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睫

舊日青梅

韓雪薇在看到沈銘臻的那一眼，整個人愣怔了。她暗中擰了自己一把，劇烈地疼，說明這不是夢境，眼前這個深情凝望著她的男人果真是失散近8年的沈銘臻。

當(dāng)年的懵懂少年如今成熟帥氣，即使身穿白大褂也難以遮掩他渾身散發(fā)出的強(qiáng)勁氣場。他向韓雪薇走過來，未及寒暄，語氣已極為關(guān)切：“怎么了？臉色不太好?！?/p>

韓雪薇內(nèi)心低嚎一聲，想著這世界還真是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原本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相見，沒想到來醫(yī)院看個病，倒遇上了，難道這是宿命？

父親所在的文體局為了表彰他對話劇的杰出貢獻(xiàn)，特批下一套房子，父親執(zhí)意要帶韓雪薇和母親一起來省城住，說是換換環(huán)境。剛好省城的一家報社也向畢業(yè)生韓雪薇拋來橄欖枝，希望她盡快上崗。

誰料想搬進(jìn)新居沒半年光景，父親就因心力衰竭與世長辭，而韓雪薇在失去至親的巨大悲痛后，發(fā)起了高燒，上吐下瀉，實在撐不住了才來報社附近的這家醫(yī)院看病。

韓雪薇瞬間動了想逃的念頭，沒等她邁動腳步，沈銘臻已經(jīng)將她強(qiáng)行按到椅子上，表情嚴(yán)肅地說：“你必須住院?！闭f完不由分說就打電話安排韓雪薇住進(jìn)病房。

萬般無奈，加之渾身酸軟無力，韓雪薇只能乖乖地躺上病床。窗外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她睡了淺淺一覺，醒來，沈銘臻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她。他的眉頭輕輕擰在一起，有隱隱愛憐，更有濃濃愛意。

韓雪薇試圖坐起來，卻被沈銘臻阻止了：“好好休息，我回家給你弄點吃的，放心，有我在，你就不會有事?！?/p>

“有我在，你就不會有事?！表n雪薇心里一震，這句話聽著好耳熟。

韓雪薇的記憶，就像一塊冷凍多年的堅冰猛然被鐵斧利刃鑿出一個口子，所有的往事擠著撞著滾滾而來。

時光紛沓而至

10年前，韓雪薇14歲，豆蔻年華的她朦朧地喜歡上父親好友沈叔叔的兒子沈銘臻。他們兩家在C城的家相距很近，周末或節(jié)假日，兩家常常聚在一起，野炊、爬山、家庭燒烤，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找個陽谷充裕的農(nóng)家樂，曬上一天暖暖的太陽。

大人們總有聊不完的話題，單位八卦，國家大事，甚至背著他們交流如何對付叛逆期的孩子們。韓雪薇和沈銘臻常常在大人沉悶的話題中玩他們自己的游戲。

那次，他們兩家去秦嶺山脈爬山，韓雪薇向沈銘臻發(fā)起挑戰(zhàn)，看誰能先爬上那段陡峭的山坡。

結(jié)果，韓雪薇因為求勝心切，一腳踩空，從山坡上突然滾下，落在后面的沈銘臻驚叫一聲，沖過去抱住了驚慌失措的她。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山坡上，所幸被一棵歪脖樹掛住，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韓雪薇記得很清楚，年少英俊的沈銘臻雙臂有力地抱著自己，他的面龐離她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淺淺地拂過來。他看她的眼神充滿了一種叫做愛的東西。

他說：“有我在，你就不會有事?！彼男模鹑缟介g涔涔流淌的山溪，澄明而無限溫柔，就是在那一瞬間，她發(fā)覺自己愛上了沈銘臻。

她對沈銘臻的愛，就像一顆飽含希望的花種，瞬間根植在少女渴望愛的土壤里，落地、生根、吐露葳蕤青芽。她憧憬著它茁壯成長、枝繁葉茂、開一樹愛情花，當(dāng)然，還要結(jié)出最甜美的果實。

那天，韓雪薇斗膽在沈銘臻耳邊說了一句：“我喜歡你?！鄙蜚懻橄仁倾读耍又?，他回了她一句：“我也喜歡你?！?/p>

都不是隨心所欲的孩子，他們商定，將對彼此美好的感情藏在心底，一起努力，等一起考上醫(yī)學(xué)院后，再認(rèn)真地談一場戀愛。

一場變故卻將韓雪薇心里的美好擊打得支離破碎。初二的一天下午，她身體不適提前回家，卻親眼看到沈叔叔和母親的那個擁抱，她還聽到沈叔叔說：“我一直都在等著你。”

她愕然，憤怒，撕心裂肺地嚎哭起來。

她將所見告訴了父親，父親卻狠狠扇了她一個耳光，怒斥她：“胡說八道！”

從那以后，他們兩家的聚會戛然而止，她對沈銘臻也日漸疏離，并在高考的時候，毅然填寫了新聞出版專業(yè)。而沈叔叔一家在她上初三的時候搬離C城，她就是在那年，與沈銘臻徹底走散了。

入土為安的愛情總歸是好的

沈銘臻把一碗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端到韓雪薇面前：“這是我親自熬的，我記得你最愛吃這個?！?/p>

韓雪薇喉嚨哽了一下，這么多年，他還記得她愛吃的食物！那么，他可曾記得14歲那年一起許下的誓言？

華燈初上，在燈光的映射下，她看到沈銘臻眼里的篤定。是啊，他遵從當(dāng)年的約定考取了醫(yī)學(xué)院，如今是一名優(yōu)秀的外科醫(yī)生，而她呢？

