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素,搬家,洗唱片
本刊記者 施雨華
做記者難免會接觸各領(lǐng)域的“成功人士”。有時你會覺得一些人名不副實,還有一些人卻讓你覺得他們不成功倒是沒道理的。在我看來,有“中國攝影教父”之稱的阮義忠,不但是一個優(yōu)秀的攝影師,一個善于講故事的受訪者,對于日常生活中的瑣事,也有自己的一套獨特方法。且舉3件事為證。
大約十年前,阮義忠開始吃素。但用好友陳傳興的話說他吃素也只吃最好的素。阮先生向我解釋怎樣是“吃最好的素”:他不過是在一家店里學(xué)會了燙蔬菜而已。每種蔬菜都有熟到幾分最佳的不同比例,燙得恰到好處時,味道是非常美的?!耙郧安恢狼嗖四敲春贸裕鞘菬o需什么烹飪藝術(shù)的。所以我不是挑剔,是要悟,把它本身的好發(fā)揮到極致。重點是你要知道什么是好,然后找到達成的方法。如果不用心,人很可能一輩子錯過那個完美狀態(tài)?!?br/> “吃最好的素”是對度的把握,“搬最快的家”則凸顯了他的行動力。1992年他創(chuàng)辦了《攝影家》,家里到處被雜志占據(jù)。訪問美國時他看到那些畫家都住著寬敞的屋子,跟太太說:“回去就搬!”回臺灣第二天他就開始找房子,很快便搬到了山下?!白獾?,租才快!山上所有東西都沒拿,重來。從說要搬家到住進去,一個禮拜就弄完了。”賣掉山上的房子也干脆利落,除了攝影冊和黑膠唱片,他把其他的東西包括藏書,都送給了購房者。
最初他以為那些唱片壞了,差點也要放棄,后來還是吩咐兒子“上下左中右各取一張”,“這樣就知道受損程度是全部還是局部”。為了使這些唱片保存得久一些,每天他提前幾個鐘頭起床——因為不想浪費做正事的時間——跑到暗房里溫柔地擦洗、吸干它們。處理那兩三千張唱片耗了他3個月時間。后來他一掂量就知道某張唱片大約有多重;因為長時間與霉菌相處,他患上了皮膚病,直到唱片洗完才把病治好。
洗唱片過程中,阮義忠從前所未有的角度去了解音樂。他注意到:黑膠唱片的錄音工藝,不同年代有不同風(fēng)格之外,整體而言品質(zhì)一直在下降,因為生產(chǎn)越來越泛濫了。此外唱片包裝設(shè)計“明星化”。以前設(shè)計最重要的是表現(xiàn)歌曲內(nèi)容,后來都在突出明星?!胺凑矣謴倪@里頭,把我聽過的音樂的整個歷史回溯了一遍,最后很清楚各種變化。任何人不這樣去親身洗一遍、聽一遍,絕對體會不到的。”
盲女的世界
本刊記者 邢人儼
第一次見到阿依的時候,她披著一件骯臟又破舊的察爾瓦。在她那個年紀(jì)的孩子里,很少有人還穿這種傳統(tǒng)服裝,況且天氣越來越熱,過不了多久,孩子們連衣服都可以不穿,赤裸身子跑在塵土飛揚的鄉(xiāng)村小路上。
阿依躲在叔叔和爸爸中間,仰起臉,歪著頭,仿佛是朝天空找光亮,一邊用耳朵接收來自外界的信息。她沒上過學(xué),聽不懂漢話,只會嘰里咕嚕地自言自語。
阿依的爸爸63歲了,阿依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之后又陸續(xù)生了4個。7歲那年,因為沒錢醫(yī)病,阿依的眼睛壞了。一只僅有微弱的光感,另一只近乎失明。同行的朋友告訴我,他們第一次見到阿依父女是在某個趕場日上。爸爸想給孩子買一條新褲子,攤主壓根瞧不起他,堅決不肯賣褲子給他。
我仔細觀察過阿依的眼睛。白色的混濁液體覆蓋著她的眼球,這層簡單的隔膜讓整個村子的人都認為她瞎了。她和爸爸去過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得到的答案是至少需要一萬塊才能治好。
她躲在隔膜里生活了6年,學(xué)會一個盲童應(yīng)有的生活技巧。她能準(zhǔn)確找到火堆的位置坐下,把小手湊到火邊取暖;也能跟小伙伴玩丟石子的游戲,玩得很好,因此沒有被他們拋棄。
甚至,她還保留了小女孩本能的愛美之心。聽說要給她拍照,她對小伙伴耳語了幾句。小伙伴告訴我,她說自己還沒梳頭呢。于是等她梳頭。她梳了十幾分鐘,拿著一把幾毛錢的紅色塑料小梳子,動作麻利,略顯用力。梳完頭,她又摸進屋子,找出一塊香皂,打開水龍頭洗起臉來。最后換上一件紫色格子冬衣。
每拍一張照片,她都要用那只僅有光感的眼睛欣賞一遍自己的樣子。這天一定與她之前的日子有些不同。這是她第一次拍照。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這些照片是可以洗出來的,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可以治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