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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小海的媽媽

2012-12-29 00:00:00楊卓婭
文學(xué)港 2012年6期


  放晚學(xué)后,有時候是漲潮,有時候是退潮。退潮我去拾小海,漲潮我去拔豬草。
  靠海吃海,我們村的很多女人都去拾小海。別的女人拾小海,是為了生計;我拾小海,是為了增添我們家飯桌上的碗菜。家里的那個女人一見飯桌上少了碗海鮮,嘴巴拉下一尺長,臉黑得像我們上課的黑板。我從不叫那個女人“姆媽”,我姆媽在我七歲時就死了。死后不到一年工夫,爹就將這個女人娶進了家門。我外婆說,晚娘的臉,六月的天。叫我事事當(dāng)心點。我知道就算事事當(dāng)心,那個女人總歸都不會滿意,她只對我的弟弟——她嫁給我爹后生的兒子滿意。不管放學(xué)后我拔到幾筐豬草,拾到多少海鮮,她總是鐵青著臉,用長滿尖刺的目光狠狠地剜我,鼻孔里發(fā)一聲:哼!
  放下書包,我就挎著木桶奔向海邊。我還只是個讀五年級的小學(xué)生,坐在塘岸上脫鞋,一旁立著的水桶正好和我一樣高。我脫下跑鞋,將襪子塞進鞋肚,再將兩個鞋帶打上結(jié),掛在腰上。每一次,我都將褲腿和袖管卷得高高的,防止被灘涂的泥和水弄臟。
  剛剛退潮的灘涂,非常柔軟,一腳踩下,雙腿頃刻深陷,地面咕咕地冒出水來。我喜歡雙腿深陷的感覺,感覺雙腿被灘泥緊緊地環(huán)抱,既安穩(wěn)又踏實,篤篤定定的,雙腿停止了奔波的勞累。我有意讓雙腿在里面多停留片刻,我貪圖這種安靜的享受。
  那個女人——阿英,又在向我靠近。每次我下海,她都有意無意地向我靠近。外婆說,她是個不吉利的女人。她先前嫁在別的村,不久男人就病了,拖了幾年,死了。接著又嫁到我們村,男人是村里的光棍阿根。我認(rèn)識阿根,我們管叫他根叔。根叔是個身板短卻健壯的農(nóng)民,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因為家里有五兄弟,窮得叮當(dāng)響,娶不起老婆,耽擱了,后經(jīng)人介紹娶了這個女人。成親后,女人生了個女兒。小女孩不像爹也不像娘,長得非常漂亮,很討人歡喜??珊镁安婚L,女孩兒在五歲那年莫名其妙地得了一場病,沒醫(yī)多久,就夭折了??蓱z那根叔,喜一場悲一場,不久就病倒在床。后來去醫(yī)院,查出得的是治不好的病,現(xiàn)在全靠藥水吊命。
  我外婆嘆息說:好端端的一個男人哩,不知咋的就困了眠床,成了湯藥罐子。我外婆說來說去,最后總會說到女人身上。說到底,毛病就出在這個女人身上,她天生是個克夫克子的命,她身邊的人,沒一個不被她克掉的。
  阿英因此在村里不待見。她拾的小海鮮,就算是最好最新鮮,放村里沒人收,放集市上沒人要。每次拾小?;貋恚⒂⒍家吆荛L的一段路去外山的一個鎮(zhèn)上。小海鮮是活貨,不易長久存放,等她送到那里,大多已經(jīng)死了,失去了鮮活的賣相,最后也賣不了幾個錢。阿英的日子因此過得很是拮據(jù)。根叔得的是不治之癥——肝腹水,隔天就要請村里的赤腳醫(yī)生來抽水,三餐服藥,天天都要花錢。
  阿英過來了。她哈起腰,向我示意了一下。她戴著竹笠帽,扎了褲腿和袖子,腰里系著滑動水桶的草繩,背上插著鏟子和網(wǎng)兜。她像一個即將押赴刑場的犯人,五花大綁的;又像是一棵歷經(jīng)滄桑的老樹,沉著笨重地“種”在泥涂里。
