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車時,師傅們最喜歡聽的廣播是北京交通臺,這個頻道最著名也最招罵的欄目是“一路暢通”。每次聽到主持人在說“一路暢通”,現(xiàn)實情境往往是“此路不通”時,我仿佛都覺得師傅們的牙根兒響了一下。
此時,上帝、佛祖通通不管用。有的師傅慢慢悠悠拿出一個畫板——沒錯,是練素描的那種——開始一板一眼畫畫兒,有的師傅則開始下車,打開后備廂泡茶,看報紙,玩車載對講機,跟老鄉(xiāng)們瞎聊,用手機拍騎車走光的美眉,跟乘客發(fā)牢騷——如果你不介意,他也愿意跟你探討一下中國向何處去的問題,不一而足。
十年前可不是這樣的——那會兒的司機只會跟你探討中國向何處去的大問題——都是皇城根兒心憂天下的侃爺。如今的師傅,據(jù)說城外城里六四開,多半是懷柔、延慶、平谷的,經(jīng)常沉默寡言,也不大愛笑??赡芤驗楣ぷ鲏毫μ?,有時候還繃著臉,搞得車內(nèi)空氣不是很和諧,好像你上車就欠他錢。
這么說完全沒有任何貶義,我理解他們的辛苦,一個月刨去份子錢,自己剩不下多少,每天有八九個小時白干,剩下的刨去油錢才是自己的。尤其是一堵車,活兒就少,掙得就更少了。乘客這邊,一堵車就跳字兒,五分鐘兩塊。打車這事兒,換句話說,就是一邊聽廣播一邊撕著人民幣玩兒。總之,乘客司機都不高興。
如今的車可真是難打。早晚高峰,不裝成病人或者孕婦,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搶車。我聽說有女白領(lǐng)經(jīng)常在下班時偽裝成孕婦跟人搶車,或者家長請孩子站路邊等車,都是為了好打一點兒。大家都把脖子伸成長頸鹿那樣等遠方的來車,同時做好各種準備。搶到了,師傅愿意不愿意拉你還是兩說。師傅不拉的原因很簡單:交班兒。永遠在交班兒。越是堵車、越在早晚高峰,越要交班兒。
選擇北京交通最堵的時刻交班,就是為了避開早晚高峰。想想看,這個時候全北京有六分之一的出租車都停在京密路上,排成一排,綿延數(shù)公里,司機抽煙、打牌、泡方便面、扯閑淡,這就是在交班兒了。為什么要這個時候交班兒?因為不想拉。為什么不想拉?因為不賺錢。路上的車子更少,各個寫字樓下排隊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窩著一肚子火。
城郊師傅中,單班兒的一拉就是24小時不休息。我見過最絕的,就是見了紅燈就放平座椅靠背,開始睡覺,然后打呼嚕,然后綠燈了醒來起步走——他已經(jīng)練就了一分鐘長度的淺度睡眠。有的師傅一邊開一邊不停地頭往下頓,拐彎不帶減速的,看得人驚心動魄手忙腳亂地開始系安全帶。我都恨不能對他說:您去后座兒躺會兒,我來開。
我跟他們探討過疲勞駕駛的問題,他們的回答非常一致:不疲勞駕駛,賺不到錢,甚至疲勞駕駛,也賺不到多少錢。油價又漲了,菜價又漲了,孩子要上學(xué),一肚子苦水倒出來,你全然是知心大姐的角色,只能跟著他對出租車壟斷和份子錢表示極大的不滿,認為壟斷嚴重地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
我已經(jīng)多次勸師傅們靠邊兒停車稍作休息,因為不想跟這些師傅一起過奈何橋或者是住天價醫(yī)院,得到的答復(fù)全是倒苦水。只好垂頭喪氣地繼續(xù)等車,哪怕被拒載,但等著,就有希望。
?。ㄖ荑ち炙]自《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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