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趙文瑄就在網(wǎng)上爆紅過一次。那時還是博客當?shù)溃P耕不輟，寫得惡搞萬分，被網(wǎng)友爆到最八卦的天涯論壇，說“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趙文瑄竟然是這樣一個人”。那座樓越蓋越高，到后面趙文瑄自己蹦出來，自爆早已潛水多年，和眾人大扯哈拉，從此被尊為天涯版寵。如今微博當?shù)?，他一上來就嚷嚷著去哪兒能買僵尸粉，曬出發(fā)福半裸玉照，還把簽名檔改成“美白高富萌死人滴帥”。

如果換成林雪或杜汶澤，這么做決不至于太令人跌破眼鏡。而由趙文瑄做出來則不和諧感爆棚。人們心目中的趙文瑄，是《大明宮詞》里扮演小太平的周迅揭開昆侖奴面具后面的薛紹，那張臉眉目清朗，真正擔得起豐神俊秀四個字，令太平公主情從此起，一往而深。后來他演國父孫中山，演張愛玲《紅玫瑰與白玫瑰》里的佟振保，演技如何人們已忘記置評，仿佛他只需往那里一站，一身氣宇已不容超越。對于極端美貌者，人們并不期待他們美貌之外的東西，他只需平靜地持有美貌便好。而趙文瑄顯然無法平靜。他興趣太多，太愛折騰，學東西太容易上手，對世界又有太多意見。見到記者，他上來先關心了一下“南方系”的近況，詢問了司馬南和胡錫進，還打聽了一下“禁令”到底從何而來。他本來就是話癆，現(xiàn)在又多了刷微博，經(jīng)紀人底哥披露他一天要在微博上泡20小時。他的解釋是：“沒辦法，我是雙子座嘛。雙子座是人類之寶，語言就是我們發(fā)明的?！?/p>

李安

1993年，趙文瑄在李安的第二部電影《喜宴》中擔綱一號男主角，從此成名。在這之前他毫無表演經(jīng)驗，在中華航空做空乘做了8年。那份工作他玩得很爽，收入是同齡人的5倍，游遍世界，身邊是開朗的俊男美女。到了30歲，他覺得錢攢得差不多了，人生還是應該push自己一把，便辭了職，一門心思復習外語，打算去國外念書。

有一天他在《聯(lián)合時報》上看到一則新聞，標題他現(xiàn)在還記得，叫《要演李安戲，先學ABC》。講的是李安正在籌拍新電影《喜宴》，需要找個英語流利的臺灣人出演一個在美國生活多年的華裔。趙文瑄之前看過《推手》，對李安極富好感，“他電影中透露出的那種言外之意特別微妙，特別強烈，強烈到讓我很想去演他的電影。”李安拍的是讓臺灣人心服口服的臺灣電影——盡管大多時候他講的是他們在異域生活的故事。趙文瑄也看過楊德昌和侯孝賢的片子，“他們的電影比較容易營造一股臺灣氛圍，外人看了是很容易受感染”，但李安是扎實，踏實，擊中人心。

趙文瑄對自己的英語很自信。遂寄了一張證件照給《喜宴》的出品人徐立功。由于從小就相貌優(yōu)越，不缺關注，對于當明星他并無抱負，“除了想和李安合作，就覺得回來可有和朋友顯擺的資本了?！苯Y(jié)果徐立功看到趙文瑄的照片非常驚喜，立即打電話叫他過來見李安。外形、身高、口語全無問題，但一張白紙的趙文瑄很讓李安頭疼：他需要的是一個富有經(jīng)驗的男主角，否則如何能駕馭《喜宴》中的既要背負父母傳宗接代愿望、又要和外籍同志男友柔情似水、還要和假結(jié)婚的新娘假戲真做的復雜角色？而且在李安看來，趙文瑄的氣質(zhì)有時過于輕佻，對當明星沒想法，對演戲也沒抱負，什么事情都認真不起來?！拔矣浀梦乙婚_始念了一段臺詞，他把臉一沉，就說了一個詞，awful。他說你不能這樣子下去，老是嬉皮笑臉，要把演員當成一輩子的事業(yè)才能演好當下的角色，心態(tài)不誠摯角色就不可能有魅力有神采?！?/p>

