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天空特別低,特別藍,這里有浪漫的大理,多情的西雙版納,天堂一般干凈的香格里拉……然而,這里也是全國販毒最猖狂的地方。今年第一季度,云南省已查獲各類毒品近5噸。2011年,查破毒品違法犯罪案件上萬起,協(xié)助內(nèi)地23個省市區(qū)禁毒部門來云南偵辦案件230起,向境外和內(nèi)地的11個省市區(qū)移交毒案330多起。
為了守護祖國的西南大門,將毒品截留在邊境線上,云南緝毒警們付出的是鮮血和生命的代價。
每次出門都可能再回不來 上世紀70年代末,改革開放打開了中國的國門,飛進來的不止有金鳳凰,還有“蒼蠅和蚊子”?!敖鹑恰钡貐^(qū)毒品悄然流入我國,并迅速從云南邊境的一些村寨蔓延到云南全省、全國。面對日益嚴重的毒品滲透,在全國都在縮編的形勢下,1982年,云南省增加編制和預算,組建了新中國第一支緝毒專業(yè)隊伍。
陸吉飛是首支專業(yè)緝毒隊的隊員,參加工作時只有19歲,現(xiàn)為臨滄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政委。30年的禁毒工作中,他無數(shù)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然而,最讓他痛苦的記憶,不是自己經(jīng)歷的危險,而是戰(zhàn)友的犧牲。
如果不是采訪中有人提及,陸吉飛并不愿回憶起那些戰(zhàn)友離世的悲痛往事:2004年8月30日晚,時任鳳慶縣公安局局長的陸吉飛接到電話,禁毒大隊副大隊長吳光林與兩名同事,在茶馬古道上的魯史鎮(zhèn)黑山門地段與兩名毒販發(fā)生激烈槍戰(zhàn)。當天本不該吳光林出勤,但他接到消息,有兩個可能攜帶毒品的嫌疑人將從黑山門地段經(jīng)過。連午飯都沒顧上吃的吳光林和兩位同事立即驅(qū)車前往該地埋伏,晚上8點30分左右,嫌疑人出現(xiàn)了。吳光林和兩位同事迅速從三面包抄上去,堵住對方可能逃匿的路口,吳光林向兩名嫌疑人大聲喝令:“站?。∥覀兪蔷?,請接受檢查!”話音未落,對方開了槍。激戰(zhàn)中,一名毒販被擊成重傷后,丟下一包海洛因和手榴彈等物,在夜幕的掩護下,攜帶槍支逃入?yún)擦种?,占?jù)有利地形負隅頑抗;另一名攜帶毒品的毒販也倉惶逃入?yún)擦种?。當同事冒著生命危險沖過去抱起倒在地上的吳光林時,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頭部中彈,壯烈犧牲,年僅35歲。
當天夜里暴雨滂沱,陸吉飛帶領(lǐng)全局留守的警察趕到現(xiàn)場時,正遇到附近前來支援的村民抬著吳光林的遺體下山。想到早上出門時,吳光林還曾與自己道別,陸吉飛抑制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次日凌晨,趕來增援的公安民警、武警官兵在距槍戰(zhàn)現(xiàn)場500米處抓獲被擊成重傷的毒販王江偉。
由于大雨沖刷了足跡,對另一名毒販李榮寶的搜捕工作異常艱難。民警們沿著瀾滄江一線一路追蹤,直到案發(fā)后第七天,才在一戶村民家的窩棚內(nèi)發(fā)現(xiàn)了攜帶武器彈藥的李榮寶。陸吉飛第一個沖上去,對面射過來的子彈從他腰際貼身擦過,陸吉飛右褲兜里的一包煙被打得四散飛揚。李榮寶被當場擊斃,現(xiàn)場繳獲“五四”式手槍1支、子彈5發(fā)、匕首1把和一包重達4650克的海洛因。
事后,同事們問陸吉飛怕不怕,陸吉飛大手一揮:“汗毛都不抖一抖!”然而,從那之后他不愿左側(cè)身睡覺,“總覺得右邊會漏風,一閉上眼就是犧牲戰(zhàn)友的音容笑貌?!?br/>
為查案7天7夜沒合眼 何慶文也是第一批緝毒專業(yè)隊的隊員,現(xiàn)任臨滄市公安局禁毒支隊副支隊長。2012年5月10日,他剛以“10?5”湄公河專案組成員的身份被公安部授予“緝毒先鋒”榮譽稱號。
