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小安
鴨鴨推薦:有時候不得不感嘆命運的奇妙。有緣無分什么的真的是可能存在的,每次都只差那一點點,也許她和他就真的錯過了。
到底是缺少了那么一點點的堅持,還是因為愛意真的還不夠?
但是好在我們還有回憶留下,那是青春最美好的印記。
她在飛機上望著裴松變得輕松的側(cè)臉,知道在她還沒來得及確定這心意之前,所有的所有,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這種心情,他曾經(jīng)憑著年少的一腔勇氣,用更激烈的口氣表述過?!?/p>
“我們見一面?”
明明剛才還在聊游戲里的事情,從裝備“我剛賣了一個金的首飾賣了一錠多”聊到“你幫我掛一下機我今天加班”。
而對話框里突然跳出來這么一句話,裴松有些愣神。
他單手虛按在回車鍵上,一句“再說吧”就要敷衍般發(fā)出去。眼光落在屏幕上虛擬洛陽城里,站在他身側(cè)的白衣女俠上,他又頓住了,另一只手磕了磕煙灰,掐滅煙頭。
白衣女俠頭上頂著“靡靡之音”四字ID,像是被哪個字觸動了神經(jīng)一樣,裴松忽然把打好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刪了。
“行,什么時候?”
裴松下班的時候已經(jīng)五點了,前往約定好的地方,心里有點忐忑。
游戲里聊得再開,卻也只是游戲里的世界,和現(xiàn)實無關(guān),就算有次閑聊知道了對方和自己在同一個城市,也從沒想過要見面。虛擬的平臺里,誰知道對方是什么人啊。他真是鬼迷心竅,居然也真的答應了出來應約。
餐廳的旋轉(zhuǎn)門一直處于忙碌狀態(tài),裴松再抬頭的時候,一個清秀的女孩款款走進來,朝里看了看。這工夫裴松的心情已經(jīng)起落了無數(shù)次,終于還是抬起手招呼了一下:“蘇音!”
他想過無數(shù)次再見蘇音的場景,這樣的偶遇,竟也在他設想之內(nèi)。
可是當蘇音走過來敲了敲六號桌的標志,帶著點惡作劇的笑容看著他的時候,他終于反應過來蘇音為什么在這里。
“你一直知道是我?”他問。
“問你要QQ號的時候知道的。”
難怪她一直沒有加他為好友。星霜屢變里他換了無數(shù)手機號無數(shù)聯(lián)系人,卻唯獨對QQ號從一而終,那么久了,她竟能記得。
然后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裴松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蘇音,心想她真的是一點都沒變?;叵胱约簽楹文芎兔颐抑袅牡脕?,他心底恍惚炸了一個響雷,把自己雷得外焦里嫩。
太像了,靡靡之音說話的口氣和蘇音太像了。
而這么多年,他居然還記著她,從來沒有忘記。
這種心情,他曾經(jīng)憑著年少的一腔勇氣,用更激烈的口氣表述過。
【漂亮的人太多了,他為什么獨獨就想著她忘不了?】
“我可能忘了你嗎,我想除非我失憶了才有可能吧?!?/p>
裴松看著吃相滑稽的蘇音,隔著不長不短的飯桌,這話說得似真非真。
蘇音抬起頭來,滿不在乎地“嘁”了一聲。
裴松看著滿桌菜,只是食不知味。
他們一直是朋友。裴松有時候覺得蘇音是故意的,因為哪會有人這么遲鈍呢,哪有他這樣的朋友呢?明明家在東邊,下了晚自習卻送家在西面的蘇音回家,還和她說是順路,怕她一旦多心從此避而遠之。明明不是個愛熱鬧的人,卻一路上各種開朗逗她說話。
明明一次在KTV已經(jīng)安排好了朋友陪他表白,人手一枝玫瑰,一起沖進房里大聲說我喜歡你,朋友在旁一人一句地說他是真的喜歡你,答應他吧。蘇音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愕然靜了良久之后慢慢搖了搖頭。
全場寂靜地尷尬了半晌。忽然,裴松哈哈大笑說了一句:“被嚇到了吧,愚人節(jié)快樂?!?/p>
他想自己選愚人節(jié)告白真是選對了,或許這樣的結(jié)局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第二天,裴松照樣精神抖擻的來上學,想著兄弟們轟炸了一整晚的安慰電話安慰短信,拍拍胸脯同樣安慰自己,這沒什么。
在食堂撞見的時候,蘇音沒有一絲尷尬地同他打招呼,他只得勉強回應。
他想算了吧,就算她是故意裝傻,又怎么樣?
