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希
我還是先說一個耳熟能詳?shù)男⌒υ挵伞?/p>
張乞丐回到乞丐營地山神廟,面泛紅光。他跟王、李、趙等一干乞丐說:“今天李財主跟我說了會兒話!”其他乞丐艷羨不已,其中一個問:“怎么說的?”乞乞丐說,“今天早上我到李財主家門口去,正好碰見他出門。我站在他前面,他說:‘滾!?!?/p>
李財主的表現(xiàn)就是我們常說的傲慢,粗魯、暴躁、不加掩飾。而張乞丐,是傲慢的幫兇,以及信徒。
如果要把傲慢這個詞翻譯成圖像,那么主角應該是富有的、有權力的、肌肉強健的、長得好看的、會說五國英語的、開好車的、吃飯可以報銷的、有生活秘書的……它的理論基礎是層級制,在上一層的人有權藐視或指使下一層的人,方法上只有比較,雖然偶爾也難免失準。粗魯型傲慢的人,比較在意讓人一下子識別自己較高的層級狀態(tài),能顯示身份,或者說能顯示自己有權力傲慢,會想法設法讓他人獲知,以減少自己傲慢的阻力。
如果我們以為這種低水平的傲慢已經被文明洗刷成了偶發(fā)就錯了。
一個受了傲慢之氣的人,最容易“找補”回來的方式,是找個不如自己的人傲慢一下,這是粗暴型傲慢的另一個特征:傳染性。比如,某新晉明星進門時眼睛都不瞟一下門衛(wèi),下一分鐘,門衛(wèi)對一個想進小區(qū)拾荒的老人可能會加倍地口出惡言;貴婦在飯桌上對服務員頤指氣使,一個小時前她想與某更貴的貴婦握手,對方只給了她指尖;一個剛剛在微博上對他人的傲慢憤怒聲討的人,會在另一條他看不慣的微博下評論:老子干這個的時候你還是個單細胞生物……
如果覺得受過較多教育的知識分子會對此類傲慢免疫,恐怕也天真了點兒?!秶恰防锺疑髅鲗π氯肴ψ拥姆进櫇u擺足了譜,他漫不經心地提到Bertie,等到人追問,才低調地指出Bertie是羅素,并且承蒙羅素看得起,幫他解答了幾個問題云云。褚慎明的情況屬于預支型傲慢,先拉出架勢,讓你發(fā)蒙,至少不敢小覷,再閑閑地拋出一兩個例證,以證明傲慢的資本雄厚。這比那些“我告訴你我是誰”級別的傲慢,顯然已經進化多了。
就算經過了學術或者知識脂粉的涂抹,這種傲慢也還是初級階段。進階的傲慢是溫和的,甚至是謙恭講禮的。在有的地方,比如文藝圈、企業(yè)界的所謂精英人群中,已經衍生出一套精致的表演,這應該稱為表演型傲慢。我有幸在一家公司見到過不少美國排名前十的商學院畢業(yè)生。他們非常陽光,走路帶有大西洋上咸濕剛硬的勁風,見到同事總是一臉明媚,“嗨!早安!”有時候你會誤以為在美國的某所高校里溜達。他們從不說:“不對,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他們會說:“你的想法非常有創(chuàng)造性?!彼麄兾⑿χ粗鴷h桌前的每一個人,用總結和旁征博引的方式牢牢把控住會議的節(jié)奏和發(fā)言權。但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幾乎聽不見下屬的建議,如果有人向他們抱怨或者申訴,會得到模糊的安慰,也極少有同事的求助獲得他們實際的支持,他們在按照自己的雄偉規(guī)劃來管理公司。因為,嗯,他們總是碰巧站在對的一邊。
另一種無知型傲慢,非常奇怪,在卓有成就的專業(yè)人士中比較集中發(fā)作,他們在自己的專業(yè)領域之外所知非常有限,比如他們會覺得商人必是奸詐的;合同就是一張廢紙;對自己的所有約束都是可笑的,其實自己應該擁有某個特權,即怎么有利于自己怎么來;他對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有極大的發(fā)言自信;覺得所有他不具備的知識都是無用的知識……
傲慢是這個世界糟糕的一部分,每一次傲慢都向這個世界吐了一口痰。它的源頭,是對于另一方的簡化,雖然一個活人,或者一個群體,有千百種表征,但是傲慢者只選擇看到其中的一種,因此找到了傲慢的理由。用阿瑪?shù)賮喩挠^點看,這是一種暴力。遺憾的是,很多時候,我們既是受害者,也是施暴者。其實,我們是一個暴力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