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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貝殼

2012-11-30 09:34陳小利
青年文學(xué)家 2012年28期
關(guān)鍵詞:小敏貝殼小女孩

陳小利

風和日麗,天空湛藍湛藍的,海水也是蔚藍色的。沒有風浪,沒有潮汐的時候,海面平靜的像一層一望無際的藍色錦緞,成群的白云倒映在海水中,仿佛錦緞上繡了無數(shù)圣潔的白天鵝,靜靜的,很安詳;當海水開始波動,白天鵝們紛紛蘇醒,結(jié)伴嬉戲,很活潑,很動感。最終,它們又會歸于寧靜。

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沙灘,拍打著岸邊的巖石,然后退去,然后又上來,又退去。每次退潮,沙灘上都會留下無數(shù)被海水卷來的泥沙、碎石、海藻以及垃圾,當然還會有美麗的海星和貝殼。

一看到有好看的貝殼,蘇就會像孩子一樣跑過去撿,小心翼翼地撣去上面的泥沙,然后歡天喜地地放入隨身的小竹桶里。

蘇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剛大學(xué)畢業(yè),還沒有脫去學(xué)生時代的天真和稚氣,遇到好吃的好玩的全然不把自己當大人。剛才她看到十五米外的沙灘上躺著一枚藍色的扇形貝殼,上面的水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煞是好看,便興沖沖地跑了過去。蹲下身,手指剛觸到那貝殼,手背卻被一只白嫩的手緊緊按住了。蘇趕忙抓住貝殼,卻聽到那只手的主人大叫:“這是我的,我先看到的!”蘇驚愕地抬起臉,見是一個約摸七八歲的小女孩,一雙怯生生卻滿是堅決的小眼睛正盯著她。再低頭看她的小手,雖然沒能搶到貝殼,還是死死地按著蘇的手。

“放手啦,小妹妹!這是我先撿到的哦!”蘇從小女孩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得意地晃了晃?!跋麓危芸煲稽c哦!”“這是我先看到的!”小女孩還是固執(zhí)地叫,眼角已經(jīng)隱隱泛上了閃閃的淚光。忽然她抬起手,向蘇手中的貝殼撲去。

蘇沒料到小女孩會伸手搶,一驚,本能地縮回了手。女孩撲了個空,但由于用力過猛,身體直接摔倒在地,然后“哇”地一聲哭起來,邊哭邊含糊不清地喊:“是我先——先看到——你壞人——告訴爸爸去——是我的——”

海邊人雖不多,這時也有好幾個人朝這邊看了。蘇可不想讓同事們說她欺負小孩子,忙把小女孩扶起,安慰道:“好了別哭了,是姐姐不好,姐姐把貝殼送給你好不好?”說著把那枚藍色的貝殼遞到小女孩手中,又抽出紙巾,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幫她拍掉衣服上的沙子。

女孩一接過貝殼,立刻破涕為笑?!罢娴膯幔俊彼龘溟W著淚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蘇,手卻緊緊地捏住貝殼,深怕蘇突然反悔又要回去。

“當然是真的?!碧K戀戀不舍地看著已經(jīng)在小女孩手中的藍貝殼,“誰叫你比我小呢,我總不能跟你搶這么點小東西吧?!薄斑@不是小東西,這是我的寶貝。”小女孩見蘇真的把貝殼給她了,高興地取下背上的雙肩包,從里面倒出一堆五顏六色的貝殼。“姐姐你看,我撿了好多呢,你可不許跟我搶!”小女孩愛憐地用手撫摸著各種貝殼,又拿起那只藍色貝殼,“這個最漂亮!”

蘇有點喜歡這個小女孩了,她的天真和倔強跟自己有幾分相似。于是她把自己的小竹桶拎過來,“你看,姐姐也有很多呢,比你的要好看吧。你喜歡哪一些,姐姐送給你啊!”“真的嗎?”小女孩正滿是驚奇地盯著那些更漂亮的貝殼,聽到蘇的話,不敢相信地睜大了雙眼,手卻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只最大最鮮艷的貝殼。見蘇不但沒阻止,反而還笑吟吟地看著她,便更加放肆地挑了一大把塞到自己的包里,然后笑呵呵地對蘇說:“謝謝姐姐,我去找爸爸了,再見!”

蘇把剩余的貝殼放回竹桶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了。她笑著嘆息小女孩的貪婪,不過她想那也是小孩的天性,她自己尚且舍不得那只藍貝殼呢。這時聽到小女孩在喊:“爸爸,爸爸,你看,好多貝殼哦!”蘇順著那聲音望去,好奇心驅(qū)使她想看看小女孩的爸爸。忽然她呆住了。就是那個怪人嗎?那怪人是小女孩的父親?

蘇注意那怪人已經(jīng)三天了。三天來,他每天都是坐在那塊被海水沖刷了無數(shù)遍的礁石上,靜靜地、出神地望著茫茫大海。一直到太陽落山,他才默默地跳下礁石,走回酒店。有好幾次,浪濤洶涌的時候,蘇都緊張地盯著他看,她差點以為他會跳下去。好在每次都只是她在胡思亂想,那人只是自顧自地坐著,平靜地注視著潮漲潮落。

“真是個怪人!”蘇想。第一天在海邊的時候,她就很想上去跟他說幾句話,問他為什么總是對著海發(fā)呆,但總覺得這樣過去有些冒昧。但蘇對這個怪人真的很有興趣。說來也怪,盡管只是遠遠地看著他的背影,卻好像在哪里見過一般,很眼熟。

事實上蘇并沒有見過他。于是她悄悄地向同事小敏打聽,才知道這個怪人叫孫睿,是總公司的財務(wù)總監(jiān),擁有15%的公司股份,今年38歲。兩年前妻子去世了,至今單身,有一個女兒,是唯一一個加入這次旅行的總公司人員……小敏滔滔不絕地說這些的時候,蘇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媒人在給相親的人作介紹?!疤炷?,我這是什么毛病,怎么會這樣想!”

