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智敏[廣東商學院, 廣州 510320]
⊙胡海義[湖南師范大學, 長沙 410081]
作 者:代智敏,文學博士,廣東商學院人文與傳播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胡海義,文學博士,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在明清時期,杭州是小說創(chuàng)作、刊刻與消費的重要地區(qū)之一。作為杭州的“眉目”與標志,西湖以其秀美的湖光山色與深厚的人文內蘊頻頻活躍在小說家的筆端。明清小說中的“西湖”,一方面,它是一個地理實體,為小說情節(jié)的展開和人物形象的活動提供一個空間,搭建一個平臺,是故事場景意義上的地理概念;另一方面,“西湖”已經溶入了小說的主題思想,成為小說的靈魂內核與精神符號,是小說地域精神最為集中的體現(xiàn),成為一種精神意象?!拔骱庀蟆痹诿髑逍≌f文本中有著豐富多彩的體現(xiàn),闡釋如下: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常被奉為人間天堂。“富者適志,貧者愜心,不聞其有榮枯之異也”(《西湖二集·序》)①,無論是文人騷客,還是販夫走卒,西湖總能激起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強烈欲望與不懈追求,寄托對未來的無限憧憬與希望。在明清小說構建的人間天堂“,西湖”承載著三類夢幻:
(一)游樂之夢。《西湖二集·序》感嘆道“:天下山水之秀,寧復有勝于西湖者哉……不聞其有不備之美也?!闭侨绱耍煜掠稳粟呏酊F,紛至沓來“,真令人艷心三竺,兩峰間也”。西湖成為山水游樂的代名詞,所謂“若往西湖游一遍,就是凡夫骨也仙”。西湖游人中,地位最為顯赫、入迷最為癡狂的當屬宋高宗。《西湖二集》第二卷《宋高宗偏安耽逸豫》《麴頭陀傳》第一、二則等篇章詳盡敘說了高宗的湖山游樂。高宗“為園曰‘延祥’,亭館窈窕,麗若畫圖,水潔花寒,氣象幽雅,為湖上極盛之處。從此一意修飾佛剎,不計其數(shù),多栽花柳,廣種荷花。朝歡暮樂,簫管之聲,四時不絕”。以至于金主完顏亮垂涎三尺,立誓“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為圓占有西湖美景之夢而不惜發(fā)動戰(zhàn)爭。謝肇在《五雜俎》中說宋高宗“即位三十六年,日受西湖之樂”,定都臨安就是為了西湖山水的緣故。②
杭州游湖的習俗本來就比較濃厚,加上宋高宗的感召,臣民百姓的游樂之風也就愈加熾烈?!俺袩o宰相,湖上有平章”,宰相賈似道喜好聲色,把名妓“不拘一五一十,總拉到西湖上,與賓客乘舟游玩。若賓客眾多,分船并進”。在《西湖佳話·白堤政跡》中,白居易“政事一完,也便到各名勝的所在游賞題詩……所稱山水之樂,詩酒與風流之福,十分中實實也享了八九”。
《六橋才跡》中的“風流太守”,蘇東坡更把西湖游樂的文士情趣推行極至,使游樂之夢蔚然成風:
