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凡

不管她的眼睛里藏有多少渴望，她依舊不能飛到大雁群里去，那翅膀和飛行的姿勢，仍然很美，只是少了他欣賞的目光。當(dāng)她感覺自己與別的大雁不同時，已經(jīng)被孤單單分出了雁群。此刻，她不再恨他，而是想他。那時，因?yàn)橛兴?，她一直感覺自己高高在上，周圍的伙伴也是對她羨慕的，她耍脾氣，使性子，做著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F(xiàn)在，她終于知道，她的一切都是因?yàn)橛兴藕玫摹?/p>

第一次，她看到那個黑洞洞的槍口對著雁群，她發(fā)出了警報，令她始料不及的是，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獵人只是在那里擺姿勢。第二次，她又看到了黑洞洞的槍口，她再次發(fā)出警報，結(jié)果還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的心揪起來了，因?yàn)樗龑掖沃e報軍情，她遭到了同伴的責(zé)打。她忍受著，特別想向同伴講明，這個獵人是在熬他們，等她發(fā)出第三次、第四次警報的時候，獵人才會正式開槍，當(dāng)然，也或許是第五次第六次，總之，一場大的屠殺將會來臨。

雁群里，沒有一只雁可以聽她對這次獵殺的判斷，她早就失掉了大家的信任。大雁群停了下來，她被拋在一邊，沒有一個大雁過來和她打招呼。就在她積極地為大家放哨的時候，身上又被重重地啄了一下。她含著眼淚對啄她的伙伴笑了笑，即使身上再痛，她也只能笑，不能說別的。啄她的大雁一連在她身上又啄了好幾下，可能累了，搖著身子朝著自己的伴侶走去。地上，有她被啄掉的羽毛，這些漂亮的羽毛曾經(jīng)是她的驕傲。她望著啄她的伙伴，心里好疼。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朝著啄她那只雁飛奔過去，還沒等她靠近，那只雁的伴侶就重重地給了她一腳。這一腳太重了，她躺在地上起不來了。眼睛里的淚水，一股股往外冒，她沒想做別的，只想告訴那只啄她的大雁，她也被愛過，那時，他對她特別好，和現(xiàn)在她的伴侶一樣寵她愛她保護(hù)她。

那只啄她的大雁站在一邊，得意地沖她笑著，仿佛在說：沒有羽毛的丑雁，你能和我相比嗎？然后她扭動著身子走開了。她抬頭望著天空，心里在喊著他的名字，她好想好想再看見他，告訴他自己過得一點(diǎn)都不好，告訴他自己不但遭受別人的冷淡還有嘲笑。

夜越來越深，雁群在熟睡，她睜著眼睛，想有他的日子。他好疼她，什么事情也不讓她做，每到她不開心的時候，他就會逗她，給她講她喜歡聽的故事。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受大家歡迎的大雁，因?yàn)闊o論她走到哪里，都有同伴的贊賞和笑臉迎接她，可現(xiàn)在，他們都躲著她，甚至罵她，愚弄她。

黑洞洞的槍口又一次出現(xiàn)了，看到槍口的一剎那，她打了一個冷戰(zhàn)。要不要報告給大家？如果她報告，槍口依然不動，等待她的又是一頓毒打，不報告，眼睜睜看著同伴倒下嗎？不，絕不能這樣干。

她掙扎著起身，又一次向大家發(fā)出了警報，但雁群里所有的大雁都不再相信她，所有的大雁對于她的警報都無動于衷。有兩只雁沒有忘記朝她走過來，狠狠地給了她一腳。她倒在地上，已經(jīng)無力再站起來。

也許，當(dāng)初沒有她的任性，他不會離開，她恨透了那天的自己。為什么不好好待著，為什么非要到那湖邊去。他說了那地方危險，可她沒有聽。湖邊的草很綠，月色讓她沉醉，就在她想歡呼的時候，她聽到了一聲巨響。她看到了從他身體里流出的血，那血好紅，紅得讓她窒息。這顆子彈，本來該射中她的，他就那樣及時地趕到了，用自己的身體保護(hù)了她。她沒有來得及和他說話就驚飛了。

她成了一只孤雁，一只有飛翔的軀體沒有飛翔的心情的孤雁。她每天吃著伙伴們剩下的食物，忍受著他們的戲弄和虐待。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把她當(dāng)成寶貝，她好恨自己當(dāng)初沒有珍惜那些時間，讓有他的日子匆匆過去了。

夜更黑了，她感到寒冷，就在她準(zhǔn)備再次掙扎著站起來的時候聽到了槍聲，的確，是槍聲，獵人終于等到了這樣的機(jī)會……她抬頭望著四周，一直望一直望，突然，看到他向她走來。她的心開始狂跳，他沒有死……她身上有一種力量，淚水在眼睛里打轉(zhuǎn)，她喊著他的名字，朝著他飛奔過去。她要告訴他，他不在的時候，她受了好多委屈，她還要告訴他，是誰，在他不在的時候?qū)λ羁瘫　?/p>

靜，沒有一絲風(fēng)，第二天的荒野上，一個女孩狂叫著奔向自己的爸爸，爸爸隨著女兒的聲音望去，看到一棵并不算太大的樹，樹下有一片片血跡，血跡的后面跟著一只脫光了毛的大雁。女孩的爸爸自言自語，真是造孽，這些該死的獵殺者，又打死了這么多大雁……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