  我沒笑。我不想理會這個女人。外婆說,跟她沾邊,會染上晦氣的。我的姆媽死了,我已經(jīng)夠倒霉了,不想再沾上別的什么晦氣。
  我扭過臉,向四下里張望。灘涂上散落著村里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他們有的在撮泥螺,有的用鏟子鏟蟶子,有經(jīng)驗的人,在仔細(xì)尋覓彈魚的蹤跡。
  我挪動身子,想離開阿英。不想腳下一扭,差點摔倒。
  我聽見阿英在后面說:“哎,小心點?!?br/>  我明明不想回頭的,可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我發(fā)現(xiàn)她今天多帶了個網(wǎng)袋,估計是來了一陣子了,網(wǎng)袋里沸反盈天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財D挨著吐著白沫的海蟹。
  這個女人,每次都能拾到很多小海鮮。
  然而,就算是能拾到再多的海鮮,又有什么用呢。她的命運,就像她的長相那樣,永遠(yuǎn)是愁苦的,眉頭百結(jié)的。她的眼神又潮又冷,好像常年泡在苦水里,兩道微蹙的眉,是向蒼天發(fā)出的問號。她走路,幾乎都是低著頭走,速度快,且沿著路邊兒走,背微駝,像在吃力地背負(fù)著什么。
  我不跟她搭話,繼續(xù)向外挪移。我想離這個女人遠(yuǎn)些。我外婆說,她是個喪門星,克字當(dāng)頭,命里克夫克子,誰沾上她誰就會倒霉??墒遣还芪以鯓优?,她總是有本事跟我不離不棄地保持著一段距離,這讓我更加煩她。
  海灘上到處都是寶,可我的年紀(jì)太小,沒有經(jīng)驗。我不會捉又大又壯的蝤蛑蟹,也不會捉活蹦亂跳的彈涂魚,更不會捉望潮、章魚。我只會跟在大人后面,捉那些最普通的白玉蟹、紅鉗蟹,撮灘涂上現(xiàn)成的泥螺、香螺。
  家里的那個女人,會將我捉來的蟹分成兩份,一份油炸紅燒做晚餐,一份用鹽腌了放進大瓦罐,當(dāng)作家里的長年下飯菜。那個女人一邊用菜刀鋒快地剁著砧板上的蟹,一邊咒罵:“吃進去的飯變尿變屎,沒半點用場。捉的盡是些蝦兵蟹將,還沒腳趾拇頭粗呢,當(dāng)根蔥屁!”
  我趴在堂屋的方桌上做作業(yè),耳朵里全是剁蟹的聲音,女人咒罵的聲音。我很想讓耳根清靜一下,認(rèn)真寫完作業(yè)。耳朵卻不爭氣,老是跑進廚房去,將那些話兒一古腦兒裝了回來。我知道,接下來那個女人咒罵的不再是我,而是我的姆媽——那養(yǎng)我親我疼我七年的親生姆媽。
  那個女人罵我,我一點也不生氣。她罵我已成家常便飯,不罵反而讓我安心不下。她罵我姆媽,我的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我丟下作業(yè),咬著嘴唇走進廚房,在離她一丈遠(yuǎn)的地方站住,死死地瞪住她。
  那個女人已將砧板上的碎蟹收進一只瓦盆,改用一個鐵榔頭在碾。她發(fā)瘋似地使勁碾著蟹塊,冷不丁回頭看到我,吃了一驚。
  “要死的東西,鬼一樣站在后背,你想嚇?biāo)牢野。 彼龤鈶嵉亟械馈?br/>  我死死地瞪住她,我寧愿讓她罵死,也不愿她罵我的姆媽!
  那女人果然上了當(dāng),她胡亂地攪著盆里的碎蟹,因為罵我而忘了罵我姆媽。我看著她將碎蟹碾好,放上鹽、姜,澆上米酒,放進瓦罐,拿黃泥封了口。做完這一切,她朝地上大聲吐幾口痰,跺跺腳朝我吼:“滾!”
