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良心來走。誰好,我就贊揚誰,誰不好,我就批評誰。
林墨山:接到瑞典來電時,您的第一,反應是什么?
莫言:他們在電視正式公布前20分鐘,打了一個電話給我。當時我正在抱著我的外孫女吃餃子。我還是很吃驚的。因為我感覺前一段中國網(wǎng)絡上炒來炒去,都是在炒作,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但當知道這是件真事時,還是感覺到很驚訝,馬上當然感覺到很高興。
林墨山:這是您想過或期待著的事嗎?
莫言:曾經(jīng)想過。當年土耳其的帕慕克得獎之后,我想,哦,他比較年輕,年紀和我差不多,我也有可能得獎啊。
林莫山:您覺得得獎的價值和意義何在?
莫言:對我個人來說,當然是我創(chuàng)作過程當中的一個重大事件。我覺得它的重要的價值在于,是對我的作品的文學價值的肯定。
林墨山:您為什么要回到山東來,而不是在北京等消息呢?
莫言:因為連續(xù)三年我每年都是這個時候回到高密。高密這個時候氣候比較好。這個地方比較安靜。
林墨山:作為作家,您如何描述自己?
莫言:我覺得我是一個:第一,做人很誠實的作家;第二,在作品里喜歡說真話,喜歡用作品說真話的作家。因為我的天性里有一種兒童的性格,所以我的小說里有好多童話的色彩。
林墨山:您寫作的素材來自哪里?
莫言:我的素材有的是我個人親身經(jīng)歷,有的是聽老人們講過的故事,有的是別人講過的故事,也有的是發(fā)生在我的鄰居、我的親人身上的故事,總而言之來自多個方面。
林墨山:您喜歡講述小人物的故事嗎?
莫言:我的小說里應該都是小人物的故事。
林墨山:有哪幾位外國作家對您有影響?
莫言:就像昨天頒獎詞中提到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拉丁美洲的馬爾克斯,美國的福克納,包括前蘇聯(lián)的肖洛霍夫,俄羅斯的托爾斯泰,包括日本的作家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這些作家的作品都對我產(chǎn)生過很大的影響。
林墨山:馬爾克斯的作品和您的作品有何不同?
莫言:有一樣的地方,也有不一樣的地方。一樣的地方就是,我借鑒了他把現(xiàn)實的生活無限夸張這種風格。另外我也讀過中國的很多古典小說,那里面也有很多類似的藝術(shù)手法。我想這是一樣的地方。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我作為作家莫言,作為小說的一個人物,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作品里面,和作品里虛構(gòu)的人物一起生活,一起干各種各樣的事情。就是,我,莫言,直接進入小說。
林墨山:為什么您用“莫言”這個名字?
莫言:我的原名是“管謨業(yè)”,但是我很小的時候,也就是中國上個世紀60年代,當時那個社會環(huán)境很不正常。一句話說不好,很可能給自己,給家里人帶來很大的災難,所以那個時候我的父母親每天都叮囑我,你出去要少說話,最好不要說話。等我長大了,拿起筆來,就想起了當年我父母對我的教導。就起了一個名字“莫言”,告誡自己,少用嘴巴說,多用筆來寫。把想用嘴巴說的話,變成文字,寫到紙上去。
林墨山:你我年紀相當,但是您生活在一個充滿社會變化的國家,比如文化大革命,您從您的人生經(jīng)歷當中得到了什么?
莫言:我出生在1955年,這50多年來,確實是中國發(fā)生巨大變化的時代。就像大家都知道的文化大革命,上世紀60年代初期的饑餓,這個我都親身經(jīng)歷了。從這樣一些不平常的經(jīng)驗當中,我得到最深刻的理念就是:人首先要能活下來。人要活下來首先要吃飽肚子,然后才可能去從事其他的文化藝術(shù)等活動。也就是說,一個社會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滿足老百姓最基本的需求,就是讓他們吃飽、穿好。這是一切的基礎。在這個過程當中,為了讓大家吃飽穿暖的過程當中,發(fā)生了各種各樣激烈的斗爭,也就是讓我體會到當人在為了生存而競爭的時候,人身上的很多黑暗的東西,人身上很多的動物性,都會得到非常強烈的表現(xiàn)。
林墨山:我在準備這次采訪前,讀了很多我所能讀到的關(guān)于您的東西,有些人批評您和中國政府走得太近,您怎么看這種批評?
莫言:我覺得在當今這個社會里邊,尤其在中國這個社會里,絕大多數(shù)人都在體制當中工作、生活,如果要完全擺脫體制,這幾乎是困難很大,因此你在體制里面工作,就要受到體制的管制,管理。要想完全的自由,這是不太可能的。另外還有一點就是,當現(xiàn)在中國的很多知識分子把批判體制當作一種時髦的時候,我不愿意和他們一塊去湊熱鬧,我想一個人冷靜地思考。另外我想作家最重要的就是寫作。作家的政治觀點,作家對社會對人生問題的所有看法,都應該寫到他作品里去,通過他的作品向讀者來傳達,而不是作家跑到大街上去大聲高喊。要寫作,要把自己觀點用作品表現(xiàn)出來。這個大概就是他們認為我跟政府走得比較近的一個印象吧。
林墨山:所以你并沒有跟政府走得很近?
莫言:我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走,我不管跟誰近,我按照良心來走。誰好,我就贊揚誰,誰不好,我就批評誰。政府做了好事,我應該大膽地來表揚他們。政府做了壞事,我也敢于大膽地批評他們。反過來,那些民間的人士做了壞事,我也敢批評他們。所以我覺得我是一個堅持以事實來說話的作家。
林墨山:很多作家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就寫不出作品了,您有這個擔心嗎?
莫言:我覺得我還是能寫出更好的作品。因為這些作品在我沒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前就已經(jīng)構(gòu)思好了,剩下的就是寫了。我現(xiàn)在正在寫一個話劇,另外起碼還有兩部小說。
林墨山:您有其他想說的話嗎?
莫言:我想我所有最重要的看法等12月份我去瑞典演講時再表達吧,那會更完整。
林墨山:這筆錢你會用來做什么?
莫言:現(xiàn)在還來不及想錢的問題。還沒考慮這個問題。
林墨山:那您現(xiàn)在考慮一下,該怎么花這個錢?
莫言:我想會在北京買一套房子吧,改善一下住房條件。因為現(xiàn)在北京住的房子很小。用這筆錢看能不能在北京換一個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