母親和沈叔叔的那個擁抱如同一根尖利的刺，每每想起，就讓她覺得痛苦不堪——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家里看似祥和的氛圍下，親愛的母親卻愛著別的男人！于是她把對沈叔叔的恨轉(zhuǎn)嫁到無辜的沈銘臻身上，并且寧愿以自己一生的幸福作為代價。

三天后，韓雪薇在沈銘臻的精心照顧下身體已恢復(fù)得完好如初，沈銘臻說他知道一家菜做得很不錯的私房菜館，想請韓雪薇吃一頓，順便為她祝賀生日。

生日？韓雪薇拍下腦門，3月29日，可不是自己24周歲生日么？他居然還記得自己的生日，而她呢？那場殘留在少女心房的夢魘，就像一只慘絕人寰的大手，將她的記憶剝離得面目全非。她不記得他的諾言，不記得他的生日，不記得他們曾一起度過的那么多美好澄澈的日子。

猶豫了幾秒鐘，韓雪薇答應(yīng)了沈銘臻的提議，她說：“我先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晚上7點，不見不散?！?/p>

的士載著韓雪薇駛?cè)朊Ｃ＼嚵?，看著后視鏡中愈來愈遠(yuǎn)的沈銘臻，韓雪薇心跳如鼓，卻又在轉(zhuǎn)念之后，撥通了蔣明的電話。

晚上，在“粥記”，韓雪薇鄭重其事向沈銘臻介紹：“蔣明，我男朋友?！敝皇?，她看著沈銘臻眼睛里藏著的那絲絲入扣的黯然，心里為何如此難過？狠了狠心，沈銘臻特意為她要的那碗皮蛋瘦肉粥，韓雪薇一口未嘗。

蔣明是報社的社會版編輯，他對韓雪薇甚有好感，可是韓雪薇卻一直不冷不熱，看到心上人360度大轉(zhuǎn)彎，蔣明白是欣喜若狂。

從餐廳出來，天空飄起了綿綿細(xì)雨，沈銘臻落寞的身影定格在雨中，也定格在韓雪薇的心里。她告訴自己，深愛有錯，毋寧不愛。

韓雪薇和蔣明不溫不火地交往起來，蔣明對她知冷知熱，寵愛有加，言聽計從，像當(dāng)初韓雪薇的父親對母親那樣。

有時，韓雪薇想就這樣吧，愛情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很多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梗悄苋胪翞榘驳膼矍榭偙缺┦诸^要好。嫁給一個愛自己的男人又有什么不對？

識破浪子心，為時未晚

一年過去，每當(dāng)蔣明提出結(jié)婚這檔子事時，韓雪薇總是推三阻四，借口工作壓力大，表示自己還不想這么早結(jié)婚。

蔣明終于說了實話，說他家里希望他們盡快辦婚禮，因為他母親想抱孫子都想瘋了。韓雪薇愕然：“你和我結(jié)婚就是為了讓我為你家傳宗接代？”

蔣明的回答讓她氣結(jié)：“那你還想干什么？生孩子不是女人最光榮的使命嗎？”

韓雪薇覺得可笑又可氣，當(dāng)所謂的愛隋淪落到以生孩子為目的的地步后，她突然怕了，只是又很慶幸，她還沒有頭腦發(fā)熱去領(lǐng)那一紙婚姻的證書。

冷戰(zhàn)幾天后，郁悶的韓雪薇獨自去了“粥記”，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一年來，每當(dāng)她想念沈銘臻，就會獨自來到“粥記”，吃碗粥，順便在心里對沈銘臻說聲：“對不起，我愛你?！?/p>

這天，韓雪薇透過落地玻璃看見了蔣明，和他懷里那個笑得前仰后合的女人。

她沖上前去，在他們剛要坐進(jìn)車子的瞬間，扯住蔣明，沖著他甩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她以為男人劈腿，總該是心虛的吧？沒想到蔣明竟一反常態(tài)，當(dāng)著女人的面回?fù)袅怂?，韓雪薇不依不饒地?fù)踉谄嚀躏L(fēng)玻璃前方，蔣明卻發(fā)動車子撞了她一下。

溫暖的血液在小腿處蔓延，韓雪薇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時，韓雪薇在一間整潔的病房里，眼前是沈銘臻帥氣英俊的臉龐。他的眉頭重重地擰在一起，有深深愛憐，有濃濃愛意。他說：“來，我親手熬的皮蛋瘦肉粥，我喂你?！?/p>

韓雪薇的眼淚瞬間決堤。

小腿輕微骨折，韓雪薇驚恐地發(fā)現(xiàn)那個對自己千好萬好的蔣明原來不止是情場浪子，還是個心狠手毒的男人。

愛在原地旋轉(zhuǎn)

沈銘臻的吻落下來時，韓雪薇的心歡快得幾乎顫抖。

他的面龐離她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淺淺地拂過來，他看她的眼神充滿了一種叫做愛的東西。他說：“有我在，你就不會有事。”她的心，宛如山間涔涔流淌的山溪，澄明而無限溫柔，她無法再欺騙自己，自從14歲那年起，她愛的一直是沈銘臻。

沈銘臻在她耳邊絮語：“你的心結(jié)我已經(jīng)明了，可是，大人的情感糾葛跟你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嗎？”

韓雪薇重重地點頭，一縷陽光透過窗玻璃灑過來，她的心也跟著晴朗起來。她想，她的心里因為有了沈銘臻，就再也容不下任何堅冰的存在了。

其實，她也一直在等他。

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