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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闿運與四川

2012-12-29 00:00:00蔣藍
書屋 2012年12期

大儒王闿運入主成都尊經(jīng)書院、開啟蜀學(xué)新風(fēng),這已是學(xué)界耳熟能詳之事。他睥睨世人,蜀地學(xué)人自然進不了他的法眼。在成都期間,他與李、藍農(nóng)民起義軍的“來歸者”、后任四川提督的唐友耕(晚清時節(jié),四川邊地的袍哥老大被尊為“帽頂”。唐為云南人,練武起家,曾與李永和、藍大順起義軍血戰(zhàn),俘虜翼王石達開至成都凌遲)頻繁往來,深情款款,這是歷來未被史家注意過的一個交往之謎。我們從王闿運的蜀地交往史里,可以窺見晚清成都的諸多實情。

官場人士總是渴望利用親上加親來擰成一股繩。張之洞督四川時,王闿運托人將女兒許與張之洞曾經(jīng)過繼出去的兒子;丁寶楨任四川總督期間,他又將自己的第七女王莪(莫六云所生),許與丁寶楨的第八子丁體晉。何人做媒?乃是王闿運請?zhí)朴迅楹铣晒?!這在《湘綺樓日記》(以下簡稱《日記》)光緒五年十一月一日有明確記載。到女兒出嫁當(dāng)日,唐友耕為王家送來的不過是一盆祝愿吉利的“萬年青”,令人有點不解。

王闿運與一省總督就此成為親家,并由此保持了與四川大員的深刻關(guān)系,他總是目光如炬,審時度勢,獻言獻策,張之洞每年白白奉送六百金與他,丁寶楨、劉峴莊都有同樣的舉動,因此他在成都、湘潭之間奔波,也是生活得有滋有味。他的日記充斥了飲宴、打牌、玩樂的閑適生活記錄。

我反復(fù)查閱《日記》,王闿運與唐友耕訂交的時間是:他們首次見面于光緒五年(1879)四月初十,這種往來一直持續(xù)到光緒八年(1882)。三年多時間里,是不是武人送禮宴請?zhí)嗔耍Y賢“上”士,因而大儒覺得拿人手短?我覺得問題不是這般簡單。因為隨著交往的深入,王闿運開始發(fā)現(xiàn)這個武人的過人之處了。

王闿運在四月十日《日記》里記載說:“唐友耕總兵來,字澤坡,號帽頂,照通(按:應(yīng)是昭通)山盜投誠者。言語有小說氣,余誤問其所以至蜀,遂言之不諱,似勝楊玉科。”

這是一段珍貴的描繪,等于把唐友耕的耿直氣質(zhì)活脫脫展示出來。在閱人無數(shù)的大儒心中,一個人有“小說氣”乃是具有生龍活虎的市井氣。而談及出身,唐友耕不以為忤,他具有極強的控制能力,干脆把自己的底牌翻轉(zhuǎn)出來。這在十分講究“正朔”的時代,體現(xiàn)了唐友耕的豁達。王闿運提到的楊玉科,是云南近代史上有重大影響的人物,其前半生鎮(zhèn)壓回民起義“戰(zhàn)功卓著”,由最下層的把總擢升至一品大員的提督,獲賞“正一品封典”,承襲“輕車都尉世職”,晉“二等男爵”。起義軍的鮮血染紅了他的帽頂,是除岑毓英外的第二號劊子手。初初一見,王闿運已經(jīng)認(rèn)為唐友耕在楊玉科之上,遂產(chǎn)生了好感。

第二天即四月十一日,王闿運即“出拜帽頂”,由此拉開了“濃得化不開”的交往史。

對于一如市井水準(zhǔn)的蜀地官場和文人,王闿運怎會放在心上?這等人一方面是脆弱而狡黠,另一方面又是頭腦冬烘,無法交談。王闿運在當(dāng)年十一月二日的《日記》說:“自院外生者,人品以帽頂為最優(yōu),議論以帽頂為可聽,殊為可慨。”