苦、險、難,是何慶文對30年禁毒工作的形容。由于交通不發(fā)達,臨滄290公里的邊境線,查案主要靠步行。有一次,何慶文和隊友在怒江一帶查案迷了路,從一大早走到下半夜,一口水沒喝,也沒有見到村寨。就在他們快要絕望時,看到了遠處微弱的燈光。走近村寨口,終于看到一個水潭,盡管上面有牛糞,他和戰(zhàn)友們也顧不得那么多,趕緊喝了個飽。
禁毒工作有苦、有險,有時也有“樂”。一次,何慶文所在的專案組破獲一起販毒案件。當時,毒販一男一女,利用月黑風高的夜晚在甘蔗林里交易,男的還是一個和尚。抓捕時,那個和尚匆忙扔掉了一樣東西。由于夜色很深,看不清楚是什么,后來在搜索時,何慶文才發(fā)現(xiàn)距離自己一米多的地方是顆手榴彈,蓋子已經(jīng)打開,拉環(huán)沒拉。而在抓女毒販時,何慶文聽見她歇斯底里地喊:“我跟你們拼了!”隨即,她用一把刀對一名緝毒警連捅3刀,還踢了一腳。可是緝毒警并沒有倒下。銬起來后,女毒販說:“你會氣功嗎?我怎么捅不倒你?”那名緝毒警把刀拿出來一看,原來刀鞘沒拔開。
潘貴林,現(xiàn)任云南省文山州公安局禁毒支隊隊長,參加過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退伍后即加入文山緝毒隊。為了獲取情報線索,他曾和麻風病人同吃住。得到案件線索以后,從商量到出發(fā)、破案、審訊、送押,潘貴林和同事7天7夜沒合過眼。
潘貴林還曾經(jīng)一個人單槍制服7個窮兇極惡的毒販。當時,他得到消息,一個貴州退伍兵曾到某山寨一個姓鄧的人家“拿過東西”。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潘貴林和兩名同事步行兩個多小時到了那個山寨。兩名同事留守在寨外,潘貴林偽裝成拿貨的一個人進去。到這家住戶的二樓,發(fā)現(xiàn)兩撥人正在談價錢,一方說300元,另一方說350元,僵持不下。這時候,如果潘貴林離開去給外面的同事報信,必然會被懷疑。他只能冒險一試,拍拍主人的肩膀說:“跟我出來一下?!敝魅艘詾榕艘觾r,果然中計。“到了樓下,我把證件拿出來亮給他看,‘我是公安局的,你現(xiàn)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配合我把樓上那幾人抓了。如果不配合或者反抗,我先把你打掉?!瘶屢呀?jīng)對著他了,他只得配合?!倍松蠘侵螅速F林迅速放了兩槍,大喊:“我是公安局的,都不準動,誰動打死誰!”突然,有人把煤油燈吹熄了,潘貴林聽見拿刀和匕首的聲音。他馬上打開手電筒,又放了一槍。場面基本被控制住了,潘貴林叫主人把幾個人的鞋帶全解開,反著手綁上。當他把7個毒販從樓上帶到樓下來時,守候在外的兩名隊友聽到槍聲,才沖進院子。
臥底警察不敢和妻子上街 老金也是一名緝毒警,但這只是記者遵照他的意愿,起的化名。因為有時他要化裝成馬仔去交易,有時要打入販毒團伙,有時要周旋在毒梟身邊。盡管受過無數(shù)次表彰,但他從未留下過任何影像資料。
老金說,退休之后想寫一本回憶錄,名字都想好了,叫《行走在刀尖上的人》。從事禁毒工作17年,老金臥底上百次。年輕時候的老金留著長頭發(fā),身材消瘦、皮膚黝黑。禁毒隊的人說他長得“不像好人”,把他找來做臥底。第一次,他化裝成買家與毒販交易。對方用黑話問他:“牛屎牛糞(鴉片)要不要?”他說:“那玩意太低級了,你要是沒誠意,我就不買了,大家別浪費時間?!倍矩湜]生氣,反而相信了他。時間最長的一次,老金一個人在毒販家里住了半個月。毒販們扣住他不讓走,借機對他百般考驗?!熬唧w是怎么考驗的?”記者問。老金嘿嘿一笑,說了4個字:“吃喝玩樂?!庇腥苏f做臥底要求特別高,要特別堅強,不為利益所動,甚至不能說夢話。毒販相信酒后吐真言,為了套話,經(jīng)常帶他去喝酒。有一次,他一個人喝了一箱啤酒,他沒醉,毒販卻喝吐了?!白詈笫俏野阉麄儽郴貋淼?。”說這話的時候,老金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2005年,老金化裝成買家與境外毒販進行交易。毒販很狡猾,換了幾次交易地點進行試探。當沒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之處后,又把交易地點定在了第一次商定的地點。老金給對方看過現(xiàn)金之后,提出要驗驗貨。一名毒販打開車后備箱,讓老金湊近了仔細觀看。老金表示很滿意,隨后重重地關(guān)了一下后備箱。這個動作其實正是行動的暗號。埋伏在一邊的隊友迅速沖出來實施抓捕。這時候,幾名從犯突然從背后抽出半米多長的大砍刀,叫囂著向抓捕隊員揮舞去。主犯跳上汽車準備逃跑。不及細想,老金本能地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確認自己的身份沒暴露之后,老金不停給毒販“做工作”,并以跳車為由迫使毒販降低車速。最終成功抓捕毒販。
