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子

沙粒，作為沒有定性的存在，人們常拿它來形容無法掌握的東西，風吹便飛，水流便走。然而何巖和李燕妮卻將手中流沙聚集成形，凝塑堅固。這別人攥不住的沙，到他們手中，不但塑造了他們的事業(yè)，更成就了他們的一世姻緣。沙子，沙灘，沙雕，沙畫，夢幻一樣的愛情，夢幻一樣的愛……

根雕定情

1998年，李燕妮從西北工業(yè)大學(xué)新聞系畢業(yè)，在西安美院圖書館樓下的一家藝術(shù)書店工作。書店是美院的一位教授開的。為了更快更多地了解自己的工作，她看了店里很多書籍，研究了許多書畫名家的生平、作品和風格。每天徘徊在一排排書架間，沉浸在書的世界，她仿佛看見自己夢想中的書店的影子。店里多數(shù)時候很安靜，因為一本書動輒幾千元錢，對于學(xué)生來說不啻為天文數(shù)字，因此很少有人光顧。

6月的午后，燕妮捧著一本《羅丹藝術(shù)論》在認真翻看，一個年輕人推門走了進來。燕妮抬起頭，立刻展開明朗的笑容招呼道：“何巖?！?/p>

何巖笑著看了她一眼，隨即轉(zhuǎn)過頭去，仿佛是要尋找什么，卻又不像。他再一次回頭看燕妮，下了大決心一樣，眉間不經(jīng)意一聳?！把嗄??！彼麊镜溃吹窖嗄輷P起的笑顏他突然覺得耳根發(fā)燙，“我來看看書。”高大帥氣的男生窘迫間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低下頭去，眼角掃過燕妮，匆匆走到書架間燕妮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燕妮意識到，這是認識許久以來，何巖第一次這么親昵地稱呼自己，看他這樣靦腆，燕妮沒來由地心里高興。她與何巖相識已有半年了。

那還是冬天的時候，燕妮剛到這家書店工作不久，常見一個年輕人來書店找了書翻看，一看就是兩三個小時，店中的書，是美院一個教授一本本親自選出來的。為工作需要，燕妮也正在閱讀。剛開始，燕妮并不在意，后來她注意到這個男生來得太頻繁，卻從來沒買過。男生眉清目秀，表情淡淡的，喜歡躲在一個角落里安靜地看，也不說話，看完了就走。燕妮憤憤不平：都像他那樣把書看完了卻不買，店還怎么開得下去？于是在男生每次來看書的時候，燕妮總是有意無意走過去，或者翻翻他旁邊的書，或者假裝打掃書上的灰塵，或者隨口問一句：“需要買嗎？”

男生很靦腆，一經(jīng)燕妮打擾就滿臉通紅，謙和地說：“不用了，謝謝你。”把書輕輕放回原位就走了，連看也不好意思看燕妮一眼。然而過不了幾天，他仍舊會來。燕妮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開始跟他談話。男生對于藝術(shù)的見識令燕妮很欽佩。燕妮尤其欣賞他對于雕塑的見解。在通讀店中作品的時候，燕妮最喜歡的就是羅丹和米開朗基羅的雕塑作品。

有著共同愛好的兩個人常常談天說地，燕妮性格開朗，有不懂的知識就問他。燕妮心里時常感嘆眼前這個男生見解獨到，知識豐富。這個男生就是何巖，就讀于西安美院雕塑系。燕妮很享受跟何巖交流的時間，幾乎每天她都在盼著何巖到來。然而，雖然兩人互相傾慕，燕妮內(nèi)心卻有些猶疑不定。敏感的何巖也發(fā)現(xiàn)，無論他們關(guān)系多融洽，他都能感受到燕妮刻意拉開的距離。

何巖表白的計劃也只能擱置。

直到一天早晨，一直計劃著要買盆蘭花的燕妮在雁環(huán)花卉中心閑逛時，居然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那是何巖。恰好何巖也看見了燕妮，他急忙從小矮凳上站起來。燕妮打量他擺在地上的東西，居然是一個個精致的根雕！人物、動物、盆景、機械……看得燕妮心里滿是崇敬?？粗螏r，燕妮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愛慕之情了。

