作家的父親不識字,他是一位老實厚道的農(nóng)民。
但是他的兒子不但識字,而且還能“碼字”,他能寫小說,也能寫散文、詩歌。
作家從中學(xué)時代就開始發(fā)表作品了。當(dāng)作家第一次把那叫作“文章”的東西拿給父親看時,父親不由得張大了嘴巴。他瞪大了一雙牛眼,把兒子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再從腳到頭看了一遍,從此便對兒子分外客氣起來。
原先,他動輒對兒子施以打罵,逼迫他上山割草,下地干活兒,但自從兒子拿出了“文章”——準(zhǔn)確地說,是發(fā)表在報屁股上的一篇小散文以后,他就再也不曾罵過兒子一句,戳過他一指頭了。由于本該是作家干的活兒全部都分攤到了其他兄妹的頭上,兄妹便向父親提出強烈抗議,但每次都遭到父親的呵斥:他是文曲星下凡,你們呢?
也許正是由于父親的這種優(yōu)惠“政策”,使得作家的寫作勁頭更足了。于是他的文章便不斷發(fā)表,當(dāng)然也就越寫越長。終于,作家大學(xué)畢業(yè)后先進了報社,后去了文聯(lián),成了小有影響的名副其實的作家了。
作家成名以后,理所當(dāng)然地住到了大城市里,而父母則隨著兄妹住進了小城市里。作家有時間就回去看看,帶回去幾本他寫的書。父親很想知道兒子的書里都寫了些什么,就想叫兒子給他念一念。但是兒子卻不肯——也許是由于謙虛,也許是出于羞澀,或許是由于他應(yīng)酬太多,反正他一次也沒有給父親念過。父親沒有辦法,只好請求孫子或外孫女給他念,老人聽得津津有味,如癡如醉。
后來,作家寫的書就不那么容易出版了。特別是他的作品集,想出版只能自費。作家回家?guī)状危紱]有帶書,父親的神情有點怪異。后來,作家就咬牙開始自費出書了。
這一次,作家又帶書回去了。他帶的不是一兩本,而是幾百本,他回去是為了推銷自己的書。然而家鄉(xiāng)真是太窮了,作家雖在家鄉(xiāng)久負盛名,但他的書賣得并不好。他的書只賣掉了一部分,剩下的就堆在父母的房間里。作家頹然而返。
后來有一天,作家再次回鄉(xiāng),他忽然在街頭看見了白發(fā)蒼蒼的父親。父親正蹲在車站旁和許多老頭兒老太太一起賣瓜子。與別人不同的是,老人的面前還擺了一摞書,只聽見父親在不停地吆喝:來看一看啊,這有我兒子寫的書啊!
作家的心顫了一下,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父親會以這種方式來替他賣書。
也的確有人過去看書,他們翻著書,看著書中作家的照片,贊嘆著:哎呀,這是你兒子?真了不起。這時,父親的臉就笑成了一朵花,他說:我兒子是文曲星下凡哩!
但是卻沒有人買書,他們看看書的價格,說太貴了,就買一碗瓜子走開了。父親有點失望,但他好像并不在乎,他繼續(xù)吆喝著,繼續(xù)聽著人家的好話,臉上掛滿幸福的笑容。
作家在一旁悄悄站了許久,也沒見父親賣出一本書,他的心中充滿悲涼。此刻,他真想搖身變成一個大款,走上前說:老人家,你兒子的書,我全要了。
如果那樣,父親該是何等的幸福呀!
(漁歌子摘自《新浪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