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祖鏞
(江蘇省興化中學,江蘇 興化 225700)
現(xiàn)在,有關《水滸傳》作者施耐庵籍貫的研究,主要存有是浙江(杭州)人還是江蘇人,是江蘇興化人還是大豐人的不同看法。
對于施耐庵是“浙江(杭州)人”之說依據(jù)主要有三點:一是在古版本及明人筆記中有“錢塘施耐庵”、“武林施某”之說,二是《水滸傳》中寫到浙江杭州有關地名與事實相符合,三是杭州方言及傳說。其實這些正為江蘇興化施耐庵曾“官錢塘二載”(《興化縣續(xù)志》)“會元季兵起,播浙(遂)家之”(《處士施廷佐墓志銘》)提供了實證。因為興化地方史料及出土文物證明,江蘇興化施耐庵確實曾舉家遷到浙江,在杭州做過官,戰(zhàn)亂后才回興化,所以熟悉浙江錢塘等地的情況、了解當?shù)氐姆窖浴髡f都是理所當然的,而后來被認為是“錢塘施耐庵”、“武林施某”也就不足為怪了。這正如羅貫中是東平或太原人,因在杭州生活過,在郎瑛《七修類稿》等書中也被說成是“錢塘人”一樣。應該說浙江的研究者雖已將與“杭州施耐庵”有關的材料研究詳盡,但至今“錢塘施耐庵”生于杭州何處、葬于何處、后裔住在何方等等皆撲朔迷離;而《水滸傳》中不僅有吳方言,而且有很多江淮方言、興化土話;除在《水滸傳》中有興化歷史人物原型、地名、傳說及方志、譜牒、施耐庵墓園、施氏后裔可考外,還有蘇州、江陰的施耐庵傳說等等,這些都是浙江杭州施耐庵難以回避但又無法回答的。唯一合理的解說只能是:江蘇興化施耐庵祖籍蘇州、客籍杭州,即江蘇興化施耐庵與浙江杭州施耐庵是同一個人。這樣才能包容各地研究成果,形成共識,并解決“錢塘施耐庵”與“東都施耐庵”(東都指揚州,興化是揚州所轄縣)兩說并存的矛盾。
至于江蘇施耐庵不是興化人而是大豐人的說法是上世紀80年代才出現(xiàn),且表述不一:有施耐庵原籍興化白駒場(今大豐市白駒鎮(zhèn))之說;也有施耐庵陽宅在白駒鎮(zhèn),陰宅在施家橋,是大豐白駒鎮(zhèn)人之說;還有施耐庵是泰州海陵白駒場(現(xiàn)大豐市白駒鎮(zhèn))人,與興化無關之說等。
出現(xiàn)這些不同說法主要原因是這些研究者對白駒場的歷史、地理位置、所屬范圍及行政管轄等情況并不了解。不知道古代的白駒場一直屬興化,從來沒有屬過海陵縣;當時就簡稱“白駒”,是一個相當于今天幾個鄉(xiāng)鎮(zhèn)的地域概念,而今天的白駒鎮(zhèn)當時叫“白駒場街市”,其面積只占白駒場面積的百分之一左右,故把興化白駒場混同于今大豐白駒鎮(zhèn),誤以為古代的“白駒”(興化白駒場)就是今天的大豐白駒鎮(zhèn),錯誤地認為興化白駒場今屬大豐。
筆者以為,只有以宋、明以來的史志、地方史料、出土文物及施氏族譜等為依據(jù),深入研究,找出新證據(jù),才能去誤存真,得出正確的結(jié)論。
現(xiàn)分兩個方面論述。
1.白駒鹽場的歸屬與管理
(1)白駒場、草埝場等鹽場在宋、元、明時期的地理位置都在范公堤以西,而非范公堤以東。宋、元時修筑范公堤的目的就是“遮護民田,屏蔽鹽灶”①,鹽場又以“灶”為基層單位,直至今日,白駒、草堰等鹽場范公堤以西的一到六灶都在今興化市境內(nèi)(咸豐《重修興化縣志·四境全圖》)。
(2)白駒場歸并入草堰場后仍屬興化。與興化東南部接壤的東臺縣建縣于乾隆三十三年,嘉慶《東臺縣志·凡例十六條》之一云:“丁溪、草堰雖與興化分治,而籍皆隸興化,且市井人聚,全在堤西?!边@里的“分治”是指東臺建縣后,丁溪、草堰兩鹽場在范公堤以西的土地仍歸興化管轄;堤東是后來漲出的土地,才歸東臺管轄,但戶籍都隸屬興化。其中的草堰場已包括白駒場,因雍正十三年﹙1735年﹚“裁汰白駒場”②,已把白駒場歸并入草堰場。
