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鷹

“小雅，對不起……”小雅愣愣地望著那個越走越遠、越來越模糊的身影，想張嘴呼喊他留下來，但又無奈地閉上了嘴巴。

這樣的結(jié)局，小雅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好多好多次，但每次遇到，心里還是會“嘶啦嘶啦”地疼。

已經(jīng)是99個了。第99個離開小雅的人了。

第99個知道了小雅的秘密，然后離開小雅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應該可以分享所有的秘密。知道小雅的秘密，但依然還能留在小雅身邊的人，這才是小雅渴望得到的朋友。

小雅，你對朋友的要求太高了。媽媽曾對小雅說過。

朋友之間，其實不需要分享所有的秘密。爸爸曾告訴過小雅。

但是小雅固執(zhí)地認為：真正的好朋友可以分享彼此所有的秘密。

小雅看著鏡子中的那個女孩：像雪一般晶瑩剔透的肌膚，露珠一般清純的眼神，烏黑的長發(fā)一直柔順地垂掛到腰際……小雅很喜歡鏡子中那個公主一般甜美、可愛的女孩。

這樣的女孩身邊，似乎不用擔心缺少朋友。

但小雅是個例外。

小雅的身邊，一直沒有朋友。小雅一直孤孤單單地生活著。

因為小雅是個特別的女孩。

“小雅，不要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哦！”每次小雅出門，媽媽總是要反復叮囑小雅。

但是，小雅一出門，就會把媽媽的叮囑忘得一干二凈。

小雅每次出門，都會有好多孩子過來跟她玩。公主一般的女孩，誰不喜歡呢？小雅也喜歡和別的孩子玩。孩子都是喜歡和孩子玩的。

一旦和小雅成為朋友，小雅就會快樂地忘了一切。小雅一直覺得擁有一個好朋友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小雅希望和好朋友分享她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快樂、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喜悅、所有的憂傷……當然，還有小雅的秘密！

可是，只要小雅一說出她的秘密，她的好朋友就全都不見了！

所有的朋友都無法接受小雅的秘密！

為了保護小雅，小雅的爸爸媽媽只能不停地搬家。

小雅很少在一個地方停留，有時候一天，有時候一個星期，有時候一個月……

小雅厭倦了搬家。

“我是個刺猬女孩?！敝灰⊙乓徽f出她的秘密，她身邊的朋友就都會驚慌地四散而去。

小雅一出生，她的背上就長滿了刺。一開始這些刺是軟軟的、短短的，但隨著小雅慢慢地長大，這些刺也跟著成長起來，漸漸地變得又長又硬，一不小心就會刺傷靠近小雅的人。

爸爸媽媽已經(jīng)被小雅身上的刺扎到過好多回，但爸爸媽媽從來都不介意。他們從來都不認為小雅背上長刺是件奇怪的事情，也不會去責怪小雅身上的刺。

爸爸媽媽無怨無悔地接受著小雅，包容著她的一切。

但小雅要出門的時候，媽媽總會很細心地用一塊厚厚的絨布包裹著小雅背上的刺，好讓小雅看起來和別的女孩子沒有什么不同。

在第30個朋友離開小雅的時候，小雅很傷心，她恨透了背上的那些刺。

“請你們幫我把這些刺全部拔掉吧，我一根都不想再見到它們了！”小雅哭著向爸爸媽媽請求。

“其實，這些刺也蠻可愛的?！?/p>

“現(xiàn)在我們找到了靠近它的辦法?！?/p>

“這些刺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p>

“既然你在出生的時候就擁有了這些刺，為什么一定要去掉它呢？”

“而且拔刺是件很痛苦的事情?！?/p>

……

爸爸媽媽輪番勸說著小雅，但是，小雅一句都聽不進去，她鐵了心腸要把背上的這些刺統(tǒng)統(tǒng)拔掉，一根都不留！

“好吧?！卑职謰寢尳K于同意了小雅的請求。

但是，真正到了拔刺的那一天，小雅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作為告別儀式，我一根一根地摸過這些刺，我發(fā)現(xiàn)我對它們有感情了，我舍不得……”小雅開始哽咽了。

“你好，小雅?！币惶?，小雅經(jīng)過薔薇花園時，一個短發(fā)的女孩友好地向她打著招呼。

“你是……”小雅困惑地看著站在花叢中的那個女孩，黑黑的皮膚，鼓鼓的眼睛，大大的嘴巴……小雅記不起自己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這個女孩。

“我知道你叫小雅，我知道你每天早上和傍晚都會從這里經(jīng)過，我知道你最愛穿棉布的裙子，我知道你最喜歡一邊走路一邊哼歌，我知道你……”短發(fā)的女孩仿佛一只愛吐泡泡的螃蟹，她歡快地吐著一串又一串的泡泡。

小雅在腦海里迅速地搜尋著每一點每一滴有關這個女孩的回憶，但結(jié)果很令她失望。

“對不起，我……”小雅歉意地望著眼前那個還在快樂地敘說著的女孩。

“我叫古古古，你可以叫我古古。我喜歡聞薔薇花香，所以一直喜歡呆在薔薇花園里，但你可能沒注意過我，我每天早上和傍晚都會看著你從這里經(jīng)過，一邊走路一邊哼歌……”古古繼續(xù)嘰里咕嚕地吐著泡泡。

