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冰
你是我媽還是我媳婦
當(dāng)我穿著那套上下不一致的公司服裝出現(xiàn)在總監(jiān)面前時,我想所有的同事都在心里憋到內(nèi)傷。
總監(jiān)暴跳如雷,這個年逾五十的老先生有個出了名的怪癖,就是在開會時,人人都要穿起公司發(fā)的那套價值不菲的正裝,以顯示公司的實力??善?,這套衣服被馮蒙蒙拿去干洗時混搭了,我匆匆忙忙在早上穿著過來,才造成了今天的結(jié)果。
會沒有開成,我被從會場趕了出去,回到家,又找不到原來的配套褲子,生完悶氣,我給馮蒙蒙打電話,電話里我說:“老婆,你把與我工裝搭配的那個西褲放哪兒了?”
馮蒙蒙顯然正在與別人討價,匆忙來了一句:“等我回去說!”就掛了電話。
衣服是上周她拿去洗的,洗之前,沒有與我商量,我一覺醒來,就看到換下的衣服已經(jīng)消失了,我的皮帶、錢、鑰匙整整齊齊地放在枕邊。
她一向如此,做什么事從來不商量,結(jié)婚半年,事無巨細(xì),全部按她一個人的方法來。這給本來就是寄生蟲的我?guī)砹艘粋€極大的驚喜,可是漸漸地,我就頗有點兒受人管制的感覺。
朋友卻都說我矯情,找了這么好一個媳婦,嫁妝是兩家店鋪,我每天過著地主老財一樣的生活,好像不應(yīng)該有不滿足。
可是我就是不滿足了。就像這次的“褲子事件”。
說實在的,她給我搭配的也并不難看,可是在一大群顏色與款型一樣的同事之中,我就成了特立獨行向權(quán)威挑戰(zhàn)的范本。
這一點,馮蒙蒙不知道。
這個大女人是晚上7點回的家,隨手帶了晚餐,呼我過來吃,然后宣布了明天周末的度假計劃,先是開車去龍山公園,下午去濕地,晚上溫泉吃大餐,第二天路過書畫院的時候帶幾幅畫給她的客戶。
我用力咬著那塊比薩,不說話。
她似乎看出了哪一點不對勁,問我:“你怎么了?”
我突然一抬頭,氣呼呼地對她說:“你是我媽還是我媳婦?”
她突然就笑了,笑里盡含包容,然后,她滿不在乎地切開面包,對我說:“有什么區(qū)別嗎?是誰當(dāng)初說找個大女人,自己樂意當(dāng)?shù)刂魃贍數(shù)???/p>
是我。當(dāng)初與馮蒙蒙戀愛時,她告訴過我,她從小就出來打拼,性格獨立,優(yōu)點是婚后她什么都能罩著我,缺點是可能我得服從。
當(dāng)時被結(jié)婚這兩個字沖昏了頭腦,我樂呵呵地對她說我什么都聽她的。
于是,事到如今。
你能不能不管我
關(guān)于穿錯衣服那件事,隔了幾天,我解釋給了馮蒙蒙聽,她不以為然,對我說:“每一件衣服都有自己的特點,非要搭配了出去穿的才是傻子?!?/p>
她確有高見,因為人家本身就是做服裝起家的。我告訴她,我們行政主管多么固執(zhí)。她不聽,反而一甩頭給了我一句:“對付這樣的壞人壞事,你應(yīng)該像雷鋒一樣站出來,拿五顏六色和他對著干?!?/p>
對著干?說得容易。我氣呼呼,不想理她。
她完全不顧我的感受,給我安排這周末的事情,她有個發(fā)小要結(jié)婚,要我們一起去。
馮蒙蒙身上有一種我無法抗拒的力量,我再不情愿,卻也要隨著她去。
婚禮很熱鬧,馮蒙蒙專門從店里為我挑了一套限量版的西裝,穿著很精神。她挽著我的臂,笑著給那些人發(fā)名片,打招呼,說她店里有這套西裝的新貨。
我覺得不自在起來,西裝硬硬的、領(lǐng)結(jié)也仿佛成了一個頸圈,那一刻,我極其變態(tài)地想起了那些圈在頸圈里的小狗。
婚禮進(jìn)行完,我們兩個一起回去。馮蒙蒙一一與朋友道別,鉆進(jìn)她那輛紅色的小飛度里,對我說:“走了。”
我覺得,在那些親友眼里,我真的像一只聽話的小狗。
可是在路上,“小狗”卻發(fā)了火,因為馮蒙蒙對我得意洋洋,她說:“你以后就做你的地主少爺就行,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也得聽我的,有什么事不用你管,我?guī)湍銛[平。”
口氣真大,讓我感覺結(jié)婚就是找一后媽,不,親媽。
我突然冷冷地對她說:“我要下車?!?/p>
馮蒙蒙沒理我,繼續(xù)有說有笑地往前開,直到我暴怒地拍著玻璃對她說:“我要下車!對不起,這種習(xí)慣我受夠了!你什么時候聽過我的意見?我比你小3歲怎么了,小3歲就得當(dāng)你兒子嗎?”
她一怔,本能地剎了車,我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狠
馮蒙蒙一個電話也沒給我,我倒是覺得有些意外。周末來到公司加班的感覺怪怪的,加完了班,她依舊沒有一個電話打來。
我開始猶豫,開始無措,我在想,馮蒙蒙到底是對我好的,可是我那樣說,是不是真的傷了她的心?
