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楊廣可能是中國歷史上名聲最差的皇帝之一。
原因很多:由于他統(tǒng)治的帝國隨著其死亡而滅亡,使他不可能像后世的有些暴君那樣,可以靠子孫后代為他涂脂抹粉;由于繼他而立的唐朝統(tǒng)治者曾經(jīng)是他的臣屬,必須要為自己的弒君謀反尋找合理化的理由,所以他必須被妖魔化。因此,對他的謚號用了最貶義的一種:煬。
其實,楊廣并非一無所長,更非一無是處。
他在位時開鑿的大運河至今還在起作用,這是他的功績,值得肯定。
但是,他也讓我們見識了令人瞠目結舌的瘋狂。
楊廣在登基以前,曾經(jīng)是一位戰(zhàn)功顯赫的皇子。
隋朝興兵滅南朝的陳,20歲的楊廣是統(tǒng)帥(真正領兵作戰(zhàn)的是賀若弼和韓擒虎),滅掉陳后,進駐建康(南京),楊廣殺掉了陳后主陳叔寶身邊的奸佞之臣,封存府庫,不貪錢財,將陳叔寶及皇后等人押回京城。
590年,奉命到江南任揚州總督,平定江南高智慧的叛亂;600年,北上擊敗突厥進犯。這些功勞是其他皇子沒有的。
實事求是地說,楊廣確實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有人甚至稱他為“文武雙全”,但他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特別自以為是、剛愎自用。無論大事小事、國事家事、文事武事,他都非常頑固地認為:只有我才是最棒的。
這就麻煩了。于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舉個簡單的例子。隋代有一個非常有名的詩人薛道衡,因為寫過一首名叫《昔昔鹽》的詩,其中有一句“暗牖懸蛛網(wǎng),空梁落燕泥”曾經(jīng)被當時的人譽為天下第一,這可惹惱了以“古往今來第一才子”自詡的楊廣,于是隨便找了個理由把薛道衡殺掉了。
楊廣當政期間,文官首領一度首推楊素,武官首領一度首推高穎。這兩個人都是前朝老臣,在幫助楊廣的老爸統(tǒng)一中國方面立下汗馬功勞。楊素善于察言觀色、見風使舵,據(jù)說關鍵時刻還幫助楊廣謀殺了大隋帝國的第一代皇帝楊堅,所以一直高官任做、駿馬在騎,非常體面、舒服地度過了余生。
高穎就不同了。高穎率軍掃平割據(jù)南方的陳國,陳國國君有一個妃子,名叫張麗華。據(jù)史書記載,此女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楊廣垂涎已久。因此給高穎打招呼,要高穎滅陳后務必把張麗華帶回來??墒歉叻f這位老先生卻拿周武王滅殷說事兒,說當年周武王殺了美貌逼人的妲己,才保有了周朝幾百年的天下,現(xiàn)在不能給大隋留下這個紅顏禍水。他一刀下去,結果了這位絕代佳人的性命,也與楊廣結下了解不開的梁子。再加上高穎屢屢對楊廣的窮奢極欲直言相勸,楊廣終于以誹謗朝政的罪名把高穎殺死了。
在一本名叫《劍橋中國史》的學術著作里,曾經(jīng)非常別致地稱楊廣為“政治美學家”。這個稱呼非常貼切。
楊廣的一生可以說都沉浸在活給別人看的虛幻里。為了得到皇位,他扮演了一個虛假的我,演戲給他的爹娘看;登上皇帝寶座后,他演戲的欲望更加強烈,繼續(xù)扮演一個虛假的我,一個超出能力范圍的我,只不過這時的觀眾由區(qū)區(qū)“二圣”擴展為成千上萬的人,從大隋帝國的本國人轉向當時的外國人。
據(jù)史料記載,隋煬帝一生共八次出巡,其中三次下江南,另外兩次分別巡視了隋帝國的北部邊疆和西部邊疆。很多人認為隋煬帝出巡只是為了自己游玩,其實不然,他的真實心理,除了玩兒,還有演戲給人看。
610年,繼游幸張掖、召見西域諸國來朝之后,隋煬帝又下令以厚利誘使西域使者和胡商入朝。
正月十五日,諸番酋長齊集洛陽。為在外國人面前夸顯富貴,楊廣命人在端午門外大街盛陳百戲,戲場周圍5000步,持各種樂器的樂工18000多人,樂聲悠揚,聲傳十里?,F(xiàn)在的人們元宵節(jié)行樂,自此而始。
西域胡人想到洛陽東市做交易,楊廣就命令當?shù)厣倘苏検腥?,廣積珍寶,各個店家都要自己出資整修門面。
時逢隆冬,洛陽城內(nèi)的樹木都被冷風吹得七龜八裂,街頭賣菜的小販們一個個凍得哆哆嗦嗦。手下人告知楊廣,楊廣聞聽大怒,立刻傳旨:洛陽東市所有樹木一律以帛纏飾,賣菜小販也不得妨礙觀瞻,須以龍?zhí)撓伒亍S种藗髁顤|市酒家,“胡客或過酒食店,悉令邀廷就座,醉飽而散,不取其直”。
此令一出,不僅隋帝國的臣民們暗暗叫苦,就連被特殊優(yōu)待的胡使、胡商們也大出意外。
一個經(jīng)常出入中國內(nèi)地的西域商人好奇地問:“你們中國也有赤身露體的窮人,為什么不用那些帛來給他們做衣服,反倒白白用來纏樹呢?”
在盛陳甲兵50萬的北巡途中,楊廣在突厥可汗的牙帳里見到了高麗使節(jié),引發(fā)了東征高麗的念頭,為自己和大隋帝國的窮途末路埋下了伏筆。
檢點隋煬帝奇特的一生,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他確實是古往今來非常罕見的“作秀”大王。他作秀的目的與后來的政治家完全不同。如果說后來的政治家利用各種機會作秀僅僅是手段,其目的是為了撈取更多的政治資本,來提升或延長自己統(tǒng)治的話,那么楊廣作秀的目的和手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高度統(tǒng)一的,那就是為作秀而作秀,為了向炫耀對象炫耀而炫耀,似乎從來就沒有考慮到炫耀與作秀的后果。終其一生,他雖然參加了統(tǒng)一中國的戰(zhàn)爭,又親自指揮了西征和北伐;營造了新都,又挖掘了運河、修筑了長城,搞了當時的“南水北調(diào)”和“國際博覽會”,但他做這些事情的目的都只是為了炫耀,或為自己的炫耀做準備。與老爸楊堅不同,楊廣一生最缺少的就是對天下國家、社稷蒼生的責任。
面對楊廣如此復雜的人格特征,我們是否可以這樣猜想——青年楊廣唯一的想法和愿望,就是戰(zhàn)勝和超越父親,成為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君王。
青年時的他曾為此付出很多努力,戰(zhàn)功卓著就是一個明證。
然而當他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怎樣努力,都始終無法抵擋各種各樣可以敗壞他的誘惑時,既然無法超越,那就徹底背叛。
他選擇了殺掉父親,自己登上皇位;父親節(jié)儉,他就鋪張浪費;父親禁欲,他就淫亂放縱。在皇權重壓下皇子們扭曲的人格,足以令如今的“富一代”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