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俞豐

墨妙情奇的“扶乩”畫

文/俞豐

徐世澤《和合二仙圖》

友人藏有一幅《和合二仙圖》，筆墨狂縱奔放，如醉如癡，不可端倪。

乍讀款識(shí)，則曰：“芷湘君屬。道子?！辈椤败葡妗保獮榍迥┟駠鴷嫾倚焓罎桑?869―1943），字芷湘，號(hào)次蝯，江蘇吳江人。而“道子”非別人，正乃唐代畫圣吳道子。聯(lián)系上下款，儼然是說此畫是徐世澤囑吳道子所作。于是不禁啞然失笑，穿長衫的民國人怎能請?zhí)拼嬍頌樗鳟嬆?？而且畫的還是明清時(shí)期大眾化的“和合二仙”題材！難道這是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一件讓人噴飯的贗品嗎？

非也！細(xì)讀另兩則長題，則知端倪。其一云：“人間桑海身經(jīng)遍，快活兩神仙。垂髫嬉笑，春風(fēng)滿面，脫盡塵緣。傳神阿堵，玉蓮皎皎，金盒圓圓。歡天喜地，云游自得，萬古千年。昔年旅京師，扶乩唐代畫圣吳道子降壇繪和合二仙，狀貌魁梧，精神飽滿，呼之欲出，仙筆無疑。敬填《人月圓》一闋，次蝯題識(shí)?！庇诸}云：“予生千載后，遙想千載前。精靈新感召，筆墨夙因緣。到此見真跡，謂它似散仙。淋漓一揮寫，神妙畫中傳。有唐到今歷千馀載，畫中巨擘推吳道子，墨跡世間罕有，今乃得之乩筆，精神不死，概可想見，此幅當(dāng)什襲藏之。壬申（1932年）冬芷湘又題?！?/p>

原來，這是徐世澤“扶乩（音機(jī)）”畫成的作品。所謂“扶乩”，是民間一種“神人交通”的迷信活動(dòng)。據(jù)《清稗類鈔》記載，“扶乩”又稱“扶箕”、“扶鸞”、“請仙”等，“術(shù)士以朱盤承沙，上置形如丁字之架，懸錐其端，左右以兩人扶之，焚符，神降，以決休咎（筆者注：即問吉兇）。即書字于沙中，曰扶乩，與古俗卜紫姑相類。”“扶乩”最早發(fā)端于民間對紫姑仙的崇拜，宋人洪邁《夷堅(jiān)三志》載：“紫姑仙之名，古所未有，至唐乃稍見之。近世但以箕插筆，使兩人扶之，或書字于沙中，不過如是。”通俗地說，“扶乩”的活動(dòng)，是在做過一番法事之后，讓所請的神仙托身在活人身上，于是活人扶筆寫字，代表了神仙的意志，以此來問吉兇，作決斷。

←唐吳道子《送子天王圖》（局部）↑民間的扶鸞筆和沙盤

何紹基書法

這種活動(dòng)，我們在小說和電視中經(jīng)常可以看到。《紅樓夢》第四回“葫蘆僧亂判葫蘆案”中，門子向賈雨村獻(xiàn)計(jì)了結(jié)薛蟠命案，便要雨村“只說善能扶鸞請仙，堂上設(shè)下乩壇”等語，說的就是“扶乩”。筆者少時(shí)居于鄉(xiāng)間，也曾見過鄉(xiāng)人扶乩占卜的活動(dòng)，在我們南匯，俗稱“扛壁姑娘”。到扶乩之日，兩位大嬸站于左右，各伸出一個(gè)手指在兩側(cè)抬著一個(gè)倒置的竹笸籮，前端插一根簪子，放在灑滿面粉的桌面上。有問卜者，先磕頭跪拜，然后向著那笸籮問自己想知道的未來之事。須臾，那簪子就拖著兩人在桌面上寫字，以作回答。二十年前，我自己也曾占過一卦，可惜并不準(zhǔn)。不過至今想來，那兩位扶笸籮的大嬸是我近親，一個(gè)并不識(shí)字，緣何真能寫出字來。而且兩個(gè)人要自如操控在桌面上的簪子起起落落地寫字，似乎很有難度。隨著科學(xué)的發(fā)展，相信有研究者能給出一個(gè)合理的解釋。

“扶乩”占問司空見慣，而“扶乩”作畫的，卻是聞所未聞。徐世澤的這件《和合二仙圖》，卻是他“扶乩”吳道子，而由他自身捉筆畫成的，所以題款是“芷湘君屬，道子”的字樣。由此真相大白，吳道子為徐世澤作畫也就“順理成章”了。畫成了這樣一件作品，徐世澤十分得意，前后題了三次，不但填了《人月圓》一闋，五言律一首，還說此為“仙筆無疑”，吳道子“精神不死”，“此幅當(dāng)什襲藏之”。寶愛之情，溢于言表。

唐代畫圣吳道子，至今已沒有真跡傳世，相傳是他所作的《送子天王圖》卷，現(xiàn)藏日本，從中大體可以看出吳道子的畫風(fēng)。比較之下，不難看出，徐世澤的這件畫作，筆墨風(fēng)格與唐代畫風(fēng)相去十萬八千里，因此所謂的“扶乩”作畫，只是一種文人的游戲而已。徐世澤的題字，也完全是清人何紹基的書風(fēng)，這與他的書風(fēng)是一致的。把玩之下，不僅令人感慨：這是迷信耶？是墨戲耶？是文人憤世嫉俗的張狂？還是書生思古慕賢的神往？文人書畫，因其豐富的人文內(nèi)涵，能讓欣賞者回味無窮，這正是文人畫的精髓所在。

再說徐世澤，也是一個(gè)有趣的人物。據(jù)記載，他是清末舉人，工書法，真草隸篆四體俱饒功力，隸得漢碑神髓。間亦作畫，與任伯年、陸恢、吳昌碩、顧鶴逸等相切磋，但畫幅絕少流傳。他書法初學(xué)顏真卿，后則服膺何紹基，因?yàn)楹谓B基號(hào)為“蝯叟”，他乃自號(hào)“次蝯”。連字號(hào)之間，都張揚(yáng)出個(gè)性和癡態(tài)。這樣的一個(gè)“可人”所留下的一件“尤物”，難道不值得我們把酒賞玩，浮一大白嗎？■

編輯：陳暢鳴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