自此之后,西湖竟成仙境,比白樂天的時節(jié),風景更覺繁華。凡游西湖者,都樂而忘返……東坡政事之暇,便約一班兒的同僚官長、文人墨客,都到湖上來嬉游……直到一二鼓,夜市未散。眾妓華服騎馬,點著燈燭,乘著月光,異香馥郁,光彩奪人,恍如仙子臨凡,紛紛逐隊而歸。無一個不道他是“風流太守”。
在離任杭州后,蘇軾對西湖游樂生活的夢縈魂繞“,昨夜風月清,夢到西湖上”③,可見,西湖寄托了文人騷客的游樂之夢,西湖是游樂的天堂。
(二)功名之夢。自隋代以后,杭州是一個地區(qū)行政、文化中心,在南宋時更是全國的政治、文化中心。文人士子匯聚杭州,或是游學,或為赴考。西湖寄托著多少“金榜題名”的熾熱夢想,承載了多少“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榮耀與辛酸?!妒c頭》第十卷《王孺人離合團魚夢》中,王從事認為“論來還該科舉,博個上進功名,才是正理”,于是偕同妻子喬氏遠道來到“湖開瀲滟,六橋桃柳盡知春”的西湖尋找天堂之夢?!段骱返谌怼肚蓵痂幨Α分校琮堄言谖骱稀安挥X傾心吐膽,出經入史,詞源滾滾……一發(fā)說得驚天動地”,題大石佛寺,作《雞頌》,嘲笑詩僧,諷刺嬌娘,譏誚太學生,出口成章,涉筆成趣,人稱“狂生”。
西湖總能為虔誠苦心的寒士提供飛黃騰達的機遇?!段骱返诙怼端胃咦谄驳⒁菰ァ放c《喻世明言》第三十九卷《汪信之一死救全家》頭回中,太上皇在西湖斷橋一家酒肆的屏風上看到窮秀才于國寶醉后所題的《風入松》詞,喜動天顏,“賜與金花烏幞角頭,敕賜為翰林學士之職,即日榮歸故里,驚動了天下”。自此之后,西湖畔樓館亭臺的粉壁上遍題詩詞,“希圖君王龍目觀看,重瞳鑒賞”,夢想借助終南捷徑以博取功名;《警世通言》第六卷《俞仲舉題詩遇上皇》中,金榜無名、走投無路的俞良在準備投湖自盡前留下一首《鵲橋仙》詞,不期被上皇夢見,并幾經周折尋訪召見。俞良最終被授太守之職,加賜白金千兩,“前呼后擁,榮歸故里”。諸如此類在西湖偶拾功名的奇遇還有許多:甄龍友在西湖天竺壁上信手題寫觀音贊詩,后被孝宗召見,終被授翰林院編修之職,“從窮愁寂寞之中,忽然天上掉下一頂紗帽來”(《巧書生金鑾失對》),等等。
明末清初的西湖小說中層出不窮“西湖畔偶拾功名”的現(xiàn)象,除了是小說作者創(chuàng)作與讀者接受中“發(fā)跡變泰”的審美心理的具體表現(xiàn)以外,還與西湖上文人的頻繁活動與對功名富貴的強烈期盼這一客觀現(xiàn)實密切相關。這種對功名富貴寄以強烈的僥幸心理,使杭州出現(xiàn)一種“于祠祈夢”的風俗,即在西湖畔的于謙祠中祈禱,就能實現(xiàn)所愿,尤為醉心功名的士子所熱衷?!段骱言挕と_夢跡》中宣稱祈夢于祠下者“誠心拜禱,其夢無不顯應”。
(三)情愛之夢。西湖風光秀美,文士集聚,佳麗如云,“西湖水是相思淚”(《情史·周子文》)。西湖寄托了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癡男怨女的生死戀情。西湖艷遇是一個久演不衰、百聽不厭的傳說,為小說作者所津津樂道,為讀者所喜聞樂見。明清小說中的西湖愛情故事有三個特點:一是發(fā)生在風光綺麗的西湖上;二是男女一見鐘情;三是愛情忠貞不渝。因此,其氤氳著一種濃郁的浪漫與夢幻色彩。