蘇看著不遠處坐在礁石上的孫睿。此刻他終于不再呆呆地看海了,而是在低聲跟女兒說著什么,笑容可掬。她看到小女孩興奮地給他看貝殼,手舞足蹈地比劃著,然后用手指指蘇,大概是在跟父親說剛才的事。蘇看到孫睿抬起頭來,順著女兒的手指看到了她。蘇終于看到了這個怪人的臉。板刷頭、國字臉、濃眉大眼、鷹鉤鼻,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很斯文,很有成熟男人的感覺。他看到了蘇,遠遠地朝她點了點頭,蘇也禮貌地笑了笑,然后別過頭。她忽然覺得臉有些熱。奇怪,隔那么遠,她竟然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是因為陽光有些刺眼吧?她抬頭看看天,的確,中午的陽光,強了許多。

喝過下午茶,同事們聚在一起打牌。蘇不怎么會打,又跟大家不是很熟,便一個人回到沙灘上。

這個時候,海面很平靜,一絲風浪也沒有,天空也澄澈透明,沒有什么云,腳底的沙被炙烤得有些燙,空氣里夾雜著咸咸的海水味。

此時沒有什么貝殼好撿了,蘇卻還是邊走邊張望,直到望見那塊空空的突起在海平面上的礁石時,她才猛然意識到,她竟然是在尋找孫睿?可是,這個整天望著大海出神的怪人,現(xiàn)在怎么沒坐在那兒?蘇走過去,爬上礁石,坐在孫睿之前坐過的地方,像他那樣靜靜地看著海面??墒墙甘?jīng)過日曬有些燙,蘇只好站起來看。她發(fā)現(xiàn)站著看海與坐著看海,視覺上好像還是有些不一樣。

“你這樣,不怕一個浪頭打來,站不穩(wěn)翻下海啊。”背后突然想起一個沉穩(wěn)的男中音,蘇猝不及防轉(zhuǎn)過身,腳下不自覺地一滑,竟有點重心不穩(wěn)。那人忙一個箭步跨上礁石,伸手扶住了她。竟是孫睿。

“謝謝。”蘇有些不好意思,臉紅了半邊。孫睿向她點了點頭,沒說話。兩人一起,對著平靜的海面出神。半晌,孫睿先打破了沉默:“你怎么也來了?”蘇已經(jīng)沒那么緊張了,聽孫睿這么隨意地一問,便也隨口接道:“就你能來?這石頭又不是你的!”“噢,呵呵。”孫睿一愣,沒想到她竟是這樣回答的。蘇也為自己的話逗笑了,氣氛又活躍了一點。

“三天了,你為什么總是在看海,不去其他景點玩?”蘇終于忍不住說出了心頭的疑問。

“你不是也哪兒都沒去,在這里撿了三天貝殼嗎?”孫睿反問。

原來他不只是在看海,他也注意到她了,而且三天來都注意到她了。蘇的心里又是一熱,她不知道自己是受寵若驚還是因為別的,竟然有些驚喜。

“對了,謝謝你送給玲玲那么多貝殼,她很開心?!睂O睿看著她,“你很喜歡撿貝殼嗎?那么大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p>

“嗯,我只是喜歡,很多年沒來海邊了。”蘇有點意外,孫睿說她像小孩子,他是這樣說的,那語氣,那神情,就好像父親跟女兒說話。很久沒人把她當小孩看了,十歲以后,連她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大人了。盡管她還是會常常做一些孩子氣的事情,比如這次旅行,同事們到處游玩、購物,她卻撿了三天的貝殼。突然聽到一個男人說她像小孩子,她有些感動了,臉又要紅起來,只好岔開話題:“玲玲是你女兒吧,她很可愛!”

“哎!”孫睿嘆了口氣,“自從她媽媽去世以后,玲玲就一直很孤單,我平常又沒有多少時間陪她,這次帶她出來,她不知道多開心呢。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p>

“這,就是你一直看大海發(fā)呆的原因嗎?”蘇歪著頭問。

“一部分吧,人生有很多無奈的事?!?/p>

蘇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好像有很多心事,他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堅強,事業(yè)的成功似乎并沒有讓他很快樂。

“你不快樂?”蘇脫口就把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孫睿明顯怔了一怔。蘇有些后悔,她覺得這么問太唐突了。再怎么,自己只是分公司的一個新員工,跟孫睿今天才算認識??墒窃捯殉隹冢詹换貋砹?。

“是啊,有些時候真奇怪自己為什么不覺得快樂。好像很累,很久沒有快樂的感覺了。”孫睿無可奈何地說。顯然,他并沒介意蘇這么冒昧地問?!霸趺?,連你這個小丫頭都看出我不快樂了?”

蘇見他不生氣,又叫自己“小丫頭”,心里很是喜歡。可是她聽到孫睿承認自己不快樂,又開始有點難過,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眼前的這個男人,只不過是他們總公司的財務(wù)總監(jiān),又不是她的頂頭上司。這次旅行結(jié)束后,他們估計不大有可能再見面,他也不可能會記得她。真是,這份心,未免操得有些過分了吧。蘇暗暗自嘲。

“你看,太陽快落山了?!睂O睿指著遠處的海平面,“夕陽很美啊?!碧K也看到了,晴朗的天空中,晚霞已經(jīng)在上演絢麗的群芳宴了。太陽慢慢接近海面,被染的通紅通紅,好像喝醉了酒的美男子,又仿佛羞紅了臉的大姑娘。海水也脫下了藍色錦緞,換上了五彩霞衣。海天交接,相映成輝。蘇拾起一枚小石子投入海中,登時激起萬朵金花,海面也粼粼地閃著璀璨的光。

“好美??!”蘇由衷地贊道。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睂O睿感慨。

“怎么那么消極呢,太陽不是還沒落下去嗎?就算天黑了,明天還是會出太陽?。 泵髦雷约哼@話說了等于白說,蘇還是很認真地開導(dǎo)著。

“你那么年輕,自然可以從容地欣賞夕陽,你還沒有經(jīng)歷人生的黑夜呢?!睂O睿略帶傷感地笑笑。

“你不會覺得自己老了吧!”蘇很吃驚地望著孫睿。小敏告訴她,這個男人,才38哎,正是男人最有魅力,最有作為的時候。何況他已是一家跨國公司的大股東,事業(yè)也是如日中天,應(yīng)該是最得意的時候,離“老”字還遠著吧?

“這兩年,我總覺得特別忙,特別累,好像很久沒有休息了,也很久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可以平心靜氣地看??慈章淞恕N腋杏X自己老了?!睂O睿扶了扶眼鏡。

蘇忙別開頭,她怕一不小心看到孫睿厚厚的鏡片后面的眼睛變得模糊。雖然她相信這個偉岸的男人不至如此脆弱,但她還是怕一不小心看到。于是她裝著看夕陽,嘴上說著:“孫總你別說笑了,你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還很帥很陽光呢。你不是老,是成熟!”蘇說的是實話,從看到他臉的第一眼起,她就覺得他身上散發(fā)著成熟男人的獨特魅力,甚至,站在他身邊,她覺得很有安全感。盡管他們才第一天認識,但她知道,如果一個浪打來她站不穩(wěn),他一定會扶著她的。

“真的嗎,你覺得我?guī)??”孫睿有點不相信地笑了。不過蘇看到,他笑得很舒坦,微鎖的眉頭都展開來了,看來成熟男人也喜歡別人說他帥的。就憑這一點,他也還遠遠不老。

蘇看到孫睿的笑,覺得很欣慰,這是她的功勞啊。于是她接著說:“你當然很帥啦,你自己都不知道嗎?你比劉德華可帥多了,還比他年輕,最起碼,他的鷹鉤鼻沒你的好看。”說完,蘇自己先咯咯地笑起來。

孫睿也摸著自己的鼻子笑?!靶⊙绢^還挺會說話的,你在公司任什么職務(wù),怎么以前從沒見過你?”