為什么要“殊為可慨”?顯然,讀書人早已言語無味,而武人以生活的本味直指人心。他在尊經(jīng)書院之外的交往中,唐友耕是最佳人選。反過來看,唐友耕繪聲繪色演繹出來的與石達開的戰(zhàn)事,也豐富了王闿運《湘軍志》的內(nèi)容。

王闿運同樣描繪了那個時代四川官場的娛樂生活。光緒五年十月六日的《日記》記載:“與綬廷及岳生同步穿少城,至武擔(dān)山看石鏡,便至芮園小酌,看墨池書院。主人芮少海招余及督府諸客夜飲,會者十一人?!礁T客艷言‘瑞華班’之難得,因議召至唐宅演之。”這一幫官員里,唐友耕是主角。眾官邀請川戲“瑞華班”演戲,也是由唐友耕出面籌措,演出地點就在文廟后街的唐府。王闿運帶莫六云赴約,大飽眼福。回憶到此,唐振常先生不禁感慨,自己家的后花園雖然經(jīng)過父親唐仲威的改造,已經(jīng)半中半西了,但是大戲臺巍然存立,因為想到大儒王闿運竟然在自己家里看過戲,真是“與有榮焉”〔1〕。通過這些交往,唐友耕的戾氣多少得到了洗淘,而他的書法造詣突飛猛進。

唐友耕大宴賓客,王闿運眼福、口服俱至,大快朵頤了,卻在當(dāng)天《日記》里寫了一句“浪費非豪舉也”。想來唐友耕鋪張?zhí)^,讓人招架不住。

看戲,宴請,交游,幾乎填滿了王闿運的業(yè)余生活。再如光緒六年七月二十六日的《日記》:“申正至江南館,顧家山設(shè)飲,朱小舟、幼耕、鳳茀堂同集,甚熱,亥散?!边@個“幼耕”,自然是“友耕”之筆誤??梢娔莻€時候成官場的飲酒、聽?wèi)虻墓不顒涌臻g,會館已經(jīng)峭拔其上,構(gòu)成了“出塵”的高臺。

清中葉以后,成都的會館逐漸林立。緊鄰浙江館之外,有江西、安徽、江蘇三省合建的“江南會館”,位于大慈寺西側(cè),戲臺多達七座,隨時都在辦神會——演戲。名謂“樂神”實為樂人,因而冠蓋云集,在成都堪稱人文薈萃之地。光緒年間,江蘇盱眙人吳棠任四川總督,后署成都將軍,特意從江蘇昆山訓(xùn)練一批昆曲科生來成都供官場宴樂,號“舒頤班”。戲班后來留在了成都,與川劇融合,對川劇的發(fā)展起到積極作用。

在光緒五年七月八日的《日記》里記述說,“莫總兵送燒豬鵝鴨,無所用之,以與唐帽頂。”從這個細(xì)節(jié)可以看出,莫祖紳總兵央請王闿運為其“募修北路”而寫序,在大熱天竟然送這等粗糙食物,王闿運還可以用來做順?biāo)饲椋@固然是王闿運第一次給唐友耕送禮,而稍后唐友耕回贈的禮物不過是甘寒的昭通梨子,這暗示,晚清時節(jié)的成都,官場生活水平似乎不是我們推測的那樣奢侈。

王闿運畢竟是詩人,教學(xué)、寫作之余,已經(jīng)被各地官府、文人的宴請弄得有點焦頭爛額,但他也樂在其中。既是詩人,風(fēng)景木頭一般不動,乃是紙糊的風(fēng)景,何況路上佳麗閃動,直入夢境。人一旦動起來,眼前就是內(nèi)心流動的山水了。

王闿運不但游歷了樂山、峨眉、五通、夾江、眉州、宜賓等地,西蜀壩子周邊的青城山,都江堰,華陽縣,天彭闋,彭縣丹景山牡丹,新都的桂湖,寶光寺,金堂沱江風(fēng)光均一一涉獵,留下了不少名篇佳作。至于成都范圍內(nèi)的名勝古跡,諸如洗馬池、歡喜院、少城、浣花溪、錦官驛等等,自然不會錯過。