(3)白駒鹽場不是正式的行政區(qū)域。從宋代至清代,各個鹽場所在區(qū)域的管理都是條塊結(jié)合,鹽場只管鹽課,行政管理歸地方政府。因同一鹽場內(nèi)都是“民灶同鄉(xiāng)”﹙嘉靖《興化縣志·賦稅》),民戶與灶戶雜居。灶戶以煎鹽為業(yè),不得脫籍。灶戶中的成年男丁(從十六歲至六十歲)都必須負擔定額的鹽課,政府撥給灶丁一塊草場,供其樵采作煎鹽的燃料,并免其雜役。灶丁地位低下,他們及后代如未經(jīng)批準脫離灶籍,都不允許參加科舉考試。這一管理體制一直延續(xù)至清代。據(jù)明嘉靖《兩淮鹽法志·戶役志》記載,當時的白駒場鹽課司有總催三十名,灶戶四百九十五戶,人丁一千零六十丁,俱泰州、高郵、興化、鹽城籍。后因灶丁逃竄,成化十五年,巡鹽御史劉魁又為白駒場增丁六十五人。另據(jù)《明史(卷八十一)·鹽法》記載,充當鹽丁的均為罪犯,因而灶戶與在鹽場區(qū)域內(nèi)從事農(nóng)業(yè)勞動的農(nóng)戶(由地方政府負責課稅、管理)決不能混為一談。
(4)白駒等鹽場的管理體制。宋代的兩淮鹽場由發(fā)運使統(tǒng)管,下設有“倉”?!皞}”是相當于縣一級的機構(gòu),設監(jiān)官征收鹽課,當時白駒場等五個鹽場歸泰州西溪鹽倉的監(jiān)官管理。北宋時晏殊、呂夷簡、范仲淹曾先后任西溪鹽倉監(jiān)官,史稱“西溪三宰相”。元代、明代兩淮鹽場由都轉(zhuǎn)運鹽使司(長官稱都轉(zhuǎn)運使)管理,下設泰州、淮安、通州三個分司。據(jù)嘉靖《兩淮鹽法志(卷三)·地理志》所載,當時興化境內(nèi)的東部的劉莊場、白駒場屬淮安分司管轄,草堰場、丁溪場屬泰州分司管轄,所管的都只是灶民、鹽課。鹽場的場官始設于元代,有“司令、司丞、管勾”等官職(《元史(卷九一)·百官七》)。至于明代,嘉靖《兩淮鹽法志(卷二)·秩官志》云:“洪武初罷管勾,立百夫長”,至洪武二十五年在分司下屬各鹽場設“鹽課司”,“立大使、副使率團總督鹽課”,而所設“鹽課司大使一人、副使一人俱未入流”。所謂“未入流”指官吏品級在九品之外,進入九品內(nèi)才叫“入流”,可見級別之低。直至清雍正六年(1728年),因大使管理鹽務“若職任卑微,不足以彈壓商灶”(指鹽商與灶戶),才將大使“俱改正八品”(光緒《兩淮鹽法志(卷一)·制誥一》)。由于場官品級的提升,清乾隆七年,才給予鹽場大使“自行準理”事涉鹽法及灶戶的爭訟,但“命盜、賭博、奸拐、匪竊……及一應民灶互控之案仍應歸地方官查辦,不得干預,違者照例參處”﹙同治《兩淮鹽法志﹙卷五二)·雜記》);鹽場所在地域的地方行政、鹽法以外的一切訴訟、科舉、民賦等仍歸地方政府管理。
2.白駒場從宋、元、明以來一直屬興化的史料與文物依據(jù)
(1)宋代范仲淹提議筑捍海堰(范公堤)時,任丁溪倉鹽官,發(fā)運副使張綸采納他的意見,并向朝廷推薦他任興化知縣,然后才開始修筑。這說明當時白駒等鹽場在行政上屬興化管轄,只有興化知縣方可辦理這件事。這一推論有宋代碑文為據(jù):
興化縣白駒場關圣廟碑記③
漢漢壽亭侯壯繆生成忠義,大節(jié)凜然,而其浩氣英靈,彌綸宇宙,是以山陬海澨咸為肖像而祠祀焉。真所謂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也。淹承乏興邑,偶以修捍海堤至白駒,士民環(huán)庭以侯廟碑記請予。思侯之勛名節(jié)烈,彪炳史書,無俟予言之贅;惟是欽神像之凜凜如生,感士庶之諄諄愛戴,愿后之居高位者尚其體侯之心以為心,則下民之愛戴而建祠崇祀,亦有不能自己者。乃援筆而為之記。
大宋天圣三年,知興化縣事、古吳后學范仲淹撰。
范仲淹由丁溪倉鹽官調(diào)任興化知縣,他因修捍海堰到白駒場,士民請他為關帝廟寫碑記。他對當時白駒場的歸屬必然有清楚的了解,因而碑名為“興化縣白駒場關圣廟碑記”。如果當時白駒場不在興化境內(nèi),不歸興化管轄,范仲淹怎么可能把“興化縣”加在“白駒場關圣廟”之前呢?碑記中的“白駒”是白駒場的簡稱,不然就不會以“白駒場關圣廟”為標題,而寫為“白駒關圣廟”了。
