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殿權(quán),上世紀(jì)七十年代生于安徽阜陽,安徽省第二屆簽約作家,現(xiàn)供職于一家報社。
曾在《人民文學(xué)》、《解放軍文藝》、《青年文學(xué)》、《江南》、《北方文學(xué)》、《星火》、《小說月刊》、《鴨綠江》、《山東文學(xué)》、《安徽文學(xué)》、《少年文藝》等報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小小說300余篇,部分作品被《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兒童文學(xué)選刊》等多次轉(zhuǎn)載,并入選各種小說年選本和年度排行榜。
出版有長篇小說《中學(xué)時代》、小說集《你的未來很成功》,參與策劃、編劇的影視作品有30集系列情景喜劇《打工一家親》等。
曾獲2010年冰心兒童文學(xué)新作獎大獎、安徽省社科文藝獎(文學(xué)類)(兩屆)等獎項。
一
沒有!
和趙柯結(jié)束談話,冷凌走出“美山咖啡”,來到街上,心里沒有憤怒,沒有怨恨,更沒有痛苦。
如果非要找一個消極的詞強(qiáng)加給冷凌,最多也只能把“失落”往她心里塞,而且前面還必須加上五個字——“淡然若無的”。即便如此,“淡然若無的失落”也很快就煙消云散了。
表面上看來,這個故事是那么惡俗,又是那么傷人,但其實根本不是這樣!充斥在冷凌內(nèi)心強(qiáng)烈而真實的感受是,她終于放下了許久以來想要放下的包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曾銳東分手,而不再對所有相關(guān)的人有任何歉意了,包括曾銳東,包括自己母親,包括曾銳東母親,甚至包括趙柯……
冷凌和趙柯同在市電視臺一檔民生新聞欄目供職,冷凌是執(zhí)行制片人(上面還有一個制片人,冷凌相當(dāng)于副手),趙柯是普通記者。除了工作上的事,冷凌有一個多月都沒和趙柯說過別的話了。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曾銳東堵在了兩人中間。起初是冷凌沒正事不再搭理趙柯,而趙柯并不傻,很快就覺察到了冷凌對她這種態(tài)度的真正原因。兩人雖然都沒有挑明,也沒有特別的表現(xiàn)和言辭,但其實是心照不宣的。
因此,冷凌接到趙柯約她去“美山咖啡”的電話,感到很奇怪。她就問:“有事嗎?”趙柯淡然地笑著說:“好久沒和你單獨聊天了,想和你聊聊?!崩淞柰A藥酌?,說:“那好吧,一會兒見?!?/p>
今天是周六,他們那檔新聞欄目是每周從周一到周五播五期,因此,沒有過于重要的新聞,他們欄目大部分人都可以休息。冷凌穿好衣服,素面朝天地出了家門,走到附近的一個公交車站臺。一輛9路公交車開來,她上去。一路上,冷凌都在想,趙柯找自己什么事呢?難道是要談曾銳東?
冷凌以為自己了解趙柯,趙柯雖然自私甚至寡情,但也不該這么快就主動提曾銳東吧?可是,冷凌錯了!
冷凌來到咖啡館,趙柯已提前到了,坐在一個小包間里,等著冷凌。服務(wù)生把咖啡上來,退出去,并帶上了門。
趙柯沖冷凌微笑了一下。冷凌沒想到,趙柯的笑容里,竟然依然還能保持著那種無邪和天真。事后,冷凌想,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他媽厲害啊,準(zhǔn)備橫刀奪愛了,還那么理直氣壯天真無邪——雖然這個所謂的“愛”之于她而言,已經(jīng)是想要扔掉的包袱了!
冷凌已經(jīng)三十了,趙柯才二十二。然而這一刻,冷凌似乎還沒有趙柯顯得成熟。冷凌回應(yīng)趙柯的,是難掩尷尬的笑。
趙柯攪著咖啡,說:“凌姐,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這時,冷凌的手機(jī)響了,是梁靜茹的《問》:“誰讓你心動,誰讓你心痛,誰會讓你偶爾想要擁他在懷中……”
冷凌看著手機(jī)號,沒接,也沒立即掛掉。
趙柯眼睛大睜,想要看冷凌手機(jī)上的號碼,冷凌歪了歪手機(jī)沒讓她看到。趙柯情緒有些不對地輕問:“是……曾大哥嗎?”
“不是!”冷凌堅決地說,然后掛掉手機(jī),笑笑,補(bǔ)充道,“一個同學(xué)。”
“哦……”
“你不是要給我講一個故事嗎?說吧……”
這時,冷凌的手機(jī)又響起來:“誰說你的心思他會懂,誰為你感動……”冷凌立即掛掉,隨后關(guān)了機(jī)。
這時,冷凌隱約感到,趙柯想要講的這個故事一定和曾銳東有關(guān)!然而,她不但沒有覺得緊張,反倒忽然放松了,說:“說吧,一定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吧?!?/p>
冷凌的淡定和超然,似乎有些出乎趙柯的意料,趙柯干笑了一聲,低下頭去,慢慢啜了兩口咖啡,然后才抬起頭,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
“我有一個好朋友。一天我們倆一塊去海邊玩,分別撿了一些石塊。我們坐下來仔細(xì)看這些石塊時,我發(fā)現(xiàn)我撿的這堆石塊都是普通的石頭,而我的好朋友撿的這堆石塊里卻有一塊寶玉……”
冷凌笑:“呵,是嗎?你的運氣可沒有她好……”
“是啊?!壁w柯干笑了一聲,“可是呢,我沒想到,在我的好朋友眼里,她那塊寶玉卻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一直想扔掉。”
“是嗎?”冷凌又輕笑了一聲。
“是啊。你說,我能開口對我那個好朋友說‘把那塊寶玉給我嗎?”
“既然你那個好朋友并不覺得那是一塊寶玉,那對她來說就沒有多大價值了,就像一個人對一個異性沒有眼緣和情感一樣,她不該舍不得的?!?/p>
“你真這樣想?”
“是啊,我真這樣想!”
趙柯忽然坐直了身子,說:“那,你把曾大哥讓給我吧!”
“好啊!”冷凌不假思索立即就答應(yīng)了。
趙柯愣住了:“凌姐……我、我沒聽錯吧?”
冷凌站起來:“你沒聽錯,我說的是真的?!?/p>
趙柯也站起來:“凌姐……”
冷凌把外套穿上,提起包,然后沖趙柯笑笑:“我說的是真的。你就是要跟我說這事吧?那,現(xiàn)在說完了,我走了?!?/p>
趙柯怯怯地說:“凌姐,你不會怨恨我吧……你不要怨恨我!你跟我說過很多次,曾銳東不是你的菜,你們不合適,你早晚是要和他分手的。所以,我才……”
“是的,我確實那樣說過!我不會生你氣,更不會怨恨你,我們還是好同事?!崩淞栌譀_趙柯笑笑,拉開門,要出去。
“凌姐……”趙柯叫住冷凌。
冷凌站住,回頭看著趙柯。
“凌姐,對不起……”
冷凌忙擺手,說:“不不不,沒有對不起,不需要。真的。”
“我也沒有辦法了,因為,我懷了曾大哥的孩子。”
冷凌“哦”了一聲,說:“那是你們倆的事,跟我沒關(guān)系。我走了。”說完又往外走。
“凌姐……”趙柯又叫住冷凌。
冷凌又回過頭去,笑:“你別讓我付錢啊,今天是你的喜事!”
趙柯忙說:“不是這個。我是想……想問你……”
“什么?”
“你和……曾大哥上過床嗎?”
冷凌立即拉下臉來:“曾銳東怎么跟你說的?”
趙柯尷尬地笑著說:“他說沒上過,但我不信……”
冷凌面無表情地說:“這個重要嗎?”
趙柯自我解嘲地笑笑:“說重要吧,似乎也重要;說不重要吧,似乎也不重要……和曾大哥之前,我也不是處女了……”
冷凌沖趙柯淡然地笑了笑,然后出門走了。
離“美山咖啡”不遠(yuǎn)就有一個公交車站臺,可是,冷凌走到站臺,沒有停下來等車,而是繼續(xù)往前走去。冷凌想步行回家。
或許在一般人看來,趙柯真是無恥至極。但是,冷凌真的不這么看。那些故意在網(wǎng)上脫得赤裸不堪甚至故意把艷照、性愛視頻在網(wǎng)上瘋傳,為自己掙得知名度進(jìn)而獲得不明收入的人,才真正可恥。可是,那些人依然光鮮照人地出席各種盛大場合進(jìn)行各種商業(yè)表演,似乎越無恥越吃香了!和那些人相比,趙柯算是相當(dāng)不無恥甚至可以說是相當(dāng)有道德了。趙柯,也不過是這個世俗社會里拼命想要獲得自己所謂“幸福生活”的一個蟲子而已。
二
冷凌和趙柯是去年認(rèn)識的。去年九月初的一天,臺人事科長把趙柯帶到冷凌面前,說:“這就是趙柯?!比缓缶妥吡?。
趙柯來的前一天,楊副臺長就給冷凌打過電話了,說這次招聘一共進(jìn)了五個人,趙柯是他一個熟人的孩子,省廣播電視學(xué)院播音主持專業(yè)畢業(yè),請她和制片人好好培養(yǎng),讓趙柯盡快成熟起來。還說他和去外地出差的制片人也打電話說過了。
冷凌掃了趙柯一眼:栗色頭發(fā),大大的眼睛,長長的假睫毛,上身是花花的吊帶衫,下身是超短褲,活脫脫一個“小魔女”形象。
冷凌冷冷地說:“你先回家吧?!?/p>
趙柯一愣:“你什么意思?我是招聘進(jìn)來的哎,你沒有權(quán)力不要我!”
冷凌抬起頭,盯著趙柯看了半天,把趙柯看得不知怎么回事了。
趙柯打量了自己一番:“你看什么?”
冷凌問:“畢業(yè)之前,你在哪兒實習(xí)的?”
“在咱們臺里啊……”趙柯邊說,邊擺弄著指甲?!淞杩吹?,她每一個指甲上都涂著紫色的指甲油。
冷凌問:“哪個欄目?我怎么沒見過你?”
“在另外一個欄目?!壁w柯不滿地說,依然擺弄著指甲。“我是學(xué)播音主持的!實習(xí)的時候,他們讓我去做記者,天天跑來跑去的,累死了,我就沒來過幾次?!?/p>
“那你來我們欄目,想干什么?”
“當(dāng)然是做主持人啦!”
“對不起,我們欄目不缺主持人,只缺跑腿的記者。”
“這個,我知道。楊叔叔說了,讓我先當(dāng)記者鍛煉鍛煉……好吧,我就委屈自己,先當(dāng)記者吧?!?/p>
冷凌心里冷笑了一聲,說:“你現(xiàn)在回家吧,把你的頭發(fā)染回黑色,假睫毛去掉,指甲油擦了,明天來上班也把短褲換掉,穿正規(guī)點……”
“我的頭發(fā)才染的!”趙柯不樂意地驚叫道。
“你們外出采訪,是要經(jīng)常出鏡的!這是規(guī)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冷凌把一份文件遞給趙柯,“帶上這個,你回家好好看看?!?/p>
第二天,趙柯來上班,頭發(fā)染回了黑色,假睫毛拿掉了,短褲換成了短裙,但指甲油并沒有擦掉,而且還換成了桃紅色。冷凌在心里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
冷凌讓趙柯跟著工作能力較強(qiáng)的記者唐鵬一起跑。可是第三天,趙柯就找冷凌要求給她換一個人。冷凌問為什么,她居然說唐鵬是農(nóng)村出來的,跟著這樣的人跑,除了勞累,真是毫無趣味。
冷凌就讓趙柯跟著能力也不錯的記者高宇軒一起跑。
可是,過了幾天,高宇軒不樂意了,要求冷凌把趙柯交給別人“培養(yǎng)”吧,他實在受不了了?!懊看我鲧R,她都要照鏡子擺弄半天,天熱時還非要打著太陽傘不可;讓她寫一些簡單的稿子,她也不愿寫……”這時,制片人已出差回來,冷凌就把情況跟他說了。制片人說,這些小事,你看著處理就行了。
冷凌就找趙柯談話,讓她認(rèn)真對待工作。
趙柯老大不高興,說:“這算事嗎?至于嗎?”
冷凌語氣堅定地回道:“相當(dāng)至于!你的試用期是三個月,試用不合格,臺里就不會跟你簽合同!”