“小雅，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嗎？”最后，古古一本正經(jīng)地問小雅。

“可……可以啊?！惫殴胚@么突然的問題把小雅嚇了一跳，但小雅還是答應了。一個人玩的時光太寂寞了，還是有一個朋友在身邊比較有趣。

這一次，我一定不會把我的秘密告訴古古的。小雅在心里暗暗地下著決心。

“太棒了，我和小雅成為朋友了！我有一個朋友了！”古古在薔薇花叢里歡呼雀躍著，一朵一朵的薔薇花瓣落在她身上，讓古古仿佛變成了一個花間的精靈。

和古古在一起，小雅是多么多么地開心。古古雖然長得有點丑，但是她熱情、純樸、善良，心地像那些薔薇花一般美麗。古古很會逗小雅開心，她學小鳥的叫聲、學昆蟲的哼鳴、學蝙蝠倒掛……特別是古古學癩蛤蟆的樣子，最生動最逼真，簡直惟妙惟肖。

“哈哈，古古，你簡直就是一只大蛤蟆！”每次小雅不開心的時候，古古就學癩蛤蟆的樣子逗小雅笑。古古一學，小雅準笑。

古古和小雅一起哭過、一起笑過、一起瘋過、一起鬧過……她們幾乎無話不說。似乎從沒有一個朋友像古古這樣，和小雅這么要好過。

但和古古成為好朋友的時間一長，小雅就有了心事和煩惱。

越是和古古要好，小雅就越有一種渴望和沖動，特別地想把自己是刺猬女孩這個秘密告訴古古。但是，小雅又怕古古知道自己的秘密后，就像曾經(jīng)的那些朋友一樣，毫不留戀地離開自己。

小雅被自己的心事折磨著，煩惱著。她會在和古古笑著笑著的時候，突然之間就安靜了；她會在和古古說著說著的時候，忽然就發(fā)起呆來……有時候，小雅還會問古古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古古，你會離開我嗎？”

“古古，你會永遠和我做好朋友嗎？”

“古古，你會不會怕被刺猬的刺扎到？”

……

古古總是好脾氣地安慰著小雅：“小雅是古古在這個世界上最最最最……最好的朋友，古古和小雅永遠永遠永遠……永遠在一起，古古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不會離開小雅！”

只是問到刺猬的刺這個問題時，古古總有一點猶豫，她會發(fā)抖著問小雅：“被刺猬的刺扎到很疼嗎？”

看到古古那個樣子，小雅總是認為古古又在搞怪，她又想生氣又想笑：“古古古，拜托你，嚴肅一點，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那個……那個……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那么，好吧，如果你是刺猬，我就不怕被你扎到！”古古做了一個視死如歸的表情。

“古古，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庇幸惶?，小雅決定向古古說出自己的秘密。

這陣子，小雅想把秘密告訴古古的想法越來越強烈，好幾次“我是一個刺猬女孩”這句話都沖到了小雅的嘴邊，如果不是小雅使勁咬著自己的舌頭的話，這個秘密就會暴露了。

最后，小雅決定還是遵從她內(nèi)心的聲音。

“哇，小雅，你好嚴肅啊，我怎么從來都沒見過你這么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啊，真不習慣啊。”古古被小雅的樣子弄得好緊張，似乎舌頭一下大了許多，說話也變得一愣一愣的了。

“古古，我真的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個秘密。”小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真的決定要說出秘密的時候，小雅又有些害怕了，她很怕古古知道了秘密后離開她。小雅已經(jīng)習慣了身邊有古古這個好朋友。

“好吧，你說吧，我認真地聽著呢?！惫殴挪桓愎至?，安靜地坐在小雅身邊，準備傾聽小雅的秘密。

“我是一個刺猬女孩，我的背上長滿了刺，不信，你看！”小雅閉著眼睛，一股腦兒把所有埋藏在心里不敢向古古說出的話統(tǒng)統(tǒng)說了出來。然后，她脫下外套，準備把包裹在身上的厚厚的絨布解開來，讓古古看她長滿硬刺的后背。

“小雅，沒關系?！惫殴乓幌虮鶝龅氖?，此刻突然變得無比溫暖和柔軟，她握住了小雅冰涼顫抖的小手，“不管你是刺猬女孩還是獅子女孩，不管你背上長的是厲刺還是長矛，你永遠都是我的好朋友小雅！”

“真的嗎？你不怕被刺刺到嗎？”

“不怕！”

“我的刺很丑，你也不怕嗎？”

“不怕！”

“你不怕別人笑話你和一個刺猬女孩做朋友嗎？”

“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古古斬釘截鐵地說著。

“但是，小雅，我也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你愿意知道嗎？”古古也一改往日嬉皮笑臉、喜歡搞怪的樣子，變得嚴肅起來。