(2)元代地方史志闕如,但有史實可證。元代興化知縣詹士龍到任后,因范公堤年久失修,他也學范仲淹,請求上級批準調(diào)集民夫“修筑捍海堰三百余里”(明嘉靖《興化縣志》)。如果興化東部的白駒等鹽場不在興化境內(nèi),那么又在鹽場東邊的范公堤當然更與興化無關。理應由鹽場修筑,他也完全沒有必要主動要求帶民夫越過縣界及鹽場,去修不屬興化邊境的范公堤了。
(3)再看《明史·地理志》:
高郵州元高郵府,屬淮東道宣慰司,洪武元年閏七月降為州,以州治高郵縣省入。(以下記高郵州四境,略)
領縣二。
寶應,州北。西有運河,又有汜水、白馬、射陽等湖,西有槐樓鎮(zhèn)、西南有衡陽二巡檢司。
興化,州東。南有運河,東有得勝湖,東北有安豐巡檢司,又東北有鹽場。④
從“有”字可以看出,在洪武元年興化歸高郵州所轄時,東北的鹽場(即白駒、草堰等場)仍如宋、元兩代一樣,歸興化管轄。
(4)兩件出土文物所記與史料一致。
其一,1955年由大豐縣白駒公社愛民大隊社員陳遠南等三人在白駒鎮(zhèn)北獅子口大隊第九生產(chǎn)隊平田整地時發(fā)現(xiàn)的“施奉橋地券”⑤。施奉橋是施耐庵的九世孫。地券是這樣寫的:
今據(jù)
大明國直隸揚州府高郵州興化縣白駒場街市居住奉
圣阡塋葬父建立券文孝子施應昌等洎家眷屬即日上千洪迨所申情投詞伏為券因
明故先考施公奉橋存日陽
年五十一歲丁卯相三月二十二日戌時□生大限不祿卒于
萬歷四十五年十二月初七日丑時身故供柩于堂未曾安厝痛思
父棺火帚土如奔金子報劬勞皆禮□□聞周朝建墓?jié)h代
興墳人生豈不效先賢或留后人而身本學今擇山家迪利
合宅年□皆通今卜萬歷四十七年十二月十二日午時開山破土
二十一日辰時發(fā)□午時安葬切因皇王水土焉敢擅動恐驚土府冒振方隅今立券文墓志庶□□
據(jù)謹備金錢紙酒小禮三牲黃錢百貫以為地資上祈土府至墓□壘□皇大帝陰府太歲北陰土王駕下乞發(fā)塋地一畝□□
安葬先考施奉橋在上永為祖塚葬后不許孤魂野鬼□□越侵爭如衍紊北即令看山使者守墓將軍押赴河泊理向施行□塋坐落白駒場北范堤南運河東計地一畝三分阡作亥山已向東至青龍西至白虎南憑朱雀北證玄武并無為礙界址明白為照
萬歷四十七年歲次己未季冬月庚午吉旦
立券
這一地券明確白駒場街市的上級行政管理單位是大明國、南直隸的揚州府、高郵州、興化縣。白駒場街市只是白駒場的一小部分,即今白駒鎮(zhèn),位于串場河東,范公堤西,在今大豐市境內(nèi)。因為當時白駒場在范公堤西,必然也在興化境內(nèi)。這與《明史·地理志》中有關揚州府、高郵州、興化縣的記載吻合,可見明代白駒場屬興化是確定無疑的。那種認為施耐庵是“泰州海陵白駒場(現(xiàn)大豐市白駒鎮(zhèn))人”的說法顯然不能成立。
再看《明史·張士誠傳》,說張士誠是“泰州白駒場亭人”,并沒有說是他是“泰州海陵白駒場人”。所謂“亭人”,是因我國唐代就稱“游民業(yè)鹽者為亭戶”(《新唐書·食貨志》);宋、元仍稱鹽戶為亭戶,“鬻鹽之地曰亭場,民曰亭戶,或謂灶戶”(《宋史·食貨志》)?!睹魇贰费赜盟?、元說法。張士誠是灶丁,故稱“亭人”;施耐庵是民戶,不是灶丁,他不可能歸泰州白駒場的鹽政管理,而應歸興化縣管理,所以只能稱為興化白駒場人。嚴格地說,明代白駒場屬淮安分司,應為“淮安白駒場亭人”,清代才歸泰州分司;或因明史為清人所修,說“泰州白駒場亭人”是沿用了清代的說法。
