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湖一瞥
目光與三北大地最為清澈的眼眸對視的一剎那,我心中滿是鮮活的風景:空闊、立體和渾然。
正如名字一樣,觀海衛(wèi)浸潤著豐盈的水分,因海水漫溢而建衛(wèi),而海之大觀就在衛(wèi)。我始終確信這是一個水脈豐沛,交織著河網(wǎng)的地方,但因為近海該不會有蓄積充盈的湖水。當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知道自己徹底地錯了,眼前如明眸般善睞的杜湖卻真實地嵌在觀海衛(wèi)沉實的大地里,期待著與一縷縷目光的邂逅。
杜湖是慈溪的第一大湖,三千七百畝的身軀慵懶地依偎在溫婉的群山懷中,只一面在平緩的地勢中擱淺,留給人們平視的窗口。采風的車隊在橫貫杜湖的長堤口停下,湖的容顏在人們空曠的視野中一覽無余。五公里的長堤把杜湖切成了兩部分:一半臃腫,一半狹長。堤如隔離心房的膜壁翕張著里湖和外湖,不至于混亂了湖水有節(jié)律地脈動。堤上柳枝扶風,繁花艷麗;湖中波涌浪疊,前赴后繼;遠處群山蔥蘢,屋舍密布:這是四月陽光明麗的下午。風肆意地在浩淼的杜湖上空奔跑,吹皺了湖水,搖晃了花草,思緒飄散在清麗、明媚的氛圍中。外湖活潑興奮,湖心漂浮起點點長著綠色絨毛的小島;里湖嫻靜安穩(wěn),在山的臂彎中沉醉著一個個春天安靜而豐富的夢。
我靜靜地沿在堤岸邊,目光審視著如此陌生又熟悉的場景,任暖風翻亂我的頭發(fā)。大家忙碌著用相機收錄著一個個美妙的瞬間:爬滿紋路的湖面、遠處隱約的一帶村莊、優(yōu)雅的背影和動人的微笑。熱鬧中我靜默著,目光觸及杜湖深邃廣闊的眼神的那一刻,湖水已經(jīng)在我的心中蕩漾。它屢次漫進我毫無設(shè)防的內(nèi)心,從家鄉(xiāng)的皂李湖開始,我是如此熟悉水分子的形狀和味道。相遇是一種緣分,無須天長地久,一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一句輕微的言語甚至一個一瞥而過的眼神,在心的宣紙上照樣會烙下淺淺的墨痕。我們在四月的底部相逢,偶然造就了永恒的念想,杜湖涵括著我對觀海衛(wèi)完整的印象:生機、靈性和開闊?;眯熘灸λf的,我是偶爾投影在你波心的一片流云,一瞥之后轉(zhuǎn)身彼此將不再相見,但目光交匯的灼熱依舊會燃燒在那個極其平常的下午里。
山水無語,依然從容地保持著千年不變的姿態(tài),遠處的屋舍如含著母親乳頭般安詳、靜謐,杜湖就是觀海衛(wèi)的母親。堤上充盈著高聲談笑和綻放的每一朵微笑。十五分鐘的停留只適合目光的幾次對接,我把對杜湖的觀感延伸至夜雨瀟瀟的鐘點。
如果說眼前的杜湖有一份豐腴的親切與真實,那么紙頁上的杜湖則是一種幽深與厚實,在花苑大酒店的房間里,我翻閱著有關(guān)杜湖的文字,指間匆匆跳躍的紙頁一瞥而過。湖光山色只是杜湖華麗的外表,醇厚的人文精神才是杜湖經(jīng)久不息的內(nèi)質(zhì)。自求埋身杜湖邊的袁韶,湖中捉妖的張?zhí)鞄熀涂P薅藕臍v史使杜湖更沉淀,讓一個初識其面容的到訪者心有所獲。窗外豐沛的雨水在車棚上喧鬧地彈奏著,它們終將在杜湖匯聚。順手翻一本《杜湖》雜志,摩挲密布著質(zhì)感的紋理,這不是傳承杜湖的又一個載體嗎?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雜志內(nèi)里。
