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海之魚
【妖怪留下的印記,也許并不是詛咒和傷害,僅僅是存在的證明。無法溝通,心意傳達不了的人和妖之間,以印為證——他們曾在這個世界相遇?!?/p>
1、聽靈少女
“這丫頭果然是個笨蛋,這道題,連我都懂!”缺鈣似的少年焦躁的聲音,嚇得藍蓮音手里的筆差點掉了。
“別嘲笑她了,再說,你知道這道題的答案,還不是因為看到前排那位小哥試卷上的答案?!”這回是那個每天天沒大亮就在耳邊尖著嗓子喊“起床啦小姑娘”的老婆婆的聲音。
藍蓮音不記得第一次聽到這些聲音是什么時候的事,也許是從很小的時候就聽到了,只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確定這些聲音不屬于人類。
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只能聽到聲音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存在,可他們確實存在著,以非人類的姿態(tài)存在。
這些年來,除了自己單方面被那些肉眼看不見的東西嘲笑、吐槽,倒也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不好的事情。
何況,自己再如何不情愿,他們也不會離開和消失。這種太熱鬧和黏人的存在,聽得到看不見的存在,蓮音只能每天嘆著氣,默默接受。
可是,這些家伙半夜三更在自己的臥室里唱歌跳舞吵翻天也算了,平時一天到晚沒完沒了地在自己耳邊評頭論足也算了,現在是非常緊張的期末考試中啊!
不出所料地考砸了,考試結束鐘聲響起的時候,蓮音氣呼呼地丟下筆,快速地怒瞪了左右方向。
“哎喲,眼睛別睜那么大,小心我把你漂亮的眼珠子,吃掉!”這種恐嚇的話,說得多了也就不嚇人了,小時候第一次被這個聲音恐嚇的時候,蓮音還真被嚇得蒙著被子哭了半天。
預見要補考的蓮音唉聲嘆氣地收拾書包,拒絕了幾名女同學提議去逛街放松的邀請,因為今天是父親歸來的重要日子。
父親是自由攝影師,同時也兼職攝影協會和國內知名雜志的攝影工作,常常要駐扎各種地方進行拍攝。無論是多么危險和荒涼的地方,父親都義不容辭地趕赴,為了“將那些不為人知的美麗展現在大家眼前”。
“喂,丫頭,不要無視我!”聒噪的少年其實挺喜歡親近人,就是脾氣不好,蓮音哭笑不得地低聲嘟噥:“我本來就看不見你?!?/p>
就算是心里話,這兩個多年來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妖怪或幽靈之類的家伙,照樣能夠聽見。
容易生氣的少年聽到蓮音的吐槽,果然暴躁地咆哮起來:“你這個笨蛋!明明能聽到我們的聲音,偏偏看不見?你該不會是假裝看不到的吧?”
“別吵了,是不是有殺氣?”老婆婆似乎拉住了少年,蓮音隱約感覺到他們的氣息變得更冷更淡。
殺氣?對妖怪或幽靈來說,誰會對他們造成威脅和傷害?這一點,在今天之前,蓮音不曾考慮過。
一名身穿高檔西裝的男子,單看那張白皙俊美的臉龐和清亮的眼睛,也就十七八歲,可穿上一身筆挺正式的西裝便添了幾分成熟的男子魅力。
深藍色的西裝將他高挑的身材襯托得更加修長,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掛在他微微揚起的嘴角分外迷人。
“你看不見他們,只能聽到聲音?這樣啊,傳說中的‘聽靈派啊,蹩腳貓最容易招惹麻煩。怎么樣,需要我?guī)湍銉艋切┰谀愣叧臭[的家伙嗎?”
西裝男漸漸變得銳利的眼神和冷意的笑容,讓蓮音感受到了“殺氣”!
2、異物館館主
喜歡說冷笑話的老婆婆和容易暴躁的少年,沒有向蓮音求助。
幾秒漫長如一天,什么聲音也沒有,蓮音心里著急起來:該不會被嚇跑了吧?
“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很多不可思議的怪事。就像我能看到您,卻聽不懂您在說什么,請不要隨便搭訕高中女生,大叔!”為表示“尊老”,蓮音對西裝男點了點頭,想從他身邊繞過。趕緊遠離這個渾身散發(fā)殺氣的可疑人物,少年和老婆婆應該會重新回到自己身邊,蓮音如此堅信。
“大……叔……我看起來有那么老成嗎?忘記自我介紹,我是附近新開的異物館館主,姓高名冴,還有二十五天才過十八歲生日!”