唐友耕有權(quán)有勢,自然不會放過這些陪同名人“走一遭”的絕好機會。

王闿運《日記》記述道:

出城赴稚公草堂之約。城外泥淖,秋色無可觀,唯溪水洹洹頗有涼意,無端感觸,詠“出門望佳人,佳人豈在茲”之句,正不必情事副風(fēng)景也。至少陵祠,幕客至者九人,武有帽頂,文則館師,為二客也,稚公二子均從,唯見其小者。中飯微雨,菊瘦而高,殊不及湘中?!?〕

從這深文周納的行文可知,唐友耕并不在王闿運邀集的人當(dāng)中,而是強行加盟的“客人”。我估計唐友耕之所以執(zhí)意前來,是利用這個機會來請王闿運吃飯,以便得到教益。在王闿運心目中,能夠與他交談的人甚少,“唯稚公、季懷可談”,可惜知己并非能時時見面,他顯得興味蕭索。再出成都南門,至寶云庵,訪百花潭,終于在二仙庵遇到了尊經(jīng)書院學(xué)生十六人,院生之于老師十分尊重,他心情好轉(zhuǎn),當(dāng)場賦詩:“澄潭積寒碧,修竹悅秋陰。良時多欣遇,嘉會眷云林?!辈恢涝谶@儒者云集的場合,唐友耕有什么表現(xiàn)。我估計應(yīng)該是頗為有趣的,一方面要岸然道貌,另外一方面又須體現(xiàn)虛心問道的表情。這個戲,真不好演。

唐友耕常久施善,自有報達。在《日記》中,我發(fā)現(xiàn)自此以后,他們之間的往來逐漸增多,后來幾乎達到隔一兩天必有一晤的程度。王闿運辦事路過唐府,也要進去稍坐片刻,歇息一番,喝幾盞茶再走,已是十分寫意的地步了。稍后,唐友耕升為四川提督,應(yīng)唐友耕之請,王闿運無論如何也要為他寫點東西了。

他在贈詩前的“題記”里寫道:“四川提督久闕實任,牙門荒蕪。唐澤坡新建旗竿,因題為賀,作絕句二首云?!逼湟唬骸板\城煙景靜濛濛,二月寒深花市東。惟有戟門堪跂馬,旗竿吹雨識春風(fēng)。”其二:“三邊無事鼓聲和,五丈高牙樹駊騀。不待晴光薰翠羽,柳旗陰處飐春多?!?/p>

朝廷對唐友耕的提督任命是在光緒七年(1881)初春下達的。唐友耕立即在提督府門前立起了壯碩的旗桿,可以想見他是何等“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而在《湘綺樓詩文集》里,這兩首詩有了標(biāo)題,叫《旗竿二首》。當(dāng)年二月廿日的《日記》里王闿運補記:“昨見提督立旗竿,挽架甚盛,作絕句二首”。詩里均以馬為喻,暗示唐友耕腳下所指示的方向有多個,也就是將面臨多個岔道。這分明是一種警策,只是不知道唐友耕能否在春風(fēng)得意之際,明白腳下蟄伏的危機。

王闿運離開成都尊經(jīng)書院返回湘潭,時在光緒八年(1882)。新春之際,他給四川官員寫了很多感謝信,他自然不能忘懷唐友耕。他的慰問信寫得情深意長:

澤坡仁兄軍門節(jié)下:

三年款聚,厚愛先隆,攜取如家,求施不厭。別時既承早餞,又拜多珍,瓊玖投難,但歌永好耳。新春受福,四境同康。節(jié)度從容,仍開高會。坐少一客,時復(fù)相思。

闿運順?biāo)€湘,將春入室,家庭紛冗,酬接疲勞。亡子葬地尚無期,講舍已將起館。命中少暇,世上多緣,遙羨清塵,堪推整暇。西云可望,良訊時傳。專肅申謝,叩頌雙安,并賀年喜?!?〕

