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還沒有人將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與近年有關中國文化復興的祈愿聯(lián)系在一起,我們當然也不會因莫言的獲獎便心生妄念,以為這是復興的一個明證。文化藝術狂飆突進的發(fā)生與否,從來不以人的心愿為轉(zhuǎn)移,很大程度上,倒是依賴經(jīng)濟的強力支持——清代揚州八怪的崛起,與當時最具實力的鹽商有著莫大的關聯(lián),而美國現(xiàn)代藝術在被歐洲壓迫了那么久之后能夠殺一個漂亮的回馬槍,這里邊政府真金白銀的投資居功至偉。
三十多年來,我們對于西方的科學技術、哲學思想和文化藝術如饑似渴,這種饑餓感如今沒那么灼人了,一方面,是因為人們能夠遠比80年代更方便地獲得巨量的全球信息,一個接一個展覽,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名字,一部又一部新書,令我們猶如置身于一個超級容量的文化博覽會,眼花繚亂,甚至來不及截獲我們最心愛的那一件,帶回家去,細細品味;另一方面,我們的藝術家也已多多少少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盡管這是無比復雜的一部分:莫言讓人想起魔幻現(xiàn)實主義,但那種神奇與魔幻在我們的古代作品、宗教經(jīng)典和民間傳說里不過是最常見的東西,我們最發(fā)達的敘事作品是志怪小說,而六道輪回即使平民百姓也爛熟于心;技術上,崔健曾是西方搖滾的學徒,但是他石破天驚的嘶吼,從他第一次亮相開始,就遠比鮑勃·迪倫或米克·賈格爾更能驅(qū)散我們心中的郁悶,他的不妥協(xié)更是這個消費時代罕見的精神品質(zhì),正是他和一些人的不妥協(xié),才免除了一個時代集體沒頂?shù)膼u辱;王廣義的政治波普曾經(jīng)令他丟掉飯碗,如今成為護衛(wèi)他、加冕他的燦爛光環(huán),盡管80后的大多數(shù)年輕人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文革”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王廣義的作品和時代是怎樣一種關系。
很多年里,我們以為世界是俯視我們的,不跟我們玩的,心中未免悲涼。我們不知道,在我們看不到的角落,他們中的一些人,向中國文化表達著他們的敬意,這或許是因為某種誤讀,比如在美國詩人蓋瑞·斯奈德翻譯了唐代詩僧寒山的作品后,寒山在英語世界成了與李白、杜甫比肩的偉大詩人。但更有可能,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種敬意,這是對于遙遠如隔著光年、親近如兄弟姐妹的異國文化那種既神秘又親密的新鮮刺激與感同身受,是因為人類江山難移的本性,人類共有的欲望與理智的無止境搏斗,人類對于物質(zhì)享樂的迷戀與排斥、對于精神不朽的懷疑與渴望,將各種膚色、操各種語言、處于絕不相同的經(jīng)濟境況中的人們,納入一個無國界的廣大的文化共同體,這就是黑非洲的木雕能夠令畢加索怦然心動、俄羅斯的圣像畫給馬蒂斯帶來靈感、卡夫卡在日本的安部公房和中國的殘雪那兒發(fā)出遙遠的回響,而莫言的作品令他的瑞典譯者陳安娜的母親想起本國偉大作家塞爾瑪·拉格洛芙的原因。比起經(jīng)濟和政治,在文化和藝術方面,這個星球上的人們與他者更容易建立起親密的友情。
中國當代藝術到了國際層面,未免仍有缺氧的感覺,但這種尷尬的境況正被藝術家們一點點突破?;蛟S,我們的受眾還沒有像崇拜馬爾克斯那樣崇拜莫言,還沒有像贊美安迪·沃霍爾那樣贊美王廣義,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把崔健與鮑勃·迪倫同時放在榮耀的金字塔的尖頂上,但是崔健的巡回演唱會會讓你腳下的水泥地面和你的心一同震顫,莫言的小說將在獲獎的助推下,進入更多讀者的視野,贏得更多的熱愛,則是毫無疑問的。而胡德夫雄渾激越的歌聲和沈偉氣象宏偉的現(xiàn)代舞,根本不受翻譯的橡膠薄膜的阻隔,直接與世界親密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