但好導演的功力便在于調(diào)教。《喜宴》挑大粱的演員，除了飾演父母的郎雄和歸亞蕾，都是新人——趙文瑄、金素梅，以及和趙文瑄扮愛人同志的米切爾·利希滕斯坦，經(jīng)過李安兩個月的訓練，最后在鏡頭里都出落得有模有樣，盡管他們自己仍然懵懂。拍攝只花了28天，等趙文瑄反應過來，《喜宴》已經(jīng)拿下了當年柏林電影節(jié)的金熊獎和臺灣的金馬獎，成為李安真正揚名國際影壇之作。

到《飲食男女》趙文瑄才逐漸找到表演的感覺。之后是在《宋家王朝》中和張曼玉搭戲出演孫中山。之后他演得多的是電視劇，最有名的是《大明宮詞》中的薛紹，還有一部他自己得意但沒有引起特別大反響的《她從海上來》，講張愛玲的往事，他演胡蘭成。如同很多出道的第一部戲就一炮打響的明星一樣，趙文瑄很難超越《喜宴》的成功——那么復雜、戲劇性、富于挑戰(zhàn)的角色，他沒有再遇到過。而后來《喜宴》里的他們，金素梅走上了從政之路，利希滕斯坦入圍過金熊獎不過是作為導演，倒是當時最玩票性質(zhì)的他一直演下來了?！拔覐膩頉]拿生命去演戲”，他玩笑道，“年輕的時候，剛拍了，幾部戲，總有前輩跟我說，你條件特別特別好，要愛惜羽毛?，F(xiàn)在這話也沒人說了。大家總覺得你的條件不止于此，你應該更了不起。但怎么說呢，你就是沒有碰上那么好的戲。有些戲不錯，你也盡力去演了，但它們完全紅不起來，你也毫無辦法?！?/p>

還好他從不執(zhí)著。這種在大部分人身上需要去學習克服的情緒在他這里天然地不存在——徹底得說不好是幸還是不幸。他也看佛經(jīng)、華嚴經(jīng)、楞嚴經(jīng)，還手抄過，但只是“單純被文字的古雅優(yōu)美所吸引”。但圣經(jīng)和古蘭經(jīng)他也抄——宗教對他而言，只是求知和審美，并無深意。

父親

《喜宴》里李安對父權(quán)的認知令趙文瑄共鳴。他和李安，兩個性格大相徑庭的人不多的相似點在于他們都有一個嚴厲的父親。趙文瑄祖籍山東萊陽，父親是黃埔軍校17期的畢業(yè)生，中校，政治系教授，對趙文瑄和哥哥完全是軍人式管教，幾點起床，幾點開始朗讀課文，都有明確規(guī)定，飯桌上會講解《論語》?！捌鋵嵨壹医炭羾?，也多虧了有這樣的爸我才沒徹底變成一盤散沙。”

小時候一家人住在眷村，鄰居都是“外省人”。很多人思鄉(xiāng)心切，嫌棄臺灣，“說這個破地方什么都不好，又是臺風又是地震的，等回大陸了，兩條街都是我們的”。趙文瑄的父親從來沒有這種幻想，他很實際，一早便認準了在臺灣扎根，賺的錢都用來買地買房?！八I的那些地產(chǎn)，現(xiàn)在大概漲了500倍?！?/p>

父親去世時這些房子作為遺產(chǎn)都留給了他，十幾個地產(chǎn)，趙文瑄還不到三十歲。上《康熙來了》時他講過這件事，惹得小S對著鏡頭狂叫“媽你以后也要記得留給我啊”。這件事其實令他很驚訝。從小他是知道人人寵他，唯獨父親永遠板著個臉。他一直相信父親是更偏愛大哥的——結(jié)果父親臨走前跟他說，“都給你吧，你哥有謀生的能力，不用我擔心。以你貪樂的個性，大概很難有什么作為。你就喜歡玩什么就玩什么去吧?！?/p>

他的家庭有一個秘密，他父親有兩個太太。“我媽是他在山東老家娶的，后來他去黃埔軍校，我媽留家里，幾年都失去音訊。他在廣州后來就娶了他的司令的女兒。你看過龍應臺的《大江大?！穯?？簡直就是我家的寫照?！痹谂_灣兩位太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家里的氣氛仍然壓抑，“我目睹著女人之間的明爭暗斗長大?！彼f，“我父親這一生想必也過得非常不容易。