趙柯立即換上一副笑臉,說:“好好好,我改還不行嗎?”說完轉(zhuǎn)身走了,走到門口,她不滿地唧噥了一句什么。
冷凌知道趙柯是在不滿自己,但想想她是才參加工作的小孩子,就沒當(dāng)一回事。
但是第二天,高宇軒跟冷凌說,趙柯在背后說冷凌都快三十了還沒男朋友,是不是心理變態(tài),才對她這種貌美如花的女孩處處看不順眼?其實就是羨慕嫉妒恨!這不是作嗎?就讓她作吧,我不跟她一般見識!
冷凌聽完,沒有生氣,反倒哈哈笑起來,說:“她還真有意思!”
在冷凌的“逼迫”下,趙柯開始寫稿子了??墒?,冷凌從QQ接到趙柯寫的第一篇稿子一看,嚇了一大跳——幾百字的稿子,不僅有錯別字病句,新聞要素不全,還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網(wǎng)絡(luò)語言!開玩笑,這樣的人還能當(dāng)記者?
冷凌立即把趙柯叫了過來,讓她自己去改稿子。
趙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誰第一次寫稿子沒問題?”
冷凌眼一瞪:“誰的稿子有問題不修改?”
沒想到,這句話卻讓趙柯嘟嚕著的臉,立即改成了笑樣,然后回到自己辦公桌,坐到電腦前開始改稿子了。改稿子前,還通過QQ給冷凌發(fā)了一個笑臉,跟著一句話:親,別發(fā)脾氣哦,你不發(fā)脾氣時其實很美噢!
冷凌啞然失笑,心想誰是你的“親”?真會裝嫩!她給趙柯回了一句:你認(rèn)真工作時才最美噢。還故意在后面附了一個怒臉。
趙柯給冷凌回了一個擦汗的表情。
冷凌內(nèi)心里對趙柯的“親”惡心至極。平時在辦公室里,趙柯說話就滿口網(wǎng)絡(luò)語言,見了誰都笑瞇瞇地撒嬌說“親,幫我干那去”、“親,你在干嗎”——跟男記者更是如此?,F(xiàn)在的年輕小孩,難道都是不分場合不分對象地這樣稱呼人嗎?冷凌曾提醒過趙柯一次,讓她說話注意點,可是她毫不理會,依然故我。后來,看到不少男記者好像很受用似的,冷凌也就不說了。
“親”只是趙柯最著名的口頭禪。諸如“你懂的”、“華麗麗地掛了”、“Hlod不住”、“屌絲”之類亂七八糟的網(wǎng)語也常常被她掛在嘴邊,直到這些話不再時髦誰再說誰就成了落伍的代名詞才不再說,但隨后,新出現(xiàn)的亂七八糟的網(wǎng)語卻又跑到了她的嘴里。但是,這種語言不分青紅皂白地往新聞稿子里寫,是無論如何都不行的,因為很多普通觀眾聽不懂,尤其是他們欄目的主流觀眾——大媽們;更重要的是,這些語言也只是短暫流行幾天,很快就煙消云散了。
冷凌怎么想都不能理解,放著好好的原本就有的生動的語言不用,整天滿嘴跑著那些莫名其妙的網(wǎng)語,并且樂此不疲以此為榮,就是時尚嗎?真是匪夷所思荒唐至極!
過了一會兒,趙柯把稿子又交了上來,可是根本沒有大的改動,仍然是問題叢生。冷凌氣得想罵人,想大聲地把趙柯叫過來訓(xùn)斥一頓。可是,她忍住了。她想,一個人愿意成為一個不肯思考不求上進(jìn)的蠢驢,其實也是他(她)的自由,自己又能怎樣呢?好吧,趙柯,你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三個月后,你不能順利簽合同,就該知道不肯思考不肯上進(jìn)要付出多么大的代價了!
于是,冷凌把趙柯交的稿子刪除,讓高宇軒重寫一遍,編發(fā)了事。
可是,冷凌想錯了。趙柯不是一頭蠢驢。冷凌沒有想到,趙柯寫稿子的能力進(jìn)步會那么快。半個月后,她寫的稿子基本上就沒有大的毛病了。忽然,冷凌對趙柯就有了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反倒有些喜歡她了,對她就不那么蠻橫了,指導(dǎo)她寫稿子也有了耐心,趙柯的稿子也越寫越好了。趙柯本來就是學(xué)播音主持專業(yè)的,外形又靚麗,出鏡時語言輕松、活潑,很快就擁有了不少觀眾“粉絲”。三個月后,趙柯順利地和臺里簽了勞動合同,成為一名正式員工。冷凌和趙柯的關(guān)系也更近了。
應(yīng)當(dāng)說,趙柯還是很有眼色和心計的。比如,以前每天早上,冷凌都很少吃飯,到了辦公室就干工作。后來趙柯知道了,就每天給冷凌帶早餐。
趙柯第一次給冷凌帶早餐,是熱豆奶和天津灌湯包,遞給冷凌時還特別振振有詞:“你雖然是領(lǐng)導(dǎo),有權(quán)力管我們,但你沒有權(quán)力破壞你的身體。”
那一瞬間,冷凌覺得特別感動,眼淚差一點掉出來。就是她母親,也不過如此吧。她接過早餐,掏錢給趙柯,可是趙柯沒接,說:“一頓早餐,值幾個錢???”
后來,每天早晨,趙柯都給冷凌帶早餐,每次都不要冷凌給的錢。但冷凌堅決要給,說:“你給我?guī)г绮?,本身已?jīng)是在關(guān)心我了,我怎么能不給你錢呢?我這不是占你便宜嗎?”
趙柯說:“那你還幫我改稿子、指導(dǎo)我拍片子呢。如果算賬的話,我還欠你很多呢!”
冷凌說:“那是我的分內(nèi)工作?!?/p>
但是趙柯仍堅決不要。冷凌就說:“你如果不要,以后我就不吃你帶的早餐了?!?/p>
趙柯這才“被逼無奈”地嘆口氣,說:“好吧,我收下吧?!?/p>
此后,每天早晨,都是趙柯給冷凌帶早餐,然后冷凌把錢付給她。
但是,讓冷凌看不慣的趙柯的“毛病”依然很多。比如趙柯喜歡涂指甲油,而且?guī)缀趺刻於家獡Q一種顏色。冷凌曾經(jīng)幾次提醒過她,讓她最好不要再涂指甲油了——尤其是采訪要出鏡時。
可趙柯總是笑著說:“愛美是人類的天性,你為什么非要扼殺我的天性?蔡依林的那首歌你沒聽過嗎——不愛美天誅地滅!”
冷凌眼一瞪:“你說我該天誅地滅?”
趙柯呵呵一笑,說:“這是你說的,我沒說?!?/p>
冷凌說:“你別跟我玩心眼!跟我玩心眼,你還嫩了點!”
趙柯依然笑,說:“凌姐,說真的,我真的不理解你為什么整天素面朝天的,最多也只是化淡妝?!?/p>
“人來源于大自然,為什么不遵循大自然的規(guī)則,讓自己活得自然一些呢?”
“啊——”趙柯撒嬌地大叫一聲,“你的想法真奇怪!”
冷凌笑笑,說:“在你嘴里,‘真奇怪就相當(dāng)于‘作吧?”
趙柯忙尷尬地擺手,說:“絕無此意,絕無此意!”
冷凌笑笑,說:“你是這個意思也沒關(guān)系?!?/p>
趙柯嘿嘿笑,說:“我真沒這個意思?!?/p>
冷凌笑笑,說:“好吧,去采訪吧?!?/p>
趙柯是一個時尚達(dá)人,不僅打扮個性、出挑(當(dāng)然,出鏡時穿著已“正經(jīng)”多了),她還能不喘氣地說出世界上所有知名化妝品的牌子,對這些化妝品的歷史、特點等等無不耳熟能詳。有一次趙柯和另一個愛美的女記者比拼誰知道得多,她三下五除二,毫不費力地就把對方給打敗了。但也因此,她每個月的工資一到手,就全花了出去,沒錢了就伸手向父母要。
趙柯對國內(nèi)外那些汽車品牌也十分熟稔,好像那些車是她的鄰居——不,是她的家人——一樣!什么型號、性能、耗油量、價格等等,她無不通曉。有一次她在辦公室里說書人一樣大談特談這些東西,把全辦公室的人——包括那些有車的、自以為對車太了解的人都說得一愣一愣的,半天不敢接話。
趙柯說:“我要努力工作,早日成為有車族!”然后又不解地問冷凌,“凌姐,你說,你一個月拿那么多工資,不買車,留著干嗎???”
冷凌說:“我為什么要買車?”
趙柯瞪大眼,理直氣壯地說:“開車多方便多有面子??!你天天擠公交車,多跌份?。∠奶旌钩粑堆?,冬天人擠人……何苦呢你?”
冷凌低頭冷笑了一聲。這句話,說得真他媽有勁??!跌份?我沒偷沒搶沒拿沒占,怎么就跌份了?那些整天開著公車到處顯擺的人,那些發(fā)了不義之財開著豪車到處炫耀的人,那些吃著假魚翅到處斗富的人,就不跌份嗎?他們才真正可恥!每天坐公交車的人,比這些人高尚多了!
“凌姐,你看咱們臺大院里,馬上都快停不下車?yán)?!”趙柯夸張地說,“你再不買車,馬上可真沒有你的車位了!唉,你可真不會享受生活,你真不像個女人!——我都好幾年不坐公交車了,我沒有車,我天天打的!”
冷凌沒想到,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成了她的老師教訓(xùn)起她來了!
冷凌笑笑,說:“因為我作啊?!?/p>
趙柯忙笑著擺手,說:“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不理解而已。真的,你別介意哈……”
冷凌哼笑一聲,心想:整天有車開就了不起了嗎?她家那個小區(qū),就有一個人,買了車,天天在外面風(fēng)光地開著,可是背后卻欠著別人很多錢不還,回到家里還天天啃咸菜過日子。這就是享受嗎?真是可笑!
趙柯又說:“我知道了……”
冷凌問:“你知道什么了?”
趙柯說:“你一定是在給自己攢嫁妝吧!出嫁時帶著豐厚的嫁妝,讓婆家人不敢小看你!嗨,你別說,這樣想倒也是對的……”
那時候,冷凌還沒有認(rèn)識曾銳東,也沒有其他男朋友,還“單”著。這句話讓冷凌忽然覺得很不舒服,她惱火地說:“你能不能不啰嗦了?”
趙柯意識到自己說得確實有些過了,尷尬地吐吐舌頭,轉(zhuǎn)身跑走了。
三
入冬已經(jīng)一個月了,街兩邊前兩年新栽的梧桐樹,雖然不像夏天那樣枝繁葉茂生機(jī)勃勃,但依然綠著。一輛輛公交車,載著各色人等,從不同的方向去往不同的地方……冷凌已經(jīng)走好幾站路了,冷風(fēng)輕吹著,但她看著街景,心里卻是溫暖的。
她喜歡公交車。坐公交車多好啊,每天可以遇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聽他們說話,可以了解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看到這個社會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當(dāng)然,她喜歡坐公交車,還有一個原因:她內(nèi)心深處還隱隱渴望,能在公交車上遇到一個能看上她、她也能看上對方的心上人!
——這想法,多少有些荒唐。不,如果用趙柯的眼光看,不僅荒唐,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如果趙柯知道她有這個想法,一定會笑著說:“哈哈,姐姐,你可真是太天真了!坐公交車的都是一些什么人?都是無錢無權(quán)無勢的主!你居然還想著能在公交車上遇到你的心上人!親,I服了YOU!”