“我是北京分公司新聘的總經(jīng)理秘書?!?/p>

“難怪了,汪處厚還挺有眼光。你今天把我夸得那么帥,我不請你好好吃一頓都過意不去了。怎么樣,賞光嗎?”

“好啊,總監(jiān)請客,我榮幸之至?!碧K覺得自己應(yīng)該拒絕的。她不過是個新來的員工,只因為是經(jīng)理秘書才有幸參加這次旅行。她還完全不了解公司里的人情世故,不知道那些激烈的競爭以及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現(xiàn)實,所以她必須步步為營,小心謹慎才是,若是被人看到她與總監(jiān)共進晚餐,不知道會有什么閑言碎語。是了,這幾天孫睿一個人呆坐著看海,竟也沒有什么人過去跟他說話,顯然誰也不想落個巴結(jié)總監(jiān)的口實。

可是,她又真的很想跟他去吃飯。她認識他不過半天,卻有一種莫名的沖動想要接近他。她覺得他是自己進公司來見過的最有風度,最有氣質(zhì)的男人,跟那些在茶樓打牌的同事完全不一樣。而且,還有一點,蘇自己也不愿意承認,她有點同情孫睿,她覺得他孤單,沒有朋友,沒有說心里話的人。一定是的,不然他不會跟自己聊那么多。他跟她說他很累,不快樂,他竟把這些男人的脆弱面,坦然地暴露在自己面前。蘇覺得自己是他的傾聽者了,而且,她的安慰不是也讓他很開心嗎?她是不是有責任讓他快樂呢?

于是蘇爽快地答應(yīng)了。她只是跟總監(jiān)吃個飯,別人看到了,就說是總監(jiān)謝她送玲玲貝殼不就是了。玲玲確實很開心啊,她一下午都在向同來的小朋友炫耀她的貝殼呢。

夕陽一點一點沒入了海平面,天空和海都呈現(xiàn)一片暗紅色。起風了,海水又變得不安分起來。幾只海鳥低低地掠過浪頭,向遠處飛去?!白甙?。”孫睿跳下礁石,伸手接蘇下來。

晚飯地點選在一家名叫“還有魚”的海鮮館,里面的燈光和音樂都很有情調(diào)。孫睿去選海鮮,蘇挑了一個靠窗的角落,既安靜,又能隔著玻璃望見海。她看著窗外的天空漸漸變黑,遠處的海也在視線里慢慢模糊。

“看什么呢,外面都黑了?!睂O睿在蘇對面坐下,“飲料還沒點,不知道你喜歡喝什么?”

“紅酒,可以嗎?我想喝點酒。”這家海鮮館的氛圍讓蘇有些不飲先醉,她覺得要喝點酒,才不辜負了這頓晚餐。

菜上來了,蘇一口一個吃著新鮮的蝦,不一會兒就剝了一堆殼??此缘媒蚪蛴形兜臉?,似乎全然不顧對面坐著一個男人,也一點不照顧自己的優(yōu)雅形象。

“你很喜歡吃蝦嗎,要不要再點一份?”孫睿饒有興趣地看著蘇,他還真沒見過哪個女孩在他面前這么不斯文地吃東西。以前他的妻子,哪怕在家吃飯,也是一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大家閨秀樣。看來現(xiàn)在的年輕女孩,真的越來越不淑女了。不過看蘇的吃相,倒也不算過分,還蠻俏皮的。

“好啊,再要兩份我也不客氣?!碧K一邊剝蝦一邊樂呵呵地笑。

“你只吃蝦,其他都留給我吃了嗎?”

“行啊,你只要不和我搶蝦,別的請便?!?/p>

“呵呵,我又不是玲玲,還跟你搶。”

蘇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還跟你女兒搶貝殼?”

“不會啊,我覺得你挺可愛的?,F(xiàn)在的女孩子,很少有像你這么天真無邪的了?!睂O睿一臉誠懇地說。

“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吃蝦,還有撿貝殼嗎?”

“不知道?!?/p>

蘇抿了一口酒,放下杯子,頓了頓說:“因為我爸爸。”

“哦!”

“想不想聽故事?。俊碧K笑了笑。這時的笑,帶著些許的苦澀,孫睿并沒有看出來。

“好啊,古人以漢書下酒,那我就以你的故事和這美味的海鮮下酒了。”孫睿舉起杯子,輕輕地晃了晃。

蘇開始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

“在海邊的一個小漁村里,曾經(jīng)有一戶幸福的人家。男的是個漁民,女的是當?shù)氐男W(xué)教師。他們婚后生有一個女兒,過了兩年,又生了一個兒子。女人每天往返于家和學(xué)校之間,很忙很辛苦,但她從沒有怨言。男人在開漁期隨大船一起出海捕魚,常常十天半月不回家。禁漁期則在附近攬些活,也是很忙很辛苦,還會偶爾發(fā)些小脾氣,但女人總是很遷就。于是一家人日子過得很祥和,很溫馨。

夫妻倆很疼愛這一雙兒女。女人照顧孩子的日常生活,負責對他們的教育,男人則常常帶他們?nèi)ネ?。姐弟倆很喜歡拉著父親,到離家不遠的沙灘上撿貝殼,捉螃蟹,讓他講海的故事,以及他出海的見聞。他用貝殼、蚌殼和海螺給孩子們做各種好看的玩具,用沙子堆堡壘、筑長城。姐弟倆都很喜歡父親。因為母親在學(xué)習(xí)上對他們很嚴,而父親則更慈愛,什么都順著他們。所以父親出海的時候,他們天天盼他回來。