從內(nèi)容可知,三年來唐友耕對王闿運禮數(shù)備至、盡力結(jié)交。王闿運臨行,唐友耕一早為他及家人準(zhǔn)備了豐盛宴席。推想起來,應(yīng)該必有錦江碼頭送別一幕。

王闿運在光緒五年來蓉、于年底返回湘潭時,唐友耕也來碼頭送別。當(dāng)時王闿運向唐友耕借款“五百金”,用于支付尊經(jīng)書院的公車費。其后《日記》里,記載了還款事項,但后來又向唐友耕借四百兩銀子,自此王闿運飄然東還湘潭,未見還款??梢?,唐友耕為尊經(jīng)書院做了點兒貢獻。自此之后,他們再未謀面。

老師的生活態(tài)度,不能不反映在他對弟子的看法上。尊經(jīng)書院的學(xué)生眾多,最突出的是廖平、宋育仁(蕓子)和楊銳,才俊中有“院中八景”之稱(見丁治棠《仕隱齋涉筆》卷七)。但是,有其師未必有其一成不變的弟子。

王闿運認(rèn)為“富順才子”宋育仁的文章最好,日后必有大作為。與對廖平的態(tài)度相左,他更喜歡這個淳樸而恭謹(jǐn)?shù)膶W(xué)生,他甚至愛屋及烏地把對宋育仁的看法講給唐友耕聽,暗示宋育仁經(jīng)濟情況不佳,何況遭受了一次意外變故。

宋育仁遭到了什么“意外變故”?《日記》沒有詳細(xì)記載,但從王闿運的書信中就可以得知真實情況,并把四川提督唐友耕扯了進來。

宋育仁(1858—1931),字蕓子,號蕓巖,晚號復(fù)庵、道復(fù),四川自貢市仙市鎮(zhèn)人(原屬富順縣),新學(xué)巨子,維新思想家,一代杰出報人。宋育仁初讀尊經(jīng)書院時,尚住在陜西街旅社里。某天突然被竊賊光顧,盜走了他本就菲薄的行囊衣物,這讓他大受刺激。王闿運得知后,在宴請中把此事告訴了唐友耕,這就引出了唐友耕驀然為宋育仁噓寒問暖送上大把銀子和衣物的后話。

從王闿運致宋育仁的回信來看,顯然宋育仁寫了一封給老師的致謝信,連同唐友耕送來的物品,根本不屑于開啟,一并交到了王闿運家。從禮數(shù)上,王闿運對學(xué)生的處境深表同情,但對他某些天真的想法不以為然,加之他“語多悔憤”,更鑒于“儒者處世未能坦懷而多有物累”,于是寫了這封長信予以開導(dǎo)。開頭就討論了由小及大之“賊”,王闿運宛如老吏斷案,采用了頂針回環(huán)之筆法,烘云托月:

今世政廢久矣,嘗以數(shù)大臣共守江南名都而忽然被盜,又嘗以七卿四相諸司數(shù)千百人共守一京師而忽然被盜。天下之有四川,四川之有省城,省城之有陜西街,陜西街之有客店,客店之有宋孝廉,宋孝廉之有衣箱,衣箱之有衣,誠不可云太倉之一米矣。一旦被盜,而曰有司之責(zé),何其重視有司乃至于此耶?然既告之闿運,闿運固非有司之比也。遣一能緝捕者偵之,而唐提督乃與聞其事焉,非其無因而橫相干也。唐提督偵之而懼我之窮其事,則謝曰是不可治,牽涉多矣。吾適有衣可償,則未知盜者之即為唐提督所遣耶?抑別有有力者主之而不可詰耶?〔4〕

王闿運明知道這區(qū)區(qū)盜竊案與唐友耕無關(guān),但他用了一個“大膽的假設(shè)”,直問宋育仁:如果這一盜竊案是唐友耕或者另外的大人物主使的,你又該怎么辦呢?

