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閣亭
1979年,22歲的鐵凝從插隊的鄉(xiāng)村回到城市,在一家雜志社做小說編輯,業(yè)余也寫小說。一次,鐵凝有事去天津,臨行前作家韓映山叮嚀她帶封信給孫犁先生。鐵凝有些為難,因為她聽人說起過,孫犁的房間高大幽暗,人很嚴(yán)厲,少言寡語,連他養(yǎng)的鳥在籠子里都不敢亂叫。韓映山看出了鐵凝的為難,指著他家鏡框里孫犁的照片說:“孫犁同志……你一見面就知道了。”
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鐵凝走進(jìn)了孫犁先生的“高墻大院”。這是一座早已沒有規(guī)矩和章法的大院,孫犁先生曾在文章里多次提及,并詳細(xì)描述過它的衰敗經(jīng)過。如今,各種凹凸不平的土堆、土坑在院里自由地起伏著,稍顯平整的一塊地還種了一小片黃豆。那天,黃豆剛剛收過,一位老人正蹲在拔了豆秸的地里聚精會神地?fù)於棺印.?dāng)鐵凝看到他的側(cè)臉時,已猜出那是誰了??匆妬砹巳耍先苏酒饋?,把手里的黃豆亮給鐵凝和同行的出版社編輯看,微笑著說:“別人收了豆子,剩下幾粒不要了。我撿起來,可以給花施肥,丟了怪可惜的?!?/p>
就這樣一句話,一下子拉近了鐵凝和眼前這位“大家”的心理距離。隨后,兩人相談甚歡。三十年后,已成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的鐵凝在《懷念孫犁先生》中寫到:“他一直淡薄名利,自尋寂寞,深居簡出,粗茶淡飯,甚至還給人以孤傲的印象。但在我的感覺里,或許他的孤傲與謙遜是并存的,如同他文章的清新秀麗與突然的冷峻睿智并存。在他‘孤傲的背后始終埋藏著一名大家真正的謙遜。沒有這份謙遜,他又怎能甘用一生的時間來苛刻磨礪他所有的篇章呢?!?/p>
著名作家賈平凹也曾深情地回憶起自己和孫犁的“一面之緣”。見面之前,賈平凹也聽人說過孫犁“性格孤傲、不好相處”。誰知,見面后,被賈平凹視若神明的孫老平易近人,沒有任何架子,和藹地和“文學(xué)后輩”賈平凹交流,并請賈平凹在自家吃了一頓那時只有過年才吃的大肉餃子。在這個過程中,令賈平凹驚訝的是,孫犁的房子里沒有什么家具和擺設(shè),很簡陋?!拔膶W(xué)大家,咋能住在這樣空曠的老房子里?”這個疑問從始至終盤旋在賈平凹的腦海中。
一晃三十年過去了,賈平凹也從“三十而立”的毛頭小伙步入了所謂的“花甲之年”,恰好是當(dāng)年去見孫犁時對方的年齡。再想起那座老房子,賈平凹道:“當(dāng)一個人從事了寫作,又有了理想,他就會是寧靜的,寧靜致遠(yuǎn)。而寧靜慣了,就不喜歡熱鬧和應(yīng)酬,物質(zhì)的東西也都是累贅了。他浸淫在自己的文學(xué)世界里,別人便可能看作是孤僻,在他自己眼里,卻是心靈的自在。”
后來聽孫犁說,有人覺得去熱鬧的地方是一種快樂,而他不覺得。那孫犁的快樂是什么呢?那就是呆在自己的“老房子”里,用文字、用生活來裝扮心靈。在孫犁的《書衣文錄》里,他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1975年,11月16日上午,冬日透窗,光明在案。裁紙裝書,甚適。”這就是孫犁的快樂:在冬日的上午,暖陽照在書桌上,沒有人打擾,時間全歸他所有,裁紙、裝書、讀書、思考,清茶人口,清歡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