父親偏愛女兒似乎更多一點,出海回來,常給她買一些小娃娃,蝴蝶發(fā)飾和小發(fā)夾。女兒愛吃蝦,所以只要父親在家,她就天天有蝦吃?!?/p>

蘇講到這里,頓了頓,又剝了一只蝦,放進嘴里,細細地嚼者,好像要把很多年的歲月一起嚼碎了咽下。然后她抬頭看了看孫睿。

“是不是講的太枯燥了,沒讓你悶著吧?”她見孫睿目不轉(zhuǎn)睛地沒有任何表情地著看她,以為他早已經(jīng)不耐煩了。

孫睿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蘇接著講。于是蘇繼續(xù)說:

“這種平靜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女兒八歲的時候。那一年,男人頻繁地出海,每個月都只在家呆兩三天。他不在家的時候,常常會有一個男人來家里,女人讓孩子們管他叫李叔叔。姐弟倆喜歡李叔叔,因為他一來,母親就會給他們零錢,打發(fā)他們?nèi)ゴ孱^陳大伯的小賣部自己買吃的,還可以玩到天黑再回去。姐弟倆會乖乖地跑到海邊去玩沙子、撿貝殼,看父親的船是否回來。因為母親說要和李叔叔談?wù)?,小孩是不可以聽的。他們從來不偷聽?/p>

九月,女孩上小學(xué)了,男孩也上幼兒園了。開漁節(jié)一過,男人又出海了,李叔叔還是常常來。有幾次,因為下雨,還在他們家過夜。日子如果就這樣倒也沒什么,可偏偏天不從人愿。那個周末,女人把姐弟倆打發(fā)到海邊,讓他們?nèi)タ窗职值拇挥袥]有回來。姐弟倆興高采烈地去了,他們知道母親又要和李叔叔談大人的事了。

姐弟倆在沙灘上很自在地玩,每有船只經(jīng)過,他們就跑過去看,一直到太陽沉到海平面以下,也沒有看到父親所在的大船。兩個人都玩餓了,就手拉手一起回家。可是剛到家門口,他們就驚呆了。門口碗、杯子、熱水瓶的碎片灑了一地,屋里還不住地有東西飛出來。再聽,有一個女人的哭聲,還有一個男人破口大罵的聲音。他們聽出來了,女的,是母親,男的,那不是父親嗎?他怎么回來了,他們沒有看到他的船?。?/p>

兩個小孩嚇壞了,他們不敢進屋,只是縮在門外的梧桐樹下。天越來越黑了,屋里吵架聲和摔東西聲還在繼續(xù),姐弟倆終于抱在一起哭了,像兩個沒人要的棄兒。他們越哭越大聲,屋里的人似乎也聽到了,突然停止了爭吵。

不久,那一男一女相繼出來,一人一個抱起姐弟倆進屋。弟弟哭得累了,很快睡了過去。而姐姐因為害怕,整整三天沒睡著,飯也不肯吃,還發(fā)起了高燒,半個月沒有去上學(xué)。而這半個月里,她沒有聽到父母吵架,那次的恐懼好像只是一種幻覺。她問父親那天怎么啦,父親卻笑笑說沒事,小孩子不要多問,她就沒有問。

后來,女孩病好了,繼續(xù)上學(xué),男人又出海了,女人對姐弟倆越來越嚴苛,而李叔叔則再沒有來過家里。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一年,家里依然安安靜靜,只是這種安靜中多了幾分冷清。男人每隔十天半月會在家待些日子,但家里沒有了從前的歡聲笑語。

那年夏天,弟弟讀完幼兒園,嚷著要跟父親出海,因為上了小學(xué)就沒時間了。男人答應(yīng)了,女人也沒有反對。

家里只剩下兩個女人,更加冷清,女孩天天盼他們回來。

那一晚,母女倆一邊吃飯一邊看新聞。突然,母親的碗從手里落下來,掉在地上砸成了碎片。女孩嚇了一跳,抬起頭來,卻見母親兩眼盯著電視屏幕,整個人呆住了,好似遭了雷擊一般。她轉(zhuǎn)頭去看電視,她看到了,那不是父親和弟弟出海搭的船嗎?可是為什么從電視里看,它那么破呢?”

蘇舉起酒杯,一仰脖子,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然后又剝開一只蝦。

孫睿靜靜地聽著的故事,他知道那是她的童年經(jīng)歷。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天真的像一張白紙的女孩,還有這樣的故事。那個電視畫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跟她父親和弟弟有關(guān)的,難道……孫睿沒有再想,他等著蘇講下去,但蘇只是埋頭吃著,一副不打算再講的樣子。

“后來呢?”孫睿終于問道。

“沒有后來了,”蘇用餐巾拭了拭嘴,很平靜地說,“那次出海,遇上了強臺風,船上所有的人都死了?!?/p>

“哦,”果然不出孫睿所料,“你的故事很傷感。這么多年,你跟你媽媽,一定過得不容易吧?”

蘇有些難為情地笑笑:“原來你猜到這是我的故事啦。不過你錯了,媽媽這些年過得很好,她嫁給了李叔叔,又生了個女兒。唔,跟玲玲差不多大?!?/p>

“那你呢?”

“我?”蘇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不是也挺好地坐在這兒嗎?”嘴上倔強著,眼角卻終于忍不住有些濕了。

孫??粗K,眼神中露出一些憐惜。他沒有安慰她,只是覺得,這個嬌弱的女孩,其實內(nèi)心很堅強。父親和弟弟死了,母親又改嫁了,她的日子能好過嗎?可是她不說,自己也不便再問。他想到自己,想起死去的妻子,心下一陣酸楚。只好端起酒杯,用酒來掩飾。一瓶酒已經(jīng)空了,他又要了一瓶。

兩個人都沉默著,一個喝酒,一個吃蝦。大廳里的音樂換成了《神秘園之歌》,夢幻靈動,像山間的小溪一樣緩緩地流淌著。燈光也變了,是空靈幽魅的綠色。大廳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抹綠,連人都泛著淡淡的綠光,仿佛忽然間進入了迷霧森林,或是不小心誤闖了幽靈的境地。

蘇不知道今天這是怎么了,會告訴孫睿這些。那么多年過去了,那些傷痛早就結(jié)了疤,不去觸碰的時候,已經(jīng)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她現(xiàn)在不是過得很好嗎,獨立了,自由了,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了,為什么還要回憶起以前的事呢?而且是在這樣一個晚上,對著一個并不熟悉的男人。難道真的因為孫睿身上,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讓她情不自禁有一種想訴說的沖動?或者說,有些東西,沉積在心里久了,雖然習(xí)慣了,但總是被壓得不舒服,需要一股腦兒傾倒出來。只因沒有一個傾訴的對象而一直壓抑著。何以那個傾聽者會是孫睿,她真的說不清楚。反正她現(xiàn)在說出來了,心里真的像被移走了一塊大石頭,舒服多了。

她相信,無論如何,孫睿不是懷著消遣的心情在聽她的故事,她從他凝重的表情和深深的嘆息中看出來了。她也覺察到,他的表情和嘆息,不只是為她,還有他自己。這個男人,38歲就說自己老的男人,他一定有不為人知的故事。那些事,或許就是他累,不快樂的原因。蘇覺得孫睿跟她一樣,缺少一個可以傾訴的人,她很愿意做那個人??墒?,他憑什么跟她說呢?他也許只把她當成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況且,他們今天才認識。他的心事,應(yīng)該留給他的知己好友,或者親密女伴,她有什么資格呢?