至于明景泰四年(1453年),楊新所撰《故處士施公墓志銘》中稱施讓“鼻祖世居揚之興化,后徙海陵白駒”,這是指明朝初年,當時興化屬直隸揚州府高郵州管轄;至于“海陵白駒”只是一種古雅的說法。為此,不妨了解一下“海陵”建縣、撤縣的歷史。泰州古稱海陵,建縣于西漢初年(據(jù)今人研究,為楚漢相爭時項羽所建,時間在漢高祖元年至六年間),當時的興化一帶南部屬海陵縣。唐代興化為海陵縣的昭陽鎮(zhèn),五代為招遠場(鹽場),在吳楊溥武義二年(920年)從海陵縣劃出建興化縣。南唐昇元元年(937年)置泰州,下轄海陵、興化、鹽城三縣。元代置高郵路,后改高郵府,興化屬之。明洪武元年改路稱府,撤海陵縣,原海陵縣地并入泰州,泰州屬揚州府,興化屬揚州府高郵州,直至清未有變動。在《大清一統(tǒng)志·揚州府﹙二》·古跡》中有“海陵廢縣”條目,注云:“明初始省縣入州?!币饧疵鞒鯊U除海陵縣,并入泰州,故稱之為“廢縣”。因此,不論是施氏生活于興化的洪武初年,還是楊新寫墓志銘的明景泰四年,海陵縣都已被撤并入泰州,不復存在,可見“后徙海陵白駒”的說法并不準確。當然,如從興化是古海陵縣地域的角度說,為追求修辭效果,“揚之興化”與“海陵白駒”對舉,要比“揚之興化”與“興化白駒”好些,故這樣說也還可以,但這并不能作為施耐庵是“海陵白駒場”人的依據(jù)。即使在宋、元時期,雖然海陵縣存在,而白駒場卻一直在興化境內(nèi),歸興化管轄,鹽場宋代歸泰州西溪鹽倉管理,元代歸淮安分司管理,都與海陵縣無關;而明初海陵縣已廢,因此,說施耐庵是“泰州海陵白駒場(現(xiàn)大豐市白駒鎮(zhèn))人”,與興化無關,完全違背史實,毫無根據(jù)。
其二,1979年8月在興化縣新垛公社施家橋發(fā)現(xiàn)的《處士施公廷佐墓志銘》中有這樣一段話:“會元季兵起,播浙,(遂)家之。及世平,懷故居興化,(還)白駒,生祖以謙?!?/p>
當時的“白駒”是白駒場的簡稱,這在范仲淹的《興化縣白駒場關圣廟碑記》中有例可證,并非指今之白駒鎮(zhèn)。施彥端因懷念故居興化而還白駒場,也說明當時的白駒場是興化的一部分。這一說法與《明史·地理志》中興化縣境的記載一致,也表明明初白駒場在興化境內(nèi)。
(5)至于清代,請閱《揚州阿府志·興化四境圖》及《影繪東臺縣志·東臺四境圖》,皆一目了然,白駒場仍歸興化管轄。《白駒鎮(zhèn)志》(第4頁)也這樣說:“乾隆元年(一七三六年),白駒場并入草埝場,于是鹽政劃歸泰州分司管轄,地方行政仍由興化縣管轄?!?/p>
民國后縣域未變,直至解放初,變動都不大。
綜上所述,從宋范仲淹撰寫《興化縣白駒場關圣廟碑記》證明宋代白駒場行政上歸興化管轄,后經(jīng)元、明、清、民國一直沒有改變,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現(xiàn)在的興化,東北境隔串場河與大豐相望。串場河以西的原白駒場的土地全部仍在興化境內(nèi)。面積在200平方公里以上。只有串場河以東、范公堤(今通榆公路)以西的狹小帶狀土地和白駒鎮(zhèn)(當時叫“白駒場街市”,位于串場河內(nèi)小洲上)屬大豐,這一部分原白駒場地域面積僅幾平方公里。
由于白駒場、草埝場等鹽場歷來是興化境內(nèi)的一部分,因而現(xiàn)存明、清兩代興化縣志對這些場的范圍都沒有標明四至,但在雍正《兩淮鹽法志》及《興化縣續(xù)志》上有一些文字說明,現(xiàn)整理如下:
①白駒場南界在今興化合陳鎮(zhèn)中東部的“界牌頭”村,西至“海溝河”。這就包括今興化老圩、大營、新垛、合陳等鄉(xiāng)鎮(zhèn)。
②《白駒鎮(zhèn)志》(第6頁)也說:“丁溪、草埝以西的合塔圩、白駒到劉莊一線以西的老圩、劉莊到大團一線以西的三角圩境內(nèi),都有鹽灶的痕跡和產(chǎn)過鹽的傳說,如車路河的名稱,就是燒鹽時運鹽牛車路而形成的河道,所以這些產(chǎn)鹽的地方,過去都是屬于丁溪、小海、草埝、白駒、劉莊各鹽場的疆域?!?/p>