趙柯想遇到的人,沒有一個是在公交車上的,都是開車的,要么開著公車,要么開著私家車——而且還是豪車。
趙柯說自己好幾年都沒坐過公交車了,冷凌沒考證過,不知道是否屬實。但她知道,趙柯來電視臺上班后,的確沒見她坐過一次公交車,每次來去都是打的??墒?,冷凌并沒覺到趙柯就比坐公交車的人高級多少。
冷凌不同意趙柯的看法,是有例可證的。就在她和曾銳東認(rèn)識之前的去年九月,她真的在公交車上遇到了一個讓她心動的人。
彼時,他們欄目原來的執(zhí)行制片人去開辦新欄目,冷凌由于工作出色,升任了執(zhí)行制片人,不再拎著攝像機(jī)東奔西跑,開始了有規(guī)律的工作和生活,上下班坐23路公交車也規(guī)律起來。
沒多久,冷凌就遇到了那個讓她心動的人——他經(jīng)常每天早上和冷凌坐同一班車。但是,他在冷凌上車前就在車上了,而在冷凌到站下車后還依然坐在車上。因此,冷凌并不知道他是從哪一站上來的,也不知道他在哪一站下去。
起初,冷凌時常會碰巧和他挨著坐或站在一起,但彼此不熟,無話。他三十歲上下,個子一米七六左右,短發(fā),方臉,五官端正,眼神堅毅,衣著得體,給人一種很有精神、很有涵養(yǎng)的感覺。后來遇到的次數(shù)多了,兩人挨著坐或站時,就會互相微笑一下——他微笑的時候,目光柔和,顯得很友善,但仍然是無話——然后,他會把目光撒向窗外,若有所思。這時候,冷凌總?cè)滩蛔〔孪胨麜胧裁?,想工作還是想家事,或是在想女朋友?
在公交車上,有幾次他碰到熟人,冷凌從他和熟人的聊天中得知:他還沒有結(jié)婚,好像也沒有女朋友;好像在一個還比較忙的公司上班,是個小組長之類的人物,工作勤奮、業(yè)績突出、人緣頗好……之所以說“好像”,是因為他們的談話,一會兒說東一會兒說西,有些語焉不詳,冷凌不敢完全肯定。但,這一切都給了冷凌特別的好感。
雖然兩人幾乎沒說過話,但從他的表情里,冷凌感覺到,他對她是有好感的。冷凌的內(nèi)心里當(dāng)然也是歡欣的,她想,他為什么就不主動跟自己說話呢?有幾次,她差一點就主動開口和他說話了,想問他的名字、在什么公司上班、手機(jī)號是多少等等,可是好幾次張開口后,卻都沒能發(fā)出聲來……
冷凌等著他主動跟自己說話。
可是,冷凌沒有想到,半個月后他卻突然在23路公交車上消失了!
起初兩天,冷凌還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一個星期后,冷凌的不祥感突然爆發(fā)出來——她或許永遠(yuǎn)都見不到他了!
冷凌內(nèi)心異常慌亂起來——怎么會突然這樣?!就像在電影院看一場愛情電影,可是電影才開始就結(jié)束了!她遭遇的是,“愛情”未遂!
到了第二周的星期五,他依然沒有在往常的鐘點出現(xiàn)在23路公交車上。晚上下班,冷凌坐在空蕩蕩的23路公交車?yán)锘丶?,心中萬念俱灰。
第二天,冷凌的高中同學(xué)兼閨蜜栗娜約她一起上街,并開著私家車來接她。冷凌忍不住對栗娜說她愛上了一個每天和她同坐一班公交車的男的。
栗娜一聽,立即猛踩剎車,把車停在路邊,像趙柯一樣睜大眼看她:“你不是開玩笑吧?你居然會看上一個‘公交車男?”
冷凌不高興地說:“你激動什么?什么‘公交車男?坐公交車怎么啦?我不也天天坐公交車嗎?”
“那可不一樣!”栗娜認(rèn)真地說,“你是有錢買車而不買……”
“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有錢買車但沒買?”
“這個社會,男人有幾個不好面子的?就是借錢騙錢,他們都是要裝面子的?!?/p>
冷凌認(rèn)真地說:“不是,我敢肯定,他不是那種人!”接著,她就把她對他的觀察和好感說了出來。
栗娜聽完,笑起來,說:“真動心了?”
冷凌點點頭,說:“是,真動心了!”
栗娜瞇了瞇眼,笑說:“好啊,這些年,你挑啊揀啊,總是找不到合眼緣的,現(xiàn)在終于遇到了一個,還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有意思,有意思?!?/p>
“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唉,我心里特別難受。為什么會這樣?”
栗娜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說:“對了,潁上路泉河新大橋前些天正式建成通車了,23路公交車是不是改走新大橋,不再從潁州路老泉河橋走了?”
冷凌一拍腦袋,也想起來了:“是??!原來23路公交車過了北京路潁河大橋后,一直向西走,經(jīng)過北京路一小、深井公司,然后向南走潁州路老泉河橋到國貿(mào)大廈,從國貿(mào)大廈路口繼續(xù)向南;現(xiàn)在23路公交車過了北京路潁河大橋后,就往南轉(zhuǎn)向潁上路泉河新大橋了,然后轉(zhuǎn)向西經(jīng)過老電臺,到國貿(mào)大廈路口,再折向南……”
“也就是說,那個‘公交車男,很可能就住在北京路一小、深井公司附近,23路改道,他改坐了其他公交車?”
冷凌忙不迭地點頭:“有可能!”
栗娜看著冷凌懷春少女般的樣子,指著她,不懷好意地笑說:“你看你那樣兒……”
冷凌羞怯地把她的手?jǐn)[過去,說:“去你的!”
“既然你真的看上人家了,就主動點唄,你就在他原先坐公交車的大概時間,去站臺等他——不,你提前一個小時去!我就不信他插翅飛上天去了,他又不是天鵝!讀書可以使女人美麗,健身可以使女人美麗……但這些都趕不上愛情對女人的美容效果!”
這世界,愛情幸福的人那么多,并不缺少她一個;這世界,愛情失意的人那么多,也并不多她一個。那時候,冷凌已經(jīng)過了二十八歲生日,眼看三十歲的列車就轟隆隆開來了,冷凌對愛情已經(jīng)感到十分灰心喪氣,幾乎不抱希望了??墒?,遇到他,冷凌冰涼的內(nèi)心里有了一絲溫暖,甚至躍躍欲試了。她忽然覺得,人性有無法遏制的弱點,但也有無法阻擋的優(yōu)點,即便此生她遇不到,但也要永遠(yuǎn)對愛情懷有單純的向往。如果連愛情都不相信,那人生豈不太苦了?心懷向往,美好的愛情說不定就真的在不期然中來臨了。
第二天早上,冷凌七點就到了北京路一小公交車站臺,滿懷激動地企盼著他出現(xiàn),然后兩人相視一笑,就在這一笑里,彼此明了了對方的感情,然后一起上公交車,熱絡(luò)地聊上一路,然后互留手機(jī)號,然后他主動地打給她,約她吃飯……再然后,她就披上婚紗,跟他走進(jìn)美麗的婚姻殿堂……
可是,一輛一輛公交車駛來,開走,冷凌從七點等到九點,太陽都升得老高了,也沒等到他的出現(xiàn)!她很沮喪,拖著疲憊的身子上了一輛公交車,然后轉(zhuǎn)23路車去上班。但冷凌沒有完全氣餒,心想,也許他是住在深井公司附近,說不定他是從那一站上了某路公交車去上班呢。
次日一早,冷凌六點四十就到了深井公司站臺。然而她焦急地等到九點半,他依然沒有出現(xiàn)!
太陽熱烈地照著冷凌,她渾身燥熱,汗水也從皮膚里滲出來,往下淌,讓她感到異常煩躁、難受。她忽然就想起了栗娜那句話——“讀書可以使女人美麗,健身可以使女人美麗……但這些都趕不上愛情對女人的美容效果”,憤怒的氣血迅速就升騰了上來!冷凌掏出手機(jī)就給栗娜打,本來想大罵她給自己出了這么個餿主意,可是當(dāng)電話接通,她的話立即又變了,只是傷感地說:“一無所獲啊。”
掛了栗娜的電話,冷凌蹲下去,眼淚就出來了。她在這里站了三個小時,腿早就酸疼得要命了。要命的酸疼她能忍受,可是等不到那個人,要命的酸疼真的要命起來!
四
栗娜開著車,很快就到了。栗娜拉冷凌起來時,冷凌已經(jīng)提前把眼淚擦去,換上了一副尷尬的笑容。
上了車,栗娜送冷凌去上班,又給冷凌分析說:“雖然沒等到他,但這也不能證明他就一定不住在這兩站附近?;蛟S他出差了呢?或許他生病住院了呢?……”
“如果他已經(jīng)買了車,不再坐公交車了呢?或者他根本就不住在這兩站附近,而是住在更前面的地鐵局、鐵路新村、火車站、化肥廠甚至是始發(fā)站潁東開發(fā)區(qū)附近呢?大海撈針,我上哪兒去找?!或者,這些‘或者都不是,老天就是要安排我們這樣擦肩而過再也不相見呢?!——怎么就一定不會是這樣?!”
“你看你,跟我急什么?這事又不是我給你安排的!”
“唉,算了……沒緣分,強(qiáng)求不來。”冷凌低下頭去。
“唉——”栗娜也長嘆了一口氣。
冷凌沒接話,而是把頭扭向窗外——
“看什么呢?外面有他嗎?”栗娜調(diào)侃她。
冷凌仿佛沒有聽見,沒有回答,也沒有把頭扭回來。
栗娜說:“說實話,愛情、婚姻也不過就那么回事,快樂是短暫的,枯燥是經(jīng)常的。我和超順結(jié)婚五年了,蟈蟈也三歲了,我和超順都快沒感覺了……其實吧,嫁給誰都差不多,只要不是太差,晚上燈一關(guān),和誰做愛都是一樣的。所以,你也別太挑了,能遇到差不多的就嫁了吧,別等到人老珠黃沒人要——就是那時候你遇到了可心可意的,可人家又愿意要你嗎?砸在手里,就更毀了!”
冷凌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瞪栗娜:“我砸手里也是砸在我自己手里,我不能砸在一個我沒有感覺的人手里!”
栗娜不以為然地哼笑了兩聲。
“你笑什么?”冷凌異常反感地問。
“你呀,沒結(jié)過婚,很多事你還不懂……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愛情?這樣吧,過幾天,我給你介紹一個……”
冷凌立即大聲回絕道:“我不要!”
“你看看你,還沒見人家,怎么就知道不是你心目中的人?說不定比在公交車上遇見的那個他還好呢……”
“我不要!”冷凌更大聲地回絕道。
“不是我說你,”栗娜說,“你真的是越來越作了……”
“你廢話!”冷凌立即憤怒地回嘴,“你停車,我下去自己走!”
“這都快到了?!钡搅艘坏篮勇泛蜐}州路交叉路口,栗娜打方向盤右轉(zhuǎn)。
兩分鐘后,栗娜把車停到了電視臺大門口,冷凌下了車,“砰”一聲使勁關(guān)上車門,沒有搭理栗娜,就往里面走去。
栗娜喊她,笑著說:“哎,閨蜜,你也太沒禮貌了吧?”
冷凌回過頭來,依然滿臉怒氣,說:“我是作!”然后轉(zhuǎn)身往大門走去。
栗娜笑著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好吧,你就作吧??催^了三十歲,誰還要你?”然后發(fā)動車,開走了。
此后,冷凌再也沒有遇到過在公交車上遇到的那個他。
慢慢地,冷凌對愛情又變得灰心喪氣,不抱希望了。
這時,趙柯也和那個時常開車來接她的男孩分手了。冷凌不解地問:“哎,那個男孩不是長得挺酷的嗎,你不是挺喜歡他嗎,家里有房又有車,怎么……”
趙柯輕蔑地冷笑一聲,說:“什么玩意!那車根本就不是他的,那是他為了追我借他朋友的!他爸媽雖然給他買了一套房子,但也只有八十平米!”
“八十平米?也不算小,還可以啊。”
趙柯不屑地說:“什么還可以?住一百平米以下的,都是經(jīng)典的窮光蛋!別說車不是他的,即便是他的,房子也得一百平米以上。不然,我才不嫁呢!凌姐,我告訴你,我們女人,是一個巨大的寶庫,我們要懂得開發(fā)自己的資源,賣個好價錢。不然,隨隨便便就嫁了人,將來一定會后悔的!”
“那你要求什么標(biāo)準(zhǔn)啊?”
趙柯掰著手指頭說:“第一,這個人要有個好工作,能掙錢;第二,這個人一定要有房有車;第三,這個人要有一點情趣,不能太枯燥……”
冷凌心想:哈,你還懂情趣???!
“第四,這個人要讓人看上去不煩——這是最低要求,如果錢非常多呢,長相還可以商量……”
“如果錢不是特別多,但在你最低要求之上,長相就要好?”
“那當(dāng)然了!”趙柯堅定地說,“最好是又有錢長得又帥!我長這么漂亮,我憑什么不找個好的?”