類似驚心動魄的臥底故事,幾乎每個緝毒警都能講出幾個來。保山市禁毒支隊隊長張國慶是唯一一個當了支隊長,還親自去臥底的人。張國慶撩起褲腿給記者看兩邊膝蓋處的兩個疤痕,那是在一次臥底行動中,被人強行按倒在地留下的舊傷。張國慶說:“如果沒有臥底經(jīng)驗,就不配當領(lǐng)導,不適合指揮整場戰(zhàn)役。因為每一個細小的環(huán)節(jié),都有可能威脅到隊友的生命?!?br/> 這些經(jīng)歷,他們從不和家人提起。“你去臥毒販的底,他們也要摸你的哨??!”結(jié)婚近20年,老金從不和妻子、孩子上街,也從來不肯對家人說自己臥過底。有一次,老金的妻子在報上看到一篇寫臥底警察的報道,認定這個人就是自己的丈夫。老金拿出對付毒販那一套,借口抽水煙,逃脫了妻子的“逼問”。
責任和榮譽大過天 30年的禁毒工作中,云南共破獲毒品犯罪案件25萬余起,抓獲犯罪嫌疑人32萬余名。
顯赫的成績背后,是嚴重的人手不足和微薄的薪水。作為支隊長,張國慶的工資是每月3200元,而新入職的一線緝毒警連2000元都拿不到。記者采訪時,張國慶正帶著保山支隊的全體隊員執(zhí)行一次抓捕任務(wù)。為了摸清這個販毒團伙的利益鏈條,有些隊員已經(jīng)2個月沒回過家了。一名年輕的緝毒警,是從醫(yī)院里拔下針管直接趕來的,另一位警員的妻子正因生產(chǎn)大出血在住院。
云南邊防總隊副參謀長劉曉晴講了自己的一段經(jīng)歷。20多年前,他遇到一個吸毒的孩子。為了讓他戒毒,家里人弄了一副手銬,把他銬在床上,他動不了,自然也就吸不成了??删驮诋斕欤眉胰瞬辉跁r,孩子跑了。家人回來時,看到床上有一只砍斷了的手。張國慶說:“禁毒真的是一件積德行善的事?!?br/> 為了這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子承父業(yè)、妻承夫業(yè)的例子在云南緝毒警中比比皆是。
王建晶,全國公安系統(tǒng)二級英模、革命烈士王世洲的女兒。王建晶永遠不會忘記18年前,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被告知父親因為毒販引爆手榴彈而犧牲時,自己悲痛不已。如今,王建晶和弟弟雙雙投入公安事業(yè),在維護一方平安的道路上繼承著父親的遺志。
孫潔,一等功臣、革命烈士施翔寧之妻。1986年,新婚第三天,施翔寧就在一次抓捕行動中犧牲了。孫潔曾經(jīng)有機會轉(zhuǎn)行,但她放不下丈夫和他為之付出生命的禁毒事業(yè)。
榮譽是這些緝毒警們特別珍視的第二個詞。為此,他們也付出了血的代價。臨滄禁毒支隊的辦公室內(nèi),有一面墻上貼滿了30年來被毒販腐蝕的民警照片。他們中的很多人是被自己的戰(zhàn)友親手抓獲的。戰(zhàn)友們說,從他們接手毒品的那刻起,所有的情誼便已恩斷義絕。
保山市一名優(yōu)秀緝毒警,因為工作不為妻子理解,吵了幾句之后,心情郁悶酒后駕車,違犯了警察“五項禁令”之一。為了不給身上的警服抹黑,他叩響扳機結(jié)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6月26日,是國際禁毒日,也是首支緝毒隊隊員李宗的生日。30年前和他一起被招干的6個小伙子,大多都轉(zhuǎn)行了,只有他,10950個日日夜夜從沒有離開過禁毒工作。
李宗說,為了守護好祖國的西南大門,30年間,已有360多位戰(zhàn)友倒在禁毒的邊境線上,即便如此,他們也不退縮,只要有力氣就會一直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