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我覺得，從啟動到結束一次創(chuàng)作，困惑就始終伴隨著我，我問自己，我是不是在做堂吉?訶德的游戲，就是沒有多少人認同，沒有多少人需要你這樣做，但我還是一門心思在做，或許是有點知識分子那種憂患意識，或者是天下之憂，所以對每個戲的選擇和創(chuàng)作拍攝，總會有這樣的堅持，但更多的是放棄和妥協(xié)，從起點到終點到底放棄了多少，堅持了多少，每次結束的時候，自己可以算一筆賬，也許最后就剩下一點精神?！钛?/p>

對于主旋律題材的電視劇，李洋有絕對發(fā)言權，從到八一廠開始進入這個行業(yè)以來，經(jīng)過二十年徹底“斷奶”的努力和堅持，留下了一系列讓觀眾記得住的主旋律的軍旅題材作品。其中一些作品更是影視劇發(fā)展進程的一面旗幟，和電視劇品質一個標桿，也將主旋律題材電視劇被認為就是“紅劇+高大全的抗戰(zhàn)劇”的概念重新做了定義。

李洋所做的是一部電視劇作品創(chuàng)作生產(chǎn)鏈條上最基礎也是最根本的源頭工作，就是將一個現(xiàn)成的或者不夠好的劇本，不斷打磨和完善，然后搭建起一個合適的班子，最后共同完成一個電視劇。《士兵突擊》的導演康洪雷說，“經(jīng)李洋染指的軍事題材作品，大多紅遍大江南北?！蔽穆?lián)主席李準說，中國三分天下的其中的一分，也就是代表國家精神價值的高地是李洋在守著。這是極高的評價?？墒抢钛笞约褐肋@條路越來越艱難，常覺如履薄冰。

李洋認為只追求收視數(shù)據(jù)，而不關心里面有多少有意義和有價值的內涵是他不能接受的，“要收視率的目的就是要廣告，大家都在尋求一種增殖的效益，文化這東西也全是商品，我一直沒有停下過電視劇創(chuàng)作的腳步，但是我越走越迷茫，我們自己真實的東西國家是絕對需要的，這基于你的產(chǎn)品要好，要經(jīng)受商業(yè)化的考驗，那就一定要把戲拍得好看，如果不是，你所有的表達就是失敗的，所以從壞事變好事的角度就是要我們把戲做得好看，表達的空間越來越小，我們對資本和終端（播出平臺）的選擇越來越窄，越來越困難。”李洋說。創(chuàng)作就不能跟風，李洋在體制下走的是一條越來越艱難的路。主旋律題材電視劇為投資方帶來的收益不及純商業(yè)作品，但于民營投資方來說，主旋律題材電視劇有可能在央視播出，對于企業(yè)品牌影響力是有提升作用的，因此賺得少一點哪怕不賺錢也會有人拍。民營資本的介入、當?shù)卣畬嶋H的扶持，使主旋律題材電視劇開始繁榮起來，在李洋看來，民營影視公司拍攝的主旋律題材電視劇制作上精良不少，但需要面對的問題仍然是創(chuàng)作上了解觀眾的口味，保證播出平臺以減少風險。李洋常被民營公司邀請去給將要拍攝的主旋律作品提意見，他們相信只要劇本和創(chuàng)作班子過了李洋的眼，作品也就成功了一大半。

李洋鼓勵有新鮮亮點的故事，憎惡跟風和缺失情懷的創(chuàng)作，支持新人演員，不認同現(xiàn)有的收視評估體系，提倡國家給予主旋律題材電視劇在播出平臺的保護政策。李洋經(jīng)常說起情懷，他說這是我們時代的奢侈品?！拔页８抑鲃?chuàng)團隊和投資團隊，說的就是情懷，我們做這么多年劇，最低的要求就是有個好的故事，再上一個臺面，就是樹立了一兩個被人能記得住的人物，再往上一個層面就是情懷?！?/p>

李洋說此次本刊采訪正好給了他一個梳理主旋律題材電視劇的機會，或許在他梳理的過程中，我們也需要從主旋律的定義開始，在中國當下這個缺少“擔當”和“夢想”的時代，重新看待“主旋律”，它的困境、發(fā)展和它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需要主旋律的導向

電視指南：你怎樣給主旋律作品定義？

李洋：主旋律這個叫法其實特別不科學，這是個音樂詞匯，是個比方，不是個概念。從國家主管部門不斷強調導向的角度，就是希望有個健康的旋律主導我們的文化，在一個多元社會，文化沒有等級，就是得有個宏觀的指引。有很多人說什么是主旋律，其實領導也說不清楚。我覺得主旋律它是一個方向，我們的確需要這個導向。多元需求，一定要有國家的底色，但這種東西沒有導引和創(chuàng)作，很容易迷失。我們歷史厚重，但卸包袱也很迅速，現(xiàn)在也迅速進入斷片時代，因為大量的游戲化態(tài)度，讓我們生活在一個文化不正經(jīng)的時代，一切不正經(jīng)的東西都很暢銷，一切不正經(jīng)的心態(tài)都特別有市場。什么是主旋律？我想就是對不正經(jīng)的反駁。