蘇深深地嘆了口氣,抬頭看孫睿??粗粗汀皳溥辍毙α顺鰜恚骸澳憧雌饋硐駛€綠毛怪物,哈哈!”

孫睿一愣,繼而也笑道:“你也差不多,像個千年綠妖?!?/p>

這一笑,之前的傷感淡去了不少。

“你不要嘆氣啊,年紀輕輕,總嘆氣不好,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睂O睿關(guān)切地說。

蘇心底一陣感動,多久沒有人用這樣溫暖的語氣跟她說話了,而且這句話,在她腦中也已經(jīng)盤旋好久了。是的,這不也正是她想跟孫睿說的嗎?

“這句話,不是應(yīng)該對你自己說嗎?”蘇就是這個毛病,心里想什么,明知道不好說,還是會不由自主說出來。

孫睿怔了怔,好像在回憶自己說的那句話,然后他無奈地笑了笑:“也是啊,唉——難道我也經(jīng)常嘆氣的?”

“當然啦,你還說呢,這不又嘆氣了?!?/p>

“唉!”

“呵呵——”兩人都笑了起來。

蘇止住笑,忽然很認真地說:“這不公平唉!”

“怎么了?”

“我講故事給你聽,你卻不講,我不是虧了?白讓你賺了!”蘇故意撅著嘴,很不滿地說。

孫睿有點為難,“我的故事,唉——”他又嘆了口氣,將杯底的酒喝了,又倒?jié)M,“算了,還是不說了,太復(fù)雜,又傷氣氛。”

“說嘛,我想聽?!碧K半撒嬌地說。

“這個,”孫睿猶豫了一下,“今天不說了,以后有機會再告訴你。今天我請你吃飯,別凈說些傷感難過的事,還是吃蝦吧!”他把自己的那份蝦也推到蘇面前。

“哦,好吧。”蘇明知道孫睿不肯說的,但還是有些失望,她悶悶地剝了一只蝦。他說他的事傷感難過,說出來還傷氣氛,那一定就是一直困擾他的原因了,可都是些什么事呢?他太太的過世?還有呢?他說以后有機會再說。以后,還有這樣的機會嗎?蘇賭氣地把一只蝦頭狠狠地咬了下來。

孫睿不肯講他的故事,兩人一時間倒沒什么話好說了。蘇一只接一只地吃蝦,把孫睿盤里的也吃掉了,而孫睿只是喝酒。不說傷氣氛的事,氣氛卻仿佛更沉重了。大廳里的燈光再次變幻,回歸了正常的白熾燈。世界好像從夢里蘇醒過來,一下子亮堂起來,人的精神也為之一振。音樂卻換成了纏綿悱惻的《人鬼情未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存心讓人沉醉。蘇想再給自己倒點酒,卻發(fā)現(xiàn)又一個酒瓶空了。而此刻,孫睿正把他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吞下肚,他見蘇拿著空瓶,便問:“還要嗎,我再叫一瓶?”

“不了,你已經(jīng)喝了一瓶半了,再喝就醉了?!碧K見孫睿的臉紅紅的關(guān)公一般,懷疑他已經(jīng)喝醉了。她指著面前一堆小山一樣的蝦殼笑道:“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你也吃些菜啊!”

“我飽了,你要是不想吃了,我們就買單吧?!睂O睿叫來服務(wù)員,買了單,從椅子里站起來,誰知道竟然沒站穩(wěn),身子晃了一晃,又坐下了。他摘下眼鏡,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瞇了半分鐘眼,才又站了起來。

“你喝醉了,”蘇有些擔心地問,“還好吧?”

“沒,沒事,”孫睿擺擺手,“走吧!”

兩人走出“還有魚”,一陣清涼的海風迎面撲來,孫睿有點暈,又晃了一晃,蘇忙上前將他扶住。她感受到孫睿微微發(fā)燙的胳膊上傳來的男人的體溫,不禁一陣臉紅。今天下午,她在礁石上站不穩(wěn)的那個瞬間,是孫睿一把扶住她的。而現(xiàn)在,他卻被她攙著,并且身體的重心也微微向她這邊靠著。蘇擔心自己扶他不住,忙伸手攔了輛出租車。

出租車內(nèi)空氣不好,剛剛又受了涼風,酒勁很快發(fā)作了。到達下榻的酒店時,孫睿已經(jīng)暈暈乎乎了。他任由蘇扶著,迷迷糊糊地從褲袋里掏出房卡遞給蘇,無奈地搖了搖頭,表明他已經(jīng)醉得連房間也找不到了。

蘇有些猶豫,她想找個人過來幫忙,找同房間的小敏或者別的男同事。她摸出手機,卻發(fā)現(xiàn)沒電了。于是她想還是算了,這么晚了,一來打擾人休息,二來讓別人看到孫睿和她在一起,還喝醉了,不知道會傳出什么流言蜚語,白白地冤枉了兩人??紤]再三,蘇還是硬著頭皮,扶孫睿進了酒店,也沒叫服務(wù)員幫忙。

好容易把孫睿弄進了房間,扶到床上,蘇已經(jīng)累得滿頭是汗,氣喘吁吁了,也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你累了吧,對不起呵,麻煩你了?!睂O睿身子歪在床上,半醉不醒地向蘇道歉。

“沒關(guān)系,不過,你真的很重哎!”蘇微嗔著捋了捋自己凌亂的頭發(fā),“你要不要喝杯水?”