蓮音稍微抬頭,目光順著高冴修長的手所指的方向望去,街角不知何時開了一家裝修風格古雅的新店,確實叫“異物館”。
“十八歲,比我大兩歲而已,我就不用尊稱了。不好意思,今天沒有時間參觀你的新店,再見!”蓮音抬腳要走,手臂就被高冴抓住。
動了動嘴唇,正想提醒這個隨便拉住女高中生的“偽大叔”要自重,對方已經更加輕佻地湊到她耳邊“恐嚇”。
“你知道他們的存在吧?那兩個跟在你身邊的靈,他們是必須依靠在人類身邊才能存在的‘虛靈。因為你能聽到他們的聲音,他們在你身邊才不會消散。順便告訴你,他們已經被我的使者束縛了。”
高冴帶著笑意的氣息飄進耳朵,蓮音顧不上譴責他的無禮行為,反過來拽住高冴西裝外套大喊:“放了他們!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資格對他們做這種事?”
“別激動,我除了是這間異物館的館主,還兼職除靈師工作。”高冴并不介意名貴的西裝被蓮音抓皺,還是保持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提議,“作為除靈師,凈化他們是我的責任。但是,這兩個‘虛靈的情況比較特殊,他們似乎認定你是主人。所以,我們還是坐下來喝杯茶,好好商量?”
就算長得俊美也不一定是好人,“衣冠禽獸”這個詞的意思,蓮音還是懂的??墒?,那兩個整天在自己耳邊吵吵鬧鬧的家伙被抓去當人質了。而自己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就連他們的情況都無法確定了,只能聽西裝男的話。
高冴見蓮音邊嘆氣邊向異物館走去,滿意地笑著跟在她后面。
蓮音剛到異物館門口,古香古色的雕花木門就自動打開,里面卻看不見任何人,她嚇得愣在門口不敢動。
“是我的使者,你看不見他們的,就像看不見那些依靠著你存在的‘虛靈。”高冴輕輕拍了拍蓮音肩膀,大步走進館內。
掛羊頭賣狗肉——是蓮音對異物館的第一印象。
本來心里還有些期待除靈師經營的異物館,會有許多世上其他地方見不著的奇珍異物。雕刻精美的木架上面擺放的貨品不多,而且橫看豎看都很普通,跟一般商店里出售的同類產品沒兩樣!
蓮音警惕地左右張望,催促高冴:“麻煩你,快點讓你的使者放了他們。我跟他們相處多年,只覺得有點吵鬧,此外也沒有對我造成什么傷害,我覺得沒有凈化的必要。”
蓮音邊說邊伸出手,做出向高冴討要屬于她的東西的姿勢,盡量繃著臉,讓自己顯得態(tài)度強硬。
高冴只是沉默地微笑,不知何時騰空飛起的一部相機落在了蓮音攤開的手上,嚇得她慌忙伸出另一只手去幫忙拿住。
“這部‘看靈相機最適合你,看你還是學生,我們又是新店開張,給你打個九點九折吧!”高冴修長的手指在計算器上靈巧地游走一陣,將計算機上得出的數字展示給蓮音看,還笑瞇瞇地說:“這個價錢很公道吧?這部‘看靈相機可是世上僅存的稀有奇物?!?/p>
這是哪個牌子的傻瓜相機?。看蛄司劈c九折還要價十萬八千七十九元?
黑店?還是自己手中的相機是古董?蓮音無奈地抽動幾下嘴角,勉為其難地裝出行家的樣子觀察手中的相機,怎么看都是一部普通的相機而已!
眼前對她露出職業(yè)笑容,不停地重復著“真的很適合你,這個價錢不貴了”的“異物館館主”,根本是瞎吹牛的傳銷店店長!
“有了這部相機,你就可以看到跟你聲音交往多年的‘伙伴,想試試嗎?本館產品可試用一次?!备邇暾f著,不知道跟誰說了句“解靈”,那兩個熟悉的聲音馬上叫嚷起來。
“完蛋了!官家的鬼來了!都怪你這個高家的半吊子渾蛋搗亂!”
“你們不是靈嗎?怎么還怕鬼?”
“白癡!明知故問!我說的‘鬼當然是那個冷血無情、不分青紅皂白、除靈不眨眼的官沐清!”
蓮音一頭霧水地聽著看不見的少年虛靈暴跳如雷的罵聲,再看高冴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只知道事情變得有些復雜。
“我可不是故意拖住你們,讓官沐清追過來的,純粹對你們依賴的少女擁有的‘聽靈能力有興趣,邀她來店里買件好東西,如此而已?!?/p>
聽了高冴的辯解,蓮音總算反應過來:“難道,剛才他們說的‘有殺氣,不是指你,是指這個‘官沐清?”