“什么秘密，快告訴我！”小雅好奇極了，以往她的朋友們也會告訴她一些有趣的秘密，比如發(fā)現(xiàn)螃蟹斷掉的腿重新長出來了、米發(fā)酵之后會變成酒、榴蓮聞著很臭吃著卻很香、吃多了番薯會放臭屁……之類的事情都讓小雅覺得好玩極了。

“我是一只蛤??！”古古輕輕地湊在小雅耳邊。

“哈哈，你居然學我，古古你真討厭！”小雅以為古古跟她開玩笑，輕輕地用拳頭捶了一把古古。

“小雅，這是真的。這是我一直以來埋在心底不敢告訴別人的秘密……”古古的話像是在小雅耳邊放了一個大響炮，把小雅一下給打蒙了。

“小雅，你介意你的朋友是一只蛤蟆嗎？”古古不安地看著小雅，輕輕地碰了一下小雅的胳膊。

“啊……不！”小雅仿佛被烙鐵烙到了一般，猛地推開古古的手，一路狂奔起來。

古古愣愣地站著，呆呆地望著小雅奔跑的背影，仿佛一座生了銹的雕像。

小雅無法接受古古是只蛤蟆的現(xiàn)實。小雅一直覺得蛤蟆是世界上最丑的動物，她討厭蛤蟆皮膚的顏色和身上的疙瘩，覺得看一眼都會讓自己惡心。

小雅寧可從來都沒有聽過古古的這個秘密。

小雅把自己在屋子里關了三天三夜。

但小雅滿頭滿腦想的都是古古，古古給她唱的歌，古古給她講的笑話，古古為了逗她笑的各種搞怪樣子……

“即使古古是只蛤蟆，又有什么關系呢？！”最后，小雅被腦子里的這個聲音戰(zhàn)勝 了。

古古！古古！……小雅一路奔跑著，來到古古最喜歡呆的薔薇花園。

但是，花園里安安靜靜的，古古沒像從前那樣，一看到小雅到來，就歡快地從薔薇花叢里跳出來，睜著鼓鼓的大眼睛，咧開大嘴沖著小雅傻笑，然后對著小雅唧唧呱呱地不停地說著話……

古古！古古！小雅在薔薇花叢中尋找著古古，但尋遍了薔薇花園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看到古古的身影。

“她走了……”薔薇花枝里，傳來一個柔軟溫香的聲音。

“古古去了哪里？”小雅查看了每一叢花枝，沒有發(fā)現(xiàn)有誰藏在里面。

“她去月亮上陪伴月光仙子了……”那個柔軟溫香的聲音繼續(xù)說著。

“為什么？”

“她是一只喜歡薔薇花的小蛤蟆，她每天住在薔薇花園里，聞薔薇花香，看薔薇在陽光下綻放，看薔薇花瓣在風里緩緩落下……這樣的時光一直過了很久很久，古古太寂寞了，她想和一個朋友一起分享她的快樂，但誰愿意和一只丑丑的小蛤蟆做朋友呢？

“于是，古古請求月光仙子把她變成一個小姑娘。古古苦苦地哀求了月光仙子一個月，月光仙子終于答應了她的請求。但是，月光仙子讓古古遵守一個諾言，那就是：不要輕易地把自己是小蛤蟆的秘密告訴別人。因為一旦聽到秘密的人不能接受古古是小蛤蟆的話，古古就得去遙遠又清冷的月亮上陪伴月光仙子。”

“去遙遠又清冷的月亮上陪伴月光仙子……”小雅喃喃地重復著。

和古古在一起的時光一點一滴地慢慢浮現(xiàn)在小雅眼前，古古學小鳥的叫聲、學昆蟲的哼鳴、學蝙蝠倒掛、學癩蛤蟆跳躍……小雅的腦海里全都是古古……

“古古！”小雅沖著薔薇花園悲傷地喊著。

“古古！”薔薇枝頭的每一個花瓣里都散落著小雅的悲傷。

小雅又是傷心、又是懊悔，她幾乎恨死了自己，為什么當初要猶豫呢？！

“小雅！”忽然，小雅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雅睜開淚眼迷蒙的雙眼，踮起腳尖在薔薇花園里四處張望，但除了簌簌落下的薔薇花瓣和在微風中婆娑的枝條，小雅什么也沒看到。

悲傷、悔恨、失望的淚水再一次肆意地流淌在小雅清秀的臉龐上。

“小雅，你的眼睛和我一樣鼓了，你現(xiàn)在看起來好難看哦！”熟悉的聲音再一次在小雅的耳畔響起。

小雅不敢睜眼，怕自己再一次失望。她閉著眼睛伸手在空氣中摸索著，一雙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被她抓在手心。

“古古，真的是你嗎？！”小雅使勁掐了一把手中的胖小手。

“好疼啊，小雅，你在謀殺嗎？！”古古夸張地叫著，“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央求月光仙子讓我回來陪你了，讓你哭成大花臉算了！真是好心沒好報，哼！”

“哇，太好了，真的是你，古古！”小雅開心地一把抱住了古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