他毫無辦法。那天晚上他和兄弟勾肩搭背在大排檔里喝酒,路邊的大音響里唱著:“我沒權(quán)終止見面,只因你友善依然?!?/p>
他聽著聽著,忽然醉醺醺笑起來。
后來他鍥而不舍地出現(xiàn)在她身邊,蘇音終于和他挑明說了一句。
“阿松,我真的當你是很重要的朋友?!?/p>
他手里正拎著她最愛吃的蛋撻,學校門口的小販每天定時在一段時間出現(xiàn)售賣,很難搶到。但是她喜歡,他每天都去守著,搶到四個帶給她。
聽完這句話,他特別想罵一句你當我傻呢是吧。他想把蛋撻當著蘇音的面扔到垃圾桶里,他想說蘇音你沒什么了不起的,我是喜歡你可我也能不喜歡你。他想說蘇音這么久了我不信你一點都看不出來,一點都不感動。
可是他沒辦法連自己都騙過去,他能把蛋撻扔了,卻不能不喜歡她。沉默了一會兒,他又哈哈笑起來:“我和你不是朋友我給你買蛋撻干嗎,拿著,趁熱吃,我先走了?!?/p>
蘇音木木地接過蛋撻,在原地欲言又止。他鼓足勇氣伸手拍了拍她的頭:“別多想,快回去上課吧,我走了?!?/p>
他回去的時候一直想他到底喜歡蘇音什么。蘇音是漂亮,很漂亮,可漂亮的人太多了,他為什么獨獨就想著她忘不了?
【他從未覺得朋友這個字眼,有這么甜蜜過,載滿了他無數(shù)的期待和年少癡戀?!?/p>
和蘇音見面后,裴松也沒有多大變化,游戲里依舊和靡靡之音一起組隊副本。
他回憶起和靡靡之音的相識,也挺有戲劇性的。有次裴松在新手村亂晃,綁架了一個離線的女號賣到賭坊去,也沒當回事。這游戲的綁架系統(tǒng)也是特色之一,離線的玩家仍然會在游戲里行走,但只如一尊魂魄立體的軀殼,在線玩家可以輕易通過道具迷倒他們,賣豬肉一樣賣到賭坊里去,得到相應報酬。但綁匪能再遇到肉票的幾率,簡直是千分之一。
結(jié)果這千分之一,讓裴松碰到了。隔天他下完了副本,和一個武當派的朋友在新手村亂晃,朋友忽然朝擦肩而過的一個女號殺了過去。也不怪朋友殺她,那女號還背著肉票呢,處在綁架狀態(tài)里,頭頂上有鮮紅的血條。這血條在游戲里就如同明晃晃幾個大字“快來殺我吧”。
裴松晃了晃神,眼看著那女號就要被砍死了,他忽然覺得這ID很眼熟,靡靡之音,原來是她啊,他還綁架過她呢。
于是一句話私聊武當朋友:“別殺,這人我認識。”
裴松見那血條還剩下可憐的一點,在附近頻道里打字:“靡靡之音,你跟我走?!?/p>
靡靡之音回得很快:“不,你朋友要殺我。”
裴松心想,你還挺記仇,抿了抿唇樂了:“我已經(jīng)勸服他了,你肉票再不賣,一會兒還得被殺,你級別又不高。跟我走,我?guī)阗u了。”
靡靡之音靜了一會兒,血也快回滿了,才跟著他走了。賣完了肉票,裴松心想他畢竟綁架過人家,又指點了一下怎么升級,帶著靡靡之音刷了一個小型副本,兩人加了好友,才各自下線。
再上線的時候,裴松看著私聊里滿屏的感嘆號一陣頭疼。
“裴無炎你道貌岸然!原來你就是綁架我的那個人!”