“丫頭,快帶我們走,被那個人抓住,我們就完了。”老婆婆的聲音沒了以往的玩笑,因為害怕而有些發(fā)抖。
蓮音看了看手中的“看靈”相機,要是這部相機真的是能夠讓她看見老婆婆和少年的異物,也許她應該拿起來看看他們,然后攙扶著老婆婆逃離這里。
“如果決定了對待他們的態(tài)度就不要輕易背叛?!碑敭愇镳^大門被人粗魯地炸開時,高冴一臉莊嚴地將蓮音護在身后,輕聲說了這句話。
3、重要的存在
“官沐清,這是你第幾次弄壞我們高家的東西了?何況,這里是我的地盤,要怎么處理這兩個虛靈,該由我來決定吧?老是搶別人生意,小心下次除靈家族會議上我投訴你?!?/p>
高冴慵懶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優(yōu)雅地抬起手,不慌不忙地擺動幾下,木門爆炸卷起的灰塵和煙霧瞬間消散。
散去的煙霧中,現出那位破壞狂的身影,蓮音驚訝地發(fā)現闖入者竟然是一位將長發(fā)束起、長相極為清秀、看上去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男生。
可惜那雙漂亮的眼睛失去了少年該有的清澈,像是經歷了許多人間滄桑般暗淡,同時又閃著獵人般的犀利。
他手中的弓箭蓄勢待發(fā),只要瞄準獵物就會毫不留情地出手??墒牵瑸槭裁此恢弊笥覐埻?,一副焦慮的表情催促著“靈符快快指明位置”?
“靈符是沒有思想的東西,你太依賴那種東西了,會變得越來越不懂人情世故的。”高冴輕嘆口氣,故意大聲地告訴蓮音,“這位也是除靈師,官家唯一的傳人,手段狠毒,每年業(yè)績最好的除靈師??上?,他比你還要可憐,既看不到靈和妖,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p>
蓮音驚訝地望著表情越來越生氣的官沐清,只見他撒出更多靈符,但分散在異物館館內各處的靈符并沒有發(fā)生什么變化。
蓮音抬頭瞟一眼擋在她面前的高冴,他嘴角正揚起得意的笑容,看來是他讓使者動了手腳,令官沐清的靈符失去作用,無法探測到虛靈們的正確位置。
官沐清自然也不是傻子,他很快發(fā)現了高冴的手段,二話不說地咬破手指,將溢出的鮮血涂抹于箭頭處,將弓箭拉開。
“別亂來!你這個瘋子,真是的,半點不肯退讓。”見官沐清做出這樣的舉動,高冴慌了神,收起得意的笑,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表情,“大家總算同行一場,沒必要玉石俱毀那么嚴重吧?”
官沐清見威脅起了作用,保持著拉弓的姿勢,冷冷嘲諷道:“半吊子除靈師高冴,不配稱為同行,除靈無能改行賣次品貨嗎?你若想包庇虛靈,我就讓你和使者們付出代價?!?/p>
涂抹了除靈師之血的弓箭,看來殺傷力非常強大,連高冴都害怕了。為了保護他自己的使者,還有異物館里的古董,他該不會打算出賣虛靈們吧?蓮音擔心地望著高冴,只見他眉頭深鎖,而官沐清嘴角卻揚起了得意的笑,似乎已經找到了頭緒!
因為,蓮音聽到了少年和老婆婆虛靈恐懼和驚慌的聲音。
“救我們!丫頭!看在我們幫你背誦課文、幫你補考順利過關的分上!看在我們每天叫醒睡懶覺的你的分上!”他們的聲音,不像平日那么愉快、歡樂,沒有揶揄和嘲笑自己,而是害怕、顫抖著向自己求助。
只能聽到聲音的少年和老婆婆,在蓮音發(fā)呆出神險些闖紅燈的時候會用尖銳的大嗓門喊住她;在她被語文老師點名背誦文言文的時候,會一邊嘲笑“蓮音真笨腦袋記不住一句完整的文字”,一邊念給她聽。
高冴和官沐清,無論是哪一個,對他們而言,這兩個虛靈不過是他們消除的對象。然而,總是聒噪煩人的這兩個虛靈,是蓮音生命中一直存在的,非常重要的存在!
“如果決定了對待他們的態(tài)度就不要輕易背叛”,蓮音腦海里浮現出高冴之前對她說過的話。
蓮音緊緊抱住“看靈相機”,自己想守護他們,那兩個非人類卻很重要的存在,不希望他們的聲音從耳邊消失!
蓮音抬起手中的“看靈相機”,對準傳來向她求助的聲音的地方。
鏡頭里面,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一些東西的輪廓!漸漸地,那些影像變得清晰起來!