接下來,王闿運自問自答,等于告訴了學(xué)生一種處世哲學(xué):唐友耕看在王闿運面子上,為你送來了衣物,“受其衣,答其意;不獨答其意,我之所求在此也”。那么“償于盜與償于官、償于友、償于路人,有以異乎?”既然沒有什么不同之處,那么唐友耕贈送的衣物,不但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是必須接受的。

但王闿運對宋育仁退回唐友耕贈送的數(shù)千銀兩卻大加贊許?!稗o其銀,示之義;不獨示之義,且以杜其后日無窮之求與一時自得之一意,以為凡武人、官人而有財者,必意揣天下之儒生、文人皆好利而忘義。故凡與世人交,不可受其銖兩之贈,非矯激也,受之則彼輕我而交不終,亦全交之道也?!?/p>

王闿運語氣一變,總體分析了學(xué)生的舉動:“兩俱受之,兩俱還之,如吾弟今日之所為,亦綽綽有如。而至謂其無重士之道,與悔其往見之辱,這大謬于情,而亦不安于義。”

通篇數(shù)千字里,這是一段分量最重的訓(xùn)誡!

該如何安頓“情”與“義”?

因為宋育仁認(rèn)為,唐友耕送禮之舉是有違“重士之道”,而且他竟然認(rèn)為,自己必然應(yīng)該去武夫的官邸答謝,就等于讓儒者受辱。王闿運畢竟清醒而豁達,又予以諄諄教誨。他認(rèn)為,唐友耕的“重士之道”還是真實的,不要妄加比附,那些表面上比唐友耕看起來更為敦厚的君子,哪天發(fā)跡了,“一闊臉就變”了,說不定他們還不如唐友耕呢!

末了,王闿運提醒學(xué)生:“海內(nèi)甚大,斗室甚寬,一日甚長,百年甚促,不求孔、顏之樂,而作窘迫之囚,蓋其猶循俗情,未聞通論?!笨释麑W(xué)生將紙上學(xué)問與知人論世“打通”的希望,想來對宋育仁是振聾發(fā)聵的。

孟軻《孟子·萬章上》就稱:“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币唤椴蝗?,取傷廉,這個意思很好理解;一介不與,與則傷惠。什么意思呢?“一介古來難取與,先生傷惠我傷廉”,但大人先生未必因為饋贈就傷及其龐大的儲備啊,那正是他們的“義”之所在。宋朝詩人虞儔在《和郁簿述懷古風(fēng)》里說,“平生一介重取與,邈祝不義如云浮”,顯然也與宋育仁一樣,均是書生之論。

從這些情況來看,貿(mào)然送禮的唐友耕還蒙在鼓里,尚不知由此引起了師生之間的一番議論??磥恚乃投Y結(jié)交文士之舉,也會有意料不及的結(jié)果。由此,書生宋育仁才開始明白何謂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了。

宋育仁與老師的友誼一直保持到王闿運逝世前夕。在王闿運保留下來的書信里,他與宋育仁的通信有十封左右,是尊經(jīng)書院學(xué)生所有學(xué)生中最多的。

王闿運對錢的看法無疑是深得儒者中元的:“殘年催迫,門無債主而囊有余金,此足傲曹國夫人,不獨夸示畫界欽憲也?!?/p>

但王闿運堅持了儒者的最后底線,不接受官人的銀子饋贈。他不時受邀到唐府,酒酣耳熱之際縱橫捭闔,縱議天下。他心雄萬丈,在致宋育仁的信里曾經(jīng)自謂:“青油幕看人面,未若鴉片燈前讀我書?!弊屘朴迅腥鐒⒗牙堰M了大觀園,漸知學(xué)術(shù)妙境。唐友耕后來做出決斷,十幾個子女不要習(xí)武,一律猛攻詩書,少聞窗外事,為此還聘請家庭教師輔導(dǎo)子女。唐友耕為每個子女準(zhǔn)備了兩千余畝的巨額田產(chǎn),解除了子女治學(xué)無力治業(yè)之虞。

