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春年,生在中國洛陽新安縣。這是一個樸素的農家,他成長在一種純粹而濃烈的紅色情感中。奶奶和媽媽常給他講“毛爺爺”的恩情,所以在他童心的底色上,全是毛爺爺?shù)囊羧菖c話語。1951年,毛爺爺一聲呼喚,16歲的他馬上跑去參加了中國人民志愿軍。人家問:“你多大?”他說:“18!”“為什么參軍?”“聽毛主席的話,保衛(wèi)祖國,打美帝!”于是,他如愿了。
在異周戰(zhàn)場。還沒有槍高的他。很快成了讓官兵都驚奇的“虎娃”。他根本不需要什么道理來說教。他也不認得幾個字,僅“中國”兩個字就足以讓他成了最勇烈的戰(zhàn)士。第二年他就成為了英雄偵察兵,英勇擒敵立了二等功。第三年在火線入黨,就在那場殘酷的陣地戰(zhàn)中,他最后的姿式是跳起來端著機槍,怒吼著掃射撲上來的敵人。遂在吼叫聲中被炸彈炸飛了。
捧著腸子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他還吼叫著踩扁了一個還活著的美軍的頭。之后一年多的反復手術,他無數(shù)次撞開死神再活過來,最后一站是家鄉(xiāng)的軍人休養(yǎng)院。他已是一等一級傷殘,下頜缺失、人造氣管、小腹兩側是兩個碗口大的洞、面目和整個身軀扭曲變形。他是理所當然該由國家終生供養(yǎng)的英雄。但他真正的英雄傳奇就從這件事上開始了。
剛停止手術治療,他吼叫:“我要回家種地!”所有人都勸他,說他最有資格留在休養(yǎng)院,他吼:“我才19歲!憑什么讓國家養(yǎng)?開什么玩笑!”于是,19歲的他堅決回家鄉(xiāng)種地了,連許多應該辦理的手續(xù)都沒辦。臉毀了肚子沒有了,但還有手有腳,沒那么多計計較較的“規(guī)定”值得去理會!
但是,他不理會。國家還是要理會,撫恤金還是由國家主動辦理轉到他的家鄉(xiāng)來了。他覺得為國戰(zhàn)死才是英雄,沒死卻要這錢,就對不起毛主席了,因為國家還很窮。他想來想去想到一個補救的辦法:拿國家的錢,就一定要為周家做事,義務做,不再要一分錢!
在各級官方組織那里,他還是戰(zhàn)斗英雄和黨員,按政策必須對他有所安排。當上面安排他去縣政府當干部時,他問:“我是只會種地的文盲,讓我去當干部拿工資。那請問如今的干部是不是全都可以吃閑飯?”一句話羞倒“干部”一大片,沒人再敢提了。
他只干自己會干的和應該干的,窮村隊長難當。他就當這個隊長。他的上任詞是:“我是義務當這個隊長,我拿著國家的錢,就不再要村里的任何補貼。所以,我也就不怕得罪任何人,都給我好好干!”
不要任何報酬的隊長,拼了命地干了起來。重殘之人,比最健壯的勞力還要強勝幾分。村里人從吃驚到感動。這個村收成最好人心最齊,最亂的年代亂子最少,都敬著也怕著這個傻得讓人心顫的好“家長”。
但有了妻子和兒女之后,種種莫名的壓力就越來越大了,大到有時他會像在戰(zhàn)場上殺敵那樣暴吼。他不明白,人心怎么越變越壞?想發(fā)泄。準勸他他就跟誰吼!也有吼不出來的時候,比如對著妻子和兒女時。他是隊長,他是戰(zhàn)斗英雄,可他家卻成了村里最窮的家,窮得常常揭不開鍋,而且他還拒絕了一切“救助”。妻子兒女不傻,當然不愿意!為國成殘。每月國家就給30元錢。為這30元錢義務當隊長,拼了命地不要一分錢——誰家妻兒能容忍這種傻事?
他不能吼妻子。只是像從前爹娘給他講毛爺爺?shù)亩髑橐粯咏o妻子講國家的恩情,妻子捂緊耳朵渾身打顫,氣的。
痛苦是自己的事,正理必須堅守。他還是剛烈正義的義務隊長,還是將一切“救助”拒之門外。讓人們大惑不解的是,他竟將一個接一個名正言順的“權益”也拒之門外,妻子兒女們氣得發(fā)瘋也不能改變他一絲一毫:國家有政策。對一等傷殘軍人的家屬戶口農轉非并在城鎮(zhèn)安排工作,兩個兒子求他求到大哭,他還是兩個字:“沒門!”1985年,兒子參加高考,離大專分數(shù),線就差兩分。按照國家政策,他完全有權益給兒子加5分。兒子下跪求他,他還是兩個字:“拉倒!”
他為了報這30元的“國恩”,義務當隊長30年。當村里也有了“小康”人家時,他家還在特困之首。5個孩子,除了小女兒靠自己的努力當了教師之外,4個兒子一直四處漂泊打工糊口。妻子在2002年后連病帶氣癱臥在了床上,他慶幸自己有了報恩的機會。他守在妻子身邊,做飯洗衣擦身按摩喂湯喂藥,一直剛正寡言的他不停地給妻子說情話笑話寬心話,夜夜都是還說著話就已經趴在妻子的胳膊上睡著了,像個可憐的孩子!這樣整整8年,妻子終于明白了:他,不僅不是一個無情的男人,而且還是天下最多情的男人。只不過情。壓在了忠義這座大山的下面。妻子在斷氣時對他說:“你別愧疚,嫁好人就得受罪,我下輩子還跟你……”從沒哭過的他痛快淋漓地大哭了一場!
郭春年真的是傻子嗎?如果是,中國這樣的傻子實在太少了1 2011年10月,他的一個兒子坐在他身邊一定要猜透他這個謎時,他說了句實話:“兒啊,爹一點都不傻。從古到今活在忠烈二字上的人都不傻,只是活得不忠不烈比死還難受!你嫌爹傻,是因為爹有個戰(zhàn)斗英雄的牌子,可你想過沒有,圖回報的英雄還是不是英雄?那么多死了的英雄究竟是為了什么?”
是的,在當代中國,索取種種回報的“英雄”實在太多了,許多人對新中國的來由及定義也揮之若別了。也許正是這個深層緣由,郭舂年才無比勇烈地堅持做了30年的“傻子”,有如當初戰(zhàn)斗陣地上唯一剩下的那面戰(zhàn)旗——風火獵獵,悲且壯矣!
編輯 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