“嗯。”

蘇起身去倒水,自己先喝了一杯,又給孫睿倒了一杯,拿到床邊。孫睿喝了水,又躺下了。

“你睡吧,我要回去了。”蘇看了看表,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接過孫睿手中的杯子,轉(zhuǎn)身便要走。

突然,蘇的手臂被一股強勁的力量拉住了,又被使勁一拽,她一個沒站穩(wěn),身子不自覺地往前傾,倒在孫睿身上。手中的杯子也脫落在地,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蘇“啊”地驚叫一聲,孫睿已經(jīng)翻過身,結(jié)結(jié)實實地壓在她身上了。蘇努力想掙脫,卻好像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孫睿身上的氣息,一絲一絲向她涌來。

“別走,阿蘭,別離開我。”孫睿用力地抱緊蘇,嘴里卻喊出了另一個人的名字。

阿蘭?阿蘭是誰?應(yīng)該是一個女人的名字,是他太太嗎?天哪,這是怎么啦?我現(xiàn)在要怎么辦,怎么辦?一瞬間,蘇的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個問題,她害怕得要命,剛要喊:“我不是……”“阿蘭”兩字還沒出口,她的嘴已經(jīng)被孫睿的兩片滾燙的唇吻住了,瘋狂地吻著。

蘇感覺有些飄飄然了,好像半個靈魂已經(jīng)離開了身體,而余下的軀殼也不受自己控制。夜很靜,仿佛整個世界只剩兩個人的呼吸聲。她就像一只貝殼,被海濤輕輕地拍打著,忽然間,一個巨浪襲來,她被高高地卷起,又重重地摔下,跌進了深邃無邊的海里??謶终紦?jù)了她的心,她奮力地想探出海面,掙扎著想游向岸邊,但一切都是徒勞的,她感覺自己正在往下沉,一刻不停地下沉。慢慢地,她的心情平復(fù)了下來,睜開眼,看到四周碧藍碧藍的海水,和那些自由歡快的游魚,好像回到了家一樣,那么熟悉,那么親切,那么舒適。她的身體像西沉的落日一般,深深地沒入了海底,但她的心,卻像孕育中的黎明慢慢浮出海面,在黑暗中悄悄綻放著光芒。一陣尖銳的鷗鳴聲破空而出,劃破了寂靜的夜,鷗鳥的翅膀掠過海面,遠遠地飛去了,海水劇烈地打了個漩渦,又趨于寧靜了。

孫睿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多了。他看見身邊躺著的一動不動睜眼看天花板的蘇,隱約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黑暗中,他一言不發(fā)地坐起來,良久,又默默地躺下。

蘇側(cè)過臉,半仰著身子看著孫睿。借著窗外的月光,她靜靜地凝視著孫睿的臉。他的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復(fù)雜的表情,后悔?內(nèi)疚?遺憾?欣喜?無奈?迷惘?蘇看不透,但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輕輕地替孫睿撫平微皺的眉頭。孫睿握住蘇的手,另一只手撫摸著她的柔軟的長發(fā)?!皩Σ黄?。”他抱歉地說,但聲音很小,或許他自己也意識到這三個字沒有任何意義。

“現(xiàn)在,你快樂嗎?”蘇沒有回答,卻低聲地問道。

孫睿詫異地看著蘇美麗的眼睛,良久,終于說:“快樂。”

蘇微笑著,輕輕地靠在孫睿的懷里,眼淚流了下來,不知是委屈,還是欣慰。她在心里問自己,孫??觳豢鞓犯约旱降子惺裁搓P(guān)系?為了他的一句“快樂”,自己付出了怎樣的代價,這樣做,值得嗎?太陽出來的時候,她的人生會發(fā)生什么變化?從這個房間走出去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她一夜沒回去,見到小敏要怎么解釋?另外,如果同事們知道了這件事,她要如何面對,孫睿會和她一起面對嗎?還有,她似乎做了那個叫阿蘭的人的替代品,可阿蘭是誰,她應(yīng)該問嗎?可是問出了阿蘭,她自己又算怎么回事呢,豈不是更尷尬?蘇苦笑著,此刻,她只希望太陽不要出來,天不要亮,她還可以多享受一會兒靜謐,還有孫睿的溫柔。

孫睿的溫柔?天哪!蘇吃了一驚,她為什么渴望孫睿的溫柔,她愛他嗎?不,不可能的!他們認識還不到一天呢,她對他一點兒也不了解??墒菫槭裁?,從一開始,她就有一種想要親近孫睿的沖動?她喜歡聽他說話,看他凝神注視大海的表情,想傾聽他的故事,希望他快樂,甚至剛才,她做了那個叫阿蘭的女人的替身,真的只是她無力反抗嗎?此刻,孫睿結(jié)實的手臂輕輕地環(huán)抱著她,也讓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覺得一直是孫睿身上的某種獨特的氣質(zhì)在吸引著她,可那是什么呢?

“父親!”突然,蘇的腦海中閃過這個詞。她記起來了,是父親!她在孫睿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影子,感受到父親的氣息。沒錯,那一次,父母狠狠地吵了一架。那以后,父親有好幾個月沒出海,只是常常一個人去海邊。好幾次,她帶弟弟去玩的時候,會看到父親坐在比她個子還高的礁石上,默默地望著大海出神,她就撿漂亮的貝殼給他看,父親就會回過神來,愛憐地摸著她的小腦袋。

那一次,父親把驚恐的她抱進屋里,那感覺,就和此刻孫睿抱著她一樣,孫睿叫她“小丫頭”,說她像小孩子,都讓她感受到父親的慈愛,只是她一直沒有意識到而已。在“還有魚”,她跟他講自己的童年,把最大的秘密告訴他。是啊,當時竟然就這樣說出來了,一點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如果不是孫睿,她幾乎已經(jīng)把這件事忘了,至少,不會輕易記起來了。

孫睿又沉沉地睡過去了,蘇抬起臉看著他。說實話,眼前這個大男人,跟她記憶中的父親一點也不像,雖然那時候,父親也是差不多年紀。但父親開朗,幽默,略帶點漁民的粗獷,沒有孫睿優(yōu)雅的氣質(zhì)與風度。唯一有點類似的,或許是父親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也常常沉默、憂郁、鎖著眉,和孫睿最初給她的印象差不多。

蘇緩緩地移開孫睿的手臂,輕輕地下床,穿好衣服,帶上所有她的東西,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又小心翼翼地闔上門,悄無聲息地走出了酒店。

這個時候,整個世界還沉浸在夢里,路上冷清地只剩下樹葉兒在微風中翩翩起舞,掃馬路的清潔工人也沒有上班呢。蘇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幾片枯葉掉在她的頭上,再從她的肩頭滑落,又被她一腳踩過去。天已經(jīng)微微泛出點亮色,空氣很新鮮,風也很涼爽,太陽很快就該出來了。