西湖總能使求美若渴的青年才俊不虛此行,實現(xiàn)他們追求愛情的夢想。在《西湖佳話·斷橋情跡》中,文世高“因慕西湖佳麗,來到杭州……整日去湖上遨游”,是帶著對愛情的美好憧憬遠道而來?!昂雎動腥藡烧Z道:‘美哉少年!’”于是一段愛情佳話在西湖上開始訴說;《情史·西湖水仙》和《西湖二集》第十四卷《邢君瑞五載幽期》中,“豐姿不群,典雅出格”的邢君瑞在與西湖水仙一見鐘情后,毅然恪守五年之期,相約于“十里荷花盛開,香風撲鼻”的西湖?!昂笕顺R娦暇鹋c采蓮女子小舟游蕩于清風明月之下,或歌或笑,出沒無時。遠觀卻有,近視又無。方知真是水仙,人無不羨慕焉”等等。
當男女戀人因封建禮教的束縛與家長專制的阻撓而不能結合時,西湖成了他們私奔的樂土,成了癡情男女的愛情天堂,使苦命鴛鴦能夠享受到愛情的幸福和甜蜜??傊?,西湖圓滿了世人的天堂之夢,賦予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希望和憧憬。
西湖給了世人一個天堂之夢,但悲歡離合乃人世常態(tài),面對現(xiàn)實生活的蕓蕓眾生,“西湖”意象又展示了它別樣的一面——失落之魂。
(一)偏安的失落。比起漢唐王朝縱橫捭闔之聲威、開疆拓土之雄風,宋代實在是一個失落的王朝,在少數(shù)民族的鐵騎下屢屢割地賠款,俯首稱臣?!熬缚抵儭笔购芏嗷适页蓡T淪為北方民族的階下囚。兵火連綿,山河破碎,偏安一隅。由于杭州是南宋的都城,這種濃厚的失落情緒彌漫在明清小說的相關題材中,西湖成為失落心態(tài)的最佳載體。
“莫向中原夸絕景,西湖遺恨是西施?!毙≌f將偏安的失落寄寓在“西湖”意象的精心創(chuàng)造中,常常通過與“西湖”意象中的“天堂之夢”進行對比,在鮮明的反差中襯托出深深的失落感,達到“樂極生悲”的強烈效果。如《喻世明言》第二十二卷《木棉庵鄭虎臣報冤》中,宋理宗夜游鳳凰山,“望見西湖內燈火輝煌,一片光明”,便斷定是宰相賈似道游湖,于是“將金帛一車,贈為酒資”。在這個君臣偏安、其樂融融的氛圍中,作者筆鋒一轉,嘆道:“天子偷安無遠猷,縱容貴戚恣遨游。問他無賽西湖景,可是安邊第一籌?”在與“天堂之夢”的西湖意象對比中,凸現(xiàn)出對家國無望的深深失落,對君臣逸樂的強烈譴責。當賈似道預料國勢危亡,偏安一隅亦將不保時,“乃汲汲為行樂之計。嘗于清明日游湖,作絕句云:寒食家家插柳枝,留春春亦不多時。人生有酒須當醉,青冢兒孫幾個悲?”試圖用肆意瘋狂的縱樂來掩飾內心深處強烈的失落與恐慌。
(二)懷舊的失落。當故國家園已經遙不可及、面目全非,當盛世繁華已成過眼煙云、不堪回首,“西湖”就成了懷舊情結的最佳載體,在往昔悠悠中慰藉著一群失落的靈魂。如《情史·衛(wèi)芳華》中,滕生月夜泊舟西湖,“延堤觀望,行至聚景園,信步而入。時宋亡已四十年,園中臺館,如會芳殿、清輝閣、翠先亭,皆已頹毀,惟瑤津西軒巋然獨存?!彪谕鏊喂蕦m的廢墟中邂逅已化成鬼魂的宋理宗宮人衛(wèi)芳華,她深情追憶了南宋時杭州的繁華景象。無論是滕生眼中西湖聚景園廢墟上“頹毀”的實景,還是衛(wèi)芳華所作西湖詩中的“昔人舊游”,以及翹翹西湖歌聲中的“前朝舊事”,虛實相生,共同組合成一個飽含懷舊之思的“西湖”意象?,F(xiàn)實中的書生滕生、虛境中的鬼魂前朝宮人衛(wèi)芳華和侍女翹翹都沉浸在一種懷舊的失落與哀傷之中,飽含著“悵別館離宮”、榮華一去不復返的無奈與痛惜,這份“繁花總隨流水”的失落與酸楚沉淀在杭州的歷史文化深處,成了杭州人的集體意識與共同回憶。
