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海
這還是幾個月前的事。一日,已退休的同齡老友,興致勃勃地從報國寺地攤淘寶歸來,向我展示一枚“神歷五年”銀質(zhì)大錢。他雖說是讓我辨辨真?zhèn)危珡目跉夂蜕駪B(tài)上看,卻似肯定無疑的樣子。我答應(yīng)他暫放幾日,待我查一查資料,網(wǎng)上搜搜,再找一下我以前藏的那枚“神歷通寶”銅質(zhì)小平錢(此錢已在《收藏界》2010年第2期上刊載過),對比一下再說,他欣然同意了。
該錢直徑33.5毫米,穿徑4.6毫米,廓厚3.4毫米,重22.75克,光背,正面有些錯范,錢幣(體)表面敷一層褐色銀銹自然包漿,局部微露一些銀白色亮光,似為傳世品,很老到,非經(jīng)年不可。材質(zhì)雖未經(jīng)光譜掃描檢測,但上手給人一種沉重感,與其他銀幣搓起來聲音有輕脆感,不似鉛錫類合金或白銅類之物。這種難得的遼錢,拿在手里確實令人癡迷,但從錢文風(fēng)貌上看,與“神歷通寶”和“神歷元寶”(銀質(zhì),該錢在《收藏界》2011年第5期上已刊載過)字體都相差迥異。尤其“歷”字,筆者在刊物上所示的兩枚錢,“”字沒有“廠”部,書寫方法與早年的“應(yīng)歷通寶”之“歷”字相同,它是北方契丹人在書寫漢字時的一種少筆字習(xí)俗寫法。而這枚“神歷五年”大錢的歷字寫成“”,很正規(guī),很難說它承襲遼風(fēng)。查所見刊物、書籍及相關(guān)媒體,包括當(dāng)代契丹錢幣學(xué)家裴元博、陳傳江先生的《契丹錢幣》(一、二、三冊)及李衛(wèi)先生《遼金錢幣》一書,均未見有神歷紀(jì)年錢,僅記有“神歷通寶”年號錢一種。有的書把“神歷”歸為“北遼”,欠妥,北遼只有“建福”、“德興”兩種年號錢,都是鑄于遼南京(今北京),兩種錢幣也都有所見,而“神歷”鑄于何處?都城又是在哪里?直為世人所迷,但“神歷”錢的存在又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關(guān)于“神歷”年號,《遼史》第二十九卷這樣記載:保大三年五月,耶律雅里(天祚帝第二子,封梁王)在軍中,值天祚帝棄國出逃之際,被太保特默格挾之奔往陰山,趨天祚帝。此時夏國王邀天祚帝渡河奔夏,軍將(隊帥)耶律敵烈等復(fù)劫雅里北走,至沙嶺,見蛇橫道而過,識者以為不祥,遂群謀立雅里為帝,改元“神歷”,以敵烈為樞密史,特默格副之,諸部相繼來附。此時的雅里過得也算消閑,常獵于札拉山,日射黃羊四十只,狼二十一匹,因致疾,于保大三年十月卒,年三十。耶律術(shù)烈(珠拉)繼之,術(shù)烈為興宗之孫。不久,同年十一月為眾所殺,特默格附于金。之后,史書未敘。由上可知,“神歷”是一個短命的年號,前后總共不過六個月,何出“神歷五年”?
不過,遼史是時隔二百年之后,由元人在至正年間(1343年),用了不到兩年時間倉促編撰而成,史實多無法考證。在《遼史》中,失載、遺漏、失實或前后不一致者多有之。如本文上述耶律敵烈這一人物,《遼史》第九十六卷卻記:于道宗大安八年卒,官一品。并非天祚帝時人物,竟有幾個敵烈?天祚帝是于保大五年(1125年)在應(yīng)州新城被金兵所擒獲,遼亡,遼史正式畫了句號。但各地勢力(群牧)仍很強大,除西遼政權(quán)外,后西北遼至1196年、東遼至1269年、后遼至1219年才亡,這中間,如前西北遼(群牧勢力)于金正隆五年(1160年)十二月乙亥,困臨潢府(遼時曾為上京)建國稱帝。也就是說,遼亡,不等于各地勢力都消亡了。那么,這個“神歷”朝遠(yuǎn)在大遼西北,是否隨著術(shù)烈亡(遼還未滅亡)而亡呢,“神歷”就真的不復(fù)存在了嗎?但就退一步說,即便有“神歷五年”的存在,這枚大錢的書體也令人遲疑。在沒有新的考證情況下,判斷問題只能以現(xiàn)有史料為據(jù)了。
由上可知,“神歷五年”這枚銀質(zhì)大錢應(yīng)是后人臆造之品,類這種錢可能從元明清以來就不斷有人造偽,抓著歷史年號就胡弄一番,蒙騙世人。一枚古錢(包括偽品),時隔百年以上都已銹跡斑駁,要辨別真?zhèn)未_有很大難度,需把它放到當(dāng)時的歷史背景條件下進(jìn)行分析,決不能僅看包漿銹色,尤其是貴金屬(金、銀)鑄幣,可能會帶有更大的欺騙性。但是,遼錢與中原錢不同,不僅是說錢文的遼風(fēng),而是說遼確實有大量金銀錢存在,多得令常人難以想象。據(jù)裴元博先生稱,遼錢大約有上千品種,圖譜所載僅是一小部分,大量都是前人(包括修譜者)所未見未知的,在“出譜品”面前會目瞪口呆,方知對遼錢認(rèn)識之不足。遼年號錢、紀(jì)年錢(如大康元年等)多為三材五等、同模同鑄。遼又是一個富金銀國度,鑄有大量的金銀幣,造偽者可能就在這里魚目混珠,這就要求作者(藏者)、編者、讀者(藏者)要擦亮眼睛,提高辨真辨?zhèn)文芰?。但也絕不因見到一兩枚類此遼錢偽品就全盤否定或疑神疑鬼,這樣會把絕佳的真(珍)品從你手中滑過。
我把這個分析結(jié)果和意見告知我這位老友,他連連稱是,說暫且把它放一放,以此為戒,防止今后更多的吃虧上當(dāng)。在辨真辨?zhèn)螁栴}上,也正像有的專家所說:知道什么是真的,才知道什么是偽的;只有知道什么是偽的,才知道什么是真的,很令人尋味。
(責(zé)編:丁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