想著日出,蘇已經(jīng)不知不覺走到了海邊。這時的沙子很涼,她脫了鞋,走在松軟的沙灘上,很舒服。輕柔的海風撫在她的臉上,濕濕的,略帶一絲淡淡的咸味和腥味。

突然,蘇的眼前一亮,不遠處有一個藍色的東西,是貝殼嗎?蘇略帶欣喜地跑過去。真的,是一枚寶藍色的貝殼,不規(guī)則的形狀,帶著點點的白灰相間的斑紋,沒有昨天那枚好看,卻很別致。此刻,它孤零零地躺在冰涼的沙灘上,任海水沖刷,憑晨露洗滌,更顯的嬌嫩和羸弱。蘇把它拾起來,仔細地用海水洗凈上面的泥沙,濕了的藍貝殼,水靈靈的更加可愛。

蘇把它擦干,放到自己的手袋里,想著今天若是看到玲玲,可以送給她,她一定會喜歡的。玲玲這么小就失去了媽媽,跟她一樣,是個可憐的孩子。好在玲玲還有一個愛她的父親,又比她要幸福。至于他醒后,她回去后,一切會怎樣,現(xiàn)在她不想去思考。

蘇躺下來,開始等待日出。好幾年沒有看到過海上日出了,上了高中,離開了家,就沒再見過。事實上,父親和弟弟死后,她就少去海邊了,她對海產(chǎn)生了一種輕微的恐懼心理,覺得它會吃人。這次公司組織旅游,她有心要看海上日出的,可大家都同意最后一天再看,她也就沒有特立獨行。前幾天,她都是吃過早飯才來海邊的,今天,也真是巧了。像這樣,涼絲絲的風吹在身上,又可以聽海濤拍著沙灘的聲音,真是舒服啊。不要去想之前發(fā)生的事了,過去了,沒事了。蘇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再次睜開眼,天已經(jīng)大亮了,太陽升的老高,把蘇的身體也曬熱了。“終于還是錯過了日出,我怎么就睡著了呢?!碧K有點懊惱地責怪自己,卻不曾想她一晚沒睡,本來就犯困,在剛才清幽舒適的環(huán)境中,能不睡過去么?

回到酒店的時候,很多人都已經(jīng)吃完早餐了。蘇用眼睛搜尋著茶餐廳的每一個角落,沒有看到孫睿,卻見小敏正朝她招手,便走了過去,小敏把一份早餐推到蘇面前:“我想你早餐總要來吃的,見你的餐券在房里,就自作主張幫你要了,免得你回來遲了沒東西吃了?!?/p>

“謝謝?!碧K確實有些餓了。

“你也真是的,一晚上沒回來,連手機也打不通,我以為你出什么事了,一時間又不好驚動別人去找你?!毙∶袈裨沟?,她眼圈腫腫的,看來也是一夜沒睡好。

“對不起,我,我手機沒電了?!碧K很抱歉地解釋。

“可你也不至于一夜不歸吧!”話一出口,就有幾個人轉(zhuǎn)過頭來,小敏意識到自己有點大聲,忙壓低了聲音,湊到蘇的耳邊,有點神秘地說:“聽說,你昨晚跟孫總監(jiān)在一起?”

“啪!”一個包子從筷子中間落到了盤子里,蘇的臉都有點白了:“你聽誰說的?”

“哎,這里人多嘴雜。”小敏不以為然地說,“有人說,看到你和孫總監(jiān)一起進入了他的房間,偏偏你昨晚又沒回來,我想給你辯解都不行。不過現(xiàn)在好了,事實擺在眼前,你明明從外面進來,而孫總監(jiān),他連房間還沒邁出一步。不知道是哪個吃多了的在嚼舌根,說你勾引總監(jiān)?!毙∶麸@得有些憤憤不平。

蘇稍稍松了口氣,她慶幸自己早早離開了孫睿的房間,也慶幸昨晚沒找誰幫忙,不然別人還以為是她故意把孫睿灌醉的呢??伤植荒芩蓺猓m然大伙兒都見到她是從外面回來的,難道因此就沒人懷疑了么?小敏不是說是有人看到的么?在哪里看到的?蘇記得他們出電梯的時候,沒有在樓道里見到人,一定是在酒店門口!那個時候,她扶著醉醺醺的孫睿。別人不一定看出孫睿醉了,卻一定看到她攙著孫睿的手臂。此時此刻,她能否認嗎?她畢竟是心虛的。她若解釋那并非勾引,誰會相信她,誰能理解當時的情況和她內(nèi)心的微妙感受,連孫睿都不了解,連她自己都還沒完全明白過來。退一步說,就算沒有人懷疑她和孫睿,她一個年輕女人,人生地不熟,卻一夜未歸,又能落什么好名?

可是,話又說回來,就算她跟孫睿在一起,那又怎么了,又沒得罪誰。孫睿的太太都去世兩年了,就因為她在公司的特殊地位,她就不能跟他好了,這是什么規(guī)矩?蘇不明白,但是她知道,人言可畏。如果她不小心招惹了誰,立馬就可能在公司待不下去?!霸谶@樣的大公司生存,不僅要有扎實的專業(yè)素養(yǎng),還要有過人的交際藝術(shù)?!边@是剛進公司時小敏告誡她的。可是或許蘇在大學(xué)里沒有學(xué)好人際關(guān)系這一課,也或許是外面的世界比大學(xué)復(fù)雜的太多了,她還沒能很好地適應(yīng)過來。就好像此刻,蘇看到好幾雙眼睛好奇地盯著她,她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小敏在桌子底下用腳碰碰蘇,示意她趕緊趁著人多否認,以堵塞悠悠之口,蘇卻無動于衷,只是一味地埋頭吃早餐。

這一天,蘇無論到哪里,總感覺有一些視線追隨著她,她想那些同事一定在議論她什么。但是一天下來,她好像并沒有從別人口中聽到她或者孫睿的名字,便放心了些。她今天沒有見到孫瑞,連整天歡蹦亂跳的玲玲也沒有瞧見。她去過海邊一趟,孫睿并沒有像前幾日那樣坐在礁石上看海。她沒有他的手機號,也不敢問別人,問了估計也沒幾個人知道。難道他一天都在房間里睡覺?蘇有些奇怪,可是她也不敢去找他,一來不想讓別人說閑話,二來,真的見到他,說些什么好呢,他們的關(guān)系太微妙了,見了面,好像有些尷尬。

這樣想著,蘇就打消了念頭,一天也就這么過去了。晚上早早地回房睡覺,她以為小敏會問她什么,可小敏什么也沒說。

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小敏已經(jīng)不在房間里了。蘇一面在心里責怪小敏怎么只顧自己去看日出也不叫她,一面想著既然是集體看日出,孫睿應(yīng)該也會去的,她很想再見一見孫睿。她心里清楚,旅行結(jié)束后,他們或許沒什么機會見面了。孫睿不愛她,是不會去找她的;她也不愛孫睿——盡管她喜歡他,對他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但還沒上升為愛情——也不可能主動去找他。所以,這也許是最后一次見面了,

