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燁煒

【摘 要】本文從孟浩然的個人情懷和詩作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兩個角度，展開論述孟浩然山水田園詩的“沖淡”和“壯逸”兩個方面，既有平和淡然的志趣，也有瀟灑壯逸的情懷。孟浩然詩融風(fēng)骨、興象、聲律為一體，是盛唐詩的典型代表。

【關(guān)鍵詞】孟浩然；沖淡；壯逸；盛唐氣象

《唐音癸簽·吟譜》說“孟浩然詩祖建安，宗淵明，沖淡中有壯逸之氣”。關(guān)于此語中“沖?！焙汀皦岩荨钡睦斫庥袃蓪樱粚邮亲髡叩那閼?，另一層則是詩作的藝術(shù)風(fēng)格。作品的藝術(shù)風(fēng)格以情懷為根基，緣情而作，正如明代前七子之一的徐禎卿在《談藝錄》中提到的“蓋因情以發(fā)氣，因氣以成聲，因聲而繪詞，因詞而定韻，此詩之源也。”孟浩然作品的“沖?！迸c“壯逸”顯然是與他的個人性情分不開的，文章接下來分別論述這兩種風(fēng)格。

一、沖淡

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個大量創(chuàng)作田園詩的作家是陶淵明，第一個大量創(chuàng)作山水詩的是謝靈運，而熔山水田園于一爐，第一個在唐代大量創(chuàng)作山水田園詩的是孟浩然。葉嘉瑩先生說“孟浩然本性上是喜歡自然放曠的隱士生活的” [1]，一方面是襄陽風(fēng)景秀美，自古以來就盛行隱居的風(fēng)氣，另一方面這與浩然本人的性格有關(guān)。浩然十分看重自己的人格，他既渴望在開明盛世大展宏圖，又不愿意屈尊干謁，奔走權(quán)門。矜持高節(jié)，崇尚清尊是他志向的一個主要方面。因此，他內(nèi)心對于阮籍、嵇康、陶淵明等魏晉名士懷有仰慕之情，承襲他們的生活方式，追隨他們的品格和情操，以瀟灑自適的情懷，徜徉在風(fēng)光秀美的山水田園，欣賞大自然的景致，感悟生命的真諦，尋找感情的皈依和理想的滿足?！皬耐跏慷G編選的《唐賢三昧集》來看，孟浩然的詩大體可以分為三類：山水田園詩、交游酬唱詩、抒懷感嘆詩?！?[2]這樣的分類僅就詩歌主要內(nèi)容而言，實際上孟浩然幾乎每首詩都有寫景狀物的部分，這是他詩作的特色，也是最具審美價值的部分。

所謂“沖淡”是用白描、簡淡的筆墨描繪山水風(fēng)景，融入作者個人的情感經(jīng)驗，表現(xiàn)出一種平和、超逸、自得的情趣。葉嘉瑩先生說：“在中國欣賞風(fēng)景的一個特色——你所看到的不只是江山的外表，還有一種更深層的情意上的感受?！?[3]正所謂“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自然景物引發(fā)詩人的感動，于是詩人將浸透了個人情感的山水萬象訴諸筆端，詩歌中的“象”便成為人與自然發(fā)生審美交流之后創(chuàng)造出來的有別于客觀物體的藝術(shù)形象，也就是殷璠所謂的“興象”。較之謝靈運的微型游記，孟浩然詩作中景與情更好地交織在一起，詩人的感情沖淡在詩中，如聞一多先生所說的“淡到看不見詩”[4]，再輔以婉轉(zhuǎn)、圓潤、富有音樂感的音律，正所謂是“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

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中如此描述“沖淡”，即“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猶之惠風(fēng)，荏苒在衣，閱音修篁，美曰載歸?！薄皼_淡一品的核心在靜默淡泊，靜默以參微機，淡泊以致無我。觀景之時，貴在得意，意得則忘物之形?！?[5]孟浩然在寓居襄陽和游歷南北時期，有許多作品寫得清虛淡雅，樸實自然，景中寓情，余味無窮，正所謂“透徹玲瓏，不可湊泊，言有盡而意無窮”。例如《夏日南亭懷辛大》“荷風(fēng)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微風(fēng)送來陣陣荷花的香氣，靜謐中竹露滴落的聲響，詩人營造了一個清幽的境界，在閑適自得中欲彈琴助興，想到知音不在，流露出淡淡的孤獨感，詩歌自然地過渡到懷友的主題，詞淡意遠，清雅別致，耐人尋味。再如《萬山潭》，“垂釣坐磐石，水清心亦閑。魚行潭樹下，猿掛鳥藤間。游女昔解佩，傳聞于此山。求之不可得，沿月棹歌還。”詩的前半寫在潭邊垂釣的清幽閑逸，后半寫關(guān)于萬山的美麗神話和“沿月棹歌”之樂，全無雕琢痕跡，盡是隨性而發(fā)。