(三)困厄的失落?!疤煊胁粶y之風云,人有旦夕之禍?!保?shù)湶粏涡?,人生陷入困境“,西湖”意象就寄托了失落與悲苦。中國古代的通俗小說作家大多是蹭蹬厄窮、艱難困苦的中下層文人。如《西湖二集》的作者周清源“,敗壁頹垣,星月穿漏,雪霰紛飛,幾案為濕,蓋原憲之桑樞、范丹之塵釜交集于一身?!比欢?,比物質上窮困更讓人“慷慨悲歌、泣數(shù)行下”的是懷才不遇,“而所最不甘者,則司命之厄我過甚,而狐鼠之侮我無端。予是以望蒼天而興嘆,撫龍泉而狂叫者也?!庇谑恰安坏靡讯杷酥票?,澆自己之磊,以小說見,其亦嗣宗之慟、子昂之琴、唐山人之詩瓢也哉”(《西湖二集序》)?!肚蓵痂幨Α分?,當甄龍友在金鑾殿上應對語塞,覺得無顏見家鄉(xiāng)父老“,遂立誓不回,終日在于西湖之上,縱酒落魄”,備受朋友恥笑和冷落。這份愁苦與失落似乎只有西湖才能包容與理解;在《女才子書·小青傳》《情史·小青》《虞初新志·小青》《西湖佳話·梅嶼恨跡》和《集詠樓》等小青系列小說中,小青被幽禁在西湖孤山梅嶼,“雨聲淅瀝,亂灑芭蕉;風響蕭疏,斜陽敲紙窗;孤燈明滅,香冷云屏”,小說精心創(chuàng)造了一個凄清幽怨的“西湖”意象,它以小青為參照,將主體感受“移情”于西湖景物“,西湖”成為小青的影子與知己,寄托了小青的失落、哀怨與悲憤。“小青之怨自此益深……又好與景語?;蛐标柣H,煙空水清,輒臨池自照,對影絮絮如問答”,最終“郁郁成疾,赍恨而死”。明清小說中以寄托困厄之失落的“西湖”意象,不勝枚舉,十分常見。
“江南財富地,江浙人文藪”,悠久的歷史與燦爛的文化,使杭州顯得十分厚重與深沉。在深厚的吳越文化土壤中,“西湖”意象蘊含著極其豐富的地域文化因子。明清小說創(chuàng)造了豐富的“西湖”意象作為地域文化的象征和標志。
(一)佛道文化。杭州是佛道文化的巨大寶庫?!疤煜旅缴级唷保贾莺叫忝?,漢魏以來,佛道兩教的弘法傳道者相中了西湖的靈山圣水,紛至沓來于此開山鑿洞,結廬設齋,剃度黎民,弘揚教義,西湖遂成佛道兩教文化的勝境覺場。明清小說中的許多篇章描繪了西湖的佛道盛況。有小說作者在序言中贊不絕口,如《西湖二集·序》中稱西湖“梵宇名藍,龍宮古剎”乃“古佛垂教之地”。《麴頭陀傳·小引》中也說:“臨安乃天府寶地,圣湖為佛子璇基,戒律精嚴,本臻大道,嬉游誕放,亦暢玄機?!笨梢娢骱鸬牢幕姆笔l(fā)達。
據《佛祖統(tǒng)記》載,東晉咸和三年(328),天竺僧慧理游至武林山,從飛來峰山洞中呼出二猿,遂于此開山結廬,辟建山門,號曰“絕勝覺場”④。這就是江南名剎西湖靈隱寺的開山之始,在佛教發(fā)展史上意義非凡?!段骱言挕分赌掀磷碹E》《靈隱詩跡》《醉菩提傳》,《麴頭陀傳》等將此敷演為小說故事,敘說了許多神奇的佛教故事:白額虎于檻下聽經聽法,杭州的古稱“虎林”即來源于此;千歲黑猿奕勝國手,被濟顛禪師點化仙去;至于濟顛禪師的佛法神通更是自成系列,等等。
