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洋
對于每一位“綠色江河”志愿者來說,斑頭雁守護行動的點點滴滴,都是一段又一段傳奇、驚險而又有趣的回憶,它們共同組成了志愿者們?yōu)槠?9天的生活體驗。盤點那段難忘的日日夜夜,讓人不覺思緒飄飛,每一個瞬間都是那樣歷歷在目……
扎營,守護行動開始
“我就預感到今天是個不靠譜的日子,所以隨身藏了塊巧克力。”一身紅色沖鋒衣的王閃邊說邊拿出一塊德芙,自己掰了一塊,把剩下的遞給我們。彼時我們正在班德湖上方100米的電信信號塔邊,借助微弱飄忽的信號給云南衛(wèi)視傳視頻。網(wǎng)絡速度只有20k,而我們要傳的文件有375M。大風把人吹得東倒西歪,時針已經(jīng)指到下午一點,我們還沒吃午飯,又冷又餓,看到這塊巧克力,所有人的眼里都發(fā)出了光。
我們是早上9點鐘從沱沱河長江源保護站出發(fā)的。項目的前期準備花了四個月,準備物資花了半個月,打包花了一整天,裝滿三輛車花了一個小時。車上就是我們之后一個半月的生活所需:一頂才仁家借來的藏式大帳篷,六頂長江日報捐的小帳篷,25歲高齡的營地小型發(fā)電機,才仁家?guī)缀跻褕髲U的牛糞爐子,孫爺結(jié)婚時的鍋碗瓢盆,無數(shù)被子繩子袋子和夠18個人吃一個禮拜的口糧。
草原上所謂的路,就是以前的車壓出的車轍印。在我們這些外來人眼里,這一道道的車轍印就像螃蟹的地道一樣令人費解。作為當?shù)厝?,吐旦旦巴義不容辭地當起了向?qū)?,在每一條看似差不多的岔路口果斷指出應該往右還是往左。也有特別泥濘的,“那是被拉礦的大車壓壞的,”他說。
經(jīng)過兩個半小時的顛簸,車子終于順利到達班德湖——我們已在衛(wèi)星圖和其他人照片上看了無數(shù)遍的地方。班德湖隸屬于格爾木市的唐古拉山鎮(zhèn),距離鎮(zhèn)政府約30 公里,距離沱沱河北岸最近處約1公里。2003年1月國務院批準設(shè)立的三江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就包括了這個鎮(zhèn)轄區(qū)范圍。
班德湖湖面面積約2.8平方公里,湖水注入扎木曲匯入沱沱河。湖內(nèi)有兩個明顯的泥質(zhì)島嶼,島上沒有植被。斑頭雁主要利用湖內(nèi)大島作為巢址,雖然該島面積只有0.01平方公里。湖邊是一塊寬闊的平地,楊老師毫不猶豫地下令:“就在這里扎營!”
才仁家的帳篷是當?shù)卣l(fā)的,所以顯得比較現(xiàn)代,支架都是手腕粗的金屬折角桿,帳布是純白色密實的帆布,帳頂和帳身靠設(shè)計精巧的環(huán)扣相連。沒有藏族的幫忙我們是搭不起帳篷的,吐旦、才仁一起上陣,還拉來了附近放牧的藏民。所有的壯漢一起幫忙,先把頂棚的支架和帆布都搭好,抬起來,將支撐的支架連接上去,扶好,四個角的繩子用鐵釘牢牢固定在地上,再將四面的帳布圍起來,通過環(huán)扣和頂棚密密相連。
帳篷剛搭完,孫爺還在裝著牛糞爐子,一看表,糟了,已經(jīng)十二點半了,原來跟云南衛(wèi)視說好的直播,他們的要求是一點前必須將視頻傳到。跟王閃一說,他立馬一屁股坐在什么都還沒有的帳篷地上,開始轉(zhuǎn)片子。試了下手機,營地根本沒有電信信號,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是去湖東山頂?shù)碾娦判盘査囋囘\氣。才仁開著豐田爺爺帶我們一路飛奔,建有信號塔的山包是個沙丘,半山腰有輛電信的車子停在路邊。豐田爺爺慢慢向上爬,車子左傾了20度,我正坐在左側(cè)窗邊,看山坡直直滑向腳底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電信的工人還在山頂抓緊調(diào)試。為了給我們這次守護行動提供通信保障,青海電信特意在山上架設(shè)了信號塔,然而時間實在太緊,師傅們已經(jīng)連續(xù)在山上干了七天活了。
吃完巧克力,我又瞥一眼電腦,還有4個小時才能傳完。4個小時,那邊的直播都結(jié)束了。想來想去,只能改傳照片,但是照片還需要補拍,只能重新開回營地。等再上來,風沙更大了,眼睛完全睜不開,回車戴了墨鏡出來繼續(xù)。最后,對電信最熟悉的志愿者盧高峰是在淹沒鍵盤的沙土中傳完照片的,好歹趕上了直播。
晚飯后去營地后的小山坡,見兩對斑頭雁從頭頂飛過,沒多久有一對折了回來,在我頭頂上整整轉(zhuǎn)了三圈,每轉(zhuǎn)一圈就旋低一點。我興奮得來回扭頭看,想著這就是我未來一個半月要守護的生靈,它們似乎不怎么怕我們。