“你救我是贖罪吧你!我一直沒上線的摯友剛告訴我,他今天上線的時候顯示了裴無炎綁架了您的摯友靡靡之音!”
“裴無炎你欺騙了我的感情!”
裴松的游戲ID就是裴無炎,他看著對方奓毛,反倒樂了:“那你要我怎么補償你被欺騙的感情?”
靡靡之音默了半晌,才敲了一句話過來:“那個……那個……其實我就是想問問你,我們唐門第三門內(nèi)功的任務,你能不能幫我做一下?”
裴松心里暗笑,鎮(zhèn)定自若地打了一串省略號回復過去。無論對著蘇音還是靡靡之音,他都是無奈妥協(xié)的時候比較多。
見面之后又隔了幾天,裴松在游戲里打完副本,要下線的時候,私聊忽然來了消息。
靡靡之音:“我還以為你要拉黑我來著?!?/p>
裴松笑了,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裴無炎:“沒那么無聊?!?/p>
靡靡之音:“我也覺得。但是當年你發(fā)火那樣子,好像再也不打算見我似的。一畢業(yè)就消失了?!?/p>
難得當年的事情你還記得。裴松嘴里發(fā)苦,答了一句:“沒什么,氣過了就好了,朋友嘛?!?/p>
靡靡之音:“嗯。說實話我沒想到你會留在這個城市,你以前和我說你喜歡南方水鄉(xiāng)?!?/p>
裴無炎:“你也說是以前?!?/p>
靡靡之音:“我們還是朋友吧?!?/p>
裴松默默看了看屏幕上的這句話,一時憤怒,一時自嘲。怔了很久,終于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沒有打字,慢慢地在YY里說了一句:“當然。”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剛剛來到蘇音的身邊,也不停地問她:“我們現(xiàn)在算是朋友了吧?”
蘇音睜著大眼睛說:“當然了?!?/p>
裴松得到答案后喜不自勝,覺得這也算是邁出了一大步。他與她的關(guān)系,不再是偌大個高等學府里不同班的校友,而是,朋友。他從未覺得朋友這個字眼,有這么甜蜜過,載滿了他無數(shù)的期待和年少癡戀。
也是這個字眼,后來他不想要,卻也不能擺脫。
【你不多,但不能少?!?/p>
這個游戲,讓裴松和蘇音恢復了割斷三年的邦交。
裴松開始經(jīng)常性地接蘇音回家。
第一次去公司接她的時候,裴松有點恍惚。他看到蘇音走出來,朝她招了招手。
其實蘇音明麗更勝從前,那天草草見面,他根本沒能好好看看她,現(xiàn)在如愿以償,他一點一點慢慢地看,從眉毛到嘴唇,在蘇音走近之前收回了眼神。
“你怎么在這里?”蘇音詫異地看著他,“不會是來接我吧?”
無怪她會這樣想。當年裴松的照顧太貼心太細節(jié),任誰都會被潛移默化成習慣。聽到這話,裴松被戳破心事一樣,忽地臉色發(fā)紅,像是遇到了初戀的毛頭小伙。
可他畢竟二十五歲了,沒有那么不知進退,他巧妙避開了話題:“今天下班早,走吧?!?/p>
下班接人,晚上約好時間一起下副本,裴松有種和蘇音回到了關(guān)系最好的那段時間的感覺。因為最近他倆總在一起,游戲里的人沒見到靡靡之音就問裴松,令夫人呢?你倆也該把婚事辦了吧?