葛洪煉丹的故事,充分顯示了西湖道教文化的深厚底蘊?!稌x書·葛洪傳》稱為葛洪“究覽典籍,尤好神仙導養(yǎng)之法”。相傳葛洪在西湖群山中煉丹,留有“抱樸廬”、“渥丹室”、“流丹谷”和“還丹古井”等遺跡。這被敷演成小說《西湖佳話·葛嶺仙跡》,稱葛嶺是因為葛洪“在此嶺上修煉成仙,一時人杰地靈,故人之姓,即冒而為嶺之姓也”。葛洪在西湖上吸山川之靈氣與日月之精華,“朝游三竺,暮宿兩峰,旬日不食也不饑,冬日無衣也不寒,入水不濡,入火不燃”。并且他還扶危濟困,多次救民于水火之中,“每以仙術濟人,其功種種也稱述不盡”。所謂“行為佛道增光,坐為湖山增色”,在此,“西湖”意象成了宗教文化的象征。
(二)隱士文化?!段骱言挕す律诫[跡》中說:“所謂隱者,蓋謂其人之性情,宜于幽,洽于靜,癖好清閑,不欲在塵世之榮華富貴中,汩沒性命。”明清小說的一些篇章詳述了曠逸清高的隱士們如何相中西湖這塊風水寶地。林逋“細察其山分水合,若近若遠,路盡橋通,不淺不深,大可人意。遂決意卜居于此”(《孤山隱跡》);李源“欲尋一幽雅之所。因過九里松,訪到下天竺,見溪回山靜,甚是相宜,遂隱居于寺內”(《三生石跡》);葛洪認為“嶺左朝吞旭日,嶺右夜納歸蟾,嶺下結茅,可以潛居,嶺頭設石,可以靜坐,有泉可汲,有鼎可安。最妙是游人攘攘,而此地過而不留;尤妙在笙歌沸沸,而此中安然獨靜”(《葛嶺仙跡》)。
淡泊恬靜的隱逸高士從紅塵世俗的樊牢里掙脫出來,西湖就是他們的安身立命之所。西湖不僅提供了他們所向往的幽靜閑適的生活環(huán)境,而且陶冶與寄托了他們高雅曠逸、孤峭澄淡的品性情操。林逋以梅自喻,對孤山梅花情有獨鐘,“愛其一種縞素襟懷,冷香滋味,與己之性情相合耳”,并植下三百六十株,“以梅價之多寡,為日用支給之豐嗇”,所作詠梅佳作名垂千古。林逋隱居而不刻意避世,無論是顯宦大儒還是布衣白丁,總是“不亢不卑,怡然與之交接”。他不僅生前隱居西湖,死后也要安息于西湖,“因自造一墓于孤山之廬側,以見其歸隱孤山之緣”。臨死前,林逋踱出庭前,撫鶴囑梅,無疾而終。
這種與西湖獨特的“城市——山林”的地理生態(tài)相適應,兼具市井與幽林、大隱與小隱的雙重特色,“雖不避人,而人多自避”⑤是西湖隱士文化的精髓。
(三)旅游文化?!疤煜律剿?,寧復有勝于西湖者哉!”西湖以它優(yōu)美秀麗的自然風景與繁盛深厚的人文名勝,吸引了天下游客的紛至沓來,趨之若鶩。早在宋代,杭州就有“西湖十景”之說,元代又出現(xiàn)了“錢塘十景”。據清代杭州人翟灝兄弟所著《湖山便覽》載,西湖旅游景點已增至約1016個⑥,可見西湖旅游資源之豐富與開發(fā)程度之高。隨著旅游業(yè)的發(fā)展,杭州曾刊行一種叫《地經》的旅游地圖,給游客們導游解說。《吳越王再世索江山》中就提到西湖南岸有“白塔橋邊賣地經,長亭短驛甚分明”?!段骱ば颉烽_篇洋洋灑灑歷數(shù)西湖之美的八個方面?!段骱言挕ば颉焚澆唤^口道:“宇內不乏佳山水,能走天下如騖,思天下若渴者,獨杭之西湖。何也?”然后不厭其煩地鋪敘西湖游覽之妙。
