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利

打工妹放棄高薪返鄉(xiāng)照顧發(fā)小

2002年5月的一天，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家人來電，卻讓在廣東一家電子廠打工的覃利合心中掀起巨大波瀾。

那天中午，覃利合接到父親從廣西都安老家打來的電話，父親高興地說，你寄來的錢收到了，別擔心家里，在外面多留意身體，生活別太儉省，云云。正要掛電話的時候，父親突然想起了什么，補充了一句：“瑞吉幫人家蓋房從三樓摔了下來，胸部以下沒知覺了，今后可能要在床上躺一輩子，她三天都沒吃東西了，要死要活的……”

“什么，瑞吉摔傷了？還要在床上躺一輩子？”父親話沒說完，覃利合就急急地問，得到父親肯定的回答后，她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掛了電話，覃利合再也無法平靜，腦海里都是她和瑞吉從小到大一路走來的情景——

覃利合時年23歲，來自廣西都安瑤族自治縣地蘇鄉(xiāng)南江村，比覃瑞吉小5歲。兩人的家庭有些相似，利合的媽媽早年去世，瑞吉幼年失去了父親。利合上一年級時，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一個小男孩搶她的東西，覃利合不放，對方兇狠地對她拳打腳踢，覃利合疼得大哭，眼看小男孩就要得逞，這時，瑞吉姐姐從遠處跑過來，揪住小男孩的衣領把他拖開，還踹了他一腳，小男孩嚇跑了，利合一下子撲到瑞吉姐姐懷里，委屈地哭了。瑞吉姐姐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安慰她說：“別怕，以后姐姐保護你，那些壞孩子不會再欺負你了！”利合拼命地點點頭，那一刻，她覺得瑞吉不但是她的姐姐，更像她的媽媽。

從那以后，利合成了瑞吉姐姐的“小尾巴”，兩人一起上學，一起下地打豬草，瑞吉像媽媽一樣處處關心、疼愛她。有一年春節(jié)，利合的新衣服穿上僅一天，就被剮開了個口子，心疼得她直掉淚，瑞吉姐姐安慰她別傷心，讓她把衣服脫下來，拿出針線細細地縫起來，她那縫線的動作、神情像極了媽媽，覃利合心里溫暖極了。半個小時后，瑞吉姐姐把縫好的衣服遞過來，她打量了一下，竟然看不出剮破的痕跡，高興地摟住瑞吉姐姐的脖子親了一口。

最讓覃利合無法忘記的是，1999年那年高考，她分數(shù)過了錄取線，卻因為家里掏不起高額學費不得不放棄上大學的機會，她難過地在床上躺了三天，瑞吉姐姐寸步不離地開導、安慰她，陪她走過情緒的低谷。后來，在瑞吉姐姐的鼓勵下，覃利合走出了家門，來到南方打工。由于她聰明，能吃苦，在廠里很受重用，第三年工資加獎金就有4000多元，成為鄉(xiāng)親們眼中的能干姑娘。

2002年春節(jié)過后，覃利合再赴南方打工，覃瑞吉和男友把她送到車站，當時，瑞吉姐姐和男友已訂了婚，兩人做一些建筑裝修工作?？粗鴥扇硕鲪鄣那樾?，覃利合還替姐姐感到高興。沒想到，人生無常，瑞吉姐姐卻遭此不幸，怎不讓她心急如焚呢！那個晚上，覃利合整夜未眠，腦子里想的都是瑞吉姐姐的事情。

第二天，覃利合往家里打了個電話，詢問瑞吉姐姐當前的情況。父親說，這孩子仍不肯吃飯，看來她真的不想活下去了。覃利合問父親，誰在照顧她呢？父親嘆著氣說，瑞吉的媽媽癡呆了，鄉(xiāng)親們雖然同情她，可各家有各家的事情，誰也抽不出專門的時間照料她，瑞吉這孩子要強，她可能不想拖累別人，太可憐了！

“我回去照顧她！”聽到這里，覃利合哭著喊出了一句話。這話把父親嚇了一跳，他確認沒聽錯后，忙勸女兒別太沖動，說瑞吉看來要癱瘓一輩子了，你照顧了她一時，難道又能照顧她一世？你現(xiàn)在拿這么高的工資，家里全靠你了，再說你也快嫁人了，還是多掙些嫁妝錢吧！