冷凌笑了笑,說:“你很有自信嘛?!?/p>
“自信嘛,當(dāng)然是必須的。沒有自信,還有什么希望呢?沒有希望,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冷凌突然想到自己。自己真的沒有多少自信了,也真的沒有多少希望了。難道,自己活得就真沒有意思了嗎?——或者,在背后,趙柯和其他一些年輕小孩,都這樣看自己嗎?啊,不會吧!
趙柯嘆了一口氣,又說:“唉,但是呢,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這樣一個人……因為從概率上來看,那樣的人確實是不容易找到。你看,現(xiàn)在剩女那么多,不都是像我這樣,挑三揀四造成的嗎?”趙柯忽然意識到失言了,忙又尷尬地笑著解釋,“凌姐,我、我可不是說你啊,呵呵?!?/p>
“沒關(guān)系,我知道。”冷凌淡然地說,心里卻想: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們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根本就沒有可比性!你如果成為剩女,那是因為你對物質(zhì)要求得太高了!而我,是對精神要求得太高了!
趙柯又說:“但是,我真的有信心!通過努力,我一定能找到我的白馬王子!”
冷凌想到了在公交車上遇到的那個他,心里忽然感到刺痛了一下,說:“你想得太簡單了吧?白馬王子是通過努力就能找到的?緣分才重要,沒有緣分怎么樣都不行……”
趙柯不同意冷凌的看法:“相信前面有一個騎著白馬的王子在等待著你,那絕對是一廂情愿的遐想和瞎想!白馬王子在哪里?他不在你前面,也不在你后面,只在你身邊,只要努力去找,就一定能找到?!?/p>
“可是,如果你遇到了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可他并不認(rèn)為你是他的公主呢?那不還是一廂情愿?”
“努力??!去追?。∨纺杏衷趺蠢??只要是自己喜歡的,就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地去追……不是我說你凌姐,你太保守了,太OUT了。你知道你為什么現(xiàn)在還剩著嗎?就是因為你不努力,等著緣分上門!緣分又不是慈善家,哪那么容易就上門來找你了?這就像你想當(dāng)官一樣,你得主動去找領(lǐng)導(dǎo),不然,領(lǐng)導(dǎo)憑什么提拔你?”
“憑能力啊……”
“哎呀凌姐,你真是太幼稚了!這個世界上,有能力的人那么多,憑什么領(lǐng)導(dǎo)就只會看到你的能力,而不會看到別人的能力?也就是說,‘優(yōu)質(zhì)男屬于稀缺資源,多少人都想搶呢,怎么輕易就能輪到你?所以,你要積極主動地去尋找,去進(jìn)攻,然后拿下!女孩可以矜持,但矜持絕不是扮死魚!”
最后一句話,點到了冷凌的死穴。如果不是矜持,說不定她和那個他就不會擦肩而過了……
趙柯走后,冷凌靜下心來想想,覺得趙柯的話似乎也不是沒有道理——雖然她很難完全接受。她不禁在心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個時代,變化真的比以前更快了,她和趙柯的年齡只相差八歲,但是思想觀念已經(jīng)像兩代人了!她的觀念,趙柯難以接受,而趙柯的觀念,她也很難接受。
那之后沒多久,就到了11月11日“光棍節(jié)”。女光棍趙柯拉著另一個女光棍冷凌,要去參加一個商家舉辦的“光棍節(jié)”單身男女狂歡假面舞會。
冷凌不去,說:“柯柯,你腦子進(jìn)水了吧?你也不想一想,那里能有你要的‘優(yōu)質(zhì)男嗎?”
趙柯愣了一下,想了想,說:“從概率上說,在這種地方遇到‘優(yōu)質(zhì)男的可能性確實很小。但我們不應(yīng)該放過每一個機(jī)會?。〖幢闶侨f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
但是冷凌堅決拒絕了趙柯的邀請。
第二天回來,冷凌問趙柯遇到合適的沒有,趙柯憤懣地說:“一群豬八戒、‘廉價男!還想跟我搭訕?門都沒有!”
冷凌捂嘴笑了起來……
五
冷凌過了二里井橋,走到文峰公園南門前的小廣場,突然想起在咖啡館里關(guān)了的手機(jī)還一直關(guān)著。她把手機(jī)從包里掏出來,開機(jī)。來電提醒業(yè)務(wù)發(fā)來了好幾條短信息,提醒她曾銳東給她打了十一個電話,母親給她打了五個電話,栗娜也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冷凌先給栗娜回電話。栗娜立即就接了電話,大驚大叫地說:“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呢!曾銳東給我打電話說,他給你打電話,你掛了,然后就關(guān)機(jī)了!他就給我打電話,問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是不是發(fā)神經(jīng)?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接他電話,還關(guān)機(jī)?就是他在外面出軌了,也不至于吧?現(xiàn)在男人女人出軌的太多了,說不定你結(jié)婚后不久就會出軌呢!我怎么發(fā)現(xiàn)你是越來越作了?”
“你說完了沒有?”
“說完了……”
冷凌“啪”地掛了手機(jī)。
立即,栗娜又把電話打了過來,吼道:“你干嗎掛我電話?”
“你說的是人話嗎?”
“我說的怎么就不是人話?!”
“你出軌那是你的自由,我管不著。但你憑什么對我突突突就是一陣亂槍掃射?”
“誰掃射你了?”
“你那不叫掃射,是炮轟?”
“好了好了,不討論這個了。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干嗎不接他電話?”
“我和他分手了,沒有關(guān)系了。”
“什么……為什么?”
“我們性格不合,不是一路人……”
“你不是開玩笑吧?”栗娜異常吃驚,聲音突然提高八度,逼近震怒了,“他打不通你的電話,都快瘋了!他很喜歡你的??!你遇到這樣一個金龜婿,還不滿意,你到底想找什么樣的?難道非要找每天坐公交車上下班的‘廉價男?——你現(xiàn)在怎么越來越作了你!”
“是,我是作。你們都不作,就我一個人在作!行了嗎?”
“你就作吧,我管不了你,隨便你怎么樣吧!”栗娜說完,氣憤地掛了電話。
冷凌垂下手,哼哼冷笑了兩聲,自言自語說:“作?對,我是作。你們都不作?!悴蛔鳎愀蓡嵴伊藗€情人?”
栗娜有個情人。幾個月前,一位國內(nèi)的文化名人到本市來講課,冷凌帶著趙柯和攝像去這個文化名人住的賓館進(jìn)行專訪。專訪結(jié)束,冷凌、趙柯和攝像出了房間,正巧遇到栗娜和一個男的摟摟抱抱、打情罵俏地從旁邊一個房間里出來。兩人無意中撞見,冷凌尷尬至極,然而栗娜尷尬地笑了一聲后,就很快恢復(fù)了正常,還互相介紹認(rèn)識……
那天晚上,栗娜約冷凌吃飯,讓冷凌替她保守這個秘密,絕對不能讓她丈夫知道。
“你不愛超順了嗎?”
“愛呀……”
冷凌就很不理解:“那你為什么還這樣?”
“我不是說你啊凌凌,你真是太幼稚了。一個男人可以同時愛上兩個女人,一個女人怎么就不能同時愛上兩個男人?”栗娜嘆了一口氣,喝了一口紅酒,“這是人性,你懂不懂?”
“可是,你不覺得這很荒唐嗎?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對不起超順嗎?”冷凌還是不能理解。
“你真是幼稚!你怎么肯定超順就沒有外遇?”
“你有證據(jù)嗎?”
“超順有我出軌的證據(jù)嗎?他沒有!但他沒有,就代表我沒有出軌嗎?那么,我沒有證據(jù),就一定代表他沒有出軌嗎?即便他現(xiàn)在確實沒有出軌,能代表以后他就不會出軌嗎?”
“你這都是什么邏輯?你這是在給自己找借口!”冷凌拎起包,起身就要走。
栗娜拉住冷凌,不讓走:“你干嗎?好好,我不跟你說這些了。咱們說點別的吧?!?/p>
冷凌不知道栗娜和她那個情人現(xiàn)在是不是還保持著關(guān)系,但栗娜和她丈夫的關(guān)系好像一直都很正常。媽的,這就是生活嗎?
那件事之后,冷凌對天荒地老的愛情和婚姻產(chǎn)生了更大的動搖,她覺得這個世界上也許真的沒有她曾經(jīng)所向往的、單純的、美好的愛情和婚姻了。即便有,她都快三十歲了,都一直沒有找到,那么,以后找到的機(jī)會就更低了,低到約等于無了。
可是,對于栗娜那句“找個差不多的就嫁了吧”的話,冷凌依然不能認(rèn)同。她寧愿這輩子嫁不出去,也不愿意隨隨便便找個所謂的差不多的人就嫁出去?!安畈欢唷笔遣疃嗌伲颗c其以后離婚,還不如給自己自由!
實際上,與在公交車上遇到的那個他擦肩而過之后不久,栗娜就張羅著給冷凌介紹了一個男朋友。雖然那個人也是在事業(yè)單位工作,長相尚可,年齡相當(dāng),可是冷凌一點感覺都沒有。出了見面的茶坊后,冷凌就直接地跟栗娜說不行。
栗娜原本喜滋滋的臉,立即冰冷下來:“這個可以??!你還看不上?”
“真的沒有感覺,真的不行……”冷凌說。
栗娜泄氣地長嘆一聲:“好吧,你就作吧,等你作到?jīng)]人要,看你還作不作了!”
后來,栗娜去冷凌家找她,冷凌恰好下樓去超市買東西了。栗娜坐著等,和冷凌母親聊天時,冷凌母親請栗娜幫冷凌介紹對象,栗娜沒忍住,就說了前幾天給冷凌介紹了一個“不錯的”男朋友,可見了一面,冷凌就把人家給否定了。
等冷凌買東西回來,母親立即就拉長了臉,訓(xùn)斥她:“這樣的你看不上,那樣的你看不上,你到底要找什么樣的?”
栗娜忙從中打圓場,拉著冷凌出了家門,這場架才沒有吵起來。
可是,晚上冷凌回來,這場架還是不可避免地吵了起來。
在區(qū)教育局當(dāng)副局長的冷凌的母親,強(qiáng)勢了一輩子,連當(dāng)了快一輩子中學(xué)教師的冷凌的父親都拿她沒辦法。因此,當(dāng)冷凌過了二十五歲往三十歲快速地奔來時,冷凌的母親忽然焦急起來,不是托這個給冷凌介紹對象,就是請那個幫冷凌介紹男朋友??墒?,千帆過盡,不論對方什么條件,冷凌一個都看不上,有的見了一面就把對方否定了,有的處了幾天也就不來往了,最長的也只處了兩個月。
那天晚上,冷凌回來,冷凌母親就跟進(jìn)女兒的房間,先是忍著性子問女兒到底是怎么想的。冷凌說,要找,就得找個合適的啊。母親就說,找個合適的當(dāng)然是對的,不合適的話,婚姻也不一定能幸福,不幸福的婚姻不要也罷。
“但是,”母親的“干部臉”很快就擺出來了,“也不能太挑了,挑花了眼,最終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怎么辦?有個差不多,就可以了。再說了,現(xiàn)實婚姻中,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兩個人是要互相磨合的,你處都不愿意和別人處,怎么就知道別人一定不適合自己?”
“第一眼就覺得不合適,還怎么處?”
母女倆就吵了起來。
父親慌忙過來勸架,說:“嚷嚷這么大,想讓鄰居看笑話?”
要面子的母親這才放小了聲音,但依然怒火未消,說:“姑奶奶,你別再作了,成不成?”
“不成!”冷凌忽然想起了程航遠(yuǎn),怒不擇言地說,“我找不到對象,都是拜您所賜!上初中時,您就諄諄教導(dǎo)我不要早戀;高中時,您為了讓我和程航遠(yuǎn)分手,竟然還跑到人家家里去威脅人家;上大學(xué)了,您還是不允許我談戀愛,到了大四您允許我談戀愛了,可是卻要求不能是外地的……現(xiàn)在您知道急了,早干嗎去了?”
“你這說的是什么混話!”母親怒火又起,“上中學(xué),能談戀愛嗎?談戀愛,能不影響學(xué)習(xí)考大學(xué)嗎?上大學(xué),我不讓你談外地的男朋友,不對嗎?噢,你談個外地的,跟他走了,我和你爸老了,誰照顧?我們死在家里一個月后可能都不會有人知道……”
“您那是自私的想法!您想過我的感受嗎?我有我的選擇自由!”
