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方舟
中國站起來了,中國富起來了,中國胖起來了。
中國的胖,和吹氣球一樣,胖得大張旗鼓。據(jù)《富態(tài):腰圍改變中國》一書計算,體重超標(biāo)的人口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超過了兩億,相當(dāng)于美國胖子的總和,而且將在20年左右達到美國人的肥胖比例。
中國的肥胖癥,一部分是因為食物的富足,另一部分是因為縱欲——對食物有種窮兇極惡的熱情,這種熱情像是對饑餓記憶的一種報復(fù)。
新中國成立以來,大部分記憶都與饑餓有關(guān)。2009年1月,中國作家莫言在斯坦福大學(xué)發(fā)表演講,題目叫作《饑餓和孤獨是我創(chuàng)作的財富》,演講回憶了自己童年時期饑餓的經(jīng)歷,當(dāng)時還是孩子的他,每天想的就是如何搞到食物,孩子們像一群饑餓的小狗,在村子中嗅來嗅去,尋找可以果腹的食物,吃樹上的葉子,葉子吃完了就吃樹的皮,樹皮吃光后就啃樹干。孩子們練出了一口鋒利的牙齒,后來其中一個當(dāng)了電工,他的工具袋里沒有鉗子也沒有刀子,像鉛筆那樣粗的鐵絲毫不費力就可以咬斷。
那時候,莫言的鄰居是一個被打成右派的大學(xué)生,兩個人經(jīng)常在勞動的間隙分享對食物的記憶和欲望。大學(xué)生說他認識一位作家,白白胖胖的,寫了一本書,得了成千上萬元稿費,每天吃三頓餃子,肥肉餡的。咬一口,那些肥油就唧唧地往外冒。為了每天能吃三頓餃子,莫言決定當(dāng)一位作家。
那個時代的記憶,是生存的艱難與饑餓的考驗、土地的貧瘠與現(xiàn)實的困窘。
如今的莫言也變得白白胖胖的,饑餓只不過是一段記憶,一個談資,一段令外國人嘖嘖稱奇的故事。
人為什么會肥胖?這和記憶有關(guān)。在石器時代,高脂、高糖、高熱量的食物是活下來的條件,人們靠此儲存能量?,F(xiàn)代社會的人,已經(jīng)沒有了遠古時期人類的巨大勞動量和體能消耗,可是記憶里卻仍然保持著對高熱量食物的欲望。
中國自古以來也有“饕餮”的說法,而現(xiàn)在的人卻誤把“饕餮”當(dāng)成對食物的贊美,很多人自稱“饕民”來表示自己愛吃、會吃,而忽略了這個詞本身的懲戒與訓(xùn)誡意味。
所有的勤勞,都是為了變得再懶一點兒。
一位韓國教授來到中國對我說:“我發(fā)現(xiàn)你們中國人都喜歡邊走邊吃?!彼诘牡胤绞潜本┑奈宓揽冢@里有搜狐、新浪、網(wǎng)易等網(wǎng)站,周圍來來往往的都是在城市奮斗的年輕白領(lǐng)。他又說:“在韓國也一樣,午餐時間只有二十分鐘,每個人都狼吞虎咽,快快吃完?!?/p>
吃飯都如此倉促,更不用說抽出時間鍛煉了。比起費半天勁兒找一個干凈寬敞又便宜的運動場所,晚上在家吃外賣看美劇似乎顯得要合理和劃算很多。
中國人變得越來越勤勞,中國人也變得越來越“短”。對于與生存沒有那么多關(guān)系的事情,人們越來越不愿意付出時間成本?!八拓浬祥T”貫穿著中國整個服務(wù)行業(yè),“讓您足不出戶,就可以……”的標(biāo)語顯得越來越吸引人。
所有的勤勞,都是為了變得再懶一點兒。
中國要是再胖下去,該怎么辦?肥胖從審美問題變成了一個健康問題,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升為了一個道德問題。
2002年,一位來自威爾士的女士在橫越大西洋的航班中被鄰座的胖子擠到,導(dǎo)致胸腔積血、腿部肌肉拉傷、嚴重坐骨神經(jīng)痛,她臥床一個月。為此,航空公司付給她24100英鎊作為補償。
從經(jīng)濟學(xué)層面來看,胖子也是給大家增添麻煩的一個消費品。2000年之后,澳航上的乘客平均體重增加了兩公斤,為此,從悉尼飛倫敦要多耗472美元的油。
最憂傷的關(guān)于胖子的故事發(fā)生在德國,一家火葬場在火化一具440磅重的尸體時,火焰忽然失控,35尺高的金屬煙囪都被熔化了?;鹧媸Э氐脑蚴且驗槿紵氖w脂肪含量過高,導(dǎo)致熱量過高。把這個胖子的尸體燒成骨灰一共花了4個小時。
胖子不僅活著的時候擠壓空間、搶奪食物、身上散發(fā)出讓人不悅的味道,甚至死后都要給人添麻煩,連鞠躬道歉的機會都沒有。
丹麥已經(jīng)開始征收脂肪稅,征稅對象不是胖子,而是所有含飽和脂肪的產(chǎn)品,包括黃油、牛奶、比薩餅、油類和肉類。不免陰謀論地猜想,這是不是只是地球剿滅胖子的第一步?今年之后,胖子會像煙民一樣,被隔離起來,不受公共場合的歡迎而惶惶如喪家之犬。
對于中國肥胖問題唯一保持樂觀的人,是中國問題專家查爾斯·錢斯。他說,老年退休金制度帶來的壓力會因為肥胖人口的增加,而得到某種程度的緩解,因為肥胖的人較健康的人壽命短,所以可以少領(lǐng)取若干年的退休金。
以上這個原因給了減肥充足的理由:減肥吧,胖子,哪怕只是為了不給政府省錢。
(劉妍摘自《新周刊》 圖/辛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