早在結(jié)婚前她就說好了,她有很多事情不用我操心,而且我?guī)兔χ粫綆驮絹y,所以我只要安閑地做老公就成。她說在家鄉(xiāng)四川,女人們都很能干,養(yǎng)著自家男人打打牌、喝喝茶、吃吃火鍋就很幸福了。
我回到家里,冷冷清清,馮蒙蒙沒有回來。
終于忍不住給她打了電話,電話響了很久她才接聽,語氣冷淡得不像話:“有什么事回去再說,我在忙?!?/p>
掛了電話,環(huán)顧四周,我突然有個念頭涌上來:給她做一頓飯。這個念頭一出,我先是被自己嚇了一跳,然后又有些歡欣鼓舞。
迅速下樓買了菜,然后順順利利地做了四菜一湯。說實在的,這個過程是很愉快的,我愛吃的小青菜和嫩豆腐,統(tǒng)統(tǒng)搬上桌。
馮蒙蒙是六點半回來的。進(jìn)了門,冷著臉坐到桌邊,看著滿桌的菜一言不發(fā)。我只得拉下臉,對她說:“老婆,你吃這個吧,嘗嘗,這可是我為你準(zhǔn)備的!”
我故意把后幾個字拉得很重,她站起來說:“沒胃口!”然后離開。那一刻,我覺得我像是被打敗了的公雞一樣無奈。
原來大女人恨起人來,也有自己的一套。
半夜,我們分睡床的兩邊,我看到她起床往客廳走,悄悄從門縫里張望,發(fā)現(xiàn)她坐在茶幾那里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拿起水果刀,對著空氣揮舞,臉上現(xiàn)出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狠。
說實話,我嚇呆了,我不過就是說了幾句話,不至于殺了我吧?
突然覺得自己十分強(qiáng)大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一早,聽到馮蒙蒙起床,然后踢踢踏踏跑到廚房。我大氣也不敢出,聽著她忙活完離開,才敢走出臥室。
我確信昨天晚上不是在做夢,馮蒙蒙的表情,確實嚇到了從小就膽小怕事的我。我想給父母打電話,甚至想寫好一份證明,如果我出了什么問題,那么問題一定出在馮蒙蒙身上,我甚至回憶了很多我們相處的細(xì)節(jié)和她家里的情況,來確信她有沒有過精神病史。
桌上,是她為我準(zhǔn)備的早餐,整整齊齊地擺在那里,吃完之后,我稍稍心安。
可是一轉(zhuǎn)臉,發(fā)現(xiàn)桌上的水果刀不見了,這讓我剛剛安定下來的心又開始驚懼,豐富的想象力告訴我,這把水果刀會不會在半夜某個時分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閃著寒光呢?
我準(zhǔn)備上班時,找同事聊聊這事。
可是當(dāng)我到公司,還沒找到那個同事,一個陌生的電話就打亂了我的計劃,是一個女人,在電話里驚慌地對我說:“是程剛嗎,我是蒙蒙的商鋪鄰居,你快來,你們家蒙蒙出事了?!?/p>
這一句話,讓我大驚失色。
匆匆忙忙趕過去時,店門前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馮蒙蒙躲在店的角落,眼前是兩個男人,一個男人的手臂已經(jīng)出血了,正大吼:“別給老子玩這一套,你說吧,你還還是不還!”
馮蒙蒙咬著唇站在那里,臉色蒼白。
我突然不知哪來的勇氣,瘋了一樣沖進(jìn)去,站在馮蒙蒙面前。
很顯然,男人被我的出現(xiàn)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復(fù)了兇惡的樣子:“你是哪根蔥,管這閑事?”
我深呼吸了一下,對他說:“我是她老公,有什么事,你沖著我來?!?/p>
男人聽完就沖了過來,我來不及躲閃,和他廝打在了一起,很快,我聽到了警車的聲音,然后頭上被重重一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隱約中,我好像聽到馮蒙蒙哭了,哭聲很細(xì)小地鉆進(jìn)我的神經(jīng)里,纏繞著我的神經(jīng),像藤纏在上面,迷迷糊糊之中,我覺得自己十分強(qiáng)大。
我想對她說,既然是夫妻,那么有什么事情,為什么不能讓我?guī)湍阋黄鸾鉀Q呢?
合體吧親愛的
那件事情過了很久,馮蒙蒙終于在一個夜晚告訴我,那個男人是前男友,早在很多天前就找到她,要她賠精神損失費,她原以為這件事她自己能解決……
我堵住她的嘴巴,溫和地看著她,說:“你是個女人,為什么要自己解決?我是你老公。男人能解決的事情,沒必要麻煩女人。”
她笑了,然后又哭了,她說她獨立慣了,總以為任何事都能自己扛??墒沁@次才發(fā)現(xiàn),有些事她不是扛不了,而是需要兩個人一起去面對,分擔(dān),這樣才是對這個家庭的鍛煉,正像當(dāng)初她給我洗的那套衣服一樣,分開來穿確實有各自的精彩,但是合起來,卻有著自己的用途。這個道理,她說她剛剛明白,幸好,實踐的機(jī)會還很多。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