二、壯逸

孟浩然的詩融風(fēng)骨、聲律、興象于一體，可謂是盛唐氣象的代表。所謂“孟浩然詩祖建安”，浩然雖一生布衣，隱居田園，但他的作品并沒有消極避世的隱士思想，而是有一股“壯逸”之氣。時代背景、個人遭遇和性格特點，使得原本難以相容的入世情懷和超越志趣，在孟浩然這里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這也是他的偉大之處。

唐代充分吸取了前人教訓(xùn)，進行了制度改革?？婆e制度的推行和完善，為廣大寒族士人提供了一條入仕、從政的道路，一代又一代的下層士人通過公平競爭的方式，源源不斷的進入仕途，充分施展自己的抱負(fù)；開明寬松的統(tǒng)治方式，給予了士人堅持己見、發(fā)揮才干的機會，激發(fā)了人們對政治理想的向往。這些無疑培養(yǎng)了人們積極入世的態(tài)度，也助長了人們對個人才華的崇拜與自恃。孟浩然也不例外。早年的孟浩然有強烈的仕進之心，所謂“俱懷鴻鵠志，共有鹡鸰心”，盛唐開明、昌盛的氣象滋養(yǎng)了孟浩然性格中曠達、豪邁、壯逸的一面，使他能夠在仕途受挫之后并沒有選擇像魏晉名士那樣避世歸隱，而是尋求一種更健康、更豁達的方式：游歷南北，賞山水之樂；歸隱田園，偕農(nóng)家之趣；吟詩會友，品淡泊之味。

孟浩然在游歷山水期間，接觸到了許多壯麗的景觀，于是他用奔放、超逸的筆調(diào)狀寫山水，給人以雄奇豪邁之感。例如《與顏錢塘登障樓望潮作》“百里聞雷震，鳴弦暫輟談?！杖涨锟斟?，浮云渤澥寬。鷺濤來似雪，一坐凜生寒?！睗暼缋?，百里可聞，秋空高遠，水天相接，驚濤如雪，寒意襲來。氣勢雄渾，筆力雄健，雖未直接描繪潮來的驚心動魄的景象，但通過側(cè)面的烘托，渲染出一種氣勢逼人之感。再如《與諸子登峴山》“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fù)登臨。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盵10]登臨峴山，滿目秋景，詩人感嘆時間流逝，歲月蹉跎，無數(shù)圣賢、英雄都淹沒在歷史長河中，自己何嘗不想像羊公那樣留名于后世，供人們緬懷。全詩表達的是一種渾闊的懷古情結(jié)，所謂“意到氣足，自然混成”，給人蒼涼悲壯之感。

此外，孟浩然的許多抒懷感嘆詩，抒發(fā)自己的志向和抱負(fù)，以及失意時的憤懣不平之氣，一氣呵成，氣勢雄渾，別有一番景象。例如《田園作》“沖天羨鴻鵠，爭食皆雞鶩。望斷金馬門，勞歌采樵路。鄉(xiāng)曲無知己，朝端乏親故。誰能為揚雄，一薦《甘泉賦》。”作者嘆息自己年已三十猶居田園，嘆息無人舉薦，空懷一腔抱負(fù)，鴻鵠之志難以實現(xiàn)。詩中流露出詩人對于仕進的渴望，以及不遇的憤懣，感情強烈真摯，沉郁中有一股剛健之氣，全無幽咽凄婉。

如果將孟浩然的詩作嚴(yán)格劃分“沖淡”或是“壯逸”，恐怕難以界定，因為他的詩更多的是兩種風(fēng)格交融在一起?！笆⑻迫说娜松鷳B(tài)度普遍有詩化的特點。他們有沖淡的情懷，也有壯逸的情懷，可是沒有人像孟浩然在同一時間、同一首詩里把兩種情懷統(tǒng)一的像孟浩然那樣完美?！盵12]王維長于沖淡，李白長于壯逸，孟浩然則很好地將沖淡和壯逸結(jié)合起來了。人如其詩，正如王士源在《孟浩然詩集序》中描述的那樣：骨貌淑清，風(fēng)神散朗，風(fēng)儀落落，凜然如生。

【參考文獻】

[1]葉嘉瑩.葉嘉瑩說初盛唐詩[M].中華書局，2008.

[2]王小舒.神韻詩學(xué)[M].山東人民出版社，2006.

[3]聞一多.唐詩雜論 詩與批評[M].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

[4]孫學(xué)堂.孟浩然詩“沖淡中有壯逸之氣”探微——以詩人情懷為核心[J].華僑大學(xué)學(xué)報，2007（4）.

[5]董運庭.論《唐賢三昧集》中的孟浩然詩[J].北方論叢，20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