雖然之前只能憑著聲音,在腦海中猜想和描繪他們的模樣,實際看到竟然就和想象中一模一樣。那個急性子的少年整個就是奓毛孩子一個,邊呼救邊破口大罵“你們這些除靈不眨眼的渾蛋不得好死”;而老婆婆本來可愛的臉因為恐懼,變得皺巴巴,讓人看著就難受。
看到了!對準了!蓮音一只手保持著看靈相機的位置,一只手拉住老婆婆的手!
冰涼冰涼的,卻實實在在握在了手里,蓮音對驚訝得張大嘴巴的老婆婆和少年露出一個“沒事了”的笑容。
趁著高冴拉住官沐清,蓮音帶著老婆婆和少年逃出了異物館。
4、死亡印記
一口氣逃回家里,蓮音才意識到自己這一路跑回來,該讓路人看了多少笑話去!一只手將看起來很普通的照相機抬高放在眼前,對準了旁邊,一只手拉著誰也看不見的虛靈,被人追殺似的逃亡著。
本來離開異物館后,蓮音也想將相機放進書包里,好騰出另一只手來拉住少年。
“不行不行,你要是看不見就沒辦法碰觸我們,也不能帶我們逃出除靈師們設下的結界。”老婆婆慌忙勸阻,蓮音只好一路抬著“看靈相機”,確保能夠用她的力量帶走虛靈。
“今天雖然逃了,官家后人已經知道我們的存在,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那家伙長著一張清正美的臉,其實是冷血無情的除靈工具!”少年虛靈煩躁地抓了抓本來就亂糟糟的頭發(fā)。
老婆婆皺著眉頭,抬頭對著“看靈相機”的鏡頭,對蓮音說道:“丫頭,不如你再去拜托高家后人,干脆讓他收我們兩個虛靈做使者吧?成為他的使者,就不會被其他除靈師隨意凈化?!?/p>
“我不要!”不等蓮音答應或拒絕,少年先大聲反對,活像個鬧別扭的小孩。
“這孩子,我知道,你認準了丫頭是主人,想一直陪在她身邊??墒?,咱們的存在現在已經被除靈師發(fā)現,不能給丫頭添麻煩。”老婆婆像哄孫子一樣,用干瘦的手輕輕撫順少年的頭發(fā)。
“明天再去異物館拜訪高冴吧!說不定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你們不用離開我,也不會被凈化的兩全其美的辦法!對了,這個相機,雖然有點貴,我分期付款買下來吧!”蓮音微笑著安慰虛靈。
樓下傳來母親驚喜的聲音:“小音快下樓來,你爸爸回家了?!鄙徱裘⒖挫`相機小心地放進柜子里,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下樓去,迎接離家數月的父親。
蓮音沒有聽到老婆婆和少年之后的對話,開心地撲進風塵仆仆歸來的父親懷里,父親還沒來得及放下背后的行李,也慌忙伸手接住女兒。
“看到了嗎?對丫頭來說,人類的家人、朋友才是能夠給予她溫暖的重要存在。婆婆跟你說過的吧?當我們的存在會給她帶來麻煩,成為她的負擔,就要離開。”
老婆婆虛靈說著這番話的時候,少年默不作聲地望著樓下的蓮音,許久才點了點頭。
被母親提醒“好啦,看你們父女兩個,快讓你父親放下東西去洗洗”,蓮音才發(fā)現父親滿臉滿身的塵土,邊接下父親沉甸甸的行李,邊調皮嘲笑道:“老爸怎么跟土堆里打了個滾才回來似的?”
不料父親還真的點頭笑道:“回家之前,到附近山區(qū)一座荒村拍了組照片,確實掉土坑里頭了。”
“難怪比預定時間晚了大半天,你啊,永遠把工作放在第一位?!蹦赣H無奈地抱怨父親太工作狂,幫父親脫下外套,催促他趕緊去好好洗干凈。
蓮音的父親笑呵呵地挽起衣袖,往浴室方向走了幾步,又回頭對蓮音說:“等一下給你看這次拍到的照片,很多驚喜!真想讓你們母女也一起去看看那些美麗的東西!”
活像個大孩子的父親,讓母親忍不住感慨:“家里有兩個孩子,真讓人操心。”
“我把爸爸的東西搬到工作室去!”每次父親外出工作回來,蓮音都會先幫他搬東西到工作室,稍作整理。這樣一來,父親清洗整理后,就可以馬上到工作室取出照片來。
看蓮音雀躍地跑向工作室,一直飄浮在天花板附近、注意到了蓮音父親手臂上的奇怪印記的少年和老婆婆,擔憂地跟上蓮音。
“丫頭,你看得見嗎?你父親手臂上的印記?”蓮音正拉開行李袋拉鏈的時候,老婆婆的聲音突然傳來。
蓮音一頭霧水,努力回憶了一下,父親挽起衣袖的時候,手臂上好像真的有個淺淺的印記。
蓮音還想告訴老婆婆他們“大概是去山村里被什么蚊蟲叮咬的”,少年卻悶悶地嘟噥道:“那個,是死亡印記吧?”