  我心滿意足地滾回堂屋,繼續(xù)做我的作業(yè)。我的腦子已像碎蟹那樣被那個女人攪亂了,我已做不出作業(yè),腦海里全是我的姆媽:姆媽牽我的手從村里走過,姆媽抱我,姆媽給我買糖,姆媽……我咬著筆頭,不知什么時候,淚水已濕透了作業(yè)本……
  我姆媽是被一個長在背部的疔瘡奪去性命的。說起來難以令人置信,我外婆說,多少人生過疔瘡啊,誰正兒八經(jīng)地去看醫(yī)生呢,都是隨它作膿作血。最厲害的也不過是弄些草藥敷敷,有的連草藥也不敷,直接拔掉膿根,過幾天就好了。生疔瘡走的,村里就我姆媽一個,她走得有些蹊蹺。
  我沒去理阿英,我將全部心思都放在捉紅鉗蟹上。紅鉗蟹雖然藏得很深,它的洞卻打得又圓又直,極易分辨。我挖掉洞口的泥,掄直胳膊往洞里摳,直到整條胳膊都被涂泥吞沒了,才捅到洞底。紅鉗蟹就藏在洞底,當(dāng)手指觸到或者有感覺時,得立刻出手捕捉。這個動作要快,慢了,要被洞里的蟹察覺,反過來咬你。別看紅鉗蟹鉗小,咬起來可疼得要命。
  每次的摳洞,捕捉,看起來千篇一律,其實每次的體驗都不同。有的蟹深藏洞底;有的蟹則傻傻地呆在半中腰,手一進去就會捉到;還有的正幽會呢,成雙搭對的喁喁私語,捉上來時,蟹腳兒還絆在一起。這天,我的手很順,一連幾個蟹洞都沒放空,進去,都有蟹,都得手。我越捉越帶勁,幾乎忘了阿英的存在了。就在這時,突然感覺手指一記銳痛:我被紅鉗蟹咬了!
  我“哎喲”一聲,慌忙從洞中退出。出來后,紅鉗蟹還懸在我的手上,肥碩的蟹鉗死死地咬住我的手指,無論怎樣甩手,它就是不松口。
  阿英舉著手里的鐵鏟,向我撲騰過來。她果斷地拗?jǐn)嗉t鉗蟹的鉗子,將我的手解救出來。我汪著淚,望著被咬出血的指頭,說不出話來。阿英抓過我的手,用她的衣襟包住止血。
  血止了,她找不到能夠替我包扎的東西。她捏著我的手,似乎是沉思了片刻,然后毅然將它放進嘴里。
  我不禁戰(zhàn)栗起來。這次,不是因為痛,而是一種異樣的感覺,像一道電極,一股暖流,流經(jīng)血液,遍布全身,讓我打擺子似的一陣陣打戰(zhàn)。
  阿英說:“手痛,別捉了,回吧?!?br/>  我望著桶底上寥寥無幾的幾只小蟹,心里充滿了沮喪。我知道以這樣的成績回家,必定會招致一頓死罵。那個女人會不由分說地認(rèn)為我偷懶,她不會看我的手指,更不會聽我的解釋。
  就像聽到我的心聲似的,阿英拉了下草繩,讓水桶滑溜過來。勞作了半個下午,她的戰(zhàn)果已成績斐然,水桶里裝滿了蟶子、蛤蜊和一些小魚,網(wǎng)袋里則全是蟹。她想也不想地拿過我的水桶,將網(wǎng)袋里的小海鮮“嘩啦”倒了進去。
  我的水桶頓時活蹦亂跳一片生機。看著驟然豐盈的水桶,我有些不知所措。阿英似對自己的果斷行為非常滿意,她將一只妄圖逃命的石蟹捉住,重新丟進我的水桶,問我:“手還痛嗎?”
  我垂著眼皮,點點頭,又搖搖頭。阿英居然笑了。她笑起來的樣子比平常的模樣好看,只是我從未見過她臉上掛笑的樣子,感覺有點怪,有點不習(xí)慣。
  她索性替我挽起水桶,朗聲道:“嗯,那,咱們回家?!?br/>  她說“回家”!她將“家”說得那樣自然,那樣親切,仿佛她有一個幸福而快樂的家。她摟著我,撫觸著我從腦門上跑下來的頭發(fā)。她的身上,散發(fā)出新鮮的海鮮腥氣。我被包裹在這股氣息里,迷醉了似的,仿佛聞到的是我姆媽的氣息。我感覺姆媽的手在撫摸我,姆媽的手是那樣的寬厚,那樣的溫暖,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我閉上眼睛,貪婪地呼吸著包繞在我身上的氣息。我不知道是她變成了我的姆媽,還是姆媽又回到了我身邊……
  到了村口,阿英放開了手。我從夢境里跌落醒來,心里說不出的失望和沮喪。與此同時,另一個念頭也訇然蘇醒:這是一個不吉利的女人,不可沾染和靠近的女人。剛才的這一路,我?guī)缀鯇⑦@些忘得一干二凈!