《白駒鎮(zhèn)志》中所說的“合塔圩”“老圩”及“車路河”至今仍全部在興化境內(nèi)。其中老圩內(nèi)包括老圩、大營、新垛等鎮(zhèn);合塔圩內(nèi)有合塔、舍陳兩鄉(xiāng)(今合并為合陳鎮(zhèn))。從合陳鎮(zhèn)中部的界牌頭向北十五里全部屬白駒場范圍,向南十五里為草埝場范圍。界牌頭有一座廟,名叫十五里廟,取名原因即此。
總之,不僅歷史上的白駒場一直在興化境內(nèi),1952年大豐建縣后,原白駒場地域絕大部分(200平方公里以上)仍在興化境內(nèi),白駒鎮(zhèn)僅是白駒場的很小部分。白駒場是一個大概念,白駒鎮(zhèn)是從屬于白駒場的一個小概念,因此我們不能把大、小兩個概念混為一談,更不能因為白駒鎮(zhèn)屬大豐,就認為白駒場也屬大豐。我們只能說,白駒場仍屬興化,只有白駒場中的白駒鎮(zhèn)屬大豐。
這可從有關史料中找到確證。
清咸豐四年,興化進士陳廣德為《施氏族譜》寫序,序文節(jié)錄如下:
吾興氏族,蘇遷為多。白駒場(請注意,不是白駒鎮(zhèn),筆者注)施氏耐庵先生,于明洪武初由蘇遷興化,復由興化徙居白駒場。其第二世處士君,楊一鶴先生曾為作墓志銘。及于施氏之自蘇施家橋來遷,即場(仍是白駒場,筆者注)之田廬復名以施家橋,及施氏為先賢施子常之裔種種遺說,皆未載。⑥
這一段話有兩點十分明確:
①施耐庵從蘇州施家橋遷到興化,又從興化城遷到白駒場。
②施耐庵把他在白駒場的“田廬”﹙耕種的土地及居住的房屋所在地﹚也取名叫施家橋。
陳廣德字茂亭,興化人,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進士,官至戶部主事,任職數(shù)年后請假回鄉(xiāng)奉養(yǎng)老母,曾任興化文正書院山長,并與劉熙載一道纂修《咸豐重修興化縣志》。他是一位端方正直、治學嚴謹?shù)娘枌W之士,興化四牌樓上褒揚他的“行為士先”的匾額就是明證。他在《施氏族譜序》中補寫了楊一鶴為施讓所作墓志銘里未載的有關施氏從蘇州遷興化,至白駒場施家橋居住等“種種遺說”言而有據(jù),且序文寫于咸豐四年(1854年),當時白駒場街市﹙今白駒鎮(zhèn)﹚也屬興化,根本沒有今天的施耐庵故里在興化施家橋還是大豐白駒鎮(zhèn)之爭,因而更為可信。
在施耐庵的第十四世孫施埁在咸豐五年所寫“建祠記述”中也說“去歲夏,奉直大夫陳懋亭(即茂亭)先生過白駒,納涼于祠”,還曾為祠寫了“新祠式煥”的匾。說明陳廣德咸豐四年夏天曾住在祠內(nèi)。施埁請他為族譜寫序,必然要給他看家譜,向他介紹家族歷史,故序中所記施氏遷興化施家橋居住等情況必然是據(jù)施氏家譜及族人所述,決非杜撰,完全可信。
這一序文充分證明今之興化新垛鎮(zhèn)的施家橋當年就在白駒場內(nèi),是施耐庵及其后裔居住、耕種、生活之處,這里根本找不到施耐庵的住宅在“白駒場街市”即今白駒鎮(zhèn)的一點影子。因此,《處士施公廷佐墓志銘》中的“會元季兵起,播浙,(遂)家之。及世平,懷故居興化,(還)白駒,生祖以謙”中的“白駒”也必然是白駒場,即回到白駒場的施家橋。那種認為“施耐庵沒有回到興化城去,而是帶著妻小來到大豐白駒”的說法⑦,顯然偷換了概念的內(nèi)涵,把“興化白駒場”說成是“大豐白駒”(即今大豐白駒鎮(zhèn)),是毫無根據(jù)的。
也因施家橋在白駒場內(nèi),故從外地回施家橋也可以說是“還白駒場”或簡稱“還白駒”,正像今天我們從外地回到興化某鄉(xiāng)鎮(zhèn)只說“回興化”一樣。
第一,從陳廣德的序中可見,“即場之田廬復名施家橋”,“田廬”中的“田”指“耕種的土地”、“廬”指“房屋”(《辭源》“田”“廬”條)。“田廬”指耕種的土地與房屋,并非“墓塚”,決不是墓地,怎能叫做“陰宅”呢?且取名施家橋的原因是從蘇州施家橋遷來,蘇州的施家橋也必然是居住地,否則怎會從蘇州的“陰宅”遷來?