“胡說什么?不要隨便詛咒我家老爸!”聽到“死亡”二字,蓮音心臟差點停止,不禁脫口而出地喝止少年虛靈。
空氣變得冷清、死寂,蓮音自覺剛才口氣太重,虛靈們也只是擔心父親手臂上的印記是不好的東西。
“對不起,我不該那么大聲發(fā)怒??墒?,對人類而言,死亡太可怕,尤其是發(fā)生在親近的人身上。”
“嗬,我知道,反正像我們這種虛靈,就算突然從你眼前煙消云散,你也沒什么真實感吧?看不見,也不會感到悲傷?!鄙倌甑穆曇糇兊美淅涞?,沒了火氣,讓蓮音更覺得不安。
“這孩子,在異物館那里,丫頭不是拼命維護我們了嗎?”老婆婆像是狠狠打了少年一下,只聽得他又暴躁地喊:“很痛啊,別打我頭啦。會變得跟藍蓮音一樣笨的?!?/p>
“言歸正傳,丫頭,你問清楚你父親手臂上的印記怎么來的。若真是妖物的特殊印記,顏色越變越深的話,可能會死掉的!”老婆婆話音剛落,工作室的門就被說著“洗個熱水澡就復活了”的父親推開。
父親雙手還沾著水,衣袖挽得老高,蓮音一眼看到他手臂上的印記,大小和顏色都比之前看到的時候明顯了很多!難道真的是被妖怪印下的死亡印記?
“爸,你手上這個是怎么回事?被什么東西咬傷的嗎?”蓮音抬起父親的手,臉色蒼白,連發(fā)問的聲音都瑟瑟發(fā)抖。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弄傷的呢,真奇怪,可也不覺得痛啊?!鄙徱舻母赣H望著手臂上確確實實變大、顏色變深的印記,不解地嘟噥著,“難道是掉進土坑的時候,被什么東西咬了?牙印的形狀也很奇怪,像一朵花的形狀。”
“回家之前去的那個荒村嗎?那村子叫什么名字?”蓮音心里已經有了對策——找除靈師高冴去這個村子除靈!蓮音覺得,只要把作怪的妖或靈凈化,父親手臂上的印記應該也會自動消失!
“村口的石碑,應該是‘已井村三個紅字,雖然‘井字上面的一橫已經被消磨得看不見了?!?/p>
父親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發(fā)現蓮音已經跑出了工作室,大聲喊著“我突然想起今晚有朋友生日會要參加”,直沖出家門。
蓮音和少年、老婆婆虛靈重返異物館,發(fā)現異物館大門已經換上了新的木門,仿佛之前那場爆炸和打斗從未發(fā)生過。
“高冴!館主!除靈大師!”蓮音使勁拍打木門,連續(xù)喚了名字和“館主”都沒反應,怕高冴被官沐清嚇得帶著使者卷鋪蓋跑了。
脫下西裝外套的高冴,穿著挽起袖子的純白襯衫,少了些成熟韻味,多了幾分和十八歲這個年紀相符的清爽氣質。
只是,一揚起嘴角壞笑,一用生意人的口吻說話,整個就是披著十八歲皮的奸詐大叔。
“別又把門拍壞了,其實你不來找我,我也打算去找你的。你直接把看靈相機帶回去,就是想買下來的意思吧?貨物出門恕不退換,保修是終生制的,不錯吧?分期付款的話,利息我要按時下銀行貸款的標準計算,沒問題吧?”
看高冴拿著計算器要開始算利息,蓮音急忙拉住他的手:“沒問題!你說怎么付就怎么付!有件更著急的事要求你!我父親,在一座叫‘已井村的荒村拍照的時候,被妖物烙上‘死亡印記了!”
5、荒村妖怪傳說
“哈哈哈哈——”從蓮音說出從父親口中得知的村名后,高冴就一直笑得停不下來。
“還沒笑夠嗎,高大師!”蓮音臉頰泛紅,撅著嘴巴瞪眼,心里暗暗怪異高冴的笑點又低又奇怪。
父親確實說是“已井村”,只是“井”字少了上面一橫,誰知道那是豎著寫的“異”字!