飽受戰(zhàn)亂的四川在西學(xué)東漸大勢波及下,蜀地學(xué)者開始注重書籍的刊布,當(dāng)時校對、刊印古籍之風(fēng)在成都蔚然成風(fēng)。受此影響,唐友耕亦步亦趨涉足出版業(yè),后來“大關(guān)壽考堂”點校出版的書籍享譽出版界。

當(dāng)時王闿運一直在成都與湖南之間穿梭。唐友耕逝世時,他再次從湖南回到蓉城,到唐府致悼。不久收到張中丞送來的一桌“燕席”。張中丞乃張兆棟(1821—1887),字友山,山東濰縣人,時任四川按察使。光緒十年(1884)一月十一日的《日記》記載說:“張中丞送燕席一桌,不知何人所送,而以詒我,不可辭謝,勉強受之。方與吟梅談宦游物候之詩,高吟欲詠,而人事相擾,有類催租也。此席擬以奠唐澤坡,蓋去歲欲祭未果者,家眷既不至,故宜了此一段。梅蘭香發(fā),朧月不寒,極佳光景也?!?/p>

這暗示了官場“擊鼓傳花”游戲。一桌宴席送來送去,終于在王闿運處無法再流傳了,只好再做人情,但他也消受了其中一部分菜肴,這讓他心情大好。在古語中“燕席”通“宴席”,未必是專指燕窩席,但此處的燕席卻是燕窩席,因為晚清四川官場一直有贈送燕窩席的奢華傳統(tǒng)。王闿運畢竟是甚重禮儀之人,“此席擬以奠唐澤坡”,于是第二天“辰起至唐家上香”。

唐友耕死時,遠(yuǎn)遠(yuǎn)趕不上駱秉章死時四川“人民千余,入署一哭”的宏大陣勢,但文人周詢在《蜀海叢談》里稱,對唐提督之死,成都也是“人爭惜之”。

唐友耕死后逾年,由于丁寶楨的奏章,“朝廷追念前勛,命附祀占威烈公專祠。旋又命圖像紫光閣……公殞甫廿年,宅即易主矣”〔5〕。就是說,唐友耕擠在前任提督占泰的專祠里分享香火?!肚鍖嶄洝酚涊d:“以保障全川有滟卑大局。予故云南提督唐友耕于四川省城建立專祠。事跡宣付史館立傳。從護理四川總督趙爾豐請也?!边@顯然是辛亥革命前夕之事,最后到底把唐友耕的專祠建在哪里,無考,我分析是在肥豬市的唐家花園。

王闿運應(yīng)唐家之邀,撰寫了悼念文章。一是《唐帽頂碑》:“帽頂,哥會頭目之稱也。唐立功名,官極品,蜀人但知唐帽頂。奸宄不敢發(fā)墳,從俗以旌之?!?/p>

“帽頂”之稱,不但得到了唐家首肯,也迎合了官場、市井對唐友耕的默許。這讓我感到,英國作家威廉·赫茲利特所言“綽號是魔鬼能夠投向一個人的最重的石塊”論斷,對于唐友耕來說,他顯然把這石塊變成了墊腳石。

唐家后人對我回憶,大墓碑正面刊刻的是王闿運的一篇具有超級“馬拉松”標(biāo)題的道德文章:《皇授建威將軍提督云南全省軍務(wù)節(jié)制各鎮(zhèn)奏署四川提督額莫克伊巴圖魯唐君碑銘》,是干凈利落的制式文字,就像王闿運寫過的上百篇針對貴人的“墓志銘”一樣,還盡力歌頌了唐友耕的勇毅與果敢。他羅列出的傳主事跡,與《唐公年譜》頗有出入,顯然王闿運除了從唐友耕處得知經(jīng)歷,他還利用自己在川廣闊人脈補入了新材料,顯得較真實:

