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艷麗
當老師當?shù)嚼吓_@個份上,其實就沒了底氣。
老牛五十有六,早過了耳聰目明的年紀,在人才濟濟的臨河高中老牛當過二十幾年的班主任,卻一直無緣政治。眼看著后輩們前赴后繼地成了老牛的領導,老牛也不急。老牛不教課后,被分配到總務科做些雜七雜八的工作,倒也氣定神閑,賽似神仙。
不過,最近的老牛有些反常,就像三九天的蒺藜草,走到哪里就掛到哪里,話還特多。說的無非是學校換屆的事,老校長要退了,新來的校長據(jù)說是老牛的弟子。老牛提起那個要來的弟子的時候,瞪圓了一雙有些銹色的眼睛說,那小子,當年……大意是,新校長家境貧寒,卻刻苦讀書,老牛因此把他視如己出等等的話。大家聽了,就都忍不住在背地里取笑老牛,真是老了,淡泊了一輩子,這個時候卻要攀權附貴起來,看來是人就不能免俗。
新校長上任了,果真對老牛很是尊敬,人前人后一口一個“老師”,叫得老??雌饋碚嫣砹藥追峙?。
大家以為新校長會給老牛物色一個滋潤的工作,可是一晃一年多過去了,沒見動靜。大家也就忽略了新校長曾經是老牛得意弟子的事。
直到晉級前夕,這件事才又被人提起。
按說,以老牛的年紀高級早該聘上了,可是老牛出生在那個教育普遍缺失的年代,只讀過工農兵大學的他,評聘職稱時哪里爭得過那些博士碩士甚至喝過洋墨水的后輩們。這次參加評聘的一共三個人,只有一個指標,除了老牛,那兩個都是高學歷正年輕的中堅力量,這時候,人們又把老牛從總務科那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挖掘出來了。要知道,評聘職稱那可是所有老教師退休前的一塊心病。
有眼尖的人說,看見老牛天擦黑的時候,去過校長住宿的宿舍樓。也有人說看見校長開車,老牛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神采奕奕。說者有心,聽者有意,把兩個和老牛一起評聘的人說得心一陣比一陣涼。
就有好事者,拐著彎地打聽老牛和新校長的淵源。老牛喝了二兩酒,打開話匣子說了新校長當年不為人知的往事。
老牛說,新校長在老牛班里的時候,他的父親作為一個慣偷正在服刑。他的母親含辛茹苦供他上學,也因此新校長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衣著也是捉襟見肘。當時還是小牛的老牛,常常把新校長帶到家里改善伙食,把自己不穿的衣服讓老婆改小了,給新校長穿。那時住宿生衛(wèi)生條件不好,學生常常鬧眼睛,紅眼病一得一大幫,別的學生有錢買眼藥水,新校長沒錢,老牛就總是在下課時,偷偷地把眼藥水塞到新校長的文具盒里……
老牛到底說了多少,醒酒后他也不大記得了,就是第二天,學校里交頭接耳議論新校長的人多了,人們常常在新校長突然出現(xiàn)的地方噤聲。也有人拽過老牛問他,新校長的爸爸真是個慣偷?老牛自知酒后失言,直拍腦門,說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評聘的事有了眉目,老牛落聘了。
一同和老牛落聘的同事遇到了老牛,他嘆著氣說,我落聘也就認了,你那么有希望競聘上的一個人,竟然敗在你這張嘴上,講了一輩子課,最后這幾句終于說到點子上了!
老牛就也蔫頭耷腦地走開了,再也不提新校長是自己弟子的事了。
再遇見新校長,老牛就繞著道走,新校長好像也不在意,大家就又開始感嘆說,人啊人啊……
老牛是倒在崗位上的,當時老牛正往屋里搬卷子,突然人一栽,倒在了地上。
總務科的人給新校長打了電話,新校長沖出辦公室,也等不及救護車,背了老牛上了自己的車,就直奔醫(yī)院。
老牛是得了腦中風,新校長給老牛辦了住院,一直陪在老牛身邊。
老牛的妻子來了,哭哭啼啼地念叨,說老牛其實是一股急火病倒的,要不是因為那高級職稱……
新校長一直不言語,把個做檢查的老牛從樓上推到樓下,又從樓下推到樓上,不知道的都以為那是老牛的兒子。
老牛終于出院了,卻只能坐在輪椅上,說話卻還算清楚,笑容也明亮,老牛說這叫新生。
老牛出院后就去學校辦理了退休手續(xù),在老教師歡送會上,老牛很是動容地講了一席話,他說,他這一輩子在講臺上講的話很多,今天只說兩件事,第一句就是高級職稱評聘那件事,和新校長無關而是他自己沒有報名,因為他不想占其位不謀其政。第二件事,就是他很后悔把新校長的家事在酒后說出來,那是他躲著新校長的原因。老牛說,他是沒法選擇父母的,但是有權利選擇怎么生活,新校長是他教過的所有學生的榜樣!老牛講完話,禮堂里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新校長站在老牛的身側,深深地給老牛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