異村——沒有人生活的荒村,肯定妖魔橫行!老爸也真是的,跑去那種地方拍什么照片呢。
高冴輕咳兩聲,調整好姿態(tài),抬起左手做出托盤似的動作,不一會兒便見到一本厚厚的書冊從館內飛出來,穩(wěn)妥地落在他的手上。
真想看看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事,蓮音這么想著,才發(fā)現匆忙跑出門來的時候,忘記帶上“看靈相機”。
高冴正在快速翻閱的書,應該是高冴的使者為他取來,放在他手上的吧?可是,對于眼睛無法看到靈妖的人來說,剛才那一幕就是“超能力”現場。
“關于異村的妖怪傳說,書里確實有段相關的記錄,是埋藏于土中的妖怪。因為妖怪長期藏于土地中,當地為數不多的農民無法靠種植度日,只好全村搬遷,異村便成了一座荒村。這些妖怪一直隱藏自我,很少暴露氣息,真奇怪,為什么會跑出來在人類身上種下印記呢?”
高冴按著書上的記錄念完又自言自語似的猜測了一下,不等湊到他身邊的蓮音看完,就啪的一聲合上書,抓起西裝外套,說著“出發(fā)吧”就朝門口走去。
出發(fā)?該不會是現在立刻要去異村吧?蓮音望著完全暗下來的天空,有些害怕地愣在原地,直到門口傳來汽車喇叭的催促聲,才匆匆跑出去。
“官沐清要去的地方,應該是異村,所以才途經這里。不快點趕去,要是給你父親種下印記的妖怪被官沐清消滅了,你父親手臂上的印記就無法消除了?!备邇赀吿缴頌榇翥兜纳徱粝岛冒踩珟?,邊皺著眉頭解釋為何要急著趕去異村。
一路加速飛馳的汽車,還在好幾處闖了紅燈!讓蓮音覺得奇怪的是,明明是他們直向行駛的車輛處于紅燈狀態(tài),為什么橫向行駛的車輛全部停在線內?就像不約而同地讓道給他們通過?
“高冴的使者用了障眼法,真是位喜歡擾亂交通秩序的除靈師。”是少年虛靈的聲音,先是讀懂了蓮音的內心向她解釋,后面那句則是故意說給高冴聽的。
荒冷的村落位于市郊之外,背靠群山,進入村子之前就要先行一段危險的盤山公路。入夜后,白天青蔥翠綠的高大樹木都變得陰暗,慘白的月光映照下,仿佛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怪物。
“害怕?”
高冴難得沒有用嘲諷的語氣說話,蓮音還是不愿示弱,使勁搖頭澄清:“不管是妖怪還是幽靈,我都不會退縮!再說,我身邊不就有虛靈嗎?和你們除靈師相比,我對妖怪和幽靈的了解或許不深,但我并不害怕面對他們?!?/p>
借著從車窗照進來的月光,蓮音似乎看到高冴嘴角泛開的一抹溫柔的笑容。
車子停在了一塊刻著“異村”二字的石碑前面,高冴從西裝內袋取出一張符紙,輕閉眼睛,嘴唇快速張合,不知道念了什么咒語,又將符紙啪的一聲貼在蓮音的額頭上。
見蓮音撅著嘴巴嘟噥“干什么”,伸手要取下額上的符紙,高冴拉住她的手:“別取下來,這張東西可以暫時開啟你的陰陽能力,讓你看到幽靈和妖怪,也能避免被妖怪纏上?!?/p>
“可是,貼著這東西,不方便走路啊,本來就黑黢黢的?!鄙徱魮牡赝谎圮嚧巴獾囊咕埃幧陌?,遲疑了會兒才下車。
“勉為其難,讓你拉著我的手吧!”少年虛靈接近透明的臉頰,似乎微微泛著人類才有的紅暈,向蓮音伸出手來。
“差點忘記,能看見你們,就能觸碰你們?!鄙徱艋腥淮笪?,一只手放到少年虛靈的手里,另一只手則拉住老婆婆虛靈。
進入異村后,高冴始終走在最前面,表情警惕又專注,右手食指和中指也一直夾著幾張符紙,完全是一副專業(yè)除靈師的模樣。
雖然日常里顯得狡猾又愛欺負人,關鍵時刻還是很靠譜,跟在這樣的高冴身后,蓮音覺得內心充滿力量,有自信能夠找到在父親手臂上留下印記的妖怪,解除父親的印記。
荒無人煙的村子里面,大多數房屋不是殘舊得崩塌,就是久無人住而臟兮兮的,看上去就像一座鬼村。
就在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圍下,不遠處偏偏傳來如野獸哀嚎的悲鳴聲。