……
這時,冷凌的手機(jī)鈴聲響起來,“只是女人,容易一往情深,總是為情所困……”她看到是曾銳東的手機(jī)號。
冷凌接了,不冷不熱地“喂”了一聲。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曾銳東獅子咆哮一般說,“你為什么不接我電話?為什么后來又關(guān)機(jī)?我給你打電話,都打瘋了!你難道不知道昨天我就跟你說好了今天下午一塊去看《一九四二》嗎?!”
“你是說了,但我沒答應(yīng)你啊,我只是說看情況再說啊?!?/p>
“那你也不該不接我電話,還關(guān)機(jī)!”
“呵呵,”冷凌平靜地笑了聲,“我們還有必要再聯(lián)系嗎?”
“你什么意思?!”
冷凌想了一會兒,依然平靜地說:“剛才,我是和趙柯在一塊……”
“趙柯?她是你同事,她和你在一塊,怎么了?不是很正常嗎?怎么就不能接我的電話了?”曾銳東裝作與己無關(guān)地說。
“呵呵,”冷凌又平靜地笑了聲,“你給她打電話問問她吧?”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崩淞枰廊黄届o地說,然后掛了電話。
這時,母親的電話打了過來。母親問冷凌和曾銳東怎么啦,為什么不接他的電話,他向家里打了電話,問她在不在家。冷凌若無其事地說,沒怎么,一切正常,已經(jīng)和他聯(lián)系上了。
母親這才放下心來,說:“銳東這孩子不錯,你得珍惜。趕緊結(jié)婚吧。你看……”然后,又長篇大論地說曾銳東如何如何好,她如何如何滿意,周圍鄰居如何如何羨慕……
冷凌把手機(jī)伸出去,對向路邊的一棵樹,母親的話沒有進(jìn)到她的耳朵里,都讓樹聽去了。
母親不厭其煩地說了長長一段激動己心的話后,問冷凌:“你都聽到了沒有?”
冷凌這才把手機(jī)拿到耳邊,說:“我知道了,媽!”
掛了電話后,冷凌輕聲對身邊這棵樹說:“對不起,讓你聽了很多廢話,但是呢,我也沒辦法?!比缓?,她沖樹鞠了一躬。
六
這幾年,每一次母親嘟嘟囔囔地催逼冷凌談男朋友,她幾乎都要和母親吵一架。吵的時候,滿屋子硝煙彌漫,火光迸濺,突突作響;但心中積郁的塊壘片片瓦解,讓她也感到無比痛快。
可是吵完后,冷凌獨自關(guān)在屋里,或者走出家門獨自游走在街上,都異常難受。她難受,一是覺得那畢竟是生養(yǎng)了自己的母親,她那樣叨叨叨地催促自己也是人之常情,現(xiàn)在很多“剩男剩女”家長不都這樣嗎?值得吵一架弄得彼此傷害很長時間緩不過勁來嗎?還有就是恨自己,比自己好的很多人都找到了男朋友結(jié)了婚,比自己差的很多人也同樣都找到了男朋友結(jié)了婚,自己怎么偏偏就碰不到那個對的人,還一直孤孤單單地“?!敝??
每一次和母親吵過架,一連幾天,冷凌都極度不開心。那個對的人,藏在什么地方呢,為什么一直躲著不出現(xiàn)呢……母親說,你不要像十幾歲的小女孩那樣幼稚了好不好,等白馬王子?白馬王子哪有那么多?你再這樣等下去,連其他顏色的馬你都找不到了!到最后,連驢和騾子都找不到了,我看你怎么辦?栗娜也對她說,你要現(xiàn)實一點,即便這個世界上你的白馬王子真的在某個地方等著你,但你先找一匹馬騎著,怎么就不行了?
母親和栗娜說那些話的時候,冷凌總是回嘴道:“我不是在等白馬王子,我只是等那個對的人?!?/p>
母親說:“這不一個事嗎?”
栗娜也說:“這不都一樣?”
冷凌說:“這不一樣!白馬王子是十全十美的代表,意味著富有、英俊和前途無量,而我想要找的只是一個對的人,是一個有正經(jīng)事做、有上進(jìn)心、人品好、能心靈相通的人,我并沒有要求他一定要有房有車、長相如梁朝偉或劉德華那樣!”
母親和栗娜能夠明白她的意思,可是“那個對的人”是說找就能順利找到的嗎?現(xiàn)在這個社會,還有多少那樣的男人?即便有,也是國寶級的稀缺物,在人群里難以輕易發(fā)現(xiàn)了!
是!有時候冷凌靜下心來想,這個社會,滿大街的男人不是有這樣的缺點就是有那樣的缺點,“那個對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她曾經(jīng)最愛的歌手梅艷芳——有那么多人喜歡過她,她也喜歡或深愛過一些人,可是直到謝世,她都沒有找到“那個對的人”,在她生命的最后時刻,她只得無奈地選擇披著婚紗嫁給舞臺。每一次看到她披著婚紗,在舞臺上悲唱《女人花》和《似是故人來》,冷凌都是淚流滿面。梅艷芳那么有錢有名且漂亮,一生都找不到“那個對的人”,自己會不會也將像她那樣,一生都找不到“那個對的人”?
有時候,冷凌甚至也沖動地想,算了,湊合著找一個結(jié)婚算了。尤其是夜深人靜,身體有欲望的時候,這種想法更加強(qiáng)烈??墒?,隨后她立即又發(fā)現(xiàn),“湊合”本身也是那么難!一個可以稱得上“湊合”的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找的!于是,她又告訴自己,找不到“那個對的人”,就是一輩子單身,她也決不“湊合”。如果“湊合”開了頭,下面就是無窮無盡的苦痛!
因此,每到元旦、五一、國慶這些扎堆結(jié)婚的日子,冷凌都躲在家里睡覺、看書或者上網(wǎng)看電影。如果必須出去,看到有結(jié)婚的,她也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親戚家的孩子結(jié)婚,她能不去就不去,即便不得不去,她也等到快開席了才趕去,匆匆吃幾口后就逃走。
冷凌并不是一個沒有愛過、不懂愛的人。少女的時候,她也像其他女孩一樣懷過春,談過戀愛。她真正的初戀發(fā)生在高中。高三時,她和他們班的程航遠(yuǎn)相互喜歡,就偷偷戀愛了。每天上完晚課,他都送她回家。雖然他們小心翼翼,可是有一天,還是被母親在樓下撞見了。母親怒不可遏,痛陳利害,要求她決不能再和他來往。冷凌表面上答應(yīng),可是暗地里,兩人依然保持著戀人關(guān)系。母親害怕她談戀愛影響考大學(xué),又擔(dān)心她依然和他藕斷絲連,就每天晚上補(bǔ)課結(jié)束后去學(xué)校接她。那天,她出差去了,本來說當(dāng)天夜里才能回來,誰知路上特別暢通,晚上八點鐘就到了家。九點半冷凌補(bǔ)課結(jié)束,她準(zhǔn)時在學(xué)校門口等女兒,不料又看到女兒和那個男生說笑著從大門里走出來。母親隱忍著沒有當(dāng)眾發(fā)飆,卻在第二天悄悄去了程航遠(yuǎn)家,威脅程航遠(yuǎn)父母說,如果他們的兒子還糾纏她閨女,她就不客氣了……這件事,極大地傷害了程航遠(yuǎn),慢慢地兩人就生分了,到畢業(yè)前基本上就沒有再單獨來往過。上了大學(xué)后,兩人也很少聯(lián)系了。
上了大學(xué),母親仍然告誡她,不要這么早談戀愛,要以學(xué)業(yè)為重,將來學(xué)有所成,找個好工作。冷凌雖然對母親的話很不以為然,但因為母親曾經(jīng)對她和程航遠(yuǎn)的傷害,其間雖然也有人追過她,但直到大三結(jié)束,她還依然是一個人。到了大四,冷凌認(rèn)識了外語系一個叫葛威的男生,兩人互有好感,才談起戀愛來??墒?,當(dāng)母親知道這個男生是外地的后,堅決反對,說她可以談戀愛,但只能找本地的,決不允許找外地的,更不要說是外省的了。大學(xué)結(jié)束,各回老家,兩人的戀愛也戛然而止。冷凌對這個男生的感情并沒有對程航遠(yuǎn)那么深,后來也就淡然處之了。
——雖然這都是所謂的“自由戀愛”,可是,因為母親的諄諄教導(dǎo)反復(fù)叮嚀和橫加干涉,冷凌覺得自己的戀愛被死死地限定在一個圍墻里,讓她很少有自由的感覺。
上班后的這幾年里,冷凌也遇到過一些男孩。可是,她覺得還不錯的,他們對她似乎沒有太多感覺;有的覺得她不錯,她卻對對方?jīng)]有多少感覺……于是,一個個男孩,都匆匆忙忙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認(rèn)識曾銳東之前,趙柯曾對冷凌說:“凌姐,你知道你的桃花運為什么不多嗎?”
“為什么?”
“因為你太不注重打扮自己了,你看你,整天素面朝天,衣服也穿這么保守……”
“我很土,很保守嗎?”
“呵呵,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你得穿性感一點,這樣才有回頭率,才容易讓更多的男人注意到你,愛上你!”趙柯說著,擺了個小S的經(jīng)典POSE,“你看我,多性感!”
冷凌看著趙柯,趙柯穿著一身緊身衣服,臀翹乳聳,還微露乳溝,確實很性感。
當(dāng)時,辦公室里就她們兩個人,冷凌就笑了,說:“別說,你還真是很風(fēng)騷??!”
趙柯以此為榮地笑起來,說:“那當(dāng)然!再不風(fēng)騷,我就老了!你也應(yīng)該這樣,風(fēng)騷一點!”
……
這時,冷凌的手機(jī)鈴聲又響了:“可是女人,愛是她的靈魂,她可以奉獻(xiàn)一生,為她所愛的人……”是曾銳東打來的。冷凌想了一會兒,接還是不接?最后還是接了。
“凌凌,你在哪?”曾銳東強(qiáng)裝笑臉說,“你誤會了,我和趙柯根本沒有什么……她確實有點喜歡我,但我并不喜歡她,我只喜歡你……”
“對不起,銳東……”冷凌平靜地說,“說實話,你們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樣,對我來說,真的不重要。即便沒有她,我也準(zhǔn)備近期和你開誠布公地談一次,我們倆……不合適……真的,對不起……”
“凌凌,你別生氣不行嗎?你真的誤會了,我和她……真的沒有什么,她那是胡說八道在騙你,目的就是想拆散咱們倆……”
“銳東,真的,我剛才說的是真的,你們倆怎么樣,我真的不介意。我只是覺得,我們倆確實不合適……”冷凌真誠地說。
“你告訴我你在哪,見了面我再跟你解釋,電話里說不清!”曾銳東霸道地說。
冷凌看了看四周——這里是一條狹窄、清幽的老街巷,想了想,說:“我在吳上臺巷里,我們在巷北頭的人民路見吧?!?/p>
冷凌之所以答應(yīng)跟曾銳東見面,不是想聽他解釋,而是她和他分手或許確實需要見面正式說出來。他們分手,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兩個人確實不合適。
七
冷凌和曾銳東是在今年春節(jié)后不久偶然認(rèn)識的。
曾銳東父母都是公務(wù)員,其父還是某部門的一把手。曾銳東也在某個政府部門里上班,任副科長,有車有房不說,還和幾個“富二代”、“官二代”朋友開了一家大酒店,每個月都有不菲的分紅。
那天,冷凌他們欄目一個記者去曾銳東單位采訪,他們單位一把手和冷凌他們欄目制片人又是好朋友,于是他們單位晚上設(shè)宴,請制片人和冷凌參加。推脫不掉,冷凌就去了。雖然曾銳東只是副科級干部,但因為他們的飯局安排在他有百分之三十股份的大酒店,他也參加了。
那時候,曾銳東和前任女友剛剛分手,他一下子就被冷凌那種冷傲的氣質(zhì)吸引住了。席間,他們單位一把手等人都要敬冷凌酒,冷凌推脫,制片人說你不是能喝點嗎?就少喝點?可是,喝了第一杯,第二杯、第三杯……就接踵而來了,弄得冷凌反感得想甩手離去。曾銳東就主動出來打圓場,說他代她喝吧。別人當(dāng)然都不同意。曾銳東說:“你們都知道我剛和女朋友分手,正走背運呢。你們也給我個機(jī)會,討好一下美女,讓我沾沾喜氣,趕快找到一個女朋友,好成家立業(yè)啊!”