裴松心底升起一股很隱秘的快樂來,彎著嘴角答:“挖礦去了?!?/p>
他和蘇音交換彼此的游戲密碼,蘇音鄭重其事地說:“從今天起你就掌握我的半個人生了兄臺。你沒事要幫我掛機啊?!?/p>
他其實想回一句如果你叫我夫君的話,別說掛機,我連最極品的裝備都能給你裝一身。
可事實是裴松連送一個靈寵都得小心翼翼半哄半騙,生怕對方不接受。
“這是抽獎抽到的閃電貂,我自己有一個了,這個給你吧。”
屁個抽獎,幾千塊的靈寵要是那么好運能抽到,他就天天去買彩票好了。
有天接到蘇音電話,問他什么電腦配置比較適合玩大型網(wǎng)游,裴松二話沒說陪她去了科技城。
“蘇音?你買電腦啊?”迎面來的女孩像是蘇音認識的人,裴松含笑朝對方點點頭,那女孩已經(jīng)接著說了下去,“你男朋友啊,挺配的?!?/p>
裴松僵了一下,看到蘇音很自然地擺了擺手,解釋:“只是朋友?!?/p>
那天,裴松一頭扎進研究電腦配置里,再也不敢把思路扯出來想別的。
像是在茫茫水面上,他于漫長漂流里折斷了唯一的浮木,剩下那一點求生的奢望,隨著麻痹的肢體沉落到底,抽絲剝繭的疼,緩慢而又冰涼。
絕望,甚于他第一次因為蘇音發(fā)火。
“我能不能問你個事啊?”幾年前,好兄弟盧浩在QQ上這么問過他。
“什么事?”裴松那時候已經(jīng)大三,和蘇音正處于一種穩(wěn)定的朋友關(guān)系。
“蘇音是不是我大嫂?”
裴松稍稍愣了一下,他們私下里一幫人,都叫裴松大哥,他一個是字就要發(fā)出去,想想還是苦笑一下,拐了一下彎:“我很想說是?!?/p>
盧浩瞬間意會了:“懂了。別灰心,大不了再來一次KTV表白唄?!?/p>
裴松樂了:“滾,還嫌那時候不夠丟人?”
他當時以為盧浩就是好奇。但后來真的在KTV撞見盧浩和蘇音來唱歌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有點失控。
一幫朋友開了大包,在大廳等房間,進走廊的時候,正巧碰到蘇音從另一間包房推門出來。狹路相逢,裴松第一反應是“偶遇了,真是緣分”,看到盧浩也出來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上前去把包房的門整個打開了。
很好,就他們兩個人。
腦門哄一下就炸開了,心劇烈地跳動,他知道他沒資格,他莫名其妙,但是二十一歲的年紀,他還是回手就揍到了盧浩臉上。
盧浩沒還手,第二拳揮過來的時候盧浩躲開了大聲問他:“你有病吧,裴松?憑什么?。俊?/p>
蘇音上來把他攔住了:“為什么打人???都是朋友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裴松聽了想笑,想罵蘇音你裝圣母呢,你不知道為什么。可是回過頭來看到蘇音一臉要哭的表情,他終于灰了心。
他冷著臉呆在原地,絕望地想,蘇音不是不知道為什么,是覺得他無理取鬧。因為她不覺得和朋友單獨出去唱歌有什么,她也,不止他一個朋友。
蘇音很漂亮,她身邊的朋友,不止裴松盧浩。
那天晚上蘇音打電話給他,想要開解他和盧浩之間的矛盾。他滿肚子火氣,酸酸說了一句:“你不用理我,反正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p>
蘇音在電話那頭哽住了:“你不多,但不能少?!?/p>
隔著那么長的光纜,他所有的氣忽然因為這失真還帶著沙沙聲的一句話全消了。為此他把盧浩約出來長談了一番,就蘇音問題達成了共識,然后朝對方肩頭鑿了一拳,就和好了。
盧浩跟他和好的時候,還帶著火藥味:“真把人家當你私有物品了?”