他們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1998年7月，何巖大學(xué)畢業(yè)了，意氣風發(fā)的他決定去南方闖蕩一番。為了愛情，燕妮放棄了自己開書店的夢想，跟隨何巖到了廣州。

何巖進了廣州榮貴寶石公司做設(shè)計部主管，燕妮在三聯(lián)書店做店面管理，兩個人的生活平靜富足。女孩子戀家，雖然有了男友，燕妮還是經(jīng)常在西安和廣州之間奔波。

沙畫訂終身

沉浸在愛情的喜悅中，燕妮將她和何巖的事情告訴了母親。起初，母親并沒有放在心上，然而，看著女兒一頭栽進了愛情里，燕妮的母親開始擔憂起來。她私下里問燕妮：“你就這樣跟了他，你了解他嗎？”母親一連串的問題，24歲的燕妮確實沒有仔細想過。她從何巖口中能聽到的信息也很有限，只知道何巖是家里的老大，還有三個弟弟妹妹，何巖13歲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一直是父親拉扯四個孩子長大。何巖讀書比一般人都晚，大學(xué)的學(xué)費還是他每年暑假去給園林修剪樹枝賺來的，平時他就去找些樹根、木頭，做成根雕賣了來維持生計。燕妮將他的情況講給母親聽，母親不無憂慮。

于是，母親給燕妮出了個主意——趁何巖不知道，把他身份證上的地址抄下來，燕妮還真這么做了。2000年夏日的一天下午，母女倆兩點從西安坐火車出發(fā)，晚上六點多在寶雞的鳳縣下了火車。那是一個黑洞洞的小山溝，看到這么荒涼的地方，母親已經(jīng)心寒了。她轉(zhuǎn)過頭說：“這怎么找得到??？不如我們回去吧！”然而燕妮卻沒有灰心，她想，既然已經(jīng)到了，不如就去看看。她們叫了一輛人力三輪車，車七拐八彎到了一個山窩停下來。騎車的師傅說，剩下的路只能走過去，車子上不去。好在那邊已經(jīng)有住戶，燕妮攙著母親，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十多分鐘，一路問到了何巖家，那時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

從何巖家回來后，母親反對的態(tài)度更強烈了，燕妮心里雖然有主意，卻不愿惹母親傷心。生活照著原來的軌道繼續(xù)進行著。

平日里上班，何巖每天早上六點準時起床練一個小時的毛筆字，然后再做早飯，吃了去上班，每天如此雷打不動，休息日也從不睡懶覺，依舊是每天練字，練完了就看書。

2002年的春天，何巖和燕妮一起去了一趟珠海金沙灘。離海那么近，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那么美麗的海灘。漫步在沙灘上，燕妮光腳拎著鞋子，一邊走一邊跟何巖聊著天。陽光暖暖的，潮濕清新的海風吹得她長發(fā)飄舞。眼前美麗的燕妮讓何巖心念一動。他拉著燕妮到了一塊平坦的沙灘上說：“畫一組畫給你看。”說著他跪下去，一手撐地，一手開始畫起來。燕妮站在他身后，微笑地看著他。然而剛看到第三幅，她就明白了：何巖的畫，畫的是他們倆相識的情景。那是書店里、書架旁、收銀臺后的燕妮，年輕害羞的何巖……這一幕幕，仿佛電影回放一樣，那么美好，在燕妮眼中，好像夢境。原來一切在何巖的心里都記得那么清楚，自己當年的發(fā)型、衣著、神態(tài)、笑顏……看著看著，燕妮的眼睛已噙滿淚水。她不再跟著何巖的畫，而是停下來看著何巖，他趴在沙地上，神情平靜，嘴角在微笑。這個細心周到、溫和體貼、有才氣卻謙遜的男人，讓燕妮的心里充滿了安全和感恩。

燕妮說：“何巖，你還沒有跟我求過婚吧？”何巖一愣，停下手中的畫。仿佛沒有聽懂她的話一樣，然而感動使他幾乎落淚，他轉(zhuǎn)身拉住燕妮的手，抬起頭?！拔也皇菦]想過，但我知道你的壓力很大，所以都沒有勇氣跟你說……”何巖哽咽了，“燕妮，嫁給我吧！”

