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柳金

正月二十清早，一陣炮仗聲炸得山響，王茄子睜開眼，往婆娘屁股上一擰，睡塌天了，叫你早點兒叫俺，炮頭都讓人搶了，你就成不下蛋的抱窩雞了！

婆娘翻身起床，急急拿了衣服給王茄子穿上，跑廚房揀了兩塊糍粑，往王茄子嘴里一塞，推著他出了門，豎起大拇指，嘴里呀呀直叫，舉起雙手往空中一跳，好像抓住了什么，卻啥也沒有。

死婆娘，你搶去啊，別在爺面前瞎起哄！王茄子在炮仗聲中一瘸一拐走了。

婆娘樂呵呵地傻笑，看著王茄子把路踩成一高一低的蹺蹺板。

王茄子趕到祖屋時，里三圈外三圈圍成了一堵堵人墻，地上撒滿了紅得刺眼的炮仗花。還好，搶炮頭還沒正式開鑼。王茄子感覺像踩在紅地毯上，他要搶到今年的炮頭，好延續(xù)香火，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王茄子搶過幾次，可腿不如人家快，就差那半步。哎，這炮頭還真有個準頭，前年、去年沒搶著，那婆娘還愣是不下蛋哩。俺這次豁出去了！

鏘咚鏘鏘，鏘咚咚鏘！鑼鼓聲一停，村長就扯著嗓門宣布搶炮頭開始。人群鴉雀無聲，村長揚起手捏著一個指頭大的竹炮頭，眾人眼都直了，好像那是一顆太上老君的仙丹。

隨著“嗤”的一聲，引線一點一點燃盡，眾人大氣不敢喘，早有人弓起腰，貓著腿，作志在必得的起跑狀。砰！炮頭神舟七號一樣升上了空，一個個抬頭望“月”，月宮里有嫦娥、有玉兔、有黃金、有印璽、有牛市、有寶馬、有不老丹……

王茄子除了要兒子，啥都不想要。

他頭仰著，腰貓著，腿顫著。下了！下了！一片歡呼聲撞擊著王茄子的耳膜，他激動得大嚷，兒子！兒子！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一雙雙手舉成了森林，把王茄子掩蓋得嚴嚴實實。他高嚷著“兒子，爹這邊來”，眼看著“兒子”就要落入他人之手，王茄子不知哪來的勁，一個箭步沖上去，卻冷不丁橫來一條腿，哎喲！王茄子摔成狗趴武，臉上擦了個大印章，痛得哇哇叫。

第二個炮頭點燃時，王茄子扎緊了褲腰帶，把褲腿捋得老高。

下了！下了！王茄子像村長一樣扯高嗓門，王鴻升，王鴻升，爹這邊來！

這次，王茄子干脆把兒子的名字都叫了出來。這名字可是昨晚跟婆娘想破腦殼才定奪的。他們?yōu)榱藲g慶還在床上狂風驟雨，以致體力透支睡過了頭。

這王茄子，到底是腿缺了筋還有體力沒恢復，“兒子”還是給人搶走了。

第三個點燃了，王茄子咬緊牙關，心里道，好漢不過三皮錘，這次跟他們拼啦！

“砰”一聲，王茄子的心跟著升了空；下了，下了！王茄子的心也在下落、下落……

只聽“撲通”一聲，王茄子跳進了門前的泥塘。這一聲炸得眾人傻了眼，這王茄子，真不要命啦！

王茄子變成了泥猴子，一臉的黑泥巴，只有那露出的牙齒白得雪亮。瞧他，傻呵呵地笑著，手里死摳住那個竹炮頭！

婆娘從人群里沖出來，拾了根長竹竿把王茄子拉上岸，晃出大拇指，嘴里呀呀直叫，舉起雙手往空中一跳，把竹炮頭緊緊摳在手里。

回到家，王茄子才發(fā)現，戴在手上的銀鐲子沒了。踅回去把泥塘攪成面糊糊也沒找著，他一屁股坐下去，完了，家里惟一值錢的鐲子沒了……

那一年，婆娘生了個大胖小子。村民們說，王茄子，打了個響炮，明年搶炮頭時要在祖屋擺三牲謝禮??！

王茄子一口一個要得，心里卻犯嘀咕，俺這崽子是用祖?zhèn)麒C子換來的。哎，丟了鐲子，來了兒子，扯平了！

轉眼間，王鴻升四歲了。

這年正月二十，崽子坐在老子脖上看搶炮頭。人山人海的，王茄子看了就怕，王鴻升卻很好奇，像當年的王茄子一樣，把手伸得老高，王茄子死也不讓他下地。

又一個炮頭升空了，王鴻升說，爹，你錢包掉了！

王茄子一驚，趕忙把崽子放地上，一摸，錢包沒丟，崽子卻跑了。

撲通一聲，一人跳進了泥塘，眾人驚呼！王茄子說，有種，長江后浪推前浪！忙瘸著腿跑上前去。

王鴻升，你這小子，不要命啦！王茄子沒想到崽子演繹了自己當年的壯舉。

一身泥巴的王鴻升高舉起兩手，一手拿著炮頭，一手拿著銀鐲子！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