對于父親的勸告，覃利合沒有回應，她心里已經(jīng)作了決定：“我要回去照顧瑞吉姐姐，不然，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三天后，覃利合背著包回到了南江村，鄉(xiāng)親們得知她回來的目的，都搖著頭說這姑娘太傻了，放著高工資不掙，非得回來找罪受。父親更無法接受女兒的舉動，但他明白女兒的性格，認準了的事情誰都勸不回。

覃利合把包往家里一放，就去看望瑞吉?？邕M瑞吉的房間，她看到瑞吉姐姐躺在床上，面色煞白，眼睛似閉似合，與往日那個健康、俏麗的姐姐判若兩人。利合再也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傷感，走上前握住瑞吉的手，哭著說：“姐姐，我回來照顧你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覃瑞吉睜開雙眼，看到一向情同姐妹的利合就在面前，不由得哭出聲來，覃利合也抑制不住傷感，姐妹倆哭在一起。

當晚，為了方便照顧覃瑞吉，覃利合在家里騰出來個房間，把瑞吉接了過來?？吹脚畠旱呐e動，善良的父親選擇了支持女兒。

一諾千金帶癱瘓閨蜜出嫁

雖然對利合十分信任，瑞吉卻覺得自己沒有了自理能力，男友離她遠去，家里還有個癡呆母親，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

起初幾天，任利合把嘴皮磨破，瑞吉卻固執(zhí)地堅持“三不”主義——不說話，不吃藥，不吃飯，一心求死。覃利合不急也不躁，和瑞吉比起了耐心。

那天早上，利合做了碗瘦肉粥端到瑞吉床前，沒想到她雙眼微閉，不發(fā)一言。利合喂飯，她就是不張嘴。半個小時過去，瘦肉粥變涼了，覃利合去廚房熱了熱，又端了過來，瑞吉還是固執(zhí)地不張嘴。利合就一直站在她面前，瑞吉把臉扭向墻壁，利合還是端著碗等她，不一會兒，粥又涼了，利合到廚房熱好又端了過來。

一個上午，一碗瘦肉粥涼了又熱，熱了又涼，反復五次，瑞吉再也無法固執(zhí)下去了，她哭著說：“利合妹妹，我吃，我吃，再不吃就太對不起你了！”吃完粥，瑞吉嘆著氣說：“利合，你這又是何苦呢，我活著會連累你呀！”利合笑著說：“姐姐，我愿意照顧你一輩子，只要有我在，就不會讓你受委屈，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承諾，覃利合只要打聽到有什么好藥，哪怕價格再昂貴，路途再遠，也要買來。有一次，覃利合到南寧給瑞吉買藥，由于藥物價格比估計的要高，帶的錢不太寬裕，除了車票外，覃利合連買瓶水的錢都沒有了。從縣城走回家，已是夜里11點了。

看到利合回到了家，覃瑞吉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聽利合說餓了一天肚子，瑞吉心疼地說：“好妹妹，為了你這份心，我也得好好活著！”利合嘻嘻笑著說：“這就對了！”

為了讓瑞吉保持好心情，利合經(jīng)常給她講笑話，還把自己打工時的事情講給她聽。瑞吉久臥床榻，怕她肌肉萎縮，覃利合每天都要給她按摩兩個多小時。夜里，瑞吉每兩個小時要翻一次身，覃利合每晚起來三四次，為了避免著涼，她養(yǎng)成了不脫外衣褲睡覺的習慣。

日復一日躺在床上，瑞吉難免心生煩躁，為了讓姐姐放松心情，覃利合只要有時間，就用獨輪車推著她到外面走走，透透氣。離家4公里外的南江村廣場經(jīng)常有文藝演出，四鄰八村的人們經(jīng)常能看到一個年輕女孩用獨輪車推著另一個殘疾女孩的情景，了解到兩人的故事后，大家都感慨覃利合有顆金子般的心。