第二,胡瑞亭在1928年11月8日《新聞報》發(fā)表《施耐庵世籍考》一文談到他因“奉公調(diào)查戶口”,通過詢問施氏族裔,“更索觀族譜”,了解到施耐庵是東臺縣白駒鎮(zhèn)施家橋人。文中還“據(jù)施氏后人云”,談到張士誠來施家橋登門征聘,耐庵年老,其孫述元“效命麾下,后以故亡去”。施耐庵在淮安去世后,“述元公重返故墟,遷其祖墓而葬 ”。這里的“墟”指村莊,“故墟”即“世代居住的村莊”施家橋。文中說屬“東臺”雖有誤,但因白駒場在東臺建縣后與興化分治,這一失誤有其原因。到1952年《文藝報》第21號重刊《施耐庵世籍考》一文時,已將“東臺”改為“興化”。文中對施耐庵的故里說得很明白,“陽宅”在施家橋。后來他的孫子述元“重返故墟”給他下葬。
第三,1943年興化抗日民主政府縣長蔡公杰所寫施耐庵墓碑文云:“邑之東北隅有施家橋者,施氏之故廬也??际┦献遄V,先生避張士誠之征而隱于此。施氏之墓在莊之東北,以年久失修,一抔黃土,殊為冷落。……”⑧當時蔡公杰是在“考施氏族譜”后才論定施家橋有“施氏之故廬”,而“墓在莊之東北”。陽宅“故廬”在莊內(nèi),陰宅“墓”在莊外,表述十分明確,與近一百年前陳廣德的序文、1928年胡瑞亭的文章說法一致。而且三人都以族譜及施氏族裔的介紹為據(jù),無疑是客觀真實可信的。
現(xiàn)在有的研究者為了尋找施耐庵故里在白駒鎮(zhèn)的依據(jù),竟從施耐庵十四世孫施封所寫《施氏長門譜序》中“族本寒微,譜系未經(jīng)刊刻”這一句就得出“這說明施氏家族本來清貧,無錢買地”的結(jié)論,又據(jù)施讓地照中“買到墓地一方”證明“施耐庵父子生前在施家橋并無土地”,實是牽強附會。所謂“寒微”指家境不富裕,族人中沒有出過高官顯宦,施封是以此說明長門譜“未經(jīng)刊刻”的原因。古代刊刻是雕版印刷,所費甚多,沒有相當?shù)呢斄κ请y以做到的。在古代不少氏族雖有族人做官,族譜卻是手抄本,并沒有刊刻。如泰州石氏,至今存有康熙時手抄族譜,晚清該族曾有一位族人石養(yǎng)齋官居五品,由其家保存了這部手抄本,并未刊刻;又如興化任氏,清乾嘉年間出過任陳晉、任大椿祖孫兩進士,任大椿也官居五品,當時族譜也是手抄,沒有刊刻。我們并不能因他們的族譜未刊刻就認為他們當時“無錢買地”吧?何況施封用“寒微”一詞,并非說家里就沒有住房及耕地,只是家產(chǎn)不多,僅能維持溫飽,沒有多余的錢刊刻家譜??梢姟昂ⅰ辈⒉荒茏C明“在施家橋并無土地”。至于施耐庵之孫述元買墓地葬父、祖,他是“重返故墟”之后。既是“故墟’,在農(nóng)村如無房屋土地怎么能世代居住,維持生計?至于買墓地也不能證明“在施家橋并無土地”,因古代墓地要講風水,為了選風水寶地,有耕地的人家買墓地是很正常的事。
陳廣德、胡瑞亭、蔡公杰先后相距百年,都是據(jù)施氏族譜及族人之言,說施耐庵的“田廬”“故墟”“故廬”在施家橋,也就是說施耐庵的“陽宅”肯定在施家橋,這決不是以“族本寒微”“買到墓地一方”作為依據(jù)所能否定的。再說,如果施耐庵果真窮到“沒錢買地”,“沒有土地”,又怎么可能有錢到白駒場街市買房居住呢?街市的房價、地價必然要高于與之相距十八里的施家橋村!更何況在七十一回本《水滸傳》施耐庵所寫的“序”中有“舍下薄田不多,多種秫米”“僅老婢四人,其余凡蓄童子。大小十余人”,說明家境尚好,可能到后來才趨清寒,這同樣說明十四世孫施封說“寒微”并不能證明施耐庵生前在施家橋沒有土地房屋。