電視指南：怎樣讓主旋律題材電視劇跟得上觀眾的節(jié)奏？

李洋：電視劇跟觀眾只能是一種互動游戲關系，觀眾拿著遙控器找能適應他的節(jié)奏的電視劇，對上了，他就喜歡了。以前有一部做得很粗糙的劇，叫《解放海南島》，收視率卻很高，所以一個電視劇作品，你一定要有一個出奇制勝的要點和要素。每個戲都先不要講故事，先不要講陣容，先要知道這個戲要打什么牌？三四十集的電視劇你能不能高度濃縮成一句話告訴我，如果這個點找不來，就要會診。很多戲都是劇本很好，但沒有要點，這個結果就是收視好，除了這個什么都沒留下。找準那個點很重要。

電視指南：你個人偏愛什么樣的作品？

李洋：當然是軍旅。軍旅劇無論題材大與小，無論人物大與小，都與國運有關。尚武精神的缺失、英雄主義的缺失，通過我們的作品是可以補鈣的，我昨天跟王海鸰說，你是編劇，你要盡可能貼近生活，我跟你反的。老百姓對劇中出現(xiàn)的軍人和軍事生活，一定是有高的期待的。當下的軍人一定需要理想化的塑造，不是美化這個職業(yè)，而是中國老百姓有這樣的需要。

電視指南：你不止一次在各種場合提到“熱血”這個詞，你覺得我們的時代需要這個東西？

李洋：今年我還有個年代劇《新青年》，這個項目年初就啟動了，當時就是很簡單的一個念想，那就是今天的中國青年，他們還有夢想嗎？還有熱血嗎？還有天下蒼生嗎？現(xiàn)在是特別缺少擔當?shù)哪甏?，過去的青年是今天青年的鏡子，他們的人生很精彩，我們很淡漠，很多青年也會問，他們值得這樣付出嗎？他們可能無法體驗。

獎勵和影響力帶動生產(chǎn)

電視指南：民營資本投資主旋律題材的是不是比較少？

李洋：少之又少。民營公司的投資人要不當過兵要不父輩是軍人，有血液里的熱愛和情懷。我會告訴有些投資人從商業(yè)上來講，做這種劇不是一個好案例，你可能虧一點，也可能虧得不少，好的話打個平手，最好的情況是略有薄利，一般有情懷的投資人會說，我無所謂。他可能更看重的是影響。主旋律多半是國營性質的企業(yè)和政府的投資，因為有獲獎的需求和央一播出的影響，另外還有一種地域元素的推廣，像是廣告，這樣政府就會說，你虧多少我就給你補多少，而且我還要獎勵你，廣東、江蘇，浙江、北京均有獎勵措施。物質獎勵不是虛的。在央視一套黃金時間播出，就有獎勵，八套播出，就少一點。有些企業(yè)可能做這個有一種訴求，可能是和政府之間有一種置換。

電視指南：這些資本帶動了目前主旋律電視劇繁榮的局面？

李洋：對，很多資本來源的方式，造成了現(xiàn)在主旋律電視劇數(shù)量上相當大的繁榮局面，而且民營公司做的不是粗制濫造的，越來越好看，越來越像帶電視劇。過去了但凡一說主旋律多少有點貶義的意思，電影特別警惕這個題材，那就是票房毒藥啊，一定要遠離這三個字。電視劇客觀地從制作上講，不愿意和主旋律走得太近，但是這個劇主題就是那么正，你不想說，別人也會把你納入到主旋律劇中。現(xiàn)在主旋律劇投資空前地活躍，是由政府扶持、有民營資本有條件地介入帶動的。

電視指南：一般來說大的民營公司一定希望自己能拍攝幾部有影響的主旋律題材作品。

李洋：像浙江華策公司，一直做純商業(yè)的劇，前不久華策公司選擇了幾個一看就是沒有任何賣相的特別主旋律劇的選題讓我看，我就很奇怪，我說你們根本沒有一個這樣氣質的作品，為什么要做這個？華策的老總趙依芳可能覺得光掙錢但沒有一個有影響力的電視劇，對一個企業(yè)的社會文化形象提升是不夠的，像海潤有《亮劍》，小馬奔騰有《歷史的天空》和《順溜》，這是華策這樣的大民營公司的局限。