杜湖一瞥,我們交遇的目光一直黏連著并沒有離開。
深深五磊寺
藏進幽幽的名山之中聆聽靜謐鳴響梵音是名剎古寺的共性,而要在平緩的土地上深深地遮翳自己,觀海衛(wèi)的五磊寺是個異數(shù)。
車子在兩車道的盤山公路上蜿蜒著爬行,蘢蔥的枝椏間透漏下一捧金黃細碎的陽光,明昧在溫馨的車內(nèi)。一個個大角度的轉(zhuǎn)彎把長滿濃綠灌木的溝壑推沉下去,而山頂在視線的眺望中漸行漸近,車子正駛向坐落在四百多米高處的五磊寺。
四面山峰矗立,中間低洼下去形成一片平坦的地形,五磊寺沉實地靜臥其間,默無聲息,喧囂和浮躁順山勢滾落山坡,只有安靜與清新覆蓋著這方窄窄的天空,流云在頭頂悠閑地散步。
這是春末夏初的五磊寺,人間四月芳菲殆盡,山寺依舊張揚著深度的春色。進入五磊寺風景區(qū),展現(xiàn)在眼前的是色彩紛繁的世界,綠的草地,各色的花朵,在春季的尾巴上勃發(fā)出生命最艷麗的瞬間。粉紅色、紅色的映山紅在綠葉叢中燃燒,似一堆撲火的蝴蝶。周遭除了濃郁的綠色還是綠色,那是四面探望的枝葉,是密密匝匝挺立的翠竹,是映照著山色的一潭春水?;疑唏g的石徑是春天徜徉的足跡,從門口一直延伸,穿行在綠縟之中,點在水上,化成朵朵堅實的蓮花,描摹著凌波微步的軌跡。竹林間踏去沙沙有聲的枯黃的竹葉,是冬天剝落的外衣碎屑嗎?一架秋千怎能蕩得起漫山的綠意,只好兀自停泊發(fā)呆。山表以高密度的綠竹編織成一件件錯疊的外衣,里面裹藏著千年的幽靜。在松林樟木的引領(lǐng)之下,五磊寺于深深春景中露出了肅穆的身形。
撩開層層綠色的紗帳,五磊寺在如此深幽的環(huán)境中佇立。金黃的大殿是中國廟宇千篇一律的建筑:廊檐高聳,石墩木柱;鏤刻的門扉,高高的門檻;殿內(nèi)肅立著一尊尊菩薩佛像,一片莊嚴威赫。大殿前左右各一座樓,名曰鐘樓和鼓樓,在歲月的雕蝕下灰色的木質(zhì)散發(fā)出時間的斑點,領(lǐng)受著新的斜風細雨。穿過大殿是一塊狹小而開放的院地,頂禮膜拜的神龕里留著香燭的殘影,走上臺階就是大雄寶殿,它是五磊寺的腹地。這座踞在高高山頂上的五磊寺俯視著波瀾壯闊的杜湖,躲藏在林木稠密的空間里,該是怎樣一種情境。我隱隱覺得這里彌漫著前所未有的安靜,就連奔放熱烈的春天到了這里也是躡手躡腳,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莫過于閑散的僧人,他們著黃色衣裝愜意地散落在寺中,或在樹蔭下閑談,或輕輕地走在短短的廊宇下,或凝思佇立,與周圍的青山密林相映相諧,也許這種嫻靜是浙東第一古寺深沉的境界。
我獨自徜徉在五磊寺中,耳邊縈繞著自然之音和冥冥中唱響的梵音。