家里的氛圍讓他十分愛往外跑。在學校，老師同學都愛他，“也知道自己討人喜歡。但真正作為成年人對相貌有自覺還是服兵役時。”先前以為到了這種全是大男人的環(huán)境里，他那點討喜的優(yōu)勢會消失?！敖Y(jié)果呢，同樣是遲到，或者沒帶肩章，別人被罰站，教官走過來，啪，一個肩章往你身上一帖，用眼神掃你。下說下不為例，就過去了?！?/p>

“用現(xiàn)在人的話來說，我的人生是Easy模式全開?！壁w文瑄對此并不謙虛?！拔业奈⒉┫旅嬗邪嘶貜驼f，一點都不勵志！我就想說，我這種從Easy模式里長起來還沒有長歪掉的人才叫勵志好不好？現(xiàn)在屏幕前頭的你們到底有幾個還苦哈哈啊要勵志？！”

由于一直都能得到更多的愛（以及他自己對自己的愛—一用他的話說：自戀是我一生的羅曼史），他自稱從未體驗過嫉妒的情緒。

“也有人說這是雙子座的……自我保護，不愿放開自己。其實是一種犬儒。不過誰知道呢？演久了你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演了?！?/p>

欲望

趙文瑄已經(jīng)過了好幾年兩地奔波的日子。主要是他在大陸拍戲時頻繁地收養(yǎng)流浪貓，然后大陸海關的檢疫非常麻煩，他沒法把它們——帶回臺灣去，只好在北京為它們安了個家，拍戲之余就以侍奉它們?yōu)闃?。有的人需要伴侶。有的人只需要貓，都是陪伴，“人會向你不停索求，而貓我們只要呆在一起就很快樂了?！?/p>

他今年52歲，未婚，感情經(jīng)歷成謎?！拔覍ψ鳛橹贫鹊幕橐鰶]有向往，也并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家庭生活?！彼f得理直氣壯。

他在臺灣的家，大浴缸對著陽明山。但他說他活著的需求其實很低“我大能一個人呆著了，叫兩次便當，看漫畫，看書，上網(wǎng)，過很多天。”

他看書很雜?！拔覍τ@個命題很有興趣……”他邊笑邊想，“對于用欲望解釋一切的理論，總能很讓我服氣。風象星座就是這樣，總想用理智去了解欲望，我們不喜歡直接粗暴未經(jīng)思索的欲望……我很喜歡弗洛伊德。對了你看過《裸猿》嗎？”他話鋒飛轉(zhuǎn)，“德斯蒙德·莫利斯的三部曲都很好看。《裸猿》里面說其他動物的被撫養(yǎng)期很短，人類最長，所謂青春叛逆期本質(zhì)上就是性萌動，萌動了你整個人其實就散了，專注學習的時間其實就是性沖動之前。所以人類聰明嘛，學習時期長。我特別同意《裸猿》這套理論?！彼凑醋韵驳溃骸拔揖秃芡硎?，前面的純凈期長，得以心無旁騖?！?/p>

他最喜歡的小說竟是古典如《安娜·卡列尼娜》。18歲看的是俄文轉(zhuǎn)英文譯本，當時他為了練英文字體，邊看邊抄，抄了十章。“安娜成了我心中美的典范，怎么能那么雅致，那么高級，那么脆弱……我那時覺得。女人就應該是這樣的。”是的，脆弱。那種不作抵抗，不加掙扎地向命運投降遠比所謂抗爭來得讓他動容。后來拍電視劇版《雷雨》演周萍，對于繁漪的悲劇他能同情但沒有強烈共鳴。“某種程度上我是俯視，同情嘛。沒辦法，我的審美被托爾斯泰拾得太高了?！?/p>

“很多人會制造二手的感情世界或生活狀態(tài)把自己撲進去裝模作樣，我不需要。我很清醒地活在這個世界?！彼f，“可能是因為我已經(jīng)在表演和閱讀中體驗過那種巔峰狀態(tài)。”

“我回頭要把我抄的《安娜·卡列尼娜》曬出來。”他得意洋洋，“——不過方舟子會不會說我是代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