第四,白駒鎮(zhèn)根本沒有施耐庵的“陽宅”。白駒鎮(zhèn)的施氏宗祠(現(xiàn)已在遺址上另建施耐庵紀念館)是乾隆戊申年(1788年)由施奠邦的住宅改建的。清咸豐五年(1855年)第十四世裔孫施埁所寫《建祠記述》說得很明確:“其祠由國朝乾隆戊申,先君文燦公與族伯美如公侭族祖奠邦公宅所改建者也。”⑥
查《施氏長門譜》,施奠邦諱維柱,“邑庠生”(秀才),是興化施氏的第十二世孫;施文燦是第十三世孫,諱燦,“恩賜迪功郎”,他和施美如出資把施奠邦的住宅改建為施氏宗祠?!扒∥焐辍笔乔∥迨?1788年),由此我們只能說施耐庵的第十二世孫住在白駒場街市(今白駒鎮(zhèn)),譜中找不到一句元末明初(也就是四百多年以前)施耐庵住在白駒鎮(zhèn)的記載。況且元末明初的白駒場街市(今大豐白駒鎮(zhèn))不僅是白駒場鹽課司官員駐地,而且是海防要地,有駐軍守衛(wèi),有寺廟、商店,為較熱鬧的街市,這里顯然不如施家橋幽靜,不合施耐庵閉戶著書對環(huán)境的要求。那種認為“施氏宗祠”是“由施耐庵子孫在施耐庵故居基礎上修建而成”的說法⑦,完全是以子孫的遷徙繁衍來定其祖先的籍貫,顯然毫無根據(jù)。
第五,從古代至今的興化或外地農(nóng)村來看,村民的居住地與墓地相距都不遠,都是人住村內(nèi),墓在村外。現(xiàn)舉四例:
①東臺丁溪頭灶有明代大學士興化高穀的祖父高隱君(高椿)之墓,高穀還有《丁溪墓拜詩》⑨。這位高椿在元末避居姑蘇,張士誠據(jù)吳郡,“遣使以禮聘之,隱君度其無成,辭不就,惟閉戶讀書訓子而已。士誠敗,天下甫定,自姑蘇徙居興化?!?/p>
高椿不僅生活的時代與施耐庵相似;與張士誠有點關系,也與施相似;明初到興化,又與施相似;到興化后,住在丁溪場頭灶,這與施耐庵住在白駒場施家橋也相似。
高隱君的居住地在丁溪場頭灶,死后也葬在頭灶村外,陽宅、陰宅靠得很近,這與施耐庵居住地在白駒場施家橋,死后歸葬在施家橋村東北一里之墓地,完全一樣。
②元末明初時興化任姓的二世主信公,元末任山東行省平章政事兼知行樞密院事,蘇州人。被徐達打敗后隱居興化永豐圩徐揚莊,他的墓地就在“徐揚莊任家舍紗帽垛”,陽宅與陰宅也靠得很近。
③參加張士誠起兵的十八條好漢之一的張?zhí)祢U,在徐達攻打浙江湖州時他是左丞,以城降。后改名張騏,官至南直隸省左丞,興化四牌樓有為他立的“第一元勛”匾額。后來他退居興化,并把他父母的墓也從草埝遷到興化城住地的花園內(nèi)。筆者祖居屋在興化長安街太平里,由屋的后門可通百歲坊巷,到張家花園,兒時在內(nèi)玩耍,就聽說張家有地道可通城外。2004年11月此處拆遷,竟在張家花園里挖出張騏父母的墓。從墓中方形石刻可知,“其子天騏奉命復遷墓于興化縣東安招遠坊”,而張騏自己的墓,據(jù)明嘉靖《興化縣志·丘墓》記載,在“范公祠東,學士危素撰志”。范公祠在百歲坊巷西北約20米,靠近張家花園。這說明,張騏雖貴為左丞,仍保留了把父母葬在住屋附近的習俗,而他的后代,仍把張騏葬在住屋附近。
④明代宏治十五年(1502)進士興化丁溪場人楊果曾寫過《修復土橋記》(明萬歷《興化縣新志·詞翰》),文中說“(土橋)圮廢既久”,“予以先大夫墓在其左”,“田廬其右,歲時往來,雅意修復而力未之逮”。這段話是說土橋的左邊是他父親的墓,橋的右邊是他家的土地房屋,因橋塌不能通行,來往不便,想修復但財力不夠??梢姷矫鞔腥~,在興化丁溪場仍是墓地離房屋很近。