  我低著頭,故意不去看她。她拍拍我的腦袋,說:“嗯??旎丶?。”
  抬起頭,我又看到了她的笑。她現(xiàn)在的表情與平常的愁眉苦臉判若兩人,眼睛里不僅沒有潮冷,相反還滿溢了溫柔、滿足,和一種沒來由的快樂。
  我向她擎起水桶,囁嚅著說:“我,我,我不要……”
  她頂住水桶推向我,用異常堅定的口氣說:“你要,你拿去。沒東西拿回去,你家的姆媽會罵你……”
  她的話就像洶涌的浪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在我的心坎上。我被這些浪頭沖撞著,揉搓著,心頭發(fā)堵,喉嚨發(fā)酸,眼眶緊緊的快要哭了。
  我?guī)缀跏菉Z過水桶,跑回了家……
  家里的那個女人已做好了晚飯,正往我同爹異母的弟弟嘴里喂雞蛋。我放下水桶,她脧了一眼,馬上停止了喂蛋??吹贸觯龑@次的拾海成績非常滿意。她的眼里有驚喜,但嘴上仍舊咒罵:“蝦兵蟹將,啥個貨色,狗屁東西……”
  我松了一口氣,去水缸舀水清洗自己。明晃晃的水盆里,阿英的臉倏地閃了一下,又一下;我姆媽的臉也閃了一下,又一下。阿英的臉跟我姆媽的臉分開了,又迅速交疊在一起;分開了,又迅速交疊在一起。
  從那以后,我不再躲避阿英了。她總在不停地勞作,褲腿和袖管扎得高高,兩條腿深陷在泥里,半彎著腰,或是在撮,或在是挖,或是在鏟……她變得越來越瘦,背似乎越來越駝,還在不時地咳嗽。家里的那個女人也傷風(fēng)過,她咳嗽時不吃藥,往牙缸里敲兩只雞蛋,抓把糖,做一碗雞蛋湯,熱噠噠地喝下去,睡一覺就好了。
  我在家里的雞窠前轉(zhuǎn)悠,整日盯著那兩只蛋雞的紅屁股,盼望它們咯咯兩聲,給我拉兩個熱乎乎的蛋出來。我想送兩只雞蛋給阿英,阿英喝下噠噠滾的雞蛋湯,咳嗽就會好了。
  我終于趁家里的女人不注意,偷了兩個雞蛋。我一手一個抓著蛋捂在口袋里,箭一樣飛向阿英家。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她家。她的家非常簡陋,可以說是寒酸。窗戶是塑料膜繃的,石墻上都是洞。兩間瓦房,沒一件像樣的家具,也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阿英卻將屋子弄得非常干凈,窗臺桌椅一塵不染,爛泥地被掃得烏黑發(fā)亮,甚至連根叔的病房也收拾得干干凈凈,房內(nèi)用物器具都擺得規(guī)規(guī)整整,沒有一絲難聞的臭味和藥水味。我站在門口,不知該回來還是進去,這時聽到屋里傳出根叔的講話聲。
  根叔說:“我說你呀,就別癡心妄想了。你看我這身子骨,還能好轉(zhuǎn)么?八成是不行了。唉——”
  阿英輕輕地“呸”了一聲:“我不許你說這些,老說喪氣話作啥呢。人活著,還不得有個念想。我就想著你身子能好轉(zhuǎn)咋啦,我就想著再給你添個寶貝兒咋啦……”
  根叔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再說什么。
  我出現(xiàn)在阿英面前時,她驚得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一把將我拉進了屋。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她的手里竟拿著鉤針和線——她還會做女紅!她在做一頂嬰兒帽,白色的帽沿,紅眼睛,兩邊垂下兩個耳朵,活脫一個可愛的小白兔。收起小白兔,她的臉紅了,似乎為自己的手藝害羞,又好像有些心虛。
  我將兩個雞蛋摸出來交給她,她的臉更紅了,幾乎紅成了黑,語無倫次地說:“我沒事,傷風(fēng)嘛。會好的,已經(jīng)好了……”
  她揭開鍋,舀水,生火,煮雞蛋。灶洞里的火熊熊地跳著,映照著她的臉,她的臉也變成了一團燃燒的火,熱烈,明亮,甚至是快樂,似乎一切的悲傷和不幸都已在火中焚毀。
  我坐在她家高高的板凳上,驚奇地看著這一切。熊熊燃燒的火,往灶洞添柴的女人,灶頭上吱吱冒出的水汽……這一切好像就在昨天,又似乎非常的遙遠(yuǎn);既讓人感覺陌生,又覺得那樣的親切。