蓮音和高冴順著聲音望去,更見傳出悲鳴的地方,有青藍色火光冉冉上升,在接近天空的地方如煙花綻放消散。
“果然是官沐清,這種火焰是官家特有的凈化之光。和我們高家的橘黃色火焰不同,連凈化之火的顏色也是冷冰冰、沒啥人情味呢。”高冴快步跑向官沐清正在凈化妖怪的地方,邊跑邊用自豪的口吻告訴蓮音除靈師家族所使用的不同凈化火焰。
6、友人印
“跟屁蟲?!惫巽迩逭郎蕚浒l(fā)射另一支箭頭上燃燒著青藍火焰的箭,看到高冴和蓮音的出現,從唇縫間飄出這三個輕蔑的字。
高冴心里明明很不愉快,臉上卻故意露出狡黠的笑容,挑釁道:“誰讓我太受歡迎和信賴呢?藍蓮音小姐是特地委托我,陪她來異村找下印記的妖怪,解除她父親手臂的印咒?!?/p>
官沐清沒有放下手中的弓箭,只是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蓮音,半晌才冷冷評價道:“和虛靈為伍的人,遲早給家人帶來災難和不幸。真心為家人著想,就應該順便委托除靈師把那兩個虛靈凈化了?!?/p>
蓮音不想跟官沐清爭辯,單看他這股倔強的牛脾氣,自己肯定說不過他。
有了高冴貼在自己額上的符紙,蓮音不僅能夠看到兩個虛靈、高冴的使者,還能看到那些恐懼地縮在土坑里面的妖怪。
“長得真像綻放的花朵,原來還有這種形態(tài)的妖怪啊。”蓮音邊說邊靠近土坑。
官沐清想上前阻止,被眼明手快的高冴拉住,沖他冷笑道:“你明知道這些沙花妖怪沒有害人之心,與其說它們是妖怪,倒不如說是天真的傻瓜?!?/p>
“它們不是應該存在的東西,人、植物、動物、山水,自然界的一切都是合理存在,只有妖怪和幽靈是不被允許的存在!”官沐清一邊努力想要甩開高冴的手,一邊依舊緊握著弓箭。
“合理啊,為什么你認為妖怪和幽靈的存在是不被允許的呢?既然世界和神沒有消除他們,讓他們出現在我們身邊,這就是他們存在的理由。我們除靈師只是作為審判者,將有罪和傷害人類的妖靈凈化,重新淪入輪回。如果你心中的審判天平已經失衡,那你不配當除靈師?!?/p>
高冴的聲音如冰冷利刃,一下下劃開官沐清拼命隱藏的真心。
看兩人氣氛僵冷,怕談不攏的話,官沐清會一鼓作氣地把他們人和妖全收拾了,蓮音忙開口勸說:“官家的除靈師,求你高抬貴手一次!我有非常緊迫的事要問清楚這些沙花妖怪,只有它們能救我的父親!”
官沐清狠狠瞪了一眼高冴,又盯著一臉誠懇的蓮音看了半天,才慢慢放下手中的弓箭,狠狠甩開高冴的手,留下一句“隨你們喜歡”,轉身離開。
官沐清一離開,周圍的殺氣馬上消失,那些害怕地縮成一團的沙花妖怪們也放松下來,紛紛發(fā)出蓮音聽不懂的聲音。
“它們感謝你的救命之恩啦,好了,你讓開,我來問清楚他們印記的事。”少年虛靈一臉不耐煩地蹲在土坑邊上,也用蓮音聽不懂的聲音和沙花妖怪們對談起來。
老婆婆也能聽得懂沙花妖怪和少年虛靈的對話,邊點著頭說“原來如此”邊轉向焦慮不安的蓮音:“丫頭,別擔心,原來那不是‘死亡印記,是‘友人印。這些沙花妖怪太寂寞,一年到頭見不到半個人類,今天你父親來拍照,似乎照到它們了。沙花妖怪把你父親當成朋友,拉他下土坑玩,還在他手上留了那個印記?!?/p>
“果然是友人印啊,那本妖靈世界百科全書的情報資料還挺靠譜嘛?!备邇赀肿煨πΓ灶欁哉f著,“不枉我托了好幾個朋友才買到的限量版?!?/p>
“高冴,你這家伙!在異物館里翻看那本書的時候,你就猜到我父親手臂上的印記是‘友人印,不會有生命危險的,對吧?竟然不告訴我!”蓮音氣呼呼地質問高冴。
高冴收斂了笑容,不笑的樣子讓蓮音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誰跟你說‘人類被妖怪印上友人印沒有生命危險的?會被帶走的,因為是朋友,想在一起。你父親手臂上的花朵形狀印記擴大到全身范圍后,就會沙化,成為這些沙花妖怪的同類了?!?/p>
“??!”聽到這里,蓮音才臉色青白地驚呼起來,“那該怎么辦?你肯定有辦法的,對吧?”