“與民同樂”是西湖旅游文化精神的精髓。宋高宗雖然“只是燕雀處堂,一味君臣縱逸,耽樂湖山”,歷來飽受責難,但《宋高宗偏安耽逸豫》《麴頭陀傳》等篇章也贊揚了他與民同樂游西湖的美德。宋高宗對西湖山水情有獨鐘,“把一個湖山裝點得如花似錦一般”,但在游樂山水上并沒有表現(xiàn)出最高統(tǒng)治者慣有的專制與貪婪,沒有將西湖獨占為皇家的御花園。每次游湖,與民同樂:凡游觀買賣之人,都不禁絕。畫船小舫,其多如云……又宣喚湖中買賣人等,內侍用小旗招引,各有賞賜……每每游幸湖山聚景園諸處,便游人簇擁如山如海之多。如有曾經君王宣喚賞賜過的,便錦衣花帽以自異于眾人。每至日晚,圣駕進城,諸人挨擠,爭前看視于是……(《西湖二集》第二卷《宋高宗偏安耽逸豫》)。于是民間游湖之風更加熾盛?!遏痤^陀傳》第二則中也說:“外則上下人民,內則宮妃女嬪,無不歡欣,及時行樂?!币虼?,《宋高宗偏安耽逸豫》末尾評價道:“高宗雖然游豫湖山,卻都是與民同樂。那時臨安百姓極其安適,諸務稅息每多蠲免……那時百姓歡悅,家家饒裕。唯因與民同樂,所以還有一百五十年天下,不然與李后主,陳后主又何從異乎?”
可見,作者對宋高宗游樂中“與民同樂”精神的高度贊揚,認為可以部分抵消他偏安一隅的歷史罪責。由此也鮮明地體現(xiàn)出“西湖”意象中旅游文化的獨特魅力。
“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⑦,西湖成了杭州的地域標志。明清小說中,多以“西湖”指代杭州,即使地理范圍已經超出了西湖,也用“西湖”代稱。如《西湖二集》第二十卷《巧妓佐夫成名》中,“這邵金寶不是西湖上人。話說西湖當日也有一個妓女,與邵金寶一樣有手段之人,出在宋高宗紹興年間。高宗南渡而來,裝點得西湖如花似錦,因帝王在此建都?!憋@而易見,“西湖”、“帝王在此建都”,當指杭州,用“西湖”借代而已。諸如“你道這西湖上所生的正人是誰”(《西湖佳話·三臺夢跡》),“詩詞傾動天下,抄寫佳誦的紛紛,遂刻板成集,西湖因此紙價頓貴”(《西湖二集》第二十三卷《救金鯉海龍王報德》),此類用“西湖”作為杭州的地域標志之處,十分常見。
總之,明清小說中的“西湖”意象內蘊豐富多彩,小說中有關西湖的點點滴滴,共同組合成了“西湖”的整體意象。本文所述,僅為對“西湖”意象的整體觀照與思考尋找一個可以管窺的視角。
① 本文所論及的小說文本,均據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說集成本”。
③ 蘇軾:《杭州故人信至齊安》,見《蘇軾詩集》(卷十二),中華書局1982年版。
④ 釋志磐:《佛祖統(tǒng)記》,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第254冊),齊魯書社1995年版。
⑤ 古吳墨浪子:《西湖佳話》,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說集成本”2004年版,第279頁。
⑥ 翟灝:《湖山便覽》,《西湖文獻集成(第八冊)》,杭州出版社2004年版,第593—1005頁。
⑦ 蘇軾:《杭州乞度牒開杭州西湖狀.蘇軾文集(卷三十)》,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86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