轟轟烈烈的種群調(diào)查
當斑頭雁從上空鳴叫著由北向南飛過時,我們就知道這時是清晨的6點多了。
晨曦微露,班德山被濃濃的云層圍繞著,只透露山頂?shù)囊荒ú?。依傍著冰雪剔透的湖面,在灰藍的天空下,我們的帳篷裊裊地升起炊煙,這是老孫生火燒水預備早餐了。
今天是斑頭雁統(tǒng)計日,陶秀才的胃仍然不舒服,吃了藥也不見好轉(zhuǎn),但他還是堅持和老孫負責四號點的統(tǒng)計。易融和朱琬冰是新來的志愿者,分配到三號和五號點,跟著已經(jīng)有統(tǒng)計經(jīng)驗的鐘明超和吐旦學習野外計數(shù)。
我們?nèi)龘苤驹刚咴诎嗟潞爸苓呍O(shè)了五個調(diào)查點,各點同步調(diào)查。每個調(diào)查點至少用一部雙筒望遠鏡進行觀察及統(tǒng)計,并用數(shù)碼相機拍攝記錄。每個調(diào)查點還配備一部對講機通報鳥群變動情況。2012年4月25日至5月30日,大伙兒每隔三天進行一次斑頭雁種群數(shù)量同步統(tǒng)計,共12次。每次調(diào)查時段固定在斑頭雁停棲最穩(wěn)定的中午時段,從11點半到12點之間。
按照前一天的演練,老楊依舊駐守大帳,生鴻飛機動,其他隊員領(lǐng)到各自的任務。10點整,一號、四號、五號點調(diào)查員共七人開皮卡車出發(fā)。皮卡五座,盧高峰和吐旦就只能坐在車斗里了。車行到湖西草原,四只頭頂長長犄角的羚羊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老孫一聲“藏羚羊”,停車、駐目相送,見三大一小藏羚羊向著北方飛奔而去……
一號、二號、三號觀測點之間的對講機聯(lián)絡時斷時續(xù),需要經(jīng)過營地中轉(zhuǎn)信息,大概是因為隔著幾個沙丘的緣故。截至4月28日,班德湖鳥種記錄新增一種為白鹡鸰,共計26種。
而陶秀才的胃病越發(fā)嚴重了,晚飯幾乎沒吃,韓大夫只好給他打吊瓶了。風流倜儻的秀才此時沒精打采,只能躺在通鋪上任由大夫擺布。
條件還是挺艱苦的,為了不讓更多的“戰(zhàn)友”倒下,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努力適應這里嚴酷的生存環(huán)境。而這里的天氣總是那樣瞬息萬變。
記得有一天,天氣反復無常,時晴時陰捉摸不定,而到了下午則是電閃雷鳴,刮了一陣狂風下了一場雪,傍晚時分氣溫驟降。這天正是吐旦開車送第二批志愿者來營地報到的日子。下午三點左右,帳外狂風大作,那個架勢似乎要把帳篷連根拔起,害得我們老是向窗外張望,看看小帳篷是否還安在。沒法出門,我們就在室內(nèi)培訓,主要內(nèi)容是向新來者介紹班德湖地理情況及近半個月來的調(diào)查結(jié)果。
接近五點時,風勢小了,我們?nèi)グ菰L在一百米開外搭建帳篷準備賽馬會的第四牧隊藏族居民。他們?yōu)榱酥С职哳^雁保護行動,特意將原本應該在五月四日舉辦的賽馬會推遲到7~8日,并打算配合9號斑頭雁行動大使歌星汪峰來訪活動。
斑頭雁同步調(diào)查按時間順序應為5月7日進行,考慮到與賽馬會的日期重疊 ,我們決定提前到6日進行數(shù)算。
告別牧民,我們來到調(diào)查的二、三號點進行實地觀察培訓,并確定下一天的調(diào)查中,除了湖對岸的一、四、五號點仍然分別由麥茬(志愿者董江天的綽號)、老孫、吐旦負責,二號點將由經(jīng)過培訓的新隊員王銘負責,三號點由新隊員錢澄和彭俊負責。
目前我們的調(diào)查設(shè)備有點緊張,對講機只有三部,考慮到老孫和吐旦有電信卡手機,可以用電話聯(lián)絡,也考慮到新隊員遇到困難時可以直接和麥茬聯(lián)系,三部對講機分別由一、二、三號點使用,各點信息由周春用營地總機中轉(zhuǎn)。望遠鏡是麥茬自帶的一部和鳥友捐贈的2部,一共也只有三部,分別由一、二、三號點使用。四、五號的老孫和吐旦就只能使用長焦鏡頭作為望遠工具進行統(tǒng)計。
汽油發(fā)電機于六點半晚餐時間開始工作,持續(xù)約三小時。大家統(tǒng)一時段給電器充電,太陽能板能夠給幾部手機充電之余,就只夠提供一個節(jié)能燈泡的夜晚照明用電。
下午進行戶外鳥種辨識培訓時,又給班德湖新增兩個鳥種記錄:青腳濱鷸和家燕。截至5月5日,班德湖總鳥種記錄41種。小小的班德湖還真是神奇得很呢!