從廣東回來照顧覃瑞吉時，覃利合已經(jīng)23歲了，當?shù)剡@個年齡的女子很多都嫁人了。覃利合生得俊秀，有文化，心地又善良，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覃利合對那些說媒的人說：要和我處對象可以，但得答應一個條件，出嫁時，我要帶著瑞吉姐姐！此話一出，嚇退了各路提親者。

轉眼一年過去了，利合仍待字閨中。覃瑞吉心急如焚，勸利合說：“妹妹，有合適的就嫁了吧，我不能再耽擱你了，哪個傻子會娶一個帶著累贅的老婆呀！”覃利合笑嘻嘻地說：“姐姐，別急，會有傻子出現(xiàn)的，我有耐心等！”

又是半年過去了，上門提親的媒人漸漸稀少了，同齡姐妹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覃利合依然在癡癡等待那個“傻子”出現(xiàn)，家人開始抱怨起她來，嘮叨得多了，覃利合就發(fā)脾氣說：“我不會丟下姐姐不管的，你們把我逼急了，我們就搬出去住！”

癡心人，天不負。覃利合苦苦期盼的“傻子”終于出現(xiàn)了。2004年8月，同村青年覃生貴上門來提親，面對覃利合帶著瑞吉出嫁的苛刻條件，他毫不含糊地答應了，并表決心說：“我看中的是你這顆善良的心，我愿意和你一起照顧好瑞吉姐姐！”覃利合不動聲色地說：“先別急著表態(tài)，給你一個月時間，考慮好了回個話，不然結了婚就不能反悔了！”

向覃利合提親，覃生貴確實下了很大決心。這些年，他天南地北到處打工，見了不少世面，也接觸過不少女孩子，可那些女孩子大都很虛榮，很少有愿意和他同甘共苦的。利合照顧瑞吉的事情，他在外地就聽說了，當時，他以為利合撐不了多久，就會丟掉瑞吉這個包袱，沒想到一年多過去了，利合不但沒有厭煩，還執(zhí)意帶著瑞吉出嫁，這樣的女子世間少有??！想到此，他專程從外地回來向覃家提親，并勇敢地接受了利合提出的條件。

沒過幾天，覃生貴再次登門，直言自己早就考慮好了，不用再等了。在覃家，他還幫著利合做這做那，那細心勁兒不亞于她?？吹竭@里，利合欣慰地笑了。

2005年底，覃利合和覃生貴按照當?shù)仫L俗結了婚，他們的洞房旁邊，就是覃瑞吉的房間。新婚燕爾，覃利合和丈夫對瑞吉的照顧一點兒都沒有松懈。

11載貼身守護感召天下

2006年春節(jié)后，覃生貴再次外出打工，覃利合不忍心重擔都壓在丈夫身上，村里有蓋房的人家，她就跑去打個零工，一天掙個三五十塊錢，為瑞吉姐姐改善生活。

覃瑞吉就是在為別人蓋房時摔下的，看到利合又在干同樣的活兒，她心有余悸，對利合叮囑再三。有時利合回來得遲了，她也心驚肉跳，生怕有什么閃失。

打零工的時候，利合牽掛著家里的瑞吉，瑞吉每兩小時要翻一次身，尿布也要及時更換，不然，就會得褥瘡。利合在干活的中途，還得飛奔著回家給瑞吉翻身，換尿布，看到利合如此辛苦，瑞吉心疼得直流淚，卻幫不上任何忙。

打零工照顧瑞吉不方便，覃利合就在家里搞養(yǎng)殖，瑞吉住在樓上房間，她每隔一會兒就上去看看，和她說幾句話，為了讓瑞吉不至于太寂寞，利合把家里的電視讓給她看，讓她了解外面的世界。

2007年5月，利合懷孕了，隨著肚子一天天變大，照顧起瑞吉來有些力不從心，而瑞吉也覺得自己已成了利合的沉重負擔，心情很不好受。

12月初，利合做好飯上樓給瑞吉送去，因為身子笨重，再加上手里捧著碗，跨臺階時，重心失衡的她一下子摔倒在樓梯上，手里的碗甩出去好遠，粥灑了一地。

聽到響聲，瑞吉感到不妙，忙問利合怎么了。利合口里應著沒事兒，試了幾次卻怎么也站不起來，無奈，她只好大聲向隔壁鄰居求援。鄰居大嫂趕緊跑過來，看到利合在樓梯口掙扎著，卻怎么也站不起來，就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來。