雖然沒有戒指，也不夠浪漫，燕妮仍舊很滿足，何巖的真情流露，并不輸于任何一場精心預(yù)備的求婚儀式。

2003年，他們各自回家拿了戶口本登記結(jié)婚了，沒有婚禮，只跟朋友們在一起吃了頓飯。

等燕妮的媽媽知道時，生米已煮成熟飯，她也不再說什么，既然女兒已經(jīng)做出選擇，做母親的就當愛女兒一樣疼愛起女婿來。況且何巖如此優(yōu)秀，讓岳母越來越喜愛。

沙雕定事業(yè)

時間一晃到了2006年夏天，此時何巖已經(jīng)被一家雕塑公司高薪挖走。一個偶然的機會，何巖參加了在寧夏沙湖舉辦的第一屆國際沙雕節(jié)，當時燕妮也隨著何巖到了沙湖。

二十多位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shù)家在沙湖的岸邊用沙子和水塑成了二十多座大沙雕。游人們興奮地挨近尚未完工的沙雕拍照留念，對著沙雕發(fā)出驚訝的贊嘆。遠處的水面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金光，蘆葦蕩一層層一片片。遙遠處偶爾幾只水鳥起起落落，漸漸變成黑點。燕妮看著忙碌中的丈夫，汗水浸濕了他的襯衫，盛放工具的桶里裝滿了刮刀、雕刀、鏟刀、泥刀、膠水、噴沙管、水平尺……何巖手持雕刀認真地雕刻修琢，不時拿水平尺來控制沙雕的對稱平衡。

何巖雕的是一座大型宮殿，何巖追求完美，每個細節(jié)都要雕琢好久。燕妮在一旁幫忙，一會給何巖擦擦汗，一會把噴壺里灌滿水。何巖圍著雕塑轉(zhuǎn)圈，燕妮就把工具桶提到他彎腰就能拿到的地方，忙碌中卻也有無言的默契。燕妮一會在何巖身邊幫忙，一會跑到旁邊的選手那兒看進度，順便幫忙遞個東西。

算起來，何巖的效率還是很高的，三天就將一座大型的宮殿沙雕完成，先是用水和沙，不能用其他的粘合劑，完工后再用膠水固定?？粗约旱淖髌?，何巖露出了笑容。燕妮站在他身旁搖頭惋惜：“這么棒的作品，只能保存幾個月，真是太可惜了！”

燕妮看到丈夫的心思，知道他一定是想做微型沙雕，也想找到保存沙雕的辦法。于是鼓勵丈夫：“不如我們就在這邊研究吧！”何巖有點疑惑地說：“行嗎？還沒有能夠長期保存下來的沙雕呢?！毖嗄莸恼Z氣更加堅定了：“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既然我們有這個想法，就一定能夠做到。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著你，幫助你！”

說做就做，何巖向公司領(lǐng)導(dǎo)打了辭職報告后，立刻在沙湖附近的西大灘鎮(zhèn)租了一個十五平米的小房子，每天在陽臺上研究各種膠水，試著用膠水把沙雕固定住。過程很艱難，用的膠水不是有強烈刺鼻的味道，就是會讓沙雕變黑，甚至不能成形……

三個月之后，他們終于做成了第一件作品——一個跳舞的小人，不變色，不變形，不堅硬。那一刻他們激動地抱在了一起。他們一起帶著自己的第一個作品到景點那些賣特產(chǎn)的小攤旁邊去賣，可是，從上午到下午，連一個過問的人也沒有。燕妮的心情由興奮到期待到失落到祈求：只要這個小人能賣掉就好，不管多少錢都可以！

傍晚時分，燕妮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就在她準備收攤的時候，來了一位老太太，低頭看了下小人問：“姑娘，你這個小人賣多少錢？”燕妮幾乎感激涕零，她跟老太太說：“您看著給吧！我一天都沒賣出去，這是自己做著拿來試賣的，手工也比較粗糙?！崩咸粗囂叫缘貑枺骸岸畨K錢你賣嗎？”燕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一天的等待過程中，這個小人的價格已經(jīng)不重要，甚至只要有人要，送給他也行，因為至少有人喜歡。沒想到這個老太太會出二十塊錢買，燕妮又感激又歉然，“我也沒有東西給你裝起來?！彼奶幊虺?，找了張報紙，燕妮把小人里里外外包裹了幾層，遞給她。