大家一聽就都笑了。一把手說:“聽說冷主任也‘單著呢,你們倆說不定還真有緣分呢,好,你就替她喝吧!”
喝完酒,曾銳東提出要送冷凌回家。一把手說,你喝了酒,不能開車,怎么送?曾銳東說,我打的送啊。冷凌忙擺手說,不需要不需要,我自己打的走就行。一把手說,那怎么行?既然銳東有誠意,那就讓他送你回家。又對曾銳東說,一定要注意安全!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問!
在出租車?yán)?,曾銳東依然保持著君子風(fēng)度,語言風(fēng)趣幽默,并得體地把自己的手機(jī)號給了冷凌,也順便要走了冷凌的手機(jī)號。
第二天,曾銳東就給冷凌打電話,約她吃飯。曾銳東是典型的“高富帥”,又幽默,冷凌對他是有一些好感的。但這個約會讓冷凌感到很唐突,就推掉了。過了幾天,曾銳東開著他那輛在這個城市里算得上“頗有面子”的私家車來電視臺找她,還帶了一大束花。
當(dāng)時,趙柯和其他幾個女記者都在辦公室里,笑著打趣冷凌說她的白馬王子終于出現(xiàn)了。
那天晚上,冷凌沒能推掉曾銳東的吃飯邀請。因為冷凌也能吃辣,兩人就一起去了一家湘菜館。曾銳東說這家湘菜館的菜特別地道,甚至勝過省城最有名的“湘潮涌”。說起湘菜,曾銳東滔滔不絕,頭頭是道,好像他就出生在湘廚世家。他還說有一次他去湖南玩,在一家不起眼的鄉(xiāng)間小店,吃到了一道名為“整蠱雞”的湘菜,其味無出其右者,直到今天他都記憶猶新念念不忘!
曾銳東還不時地給冷凌講笑話?!拔胰ソ幽銜r,在大門口看到了一只大金毛狗,我很喜歡,就上前去摸。那狗就像老朋友一樣舔我,有一下舔到了我的嘴。不料這時狗的女主人來了,反感地瞪我一眼,說:‘你干嗎親我的狗啊?……”
每一個笑話說完,冷凌都忍俊不禁。冷凌對曾銳東也有了一些心動的感覺。
那天晚上,曾銳東送冷凌回家。在她家樓下,他直截了當(dāng)?shù)乇戆椎溃骸白鑫业呐笥寻?!?/p>
冷凌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但被人愛——尤其是被讓她有一點動心的人愛,她心里還是很高興的。冷凌笑笑,說:“這是申請報告嗎?等我研究研究再說吧?!闭f完,小姑娘一樣跳著上樓去了。
后來,他們倆真正談起戀愛后,曾銳東得意地對她說,那天他看到她像小姑娘一樣跳著上樓,就認(rèn)定她是他的女朋友了!
栗娜見了曾銳東,也是一個勁地夸他,說:“凌凌,你這就對了嘛!他是一個典型的‘高富帥??!”
每次曾銳東來接冷凌,趙柯都羨慕不已:“凌姐,你的命怎么就那么好?眼看就往三十歲去了,這么優(yōu)秀的‘真命天子還就真來了!”
趙柯的話其實很不好聽,但冷凌毫不介意,笑笑說:“你的白馬王子,很快也會來到你身邊的。”
曾銳東和冷凌分別帶著對方見了彼此的父母,曾銳東父母對冷凌很滿意,冷凌母親對曾銳東更是無比滿意。
后來,曾銳東每次來冷家,都給冷凌父母帶很多禮物,冷凌的母親更加喜不自勝。
每次曾銳東走后,冷凌母親都會感慨說:“唉,沒想到你等啊等等了這么久,等到的還真不是驢和騾子,還真是‘那個對的人!好!女兒,媽承認(rèn)以前錯看了你,媽向你道歉,以后媽不但不管你這管你那了,媽還允許你可以隨便管我了?!?/p>
父親在一邊聽得直肉麻,說:“你看你高興得昏了頭,胡言亂語什么?”
母親說:“什么胡言亂語?我說的是心里話!”
母親還瞞著冷凌,偷偷去了曾銳東家?guī)状?,和曾銳東母親談?wù)搩蓚€孩子的婚嫁問題。兩個準(zhǔn)老太太,一個是恨女不早嫁,一個是恨兒不早娶,頗有相見恨晚之感,細(xì)細(xì)地商量如何催逼他們早定結(jié)婚的日子,在哪套房子結(jié)婚——曾家有兩套沒有住人的新房。最后,兩個準(zhǔn)老太太一致認(rèn)定,選“金寶城”那套,不僅房子大,采光好,小區(qū)環(huán)境怡人,而且離他們兩家的距離都適中。兩個準(zhǔn)老太太還一起到那套房子里商量如何裝修、買什么家具、怎么擺設(shè)等等問題,高興得好像馬上就能抱上孫子(外孫)了似的。
當(dāng)曾銳東把這些情況告訴冷凌時,冷凌突然覺得自己像一頭牲口一樣被人牽趕著、算計著,后脊梁涼颼颼的,臉火辣辣地又紅又疼。母親簡直是瘋了!這像什么話?有這么急匆匆的嗎!
曾銳東倒是很坦然,說:“凌凌,我非常愛你!我們年齡都不小了,也相處很長時間了,該考慮結(jié)婚的事了?!?/p>
可是,這件事嚴(yán)重地傷害了冷凌?;氐郊遥淞枭儆械刂鲃犹翎?,和母親吵了一架。這時,母親也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確實欠妥、理虧,說:“我不是為你好嗎?我不為你操心,誰為你操心?”
冷凌怒不可遏地說:“我的事,您不要再操心了,成不成母親大人?!您給女兒在別人面前留點尊嚴(yán)行不行?”
這之后,冷凌心里就有了一些疙疙瘩瘩的不舒服感。
冷凌和曾銳東每次約會,曾銳東都帶她去不同的飯館吃飯,高中低檔皆有,無不特色鮮明。吃飯的時候,他總是激情澎湃地說各種菜如何如何,優(yōu)點何在缺點何在,以及他吃那一道道菜時的不同的細(xì)膩的感受,還不時穿插中國“吃壇”的各種軼聞趣事,然后又滔滔不絕地說歐美日等一些發(fā)達(dá)和欠發(fā)達(dá)國家的美食,就連美國人和法國人喝紅酒的不同細(xì)節(jié)他也知道得特別清楚。
起初,冷凌品嘗著這些不同風(fēng)味的美味佳肴,感到還是很新鮮很愉快的,可是慢慢地,她發(fā)現(xiàn),曾銳東對于吃喝的沉迷,到了一種讓她反感的地步了!
有一次,曾銳東告訴她,有一天他特別想吃正宗的北京烤鴨,于是就買了一張當(dāng)天的機(jī)票飛到北京,去全聚德吃了一頓烤鴨。當(dāng)時冷凌以為他是開玩笑,就沒當(dāng)真。后來有一天,曾銳東在家里無意中翻到了一張機(jī)票,說這是他那次去北京吃烤鴨的機(jī)票。冷凌拿過機(jī)票一看,愣住了——就為了吃一口烤鴨,他專門飛到北京去?這樣的人,也太不靠譜了吧。他以為自己是誰?梁朝偉???
而且,每天中午和晚上,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曾銳東都要去那座和幾個“富二代”、“官二代”一起開的大酒店應(yīng)酬,意氣風(fēng)發(fā),樂此不疲。
冷凌覺得曾銳東真是一個過分的“吃貨”!他整天沉溺其中,真是毫無意趣!這和一個機(jī)器有什么區(qū)別?
可是,曾銳東卻驕傲地說:“我就是一個優(yōu)質(zhì)、高檔的‘超級吃貨!我為什么會和朋友合伙開酒店,而且我們酒店的菜在這個城市最有名?就是因為我是一個‘超級吃貨、美食家!”
冷凌覺得真是荒唐。但是,她又提醒自己,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十全十美的人,自己不是十幾歲的少女也不是剛剛二十出頭的年紀(jì)了,不能太吹毛求疵了??傮w而言,曾銳東還是不錯的,也許隨著兩人相處的加深,她會發(fā)現(xiàn)曾銳東更多的優(yōu)點,自己會真正愛上他的……
再后來,曾銳東和冷凌約會,常常會邀上幾個朋友一起去喝酒,有時還讓冷凌叫上趙柯一起去。趙柯沒心沒肺似的,逢請必去,而且興致勃勃。
有一次,曾銳東來臺里接冷凌,去和他的幾個朋友吃飯,也喊了趙柯一起去。
坐在曾銳東開的車?yán)?,趙柯忍不住羨慕地說:“哎呀,凌姐,你遇上曾大哥,真是太幸運啦!曾大哥又帥又有錢,還會體貼人!將來,我能找到曾大哥這樣的,該多好??!”
每每聽到這樣的恭維,曾銳東都很受用,說:“你長這么漂亮,這么可愛,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是吧,凌凌?”
冷凌覺得趙柯的話真幼稚,曾銳東的回答也特虛偽,淡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可是,聽了曾銳東的話,趙柯精神亢奮起來,從車后座上伸過頭來,說:“曾大哥,你說的是真的嗎?”——冷凌看著趙柯這個樣子,似乎如果自己不在的話,她恨不能抱住曾銳東狠狠地親一口。
吃飯的時候,趙柯喝酒總是放得很開,喝多了,不是恭維曾銳東和他朋友有錢,就是說其他一些荒唐可笑的話,這讓曾銳東和他的朋友們都覺得趙柯挺好玩的,并以此為樂。曾銳東的一個朋友就趁機(jī)使勁灌趙柯酒,還不懷好意地要送她回家。冷凌怕出事,態(tài)度堅決地給攔住了。
第二天,冷凌對趙柯說:“你別跟他那個朋友胡來啊,人家是有家室的?!?/p>
趙柯嘆一口氣,說:“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雖然很喜歡有錢人,但我是有底線的——最好是未婚的,至少也是離婚單身的,我可不會去做二奶小三!”
后來,再有這樣的酒場,冷凌就不愿意再去了,更不愿意叫趙柯一起去了。
曾銳東就問:“干嗎不叫趙柯?她挺好玩的。”
冷凌一聽就生氣了,說:“她好玩,你找她玩去!”
曾銳東就笑,說:“你吃醋了?真是的,我怎么可能會看上她?”
曾銳東說話的時候,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冷凌是真生氣了。但她不是吃趙柯的醋,而是她忽然很厭煩這種吃吃喝喝的生活狀態(tài)。真是太沒有意思了!盡管她沉迷曾銳東,但對于他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也到了不能理解甚至不能接受的地步!冷凌忽然發(fā)現(xiàn),她和曾銳東的距離是那么巨大……
八
終于有一天,冷凌忍不住還是把自己的不滿說了出來。可是,曾銳東反而嗤笑冷凌太不懂享受生活了。
冷凌反詰道:“天天吃吃喝喝,就是會享受生活?”
曾銳東說:“《舌尖上的中國》你看過吧?他們的總顧問蔡瀾,你聽說過吧?他說什么來著?他說:人生背負(fù)的責(zé)任太多太多了,其實哪有那么多有意義的事?仔細(xì)想想,剔除那些責(zé)任后,人生剩下的也不過就是四個字——飲食男女!一生就在飲食中漸漸消磨,消磨得心甘情愿,其實也是一種圓滿?!?/p>
冷凌說:“器具質(zhì)而潔,瓦缶勝金玉。飲食約而精,園蔬逾珍饈!”
曾銳東反駁說:“梁實秋,那是公認(rèn)的文化大師吧?他就曾在一篇文章里說:他母親小時候在杭州家里吃螃蟹,要慢條斯理,細(xì)吹細(xì)打,一點蟹肉都不能糟蹋,食畢要把破碎的蟹殼放在戥子上稱一下,看誰的分量輕,表示吃得最干凈。這說明什么?這說明,只有大戶人家才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去慢慢品蟹。這就是品味生活的情趣!人生最大的意義,就是吃喝玩樂四個字而已!”