瑞吉在樓上惦念著利合，哭喊著問她有沒有事兒。利合安慰她說沒多大事兒。其實，她最擔心的是肚子里的孩子。瑞吉還沒吃早飯，利合懇請鄰居再盛碗飯送上去，鄰居照辦了，嘆著氣說：“真難為了你，懷著孩子，還得照顧個癱子！”

鄰居是個大嗓門，她的聲音傳到了樓上瑞吉的耳朵里，她心里更難受了。鄰居大嫂把飯送上來，對她說，利合摔了一跤，我陪她到醫(yī)院檢查一下胎兒，說完就匆忙下了樓。

聽著利合和鄰居大嫂遠去的腳步聲，覃瑞吉心情灰暗，更沒心思吃飯了。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活下去除了拖累利合外，沒有任何生存意義，就有了輕生的念頭。

瑞吉的房間前幾天鬧鼠患，利合買來一包鼠藥，就放在離床不遠的柜子里，瑞吉想喝鼠藥輕生，她拿起床頭那根一米多長的竹棍，想把那包鼠藥夠過來，距離遠夠不到，她努力往床邊移，沒想到身子太靠近床邊，撲通一聲掉下床來，瑞吉渾身綿軟無力，再也動彈不得。

瑞吉在地上躺了兩個多小時，才等到從醫(yī)院回來的利合。利合腹內(nèi)的胎兒沒事，她也就放了心?；氐郊?，利合第一件事就是上樓看望瑞吉，看到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禁大吃一驚，叫道：姐姐，你這是怎么了？

利合吃力地把瑞吉抱上床，蓋上被子，再三詢問她怎么掉到床下了。瑞吉起先沉默著，后來忍不住哭著說：“妹妹，我真的不忍心再連累你了，你對我的好只有下輩子報答了！”聽著瑞吉的哭訴，利合這才明白姐姐剛才的意圖。她哭著說：“姐姐，你千萬不要這么想，我發(fā)過誓要照顧好你的，如果你這樣走了，還不讓我內(nèi)疚一輩子！”聽著利合情真意切的話語，瑞吉淚流得更兇了。

2008年2月，利合在醫(yī)院產(chǎn)下個大胖小子，瑞吉得到這個消息，流出了喜悅的淚水。覃利合出院回到家，把兒子抱給瑞吉看，瑞吉激動地說：“我當上姨媽了，以后更得好好地活！”覃利合插上一句：“等以后咱們老了，還得靠他養(yǎng)活咱倆呢！”

覃利合的兒子轉眼就會走路了，耳濡目染，小家伙剛會走路就幫著媽媽照顧姨媽，他學著媽媽的樣子給姨媽端飯，怕飯?zhí)珷C，還嘟起小嘴像模像樣地吹吹，那可愛的神情逗得瑞吉直樂。

2013年春節(jié)，在外打了一年工的覃生貴回家過春節(jié)，他帶回許多禮物，還給了覃利合姐妹倆一份額外的驚喜——兩部手機。原來，覃生貴在平時與利合的通話中，得知妻子照顧瑞吉遇到的不便，就給兩人一人買了部手機。

有了手機，再照顧起瑞吉來，利合就方便多了。需要幫助的時候，瑞吉撥打一下她的手機，利合心領神會，掛斷手機停下手里的活兒就往樓上跑，給瑞吉換尿布，倒水，擦拭身體。而有了手機，瑞吉總覺得利合妹妹就在自己身邊。

一晃11年過去了，這些年里，覃瑞吉每天早晨醒來，最大的期望就是第一眼看到利合，只要利合在她的視線里，她就感到安心。不過，覃利合有一個秘密永遠也不會說給姐姐：醫(yī)生告訴她，瑞吉將來肌肉萎縮到一定程度，可能會成為植物人。利合為姐姐難過的同時，也暗暗下了決心：“無論這個苦命的姐姐將來是什么樣子，我都會負責到底，讓瑞吉有尊嚴地在世上度過每一天！”

編輯/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