無意義消費也是重要的消費

電視指南：今年比較受外界期待的《麻辣女兵》，是你經(jīng)手的吧？

李洋：這個是湖南衛(wèi)視定制的，這個劇從我開始有念頭到現(xiàn)在，已近有七八年時間了，編劇寫好給我，我打回去，寫好過來，我再打回去，但一直沒放棄。我給了它兩句話定位：女孩版的《士兵突擊》，軍人版的《還珠格格》。各路反響還不錯，不可測的是全部啟用的是新人，上戲大一的學生，表演都沒學過，這種未經(jīng)雕琢的表演也許更自然。

電視指南：成功與否關鍵還要看收視率。

李洋：從商業(yè)訴求來看，當然是越高越好，大家不會追求數(shù)據(jù)里到底有多少有意義和有價值的內涵。我們生活在一個數(shù)據(jù)化時代，你要量化分析的話，到底是好影響多還是壞影響多，到底是有意義還是無意義多？但現(xiàn)在無意義消費也是我們當下很重要一種消費。投資人和播出方的選擇是高度一致的，中國電視劇現(xiàn)在百分之八十的資本以上來自民間資本，但平臺又是政府的，其實他們要有個綜合就好了。比如BBC 、NHK，他們完全無廣告，中國有自己的國情，但是中國政府可以打造一個公共的平臺來代表中國文化和一個沒有和金錢靠得很近的形象，很可惜現(xiàn)在還沒有。要收視率的目的就是要廣告，大家都在尋求一種增殖的效益，文化這東西也全是商品。

電視指南：你認為目前的電視劇評估系統(tǒng)需要怎樣的進步？

李洋：收視體系應該也要代表高端階層的?，F(xiàn)在機頂盒只是為了廣告的訴求，比如城鄉(xiāng)結合部，這樣從廣告數(shù)據(jù)上沒毛病，但是對電視劇影響大，就事既要有低端也要有引領性的，大學、中產(chǎn)階層以上的階層組成的數(shù)據(jù)，這是客觀的，這也是更值得參考的。

電視指南：江湖沒有正道，難啟未來之門，是你對“電視劇市場需要重新洗牌”的言論時的評論，你期待這個局面嗎？

李洋：今年的開機率比較低，像無錫、東北、棋盤山包括王佐都不比往年熱鬧，相對來說挺蕭條的，我說個不一定準確的數(shù)據(jù)，大概五個建好的組里，只有一個戲是能開拍。演員費用很貴，帶動了其他人力成本的無序上漲，導致投資人怎么算賬都是虧的，風險很大，只有撤走不拍了。以前積壓產(chǎn)品很多，需要甩貨，很多作品品質不好，買家不愛買，成本又高，鐵定虧損，能不能賣掉是一個概念，賣個什么價錢也是一個問題。視頻網(wǎng)站也起了一個推波助瀾的目地，一段時間買劇甚至開到一百多萬一集，這個泡沫已經(jīng)吹了，現(xiàn)在樂視最牛的戲只出到20萬，樂視的老板認為這個價格是合理的，一般都是3、5萬。演員片酬升上去容易降下來來，很多就歇著了。所以我也有這么個建議，每一部戲我都會給新人機會，不斷地去推新人，身體力行。

在獨木橋上跳舞

電視指南：既然那么難走，你還會一直做下去嗎？

李洋：我跟汪海林講，我們的創(chuàng)造是在獨木橋上跳舞，一不留神就掉下來了。要左右平衡，非常難也非常累。主旋律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我也在思考，我在做這類劇的時候常感如履薄冰，因為主旋律的創(chuàng)作可能不是你怎么想就能怎么寫的，它有它需要規(guī)避的東西，主要人物都是拍正面像，側面像、背面像不能拍，至少我們現(xiàn)在還在堅持著。我越來越妥協(xié)。我們堅守的這塊東西肯定沒問題，肯定是非常高尚的堅持。但是從從業(yè)者的角度，的確是有堅持的困境，真正的困境還是終端播出的困境。

電視指南：你怎樣看待電視劇情懷？

李洋：情懷是我們時代的奢侈品。我不能代表別人，我覺得不管追求好看還是創(chuàng)新，精神的東西不能丟，美國很少有特別嚴肅的電視劇，歐洲更是嘻嘻哈哈，那種成本很低，特別扁平的故事，是特別簡單的快樂，和文化也匹配。但是我們國家的情況不一樣，我們電視劇急速發(fā)展和繁榮，對十幾億人口基數(shù)來說，我們開一個玩笑，就有十幾億人分享，我們開一個低級趣味的玩笑，就有十幾億人增長了低級趣味，這個分享太可怕了，所以對公共話語的關注要有一個正確的導引，不是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而是我們從業(yè)者有個底線，我們在做一個劇的時候，起碼一些堅持，嚴肅的東西不去調侃，不去顛覆，不去解構。其實十六世紀整個文藝復興以來，人文傳統(tǒng)中真善美的標準還是最好的標準，我們近三十年來，不提這樣的標準，說什么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還不如就真善美三個字，這樣一個樸實的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