這二十塊錢讓燕妮和何巖重拾了信心。他們潛心做起了沙雕，一開始做的是十二生肖，每天都能夠出一個作品。一年下來不但還清了欠債，還盈余了2萬多塊錢。漸漸地，他們的沙雕在景區(qū)受到歡迎，很多游客都愿意花錢帶走在沙湖制作的微型沙雕當做旅行紀念。后來，他們開始提供批發(fā)，專門負責制作，提供給幾個銷售點。生意越做越紅火，他們的感情也越來越深。

2008年，他們的寶寶出生了。兩人忙于工作，又要帶孩子，而沙湖的水域又多。因為擔心孩子的安全，也考慮到西安的環(huán)境比較熟悉，取沙也更方便，何巖跟燕妮決定從沙湖回到西安繼續(xù)制作他們的微型沙雕。沒有足夠的資金，他們就參加了大學(xué)生創(chuàng)業(yè)培訓(xùn)班，備齊了規(guī)定需要的所有材料。2009年6月19日，他們申請到一筆50萬元的創(chuàng)業(yè)貸款，很快，他們的雕塑公司成立了。

創(chuàng)業(yè)初期，燕妮一直在外面找生意，因為新公司沒有名氣，很多客戶不敢跟他們合作。有一次，陜西高速集團服務(wù)區(qū)準備做一個大型雕塑，燕妮找上門去跟他們談，沒有被接受。燕妮跟負責人說：“您如果不放心交給我們做，可以找別的合作伙伴先做一半，我們來做另一半，您比較一下，如果對我們的作品不滿意，我們分文不取，如果您覺得滿意，我們再談?！睉{著這樣的自信，燕妮拿到了這一半雕塑的制作機會。結(jié)果出來后，果然令客戶贊嘆，他們的作品直接擊敗了對手。

2012年年初，一個大公司看中了他們制作沙雕的技術(shù)，特意從北京跑到西安和他們合作。燕妮和何巖非常重視這個項目，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嚴格把關(guān)，可是意外還是出現(xiàn)了。采購員不小心買了仿冒的劣質(zhì)膠水，導(dǎo)致做出來的第一批沙雕完全不合格。離交貨的時間很近了，要是把這批貨重新返工的話，時間太緊張，誰都不能保證按時交貨。這時有個員工說：“我看吶，這第一批沙雕還是先留著，咱們把這批沙雕和合格的沙雕混在一起，客戶肯定分不清。要是一個月以后沙雕壞了，咱們就說是客戶自己保管不當，把責任推到客戶身上?！毖嗄莺秃螏r聽了連連搖頭，這樣做雖然解決了燃眉之急，卻會失信于人。燕妮和何巖商量了好一會，最終兩人還是決定將第一批沙雕重新返工。雖然日夜趕工，他們還是沒能按時交貨。燕妮和何巖只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客戶解釋了一遍，客戶一邊聽一邊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們，聽完后，又趕緊拿出一個沙雕仔細地看了看，確認了好一會才說：“雖然我不能原諒你們超過了合同規(guī)定的交貨時間，但是鑒于你們的誠信，我可以再寬限你們幾天，希望你們不要再讓我失望?！毖嗄莺秃螏r一聽這話，高興極了，最終他們用自己的真誠替公司挽回了損失。

隨著公司的壯大，他們的訂單越接越多，生意越做越好，他們的名氣也越來越大。何巖和燕妮在西安業(yè)界被稱為一對創(chuàng)業(yè)伉儷。

這樣一對沙雕中成長起來的伴侶，他們用愛情堅固了彼此的信念。在愛中共同成長，愛情是他們事業(yè)和家庭的磐石，讓他們無論經(jīng)歷多大風雨困難，都能從這愛中得到力量，得到安慰和滿足。

是藝術(shù)讓他們獲得愛情，是愛情讓他們堅固了彼此的興趣，建造了他們的事業(yè)，是事業(yè)讓他們更精于對彼此和藝術(shù)的信賴。

（責編/陶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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