天氣真冷,雙手已經(jīng)沒有知覺了,雙腳也要靠暖水袋保持溫度。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我們就這樣相守在班德湖畔,一同經(jīng)歷發(fā)現(xiàn)新物種的喜悅,也一同克服高原環(huán)境帶來的挑戰(zhàn)。帳篷唰唰作響,又開始下雪了,不知鳥兒們在風雪中是如何度過這一夜的呢?
通過調(diào)查,我們弄清了斑頭雁種群在班德湖一帶的生存情況。在我們調(diào)查的一個多月里,斑頭雁在那兒的數(shù)量總體呈穩(wěn)定上升趨勢,并在5月中旬超過1000只后穩(wěn)定在1000~1200只之間。
5月10日,我們唯一一次登上湖內(nèi)的泥質(zhì)島嶼觀察,發(fā)現(xiàn)斑頭雁在一號點大島上共有306個巢,每個巢內(nèi)有兩到三枚卵。在島嶼的邊緣,大家還發(fā)現(xiàn)了約200個被棄置的斑頭雁蛋,這些蛋大多數(shù)有裂縫或蛋殼表面比較臟,而巢內(nèi)的蛋則表面光滑干凈。
根據(jù)調(diào)查數(shù)據(jù),我們估計,2012年班德湖為大約1200只斑頭雁提供棲息場地,至少有700~800只斑頭雁參與了當年的繁殖。
班德湖不僅是斑頭雁的天堂,也是其他眾多鳥類的幸福之家。我們在班德湖的一個多月里就記錄到57種鳥,這其中有赤麻鴨、黑頸鶴、紅腳鷸、蒙古沙鸻、棕頭鷗等等。
歡樂的營地生活
保護站總部來電話,要求每位志愿者寫一份自我介紹和感想。小朱的特長是唱歌,觸發(fā)了大家的靈感,于是乎,唱歌的、繞口令的、教方言的、唱戲曲的,輪流為秀才獻技。秀才躺在地上手上打著點滴,樂得合不攏嘴了……在歡聲笑語中,我們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志愿者們很快就混熟了。
有一次下了一場大雪,這給營地帶來不少歡樂的時光。二十厘米厚的積雪在小帳篷門前堆起。上午出大太陽,一片銀白世界分外刺眼,不適合野外觀察。我們決定先處理內(nèi)務,然后去堆個雪人。
老楊去發(fā)電,發(fā)現(xiàn)油桶下面積水。他和王銘清理了半天,終于發(fā)起電來,大家抓緊時間工作,寫報告、發(fā)微博。老楊突然想起他的佳能相機該充電了,結(jié)果是我們又燒掉一個充電器。不知是否發(fā)電機電壓不穩(wěn)造成?聽說老鄒最快21號到保護站,趕緊跟他聯(lián)系幫我們帶來充電器。算一下,我們剩余的相機電池還要堅持至少7天呢。
大雪給我們帶來好心情,快樂的生活一定是勞逸結(jié)合的。周春和彭俊先去堆了個袖珍小雪人兒,小得只能用羊糞蛋兒當眼睛,不一會兒,羊糞蛋兒吸收陽光熱量,兩只眼睛變成兩個黑窟窿,有點嚇人,可惜了彭俊的雪雕作品,都沒來得及拍照留念……
等到接近中午,陽光把雪粉曬得比較粘了,王銘帶領(lǐng)大家一起推了兩個大雪球,摞起來足足有一米五高呢!這是一個熱愛勞動的胖雪人兒,帶著紅帽子,扎著長辮子,拿著鐵鍬正在揀牛糞呢!