冷凌不屑地哼笑一聲,說:“好笑!奢華就代表生活的品質(zhì)嗎?奢華不但不可能真正提高人的生活品質(zhì),甚至還會使人沉溺于物質(zhì)享受之中而遠(yuǎn)離精神生活,最終降低生活品質(zhì)。為什么有那么多世界級的富豪,依然堅持過簡樸的生活?那是因為,人生的終極意義和價值,最終還是要回歸到人的內(nèi)心,只有精神上快樂了,人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感?!?/p>
“不錯啊,我現(xiàn)在每天吃吃喝喝,努力掙錢,感到特別快樂特別幸福。”
冷凌覺得真是無法和曾銳東溝通,她搖搖頭,說:“你沒事,就不能讀讀書嗎?”
“我讀啊,《知音》我每期都讀!還有與吃喝、職場有關(guān)的書,我都讀??!”
“你真是沒品位!”
曾銳東笑起來,說:“哈哈,我沒品位?還真從來沒有人這么說過我!很多人可都是非常羨慕我呢……”
最終,兩人誰也沒有說服誰。
冷凌和曾銳東約會時,會擁吻,可是冷凌卻一直都不讓他得到更多。
起初,曾銳東還能勉強(qiáng)理解??墒呛髞?,曾銳東越來越反感了,說:“你干嗎那么矜持?我們早晚不都是要有那事的嗎?”
聽到這句話,冷凌不知為什么,突然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反感來,說:“你怎么知道我們一定會結(jié)婚?”
曾銳東就笑,說:“難道,你不愛我嗎?”
冷凌一下子愣住了。她愛他嗎?起初,她對他是真的動了心,甚至也和母親、栗娜、趙柯一樣,覺得自己真的找到了“那個對的人”。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覺得她并不愛他……
冷凌遲疑地說:“愛……愛嗎?”
曾銳東毫不介意,信心滿滿地說:“我會讓你深深愛上我的!”
后來,兩個人再一起吃飯,曾銳東就有意讓她喝酒。冷凌心里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盤,堅決不喝。曾銳東很不高興,說:“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至于這樣保守嗎?”
聽了這句話,冷凌好像忽然看到曾銳東曾經(jīng)用這種方法,騙過很多女孩和那些女孩親熱并發(fā)生關(guān)系一樣,異常惡心。吃完飯,她沒有讓他送,自己一個人打車回家了。
回到家,冷凌半夜都沒有睡著覺。望著窗外的月亮,她也覺得自己的反應(yīng)或許有些過激了。作為一個正常的三十歲的男人,曾銳東有那樣的欲望,其實也很正常。就是自己,有時候不也有那種需求嗎?
可是,自己為什么會反應(yīng)那么激烈呢?
冷凌忽然清醒地發(fā)現(xiàn),她之所以反應(yīng)那么激烈,是因為他不是自己心中真正的“那個對的人”!別人看他們倆,像一塊嶄新的帛畫一樣美麗,充滿羨慕和祝福。可是,冷凌卻異常清晰地看到,這幅帛畫中間有一道裂縫,正在悄然撕裂……就是“湊合”,她也難以做到了!
第二天,曾銳東主動來找冷凌,向她道歉:“昨天我喝多了……你別介意了??!說真的,你這樣,我其實更喜歡你,這說明你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樣,是一個有自己原則的人,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說真的,這個社會,隨便的女孩太多了——估計趙柯就是吧?真的,我是真心愛你,深深地!我尊重你的想法,不到結(jié)婚,我不再對你有非法之想了,行不行?”
冷凌對曾銳東笑了笑。
表面上,兩個人就這樣和好了。
但是,冷凌內(nèi)心里卻依然堅硬地覺得,她和曾銳東真的不合適,非常不合適!那么,自己該坦誠地告訴他,她想和他分手嗎?……可是,自己的年齡真的不小了,如果和他分手了,還能找到比他更好的、真正適合自己的嗎?——這個似乎也很難?。?/p>
冷凌的內(nèi)心里,充滿了糾結(jié)!
在電話里,栗娜聽完冷凌的“真情”陳述,搖著頭,嘆著氣,說:“你叫我說你什么好呢?”
冷凌苦笑一聲,說:“你一定想說我‘你太作了吧?”
“你真的太作了!”栗娜咬牙切齒地說,“你也不動腦子想想,這個社會,多少人哭著喊著求爺爺告奶奶,想找曾銳東這樣的‘高富帥,況且曾銳東又是真心愛你!你倒好,還想蹬了人家!你可真夠神奇的啦。”
“他真的不是‘那個對的人!”
“操,‘那個對的人?你都多大了,還這么天真?”最后,栗娜甩給了冷凌一句話,“你要想作下去,就繼續(xù)作吧。反正,我是勸不了你了!”
掛了電話,冷凌心里更加煩亂起來。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的想法確實有點作,太過于不合世俗了,也因此她得不到世俗的快樂——比如愛情和婚姻,愛情和婚姻本身就是最世俗的東西!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去接受自己不能接受的東西。
冷凌想起上學(xué)的時候,栗娜其實和她一樣,對愛情和婚姻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墒?,今天的栗娜似乎早已不是那個年代的栗娜,早已忘掉了那些美好的夢幻般的憧憬,無比熱情地沉浸在當(dāng)下的世俗生活中了。難道自己也終將有一天像栗娜一樣向世俗生活投降嗎?——可是,什么又是不作?難道向世俗生活投降隨大流就是不作嗎?
冷凌沒有打算和趙柯說這事,可是趙柯卻從冷凌多日不快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問:“凌姐,你和曾大哥吵架了?”
冷凌說:“沒有,沒什么……”
趙柯卻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說:“你一定是和曾大哥鬧別扭了?!?/p>
冷凌心一軟,就把內(nèi)心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瘋了?!你神經(jīng)病!”趙柯像發(fā)神經(jīng)一樣,大聲訓(xùn)斥冷凌,“曾大哥那么好的條件——官二代、富二代、高富帥、鉆石王老五,他又那么喜歡你!你卻不喜歡他,真是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會是同性戀吧,不喜歡男人?不對,你要是同性戀,就該很喜歡我了,但你對我又很正常。”
冷凌忽然撲哧笑了出來。
“嗨嗨嗨,你還能笑出來你?”趙柯萬分不解地沖冷凌嚷,“凌姐,你要是不喜歡他,干脆把他讓給我吧,我會毫不猶豫地接收!”
冷凌又笑了起來,說:“他真的不是我的菜,你如果愿意要,就給你吧?!?/p>
趙柯拍了冷凌肩膀一掌,說:“去你的,我可不做對不起你的事!”
當(dāng)時,冷凌和趙柯雖然那么說,她潛意識里似乎也希望趙柯真的能跳出來把曾銳東“勾引”走,讓她和曾銳東好聚好散,但她并沒有真的往心里去。
此后,冷凌和曾銳東的聯(lián)系明顯減少了。冷凌母親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女兒和曾銳東關(guān)系的不對勁,就問冷凌怎么回事。冷凌說,沒什么,最近都忙,所以才聯(lián)系得少了。
可是母親不信,就給曾銳東母親打電話。
曾銳東母親也發(fā)現(xiàn)兒子和冷凌的關(guān)系不對勁了,也問了兒子。曾銳東生氣地說,和她談了幾個月戀愛了,可是除了接吻,她再也不讓我有更進(jìn)一步的動作。他實在無法理解。她的很多想法也很古怪,兩個人常常說不到一塊去,她還動不動就生氣。曾銳東母親說,談戀愛,哪有不鬧矛盾的?女孩子哪有不矜持不小性子的?這都正常。你是男的,要主動點,多哄哄她。曾銳東卻說,不行,我得嗔嗔她,別讓她總把自己當(dāng)女皇似的。天下女孩多的是,我想找一晚上都能找倆。曾銳東母親就罵他說,你別胡來??!你不是很喜歡她嗎?曾銳東說,我再喜歡她,她也不能老是這樣對我啊!
曾銳東母親對冷凌母親說,親家母,沒事,兩個孩子鬧了點小別扭。不過,銳東對凌凌依然和以前一樣,打心眼里喜歡,就是暫時有點抹不過來彎,過過就好了。
冷凌母親這才放下心,勸冷凌主動去找曾銳東,趕快和好,趕快商量結(jié)婚的事,末了說:“年紀(jì)都不小了,你們還作什么呀?”
冷凌被說得心煩氣躁,說:“您別啰嗦了成不成?我們的事,我們自己會解決的!”
“你別不知好歹!我告訴你,你要是使性子過了頭,銳東被別人搶走了,你可別后悔!我看你還能找什么樣的?”
“我找不到我就不嫁,您能怎么著我吧?”冷凌說著,忽然就滿眼涌出淚來……
那之后的半個多月,冷凌和曾銳東都沒有聯(lián)系。
其間,趙柯熱心地問了冷凌好幾次她和曾銳東怎么樣了,和好了沒有?冷凌都說沒有。
趙柯關(guān)切而認(rèn)真地問:“那,你真的不愛他嗎?”
冷凌說:“我和他,真的不合適……”
聽到這句話,趙柯就不問了,但臉上卻露出莫名的喜悅。當(dāng)時,冷凌并沒有在意,后來有一次她用趙柯的手機(jī)給曾銳東打電話,才忽然意識到趙柯問這些都是有目的的。
九
又過了一個星期,曾銳東終于撐不住了,主動來找冷凌了。
冷凌內(nèi)心依然糾結(jié)著,對曾銳東不冷不熱、愛答不理的。后來冷凌才知道,她對曾銳東的不冷不熱,讓他十分不滿,而這時趙柯主動給他打電話表達(dá)愛慕,他們就有了私情。但是,曾銳東內(nèi)心里更愛的其實還是冷凌,他依然渴望能和冷凌和好,趕快結(jié)婚。
冷凌和曾銳東的關(guān)系不冷不熱,也一直不說什么時候結(jié)婚,讓冷凌母親和曾銳東母親都焦急起來。于是,兩個準(zhǔn)老太太就共同想出了一個餿主意——
那個星期天下午,曾銳東和冷凌一起去三角洲公園玩。傍晚,兩個人在香港財富廣場的一個特色餐館吃完飯,冷凌要回家。曾銳東說,我媽好些天沒見你了,想見你。要不,先去我家吧,跟我媽嘮一會兒話,然后我開車送你回去?冷凌本想拒絕,可是,這個要求似乎并不過分,她只得勉強(qiáng)同意了。
到了曾銳東家所在的小區(qū),曾銳東把車停在一座兩層的別墅前,兩人下了車。冷凌看見院子里亮著燈,窗戶也透出燈光來。曾銳東喊了兩聲“媽”,可是沒人應(yīng),就掏出鑰匙,開了院子大門,然后開了房子大門。
屋里亮著燈,但是并沒有一個人。曾銳東說:“唉,不知她又上哪兒散步去了?!?/p>
冷凌松了一口氣,說:“那,我就回去了?!?/p>
曾銳東說:“干嗎那么著急?等一會兒吧,她一會兒就該回來了?!?/p>
冷凌無奈地坐到了大客廳里的沙發(fā)上。
曾銳東走到酒柜前,拿了一瓶紅酒和兩個酒杯過來,說:“我們喝點紅酒吧?!?/p>
冷凌搖頭,堅決不喝。
曾銳東就有些不高興,說:“你怎么這么無趣?。俊?/p>
冷凌淡笑了笑,說:“我無趣啊……”她本來想跟著說“我們分手吧”,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曾銳東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又一飲而盡。
冷凌出于好意地說:“你干嗎牛飲似的?這樣對健康不好……”
曾銳東把酒杯放到茶幾上,湊近冷凌,突然緊緊地抱住她,強(qiáng)吻起來,又撕扯她的衣服……
冷凌拼命掙扎,大喊:“曾銳東,你要干什么?你住手!”
曾銳東仍然不停手,說:“我想要你!”
冷凌忽然感到特別害怕,更加拼命地掙扎,大喊:“曾銳東,你混蛋,你住手!”
曾銳東忽然停下了手,惱恨地說:“你什么意思?我那么愛你,難道你不愛我嗎?”
冷凌整了整衣服,箭步往外走去……
冷凌回到家,母親看見她,十分吃驚:“咦,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冷凌從母親驚訝的表情里,忽然捕捉到了一種異乎尋常的意味:“您什么意思?”
“沒、沒什么……”母親驚慌地掩飾著什么,“你,不是跟銳東一塊去他家了嗎?”
“您怎么知道?”冷凌更加感到了母親的可疑。
母親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又慌忙掩飾說:“我猜的,我猜的。昨天銳東他媽給我打電話,說好久沒見你了,叫我讓你有空去她那坐坐,我就猜想……”
冷凌忽然想起上次母親偷偷和曾銳東母親去看他家房子,并自作主張地商量如何裝修的事來,不禁心頭一怵,問:“今晚的事,是您和曾銳東母親合伙商量的吧?”