  蛋熟了,并不是我想象中的蛋湯,而是水煮的兩顆全蛋。阿英吹著手,將蛋放進碗里,一連串地問我:“掛過蛋嗎?吃過紅雞蛋嗎?碰過蛋嗎?”我不斷地?fù)u頭。親生姆媽在的時候,我也掛過蛋,吃過紅雞蛋,碰過蛋。姆媽走后,我再也沒有了這些。這些,年年立夏都會在弟弟身上重演,他是主角,我是觀眾。家里的那個女人說了,我長大了,再也不需要這些。
  阿英笑吟吟地看著我,說:“你等等?!彼D(zhuǎn)身去了里屋,出來時手里拿了一張紅紙?!凹依餂]有染雞蛋的紅顏料,只有這個。”說著,她用水將紅紙浸濕。紅紙遇水就軟了,滲出血紅的顏色。她將紙上的紅水一點點涂在雞蛋上。很快,兩顆白雞蛋就變成了紅雞蛋,那么艷麗,那么好看,那么招人眼。
  阿英又拿來毛線,叫我?guī)兔∫活^,織起了蛋絡(luò)。當(dāng)兩個紅雞蛋整整齊齊地掛在我胸口時,連我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阿英滿意地看著我,又笑了。原來,她是這么喜歡笑啊,以前我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
  根叔的呻吟從屋里響起來,阿英又忙碌開了。根叔要吃藥了,根叔要吐痰了,根叔尿不出來了……她不斷地奔忙在根叔之前,拿藥,遞水,端尿壺,毫無怨言。
  來給根叔抽水的赤腳醫(yī)生來了,揭開了根叔身上的被子。根叔的肚皮高高鼓起,好像里面長了個山坡。抽水很痛,粗粗的針管進去,根叔額頭的青筋就鼓出來了。根叔實在忍不住痛,抓著抽水醫(yī)生的手說:“別抽了,索性給我打一針,讓我早日投胎做人吧。”
  阿英緊緊抱著根叔,好像要將身上所有的力氣都給他。她用手去捂根叔的嘴,不讓他說話:“我不許你說這話,我不要你說這話!我要你好起來,我要你……”說著說著,她就哽咽了,再也說不下去??赡苓B她自己都覺得,她的話有多虛,多沒底氣。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根叔還會重新站起來,還會再跟她生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兒……
  冬天過去,春天很快來了。三月三,辣螺爬上灘。和煦的春風(fēng)吸引著辣螺們爭先恐后地爬上灘涂,玩耍嬉戲。這時候的辣螺肉質(zhì)肥厚,味道頂鮮美了,拿到集市上能賣大價錢。
  候好潮水,家里的那個女人帶著我和弟弟來拾螺了。女人將弟弟放在塘岸上,領(lǐng)著我下了灘涂。
  我不想拾螺,我覺得拾螺太沒意思了,螺就懶洋洋地躺在灘涂上,到處都是,人來了它又不會跑,你想拾多少就有多少。捉蟹就不一樣了,捉蟹需要技術(shù),需要經(jīng)驗和智慧。我自作主張地決定捉蟹,一個冬天下來,我的捉蟹水平明顯提高,我很想顯擺一下自己的本領(lǐng),讓那女人看看,我能在很短的時間里捉到很多的蟹。
  那個女人過來了,橫一眼我的水桶就大發(fā)肝火:“要死的東西,做人也不看看眉高眼低,放著恁好的螺不去拾,全讓別人拾了去,作死了你?!?br/>  她非常生氣,邊罵邊將我往海里趕。那時潮水已往上漲,浪頭一浪比一浪高,女人將我推進海里,浪花馬上飛濺到我身上,濕透了衣裳。女人命我站在海水里,不許移動半步。她惡狠狠地說:“你不拾螺是吧,我讓你玩,你現(xiàn)在就玩?zhèn)€夠吧,海水咸著呢,晚上吃飯還省了你搛菜?!?br/>  陽春三月,乍暖還寒,海涂的泥有點暖意,海水卻有點冷。我站在海水里,感覺渾身越來越冷,雙腿越來越沉。潮水很快漲上來,漫過我的膝蓋,涌向我的腰際……我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那個女人要是不讓我回去,我會被淹死的吧。
  我本能地后退。我一后退,那個女人就跑過來了,再次將我往海水里推。我急得哭起來。這時,阿英趕過來了,她一把將我拉出海水,呵斥那女人說:“你曉得你在做啥,她還是個孩子呀。還是倒春寒哩,你想凍死她?”