驀然我覺得五磊寺最為幽深的當屬它小小的軀體所承載的歷史和濃郁的佛教氣息。這里幾乎每一樣東西都有一個故事,無論是五磊寺的建造,還是寺里每一塊階石和每一棵古樹;無論是一泓彎彎的月亮池,還是兩眼口子狹小的雙喬井;無論是永駐寺間奇崛的神話傳說,還是稍作休憩的弘一法師,五磊寺在逼仄的空間里蘊藏了高密度的事件,它們有意無意地指征著普度眾生的佛教。寺廟頓時無限深邃起來了,猶如離開時夕陽柔靡的黃暈染遍的天空。
告別五磊寺,車子倒著復(fù)習了一遍蜿蜒的公路歸于平坦,山寺慢慢地消失在回眸中,但心中卻突兀起一座深深的五磊寺。
耳朵里的錦堂學校
觀海衛(wèi)的錦堂學校最適宜用耳朵去保存記憶。
我在下午五點走進了這所有百年歷史的名校,此時陽光已被西天的云霞聚收,天際彌漫著淡淡的煙靄,如錦堂學校淡褪了朱紅的廊欄門窗,灰質(zhì)的木板和古舊的青磚所勾勒而成的意境。操場并不寬綽,錦堂學校遺跡如四合院般圍合起來,門口右前方豎立著吳錦堂先生的石像,這是視覺儲存里的錦堂學校,與其他遺跡相比毫無特異的元素。
然而,我卻聽出了一個別樣的錦堂學校。
踱進低矮的四合方院,里面花草、木石、小徑一應(yīng)具有,類似《圍城》中故事的場景,一派民國的味道。在靜謐的時光里,我的聽覺突然豐富起來了,微微的晚風穿過門口逃竄進來,撥弄著花葉,似乎微微有聲,最清脆悅耳的當屬孤單的小鳥滑落的一串串音符,它撲棱著抖動枝椏隱入另一株樹木中。暮春的含笑靜靜地開放,不經(jīng)意間似乎飄落一枚枚碎葉,染黃了腳下的草地,灑落一地金色。在這院子里,我可以閉上眼睛只需凝佇靜聽。
沿著暗紅的木質(zhì)樓梯緩緩登臨,腳下的木板發(fā)出沉沉的聲音,這讓我無比欣悅,我仔細聆聽著自己每一個節(jié)奏,篤篤有聲,微微震顫。這是古舊、混沌而沉重的聲音,它經(jīng)歷百年的滄桑從深處傳來,或許還夾雜著多少韻律各異的腳步,是木屐、布鞋、套鞋、球鞋抑或是皮鞋的交響樂,無論何種聲音一定是按著歷史的步點,不會掉拍子。我來回地在二樓廊道上踱步,太輕了聽不見聲音,太重了怕粗魯,我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步履,耳朵一直走在前面。
二樓有一間校史陳列室,學校領(lǐng)導(dǎo)正在認真講解著,斑駁黃漬的圖片和書籍連綴出學校百年的長度,我在人群中安靜聆聽,門口冰冷的吳錦堂塑像漸漸活動、溫暖起來了。愛國華僑吳錦堂經(jīng)商有成不忘鄉(xiāng)梓,辦學濟貧造福鄉(xiāng)里,一樁樁扣人心弦的義舉不時叩擊著內(nèi)心,平面的資料在立體的講述中頃刻豐腴。也許聲音只是一種真實的錯覺,錦堂學校需要用心去諦聽,就在這樣一座院子里,倚著低低的欄桿,目光斜射向院子里任何一個角落,出神幾分鐘,安靜到只有自己的心跳,把視覺中吳錦堂先生的事跡轉(zhuǎn)化為聽覺的聲音流,有序地流進耳朵,允許調(diào)上草木蟲鳥的呼吸和木質(zhì)樓板的嘆息,匯聚在大腦深處的記憶才會如切近、鮮活。
一所隱藏于民居間的古舊學校在百年風雨之后愈加堅固,支撐它的是比鋼筋還要堅韌的實業(yè)家的民族精神。老屋無言卻值得我們傾聽,我愿意把耳朵留在那兒,在有生之年把錦堂學校聆聽得更加完整。
?。ㄟx自《杜湖》2012.2)
責編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