母親起初堅決不肯承認(rèn),后來被冷凌咄咄的問話逼到了角落,才不得不說了實情:她和曾銳東母親看著他們倆常鬧矛盾,沒有一絲要結(jié)婚的意思,就都急了。兩個人就商量,今天曾銳東母親和父親都到賓館去住,讓曾銳東帶冷凌回去,生米做成熟飯,結(jié)婚的事也就順理成章了。
冷凌聽完,氣得臉都變了形,指著母親:“您——”她本想說“您混蛋”,但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忽然就哭了,委屈地說,“您是他媽,還是我媽?”
“我當(dāng)然是你媽……”
“您是我媽?”冷凌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是那么凄涼,眼淚刷刷地往外涌,“您是我媽,居然還能做出這樣事來?”
母親卻振振有詞,說:“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睜大眼看看,銳東的家世多好,還上進(jìn),他又那么喜歡你,你不也喜歡他嗎?你還整天作什么,不趕快和他結(jié)婚?”
冷凌像被母親出賣了一樣,感到異常震驚、荒唐和悲涼,眼淚流得更兇了:“小時候,您不允許任何人欺負(fù)我,看到有人欺負(fù)我,您都會毫不猶豫地去保護(hù)我……可是今天,您卻主動與人合謀,讓別人欺負(fù)我……”
“我是看你太糊涂了,我是在幫你!像銳東這樣的孩子,不知有多少女孩子都等著搶呢……”
“愛情是能搶來的嗎?沒有感覺,搶也沒有用!”
“你聽你這話,你都那么大了,怎么還不成熟,還整天說胡話?這個世界上,好東西是有數(shù)的,人人都在搶,誰搶到就是誰的,包括好男人。你要是再不珍惜,他變了心,被別人搶走了,你哭都來不及!”
“別人愿意搶讓別人搶去,我不稀罕!我巴不得他變心!我不喜歡他,他不是我心中‘那個對的人!”
雖然后來冷凌冷靜下來,意識到母親的確不是想害她,是為了她“好”,她也不再因此而怨恨母親,但是,母親給她的巨大傷害怎么都無法抹去,那種冷和疼一直冷到、疼到她的骨頭里。
這件事之后,冷凌更加強(qiáng)烈地感到,她和曾銳東是絕對無法走到一起了,早晚都要分手。但是,她一時又不知道如果自己突然向曾銳東提出分手該怎樣面對母親,于是就決定冷淡對待曾銳東,讓他主動提出分手。這樣,至少她對母親有一個交待,雖然這個交待仍然是無法交待的交待,但至少比自己主動提出分手要好得多。
這之后沒多久,冷凌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趙柯和曾銳東的私情。
那天,曾銳東的一個同學(xué)從上海回來,曾銳東中午請他吃飯,讓冷凌也參加。冷凌十萬個不愿意去,正不知找什么借口推掉,這時制片人通知她中午參加臺里一個中層干部緊急會議,說正在本市視察的省領(lǐng)導(dǎo)臨時決定到他們臺來,要部署接待事宜。冷凌拿起手機(jī)要給曾銳東打,忽然發(fā)現(xiàn)手機(jī)昨晚忘了充電沒電了,就借趙柯的手機(jī)用。趙柯順手就遞給了她,然后去衛(wèi)生間了。
冷凌摁出曾銳東的號碼,驚異地發(fā)現(xiàn),趙柯的手機(jī)里竟也儲存著他的號碼,而名字是“我的小東西”——這是一個多么曖昧的稱呼!冷凌想起這段時間以來,趙柯接電話時??桃獗持?,有時兩人提起曾銳東,趙柯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總是說他多么多么好讓她珍惜,而總是說他確實不好的話就和他分手算了,她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個中原因。
冷凌撥通了曾銳東的手機(jī),故意沒先開口。果然,那邊傳來曾銳東溫柔的聲音:“小柯柯,又無聊了,給我打電話?”
冷凌說:“是我。”
曾銳東立即正經(jīng)起來,語調(diào)不自然地說:“噢,凌凌,你啊,你怎么用的是、是趙柯的手機(jī)?”
冷凌裝作一切正常地說:“我手機(jī)沒電了?!比缓笳f單位緊急開會,吃飯她去不了了。
趙柯從衛(wèi)生間里回來,似乎有一種不祥之感,拿起手機(jī)就翻看,問:“凌姐,你剛才給誰打電話?不、不是給曾大哥吧?”
冷凌平靜地笑了笑,說:“是給他打電話啊……”
“哦……一切正常吧?”趙柯心虛地問。
“一切正常啊。怎么啦?”冷凌依然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似的,平靜地笑著。
“沒、沒什么。一切正常就好。”
幾天后,冷凌和曾銳東在一起時,趁他去衛(wèi)生間,就用他的手機(jī)給趙柯發(fā)了一條短信:“親愛的小柯柯,我很想你!你想我嗎?我在開會,別打過來?!?/p>
趙柯的短信很快就回了過來:“我的小東西,我也很想你!”
冷凌趕緊刪掉了她給趙柯發(fā)的那條短信和趙柯的回復(fù)。那一瞬間,冷凌心里疼了一下。
冷凌感到疼,的確是因為她沒想到趙柯——怎么說也算是朋友吧——真的把曾銳東搶走了。雖然她并不在乎這個事實,但這個事實證明了母親對她說的“好東西是有數(shù)的,人人都在搶,誰搶到就是誰的,包括好男人”這句話,還是準(zhǔn)確地揭示了這個社會的一部分現(xiàn)象,不是胡說八道。
隨后,冷凌也忽然意識到,她是不該恨趙柯的。因為曾銳東不是她的菜——她跟趙柯曾坦誠地說過,曾銳東不是她心中“那個對的人”,她會找機(jī)會和曾銳東說分手的。既然如此,那么趙柯其實也不是在跟她搶曾銳東,而是她把曾銳東扔了,趙柯只是撿了曾銳東而已。趙柯又有什么錯呢?
冷凌忽然又想到,她連趙柯——這個外人——都能理解和原諒,為什么就不能理解和原諒母親呢?冷凌忽然覺得,這幾年因為自己談不談戀愛的事而與母親有那么多爭吵,真是不應(yīng)該啊。母親即使再不對,其實也都是在為自己好啊——雖然那個“好”,在自己看來未必是真“好”。她也忽然理解了母親之所以會跟曾銳東母親聯(lián)合起來“坑”她的真正原因所在。這一刻,母親在那件事上給她的深深傷害,一下子都抹去了。
這天傍晚回到家,冷凌和母親說話變得特別溫順,什么都順著母親。母親甚至有些不適應(yīng),問:“你怎么啦?沒受什么刺激吧?”
冷凌笑笑,說:“好好的啊?!闭f完這句話,冷凌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完全成熟了,能夠站在別人的位置上考慮問題并能夠體諒別人了。這一發(fā)現(xiàn),讓她忽然又感到特別難受,因為同時她又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是個孩子了,青春也已經(jīng)完全溜走了,永不再回來……
——這是幾天前的事。
冷凌沒有想到,趙柯會這么快就來“逼”自己和曾銳東正式分手。但是,出于上述原因,冷凌依然對趙柯沒有任何反感和惱恨。事實上,這件事早一天到來,她也好早一天解脫,得到自由。
……
想著這些,冷凌已經(jīng)出了吳上臺巷,到了人民路。冷凌孤零零地站在人行道上,等著曾銳東的到來……
冷凌的確不再愛曾銳東了??墒牵F(xiàn)在想想,曾銳東也未必真的如此前她反感的那樣——是一個只知道吃而不知道人生真正意義的“超級吃貨”。也許,“吃”就是他人生最得意、最滿足、最有意義的事情,他也未必不是很快樂的。而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就一定不好嗎?自己憑什么又有什么資格看不上曾銳東呢?
那么,她不愛曾銳東,唯一可以解釋得通的理由是:她不喜歡“吃貨”,尤其是“超級吃貨”。而這個理由,也僅僅是她極其私人化的觀點而已。就像有人喜歡吃青菜有人喜歡吃肉一樣。曾銳東不是她的菜,但,曾銳東卻是趙柯心目中十分理想的菜。
十
十分鐘后,曾銳東開著那輛“頗有面子”的車到了。他下車走到冷凌身旁,咬著牙,頭扭了扭,想說什么似乎又不知從哪開口。
冷凌沖他笑了下,平靜地說:“祝福你和趙柯,真心的!”
曾銳東沒想到冷凌這么淡定,說:“你……真的不愛我嗎?我能感覺出來,你好像真的不愛我?!?/p>
冷凌想了一會兒,說:“不是愛不愛的問題,是……我們不合適……”
曾銳東冷笑了一聲:“我不是你心目中‘那個對的人,是嗎?”
冷凌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真沒見過你這么喜歡作的人!”曾銳東突然火了,“你還居然看不上我?真是開玩笑!其實你有什么啊?你以為你是白天鵝?不錯,我是很喜歡你,可是這并不代表你有多么好你知不知道?就像我喜歡吃大蒜,但并不代表大蒜是美味佳肴一樣……”
冷凌笑笑,點頭,說:“嗯,我知道?!?/p>
曾銳東看到冷凌竟然還笑,更加惱火:“我是多么愛你,你其實很清楚!如果不是你那么作,我也不會跟趙柯有任何關(guān)系的!是你,”曾銳東指著冷凌的鼻子,“都是你作,才把我推到趙柯身邊的!”
冷凌往后退了一步,說:“是,我承認(rèn)我……有點作?!?/p>
曾銳東惡狠狠地說:“不是有點,是非常作!媽的,我現(xiàn)在十分后悔認(rèn)識你,愛上你!你看看趙柯,她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你真不該是個女人!你太作了你!”
冷凌淡然地看著曾銳東,沒接話。
曾銳東繼續(xù)惡狠狠地說:“說實話,我雖然心里很愛你,但其實這些天我也漸漸感覺到了,我們倆確實不是一路人……你不懂生活,不會享受,不知好歹,你太作了你!”
“是啊,在你們所有人眼里,我的確是很作!”
“去你媽的!你就作下去吧!”曾銳東罵完,氣沖沖地上了車,發(fā)動,猛地開走了。
看著曾銳東開著車揚長而去,冷凌心里感到十分平靜。這就是生活。平凡的生活中,悲傷是少數(shù),快樂是少數(shù),而平靜是多數(shù)——只是在這種平靜里,潛藏著一個個焦慮不安的靈魂。
這時,冷凌忽然想起了她曾經(jīng)在23路公交車上遇到過的那個他。她渴盼地想,如果他能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該多好啊,她一定會勇敢地走過去,告訴他自己對他的深深的好感……
冷凌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往前面家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正遇上紅燈,冷凌停住腳步,等待綠燈。這時,天色已暗了下來,氣溫也降了下來,有些冷了。
冷凌扭了下頭,看到身邊有一個微胖的大媽,也在等綠燈。冷凌忽然很想向這個大媽要一個擁抱。冷凌轉(zhuǎn)向大媽,微笑著問:“大媽您好,您能……抱我一下嗎?”
大媽一愣,狐疑地看著冷凌,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冷凌說:“大媽,您很像我媽,我媽好多年都沒抱過我了……我非常懷念我小時候我媽溫暖的懷抱?!?/p>
大媽這才明白,笑著說:“就這呀?不難?!闭f著,就走過去抱住了冷凌。
一瞬間,溫暖傳遍了冷凌全身。
綠燈亮了。過了馬路,冷凌和大媽微笑著說了再見,正要走自己的路,大媽忽然又叫住了她。
大媽說:“我也有一個閨女,和你年齡差不多,可她到現(xiàn)在都還沒找著對象。我一和她談這事,她就和我吵,說找不到‘那個對的人她能有什么辦法……因為天天吵,我們母女倆的關(guān)系很僵,我也好些年沒抱過她了。你能當(dāng)一回她,抱抱我嗎?”
冷凌笑著點點頭,回過身,走近大媽,緊緊地抱住了她。大媽也緊緊地抱住了冷凌。
“孩子,你真好??!”大媽突然嘆了一口氣,說,“唉,我閨女,她可真是太作了!”
冷凌渾身一抖,把大媽抱得更緊了,可是,身上依舊是冰冷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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