中午很熱,地上的雪融化得很斑駁卻仍然很刺眼,陽光讓人昏昏欲睡。不適宜出門便在家將日記補發(fā)到微博(前段時間老沒電不能上網(wǎng))。整理鳥種清單時發(fā)現(xiàn),忘記記錄白鹡鸰和漁鷗了,大概是這兩種鳥在班德湖太常見,居然給忘記了。傍晚,例行巡查,又發(fā)現(xiàn)一個新記錄:翹嘴鷸!這不,每天都有奇跡出現(xiàn)。
說到奇跡,不得不提提班德湖營地的包子,那可是我們志愿者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奇跡”喲。
先說素包子:營地沒有肉了,但有大白菜和豆腐。豆腐切厚片過油煎成焦黃攤涼切成小丁,大白菜切成細絲放鹽熬出水擠干,大蔥大蒜苗切絲。蔥蒜絲爆香鍋底,下少許生姜。豆腐丁白菜絲下鍋抄熱,放少許生抽(或更少老抽),放涼備用。
再看糖包子:一份新疆葡萄干、兩份熟黑白芝麻、三份爆香花生碎、四份生姜紅糖、三勺攤涼熟油、二小勺生干面粉。這是餡兒,拌勻備用。
在高原包包子,發(fā)面是個細心活兒:適量發(fā)酵粉,用35~40攝氏度溫水調(diào)勻至漿狀,面粉與發(fā)酵漿水,伴同樣溫水揉勻至較軟。用干凈塑料袋蓋嚴,上面加蓋熱毛巾,放在牛糞爐子旁較溫暖處約兩小時(千萬別放在爐子上,否則面就烤熟了),保持溫度(最后大概能漲大兩倍)。包包子前,再加面粉揉勻至不粘手不沾盆。
蒸包子是另一項技術(shù):牛糞大火,先燒開大蒸鍋里的水,放好包子,蓋好蓋子,用兩條濕毛巾封住蓋口邊緣,蓋子上放個空盆壓上一壺水。重點是保持大火,在加第三次牛糞后,便可以起鍋了。
班德湖營地包子消費最高記錄是班德華(一位志愿者的綽號)創(chuàng)下的:11個,每個拳頭大。
哈哈,快樂的生活,每天都在上演。
班德湖,難說再見
到了撤營的日子,等人來齊后,大家一起收拾營地。
這一個半月來,營地的白色帳篷既是我們的廚房、客廳也是大通鋪,狂風、大雪、沙塵暴,它什么天氣都扛住了,只是支架被壓得略有點向南傾斜。
大家小心翼翼地將帳篷布拆下,把爐子什么的往車上裝。我和寒大夫負責疊帳布,剛把第一塊疊好塞進袋子,原本風平浪靜的營地驀然來了一股妖風,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一米見方的大帳篷袋子迎面飛起正打在我臉上,直接把我打蒙了。耳邊響起嘩啦啦的聲音,趕緊回頭,目瞪口呆——只剩了支架和頂棚的帳篷被風連根拔起,飛到四五米高處,然后重重摔在好幾米開外。
只是幾秒間,剛剛還亭亭玉立的結(jié)實帳篷底朝天堆成一團,足有我手腕粗的直角帳篷桿也折彎了,成了一堆奇形怪狀的廢鐵。整個營地有幾秒鐘的定格,所有人都傻了,手都還懸在半空,呆呆看著那堆廢鐵。
妖風早已不知去向,就像從沒來過。
咽了口唾沫,大家一起圍攏。才仁本來還說著沒事沒事可以折回來的,等仔細查看完就不吱聲了。
沒多久,大雪開始落下來。
頂著風雪,大家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像來時一樣,兩輛車都裝滿了。帳篷撤掉的地方,只留下一塊四方形的痕跡,里面的草嫩黃嫩黃的。我想,這就是我們在這生活過48天的唯一證明了。沒多久,這些草就會恢復原狀,就像我們從沒來過一樣。
車開走前,我最后看了眼營地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說:再見,班德湖。
十年后,班德家族湖邊重聚首——想起麥茬臨走時說的話。十年后的我們會是什么樣?班德湖、斑頭雁和長江源的命運又會是怎樣?
(本文根據(jù)“綠色江河”成員周春、董江天的日記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