高冴沒有回答蓮音的問題,只是直接走到土坑旁邊,盯著那些神色恐慌的沙花妖怪看了半天,指了指其中一個說:“你來幫忙吧,你們惹出來的禍就要負責。”
一路上,蓮音都沒有取下額上的符紙,為了將這個想和父親成為朋友的沙花妖怪的樣子記清楚。
“咦,這不是回我家嗎?”
“就是送你回家啊?!备邇昊卮鸬靡荒樒届o。
“咦?”蓮音的驚呼,是因為怕被父母撞見一個西裝男開車送她回家的話,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出乎意料的是,父母竟然自然地接受了突然送他們女兒回家的高冴,既沒有露出疑惑的神色,也沒有追根究底地詢問,只是微笑著說:“謝謝你特地送蓮音回家?!?/p>
蓮音不知道高冴在下車之前做了什么,只是驚訝地發(fā)現,高冴說著:“不客氣,初次見面我叫高冴?!痹傧蚋赣H伸出手握住后,父親手臂上的印記漸漸消散了!
送走高冴后,母親才拉著父親的手臂,驚喜地喊道:“奇怪的痕跡不見了!太好了,還以為你給什么毒物咬傷,再變大下去要去醫(yī)院檢查?!?/p>
“我就說你大驚小怪,不過是個印記,而且還是花形,不覺得很美嗎?”父親看了看變得干凈的手臂,反倒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
蓮音望著高冴汽車消失的街角,低聲說了句:“謝謝?!?/p>
認識了高冴,對除靈師的工作似乎有了新的認識。因為高冴能夠看到和懂得妖怪們的心情、目的,在凈化和除靈之余,他似乎更像一位聯系著人類和妖怪的溝通者。
7、契約羈絆
“原來你把一個沙花妖怪帶回來,是為了新鮮取得沙花花瓣中的精華,沾在手里,通過和我父親握手,幫他凈化手臂上的印記。難道,送我回家其實只是順路?只是借口?我就知道,除靈師高冴不是那么紳士的家伙。”
蓮音踏入異物館之后,就一直不停地說著話,連少年和老婆婆虛靈都低聲議論“聒噪的蓮音也很煩人”。
高冴像是聽不見蓮音的聲音,只顧著往一張白紙上寫著什么。
“對了,還有這個,你看?!鄙徱粲憛挶粺o視,直接把一個本子覆蓋在高冴面前的紙張上面,指著她畫的“沙花妖怪”,“怎么樣,是長這樣子吧?我要把自己見到的妖靈們都畫下來,讓更多人知道他們的可愛之處?!?/p>
“嗯,那家伙已經留在我這里幫忙了,因為懶得特地送他回去,隨口問了句‘想不想當我的使者,他同意了?!备邇晟裆紤械刂噶酥附锹?,又低頭補充一句,“這句‘沙花妖怪是渴望和人類成為朋友的寂寞妖怪,有點多余?!?/p>
蓮音沒有理會高冴的吐槽,從背包里取出“看靈相機”,對準角落看去,果然看到沙花妖怪拘謹地站在那里。
“你看,這是我畫的,第一個是少年虛靈,第二個是老婆婆虛靈。”蓮音還想多跟沙花妖怪說話,就被高冴大聲喚了句“藍蓮音”,嚇得看靈相機都差點掉了。
正想生氣,一張“契約書”出現在她面前,幾乎貼著她的鼻子,隨即傳來高冴慵懶的聲音,簡短說了句:“簽了吧?!?/p>
“藍蓮音發(fā)誓會一生愛惜看靈相機,如讓看靈相機傷心,則需償還十萬八千七十九元?”蓮音讀完“契約書”的內容,驚惑地望著高冴。
高冴嘴角揚起笑意:“看靈相機也有它的感情和想法,是它選擇了你,只要你按契約內容善待它,我絕不收你分文。如何,異物館不是黑店吧?我高冴也不算奸商吧?”
蓮音心里一驚,難道高冴也會讀心?自己最初對異物館和高冴的印象,原來都被他看穿了。蓮音臉頰微微泛紅,拿住高冴的使者送來的飄在半空的鋼筆,堅定地在契約書上簽下名字。
簽了這份“契約書”,就像自己和看靈相機也確定了相伴一生的友人關系一樣。擁有了看靈相機,意味著今后可以隨時見到、碰觸兩位跟隨自己的虛靈。想到這樣的陪伴和羈絆,蓮音不禁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