  女人冷笑一聲,刻薄地說:“你最好少管人家的閑事,管好你自己。有本事保住自己的男人不死,別一茬茬地輪著做寡婦!”
  海浪嘩嘩地喧鬧著,女人的話卻顯得那樣的清晰。阿英的臉黑了,她發(fā)著抖,起伏著胸脯,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我家里的那個女人突然笑了,笑得異常詭異,她陰險地說:“你待她這樣好,莫不是看上她了?你要喜歡就拿去,咱家多個少個也不嫌多少。就是有一條,你領(lǐng)去后別克死她,你克死她,她那死鬼娘答不答應(yīng)我就不曉得了?!?br/>  阿英喘著粗氣,盯著女人看了半晌,最后一把扯過我說:“走!”
  我被阿英扯著,跌跌撞撞趟過灘涂。上了塘岸,又一路往村里走去,直到被拽進她的家門。
  她將我按在板凳上,舀來水,替我洗起腳來。洗凈了,轉(zhuǎn)身進了屋。不一會,她又出來了,像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里拿來一雙紅襪子,遞到我眼前。
  我的眼睛被紅襪映紅了。這是一雙非常漂亮的襪子,是阿英用鉤針鉤成的,襪口嵌著細(xì)細(xì)的金線,襪背上還繡著一只張翅欲飛的蝴蝶。我常年穿的都是紗襪,棉襪都還沒上過腳呢。連一雙普通的棉襪都成了奢侈,何況是這樣漂亮的紅襪!
  我的眼前晃動著紅襪,好像全世界都變成了襪子的顏色,全世界只剩下一種顏色——紅。我看見阿英小心地分開兩只襪子,替我穿上。待兩只腳都穿齊了,她退后一步,像端詳寶貝似的端詳我。她的臉上,罩著一層動人的光芒。臉上的表情,既像是幸福,又好像不僅僅是幸福;是快樂,又不只只是快樂,同時還夾雜著憂傷,感慨,惋嘆等等……
  我坐在高高的板凳上,木然地看著她。我不知自己該說什么,更不知該怎么做。我的臉漲得緋紅,嘴唇卻緊閉,始終吐不出半個字。而她,卻像是滿懷期盼似的,緊張地盯著我,爾后又心疼似的,將我輕輕地攬進了懷里。
  我聽到她俯在我的耳邊說:“……叫我,你叫我……姆媽!”
  我的心里轟的一聲,像是炸翻了一窩蜂,兩只耳朵嗡嗡的響個不停。姆媽,這兩個世上最神圣的字,它只能屬于我的親娘,我的姆媽。除此,誰也不能,誰也不配!我突然像識穿她的詭計似的,“嚯”地從板凳上跳起,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阿根叔不久就死了,之后,阿英也從村子里消失。有人說,她又嫁了人,又克夫了,新丈夫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說得有板有眼。也有人說,她喝藥自殺了,克死這么多人,她實在是無臉再活下去了,也忍受不了親人逐一離她而去的慘痛,只好自殺,也說得有板有眼。
  我在關(guān)于她的傳說中飛快長大。我離開了村子,上初中了,上高中了,去廠里工作了……這期間,我一直都沒有遇到過阿英。那雙紅襪子,我只穿過一次,就小心地收藏起來,走到哪里帶到哪里。每當(dāng)寂寞無聊時,拿出襪子端詳許久,又重新放回去。
  直到有一天,我也做了母親,成為一個孩子的姆媽,再次拿出襪子端詳時,心里忽然一動。我似乎有些理解阿英了,我突然非常的想她。那個時候,我已完全失去了阿英的消息,她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樣杳無音訊。也許,她真的像傳說中的那樣,已經(jīng)死了。
  有一天,我牽著孩子的手走在街頭,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的心突然別別別地劇跳起來,我知道她是誰了,我認(rèn)出她是誰了,我猛地快走幾步追上她。隔了十幾年的光陰,我?guī)缀跏菨M含著熱淚叫了一聲:“姆媽!”
  那人回過頭。
  她不是阿英?!?br/>  責(zé)編 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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