整個日出的過程,是伴隨著一群人的歡呼,贊美,驚嘆,雀躍進行的,也是在蘇目光的尋覓中進行的。朝霞是怎樣染紅整個海面的,紅日是怎樣徐徐從海平面以下升上來的,全不在蘇的眼里,她只是一刻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搜索孫睿的身影??墒侵钡饺顺鄙⑷ィ袢债斂?,孫睿和玲玲都沒有出現(xiàn)。難道他在躲避自己嗎,可是為什么呢?昨天凌晨她悄悄地走掉,不就是為了不讓他為難嗎?蘇不明白。她想她太年輕了,許多事情都不明白。

蘇又在沙灘上站了一會兒,終于失望了。她蹲下身,用手指在沙灘上挖了一個約五厘米深的小坑,又從包里取出昨天早上撿的準備送給玲玲的藍貝殼,輕輕地放入沙坑中,四周用沙子掩好,壓平,然后伸出食指,在沙上畫了那只貝殼的形狀,旁邊寫上兩個字“再見”,蘇想,這只貝,就不帶走了吧,讓它靜靜地待在這里,總有一天,海水會將上面覆蓋的沙沖走,讓它重見天日。那時,就讓有緣人將它撿走吧。

她站起來,拍干凈手上的沙,轉(zhuǎn)身離開了。

回到酒店的房間,小敏不在,蘇想,同事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不在房里吧,今晚就要走了,大家一定忙著去買紀念品了。她不用買,因為沒有人可以送。事實上,這次旅行,對她來說也沒有什么意義,除了海灘,她幾乎沒有去哪兒玩過,除了孫睿,沒有什么是可以讓她回憶的。而孫睿,似乎也還是不要回憶的好。蘇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又睡了一覺,把早上的睡眠補回來。

醒來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半了,蘇走出房間,來到樓下的茶餐廳,要了一杯咖啡,一份當天的報紙,挑一個靠窗的位置,正準備享受旅行的最后一份清閑,卻看見玲玲向她走來。

“玲玲,怎么是你,到姐姐這兒來吧!”蘇有些驚喜,忙放下報紙,上前去拉玲玲的手,卻被玲玲一把推開。蘇怔住了,小姑娘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怒氣沖沖地瞪著她。

“怎么啦,這么生氣?”蘇依然笑著去拉玲玲,還是被她甩開,她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

“這些,還給你!”玲玲取下自己的背包。“嘩啦”一下倒出許多貝殼,都是前天從蘇的竹桶里拿的,“以后,請你不要找我爸爸!”說完,她不顧蘇的反應(yīng),徑自背起包走了。

蘇卻一時傻傻地愣在原地,這是怎么啦,玲玲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了?誰告訴她的?應(yīng)該不是孫睿,他不會跟那么小的女兒說這些。那么,就是那些同事了?他們跟玲玲說什么,很難聽吧?孫睿知不知道?看著玲玲漸漸遠去的小小身影,她想上去追她,可是,她能跟這個小女孩解釋什么呢,她現(xiàn)在一定很討厭自己!

“以后,請你不要找我爸爸!”這句話一直在蘇的耳邊響著。她并沒有想以后再去找孫睿啊,她不會去找他的??墒橇崃岬脑掃€是讓她很心痛。那些人,當面不說什么,卻借一個小女孩的口來讓她難堪。她呆呆地看著桌上的一堆貝殼,從里面揀出那枚扇形的藍貝殼?!奥裨崃艘恢凰{貝殼,另一只又回到了自己手中,這也許就是天意,這一些,才是真正屬于她的?!碧K想。她問服務(wù)員要了一只塑料袋,把貝殼裝進去,接著喝她的咖啡,看她的報紙。

“小姐,一位先生讓我把這個給你?!狈?wù)員離開沒多久,又折回來,把一只藍色的小匣子遞給蘇。

“先生?難道是孫睿?”蘇的心跳立刻“咚咚”地加快了頻率。她接過匣子,好奇地打開,一下子驚呆了。那不是她埋在沙坑里的那只貝殼嗎,怎么會在這里?哦,一定是有人看到她埋的,在她走后又取了出來。會是誰呢?她希望是孫睿,又祈禱千萬別是。她輕輕地取出貝殼,發(fā)現(xiàn)底下壓著一張紙,上面用遒勁的筆體寫著幾個字:

今晚八點以前,我在“還有魚”等你,我還欠你一個故事。

——孫睿

真的是孫睿,蘇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兒了,這么說,早上他一直在海邊咯,他看見她埋下藍貝殼了,那他一定也知道她在等他吧,為什么那時不出現(xiàn)呢?八點半,飛機就要起飛了,他會在那里等她到八點,她有資格聽他的故事了,她要不要去呢?蘇心里清楚,她想去的,就當是見最后一次面,雖然還沒想好見了面可以說些什么,但從今天早上起,她就想見他的。如果剛剛玲玲沒有來,沒有跟她說“以后,請你不要找我爸爸!”她接過匣子,一定馬上就去了??墒?,現(xiàn)在,玲玲的話一直在她耳邊響著,那樣尖刻,那樣冷冰冰的,像一把利刀,深深扎進她的心里,刺得她生疼。玲玲如果知道,她去見她爸爸了,一定會不高興,會更生她的氣,會說她是壞女人。她不想讓這個可憐的小女孩難過,不管別人對玲玲說了什么,她都能理解玲玲的心情,她自己不也一樣,自從父親死后,便再也不喜歡那個李叔叔了嗎?

墻上的鐘一刻不停地走著,五點、六點、七點……同事們陸續(xù)回來了,整好行李,又紛紛趕去機場,蘇覺得有點餓,叫了點東西,卻又吃不了幾口。汪經(jīng)理已經(jīng)打電話催了她好幾次,叫她快去機場,不然就來不及了。七點半,蘇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回房間拿了行李,打的去機場。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出租車上的電子時刻表不停地變換著數(shù)字,蘇按住跳得厲害的胸口,緊張地注視著,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一旁的司機疑心她是不是心臟病突然發(fā)作,邊開車邊不時地注意她的表情和臉色。

四十九、五十……“等一下!”蘇終于忍不住喊出來。

“要去醫(yī)院?”司機也松了口氣,脫口而出。

“不,去‘還有魚海鮮館!快點!”蘇也不顧司機說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喊著,“孫睿,你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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