君諱友耕,字澤坡,昭通大關(guān)人也,故名大明。年十二,以幼丁入營。父諱仁義,道光初年功拔外委把總。

咸豐兵寇,滇回叛援。家有名馬,廳酋涎焉。侍其迎婦府城,夜往劫。贈公出御,猝嬰兇刀。旦歸報官,官懼不捕。遂獨身尋仇,斬頭告墓。亡命金沙,反破其家。侍間復(fù)還,攜妻負(fù)母,奔進兩年,豪杰知名。

蜀寇起時,年二十三。妻黃謂曰:“丈夫當(dāng)自奮功名。老母有托,毋以妾為累?!睆阶越?jīng)死,以壯其志。于是匿母枝劍倚江東行,壯士從者十八人。途出敘州,為寇裹脅。酋首藍、李夙聞雄武,引為同黨,驟相杖任。值官軍敗績,俘獲守備典史,得以輸誠,縱歸為驗。他日合戰(zhàn),率十八人自拔馳還,即日攻寇,克其八壘,督左營明游擊拔為先鋒。再戰(zhàn)解敘州圍,追寇犍為。五戰(zhàn)先登,補藍翎千總。迎母贖弟,安居宜賓,從川北鎮(zhèn)占公剿寇富順,檄署通江守備,領(lǐng)軍五百。戰(zhàn)馬踏井,大營被圍,六千人敗績。單馬還救,壁閉不開。夜還斫陣,斬馘數(shù)人,寇不敢追。乃曰:“賊易與耳。請內(nèi)外合擊,以旗為號?!绷岩鹿R蹄,潰圍徑出。收合散卒,立旗前山。平旦沖圍,內(nèi)外蕩決,群寇大崩,追奔百里。蜀軍敢戰(zhàn),自此始也。即補守備,賞換花翎。援名山、邛、雅、峨眉,八戰(zhàn)并捷。矛傷頸髁,刀斷腕筋。天全之役,臥積尸中以免。擢都司,賞額呼莫克伊勇號,署川北游擊。四戰(zhàn)肅清省北,解潼川圍,補會、鹽游擊。六戰(zhàn)綿州,免補參將,以副將用。將軍崇實檄援綿州、眉州、青神,十三戰(zhàn),矛傷右肋,遂復(fù)青神。復(fù)原官,領(lǐng)九營,立振武軍,加總兵銜。

土寇平定。而金陵逸寇石達開率眾數(shù)十萬,走湘、鄂,犯蜀,圍攻涪州。急檄赴援,城圍已合。諸軍屯守,莫敢接戰(zhàn)。登陴望陣,逾堞遽下,部卒擁矛推鋒直前。圍寇駭愕,炮不及發(fā),應(yīng)時崩摧,平其五壘,獲黃纛以徇,追奔四十里。養(yǎng)傷涪城。舁援綦江,奔命敘南,力戰(zhàn)江津,詔授重慶鎮(zhèn)總兵官,軍中受印。防遏屏山、雷波,扼戰(zhàn)橫江二十壘??芩粒澾B大眾,湘中名將莫敢攖鋒。既識唐旗,曾不得逞。往來黔、蜀邊,遂人蠻疆,兵食乏絕,乃為書約降。同治二年三月,兵渡大渡河,進紫打地。蕃、漢合勢,生俘達開,檻送成都,群帥驚喜。論首功,記名提督,其年補云南提督,軍中受印,年二十七。昭通游擊長德賚印行營,即君十二歲時所事本統(tǒng)將也。士民聞見者莫不激昂。

明年,統(tǒng)蜀軍援黔,合湘軍克階州,赴急巡防,靡有定所。母留成都,被病,將軍總督親王問疾,遣成都知府日視醫(yī)藥。四年冬,于江津行營聞喪,總督奏奪情領(lǐng)軍,給假治喪,泣血固辭,乃得解任服闋。詔募新軍,駐防川北。又詔援滇,進師昭通,轉(zhuǎn)戰(zhàn)恩安、威寧、魯?shù)?,攻碉巖洞,肅清迤西,特賞黃馬褂。過家上冢,凱還筠連。滇回、黔苗鉤合倮夷,復(fù)陷威寧。圍郎岱,據(jù)畢節(jié),分屯金沙、赤水,列柵四十三,戰(zhàn)平之,兵事乃竣。