以上四例中三例是施耐庵同時代人,一例是離明初一百多年后興化丁溪場人,他們都曾住在鹽場或圩內(nèi),或后來進城居住,陽宅與陰宅都很近,與施耐庵居住施家橋,墓在施家橋村外都很相似;即使在今天,一些經(jīng)濟欠發(fā)達的農(nóng)村,墓葬在村莊旁的情況仍然存在。因此,我們有什么理由說施家橋僅是“陰宅”呢?而且我們不論從施氏族譜或是地方史料中都找不到一句記載施耐庵生前居住白駒鎮(zhèn)的依據(jù)。至于墓葬,王道生《施耐庵墓志》中也說:“先生家淮安,與余墻一間,惜余生太晚,未親教益,每引為恨事。去歲其后述元(文昱之字)遷其祖墓而葬于興化之大營焉?!蔽年攀鞘┠外值拈L孫,他生活的時代約在明永樂至宣德年間,施家橋原屬大營,1980年新垛才從大營劃出,大營施家橋是白駒場的一部分,“葬于興化大營”也說明:①大營及所在之白駒場在明代屬興化,與《明史·地理志》一致;②所葬之處(即今之施墓)在施家橋東北,當時就在“大營”之內(nèi),即后來興化的大營鄉(xiāng)(今屬新垛鎮(zhèn));墓址緊靠施家橋,陰宅與陽宅靠得很近,合乎當時安葬選址的習俗。
綜上所述有四點結(jié)論:一,白駒場從宋代至1952年大豐建縣前一直在興化境內(nèi),歸興化管轄;大豐建縣后除白駒鎮(zhèn)一小片土地外,絕大部分仍在興化境內(nèi),因此“興化白駒場”決非“今屬大豐”,更沒有理由認為“興化白駒場”就是“今大豐白駒鎮(zhèn)”。二,施耐庵的故里(包括陽宅、陰宅)在興化縣白駒場施家橋(今興化市新垛鎮(zhèn)施家橋村)。三,施耐庵是興化縣白駒場施家橋(今江蘇泰州興化市新垛鎮(zhèn)施家橋村)人,按籍貫所在縣稱之應為“興化縣(今江蘇興化市)人”。四,白駒鎮(zhèn)的施氏宗祠建于清乾隆五十三年,這是為了方便已分散居住在串場河兩岸的施氏后裔集中祭祖;今大豐市已在宗祠遺址建“施耐庵紀念館”,這只能說明大豐市對施耐庵的重視,但宗祠和紀念館都不能證明白駒鎮(zhèn)是施耐庵的故里,這正如興化西門外現(xiàn)在還有張士誠家族的“張氏宗祠”,并不能證明張士誠是興化昭陽鎮(zhèn)人、山東濰坊有鄭板橋紀念館不能證明鄭板橋是濰坊人一樣。
注釋:
①引自《白駒鎮(zhèn)志》第6頁,1989年12月大豐縣白駒鎮(zhèn)編志委員會編寫,內(nèi)部發(fā)行。
②見光緒《兩淮鹽法志(卷十七)·圖說門·泰屬圖說》,也有史料說是乾隆元年(1736年)裁汰白駒場,比雍正十三年(1735年)遲一年。
③《興化縣續(xù)志》,又見《白駒鎮(zhèn)志》第404頁。
④清張廷玉等撰,中華書局1974年第一版,第917-918頁。
⑤轉(zhuǎn)引自《白駒鎮(zhèn)志》第408頁。
⑥轉(zhuǎn)引自《施耐庵研究》第21~23頁,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版。
⑦見袁瑞成、彭吳《大豐白駒尋訪600年前施耐庵》一文,2005年12月22日《揚子晚報》B12版。
⑧《施耐庵研究·(一)文物與史料》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編,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年8月第一版。
⑨見新編《東臺縣志》,有關高穀史料為其后裔、興化市離休干部高巖同志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