散竣閑居,六年無事。頗禮接文士,??坍悤?。哀傷元妻,七年始娶。至是有子女十人,治家嚴(yán)整。蜀督丁公勵精經(jīng)武,嘉君有名將之風(fēng),特奏署四川提督。君久居蜀都,猶諳俗弊。豪猾聯(lián)結(jié),俱知蹤跡。會黨延蔓,未發(fā)已驚。終任三年,內(nèi)無草竊,及其薨逝,奸宄矯虔。丁公誅斬數(shù)百人,然后稍靜,故知威聲所攝,折沖樽俎。又嚴(yán)核驛馬,剔除餉折,至今便之。

光緒八年四月朔旦,薨于署任,年四十有六。詔依立功例從優(yōu)議,恤賜祭葬,蔭一子。越四年,錄大渡功,圖像紫光閣。越二十四年,總督奏陳功績,詔于成都建祠,國史立傳。明年,趙公督蜀,以為長行省皆視石寇為安危,君之功在天下,于是伐石樹碑,表著殊勛。

乃為銘曰:于桓將軍,壯勇自超。奮起一劍,羈旅奔逃。當(dāng)蜀軍興,將倨兵驕。湘營善妒,不可戰(zhàn)友。將軍謙柔,貶居和調(diào)。在丑不爭,明王請囚??顺纱蠊?,綬帶儒衣,逡巡退休。有詔起家,江沫安流。臥虎其耽,志在法俄。胡不耆艾,俾終壯猷?峨峨天彭,闕表樹楸。如聞喑嗚,靈爽孔昭?!?〕

在“遇上官作奴、候過客則妓”的官場,唐友耕見上官如雞啄米,見異端則是雷霆出擊。王闿運沒有忘記把唐友耕的荼毒生涯拔高到愛國的高度,虛擬其準(zhǔn)備抗擊外侮,“志在法俄”。寫作這篇頌德光榮榜,獲得的潤筆想來不菲。可惜的是,這個聳立在成都肥豬市一帶的墓碑與大墳在1950年拆除時,無人想到拓下王闿運的手澤予以保存,真是可惜。

王闿運尊經(jīng)書院弟子中以廖平成就最大,但廖平遠(yuǎn)非倜儻的老師所喜歡類型。廖平口訥,曾漏夜抄寫宋人之作,而王闿運是不屑于此道的。某馬屁精給王闿運送來一個仕女,王闿運在《日記》里就有“況氏送來一婢,神似井研廖生。年十五矣,高僅三尺,即揮之去”的記載,可見廖平的外形多么損害王闿運的審美。有人推薦廖平管理尊經(jīng)書局,王闿運也不同意。廖平晚年曾經(jīng)這樣評價王老師:“湘潭長于文學(xué),而頭腦極舊,貪財好色,常識缺乏,而自持甚高,唇吻抑揚,行藏狡獪,善釣虛譽。故其學(xué)說去國家社會最遠(yuǎn)。遠(yuǎn)則遨游公廨,不為所忌,依隱玩世,以無用自全?!薄?〕學(xué)生對老師有這番評價,足以看出師生都在誤讀對方。

注釋:

〔1〕《讀〈湘綺樓日記〉一得》,見《唐振常散文》,浙江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203—204頁。

〔2〕馬積高主編:《湘綺樓詩文集》第五集“湘綺樓說詩卷二”,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53頁。

〔3〕馬積高主編:《湘綺樓詩文集》第五集“箋啟卷第五”《致唐帽頂》,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194頁。

〔4〕馬積高主編:《湘綺樓詩文集》第二集“箋啟卷第一”,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83—84頁。

〔5〕《芙蓉話舊錄》,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94頁。

〔6〕馬積高主編:《湘綺樓詩文集》,“文卷第九”,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316—318頁。

〔7〕見《吳之英評傳》,四川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03—10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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