裴松忍了半天,差點沒一拳砸在盧浩嘴上。
后來他心滿意足回家,想,這么久,就當是為了那句話,也值了。
【可你連這個機會,都讓給了別人。】
蘇音買了新電腦回去,再上游戲和裴松他們一起下副本的時候,果然沒有那么卡了。
隊友還夸她,今天沒打醬油。
后來閑聊的時候,蘇音說:“明天不要來接我,我約了人。”
裴松靜了一會兒,發(fā)了個“嗯”過去。
隔天他下班早,還是到了她公司樓下。盡管心里設想過無數(shù)關(guān)于“約了人”的對象,可是真的見到其人,他還是很惱火??僧吘共辉偈茄獨夥絼偟哪昙o,他也不會沖過去不管不顧地打人。
隔著十幾步的距離遠遠望過去,蘇音正和一個青年并肩而立,側(cè)頭似乎在交談什么。
裴松明知道他沒立場沒資格,還是打電話過去。他看到蘇音接了電話,接著一抬頭,就看到了不遠處的他。
一瞬間有點驚訝的樣子。
“他是什么人?朋友?”不等她答,他又不停氣地接著問下去,“什么樣的朋友?和我一樣的朋友?”
他看到蘇音被問得一時無言,她隨即皺起了眉:“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像以前那樣沖上來就打人?”
裴松暴漲的怒火就像氣球一樣,被這句話戳了個洞,之后慢慢癟了。
他知道她說的不是打盧浩那次,是和她絕交那次。
裴松啞然半晌,緩緩放下手機,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那一年是夏天,全國都沉浸在畢業(yè)季的悲愴里。他本想留著這一天好好和蘇音一起分享,最后的校園時光,聽起來就浪漫,可是他推了朋友的聚會,居然一整天都沒有找到蘇音的人。
傍晚時分,他在黃昏下看到一雙回來的影子,他記得當時他很平靜地迎上去,問蘇音:“他誰啊?!?/p>
蘇音囁嚅了一下沒回答,像是求救一樣看了一眼身側(cè)的男生。那男生半擋在蘇音身前:“我追過她,吃個散伙飯,怎么了?”
裴松一直死死看著蘇音,想說我等了你一天,他追過你而已,我在你身邊這么久難道你看不出來我這也是在追你嗎,你當自己是白雪公主要這么多小矮人來襯托你的圣潔?。?/p>
校園歲月末尾的一整天,他青春年華里最珍貴的這一天,都用來等待那個永遠不會為他回一下頭的女孩。
那么多的委屈憤怒洶涌而來,他也不舍得動她一指頭,渾身上下都有種破罐破摔的氣息。他萬念俱灰地想那就再糟一點又何妨,心底壓抑了許久的憤怒忽然迸發(fā),他轉(zhuǎn)身就和蘇音身邊的男孩打了起來。
他聽到蘇音喊:“你瘋了裴松?!?/p>
他眼眶微紅,咬著牙和那個男孩撕扯著滾在地上:“我是瘋了,蘇音?!?/p>
我瘋了這么久,你都不知道。
我想鄭重地同你在此告別,在這個我青春開始的地方。
可你連這個機會,都讓給了別人。
那是他真正和蘇音實質(zhì)意義上的決裂,他萬念俱灰,打了那么莫名其妙的一場架之后,消失于畢業(yè)季的洪流之中,換了聯(lián)系方式,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裴松那時候忽然意識到,他是真的再沒有什么辦法,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并沒有讓這結(jié)局更好看一點。有次在電視上看一個男歌手在唱《live》,他百無聊賴本想換臺,卻因一句字幕僵直了身體,良久未動。
“要是你心可以容納我,何必一拖幾季還是再拖?!?/p>
歌聲還在繼續(xù),曇花一現(xiàn)的歌詞很快被接下來的句子代替。而他握著遙控器的手,卻在微微顫抖,心口有莫名的隱痛,仿佛被戳破了心事一般涌起無數(shù)的難堪和無奈。
【誰知在她眼里,不過是過客之一?!?/p>
裴松又因為上次的事和蘇音冷戰(zhàn)許久。到了元旦的時候他終于在游戲上碰到她,虛擬世界里,蘇音似乎更放得開些。兩人不約而同揭過不愉快的事件,彼此詢問起元旦的假期。
得知對方都是十天假,閑來無事,就約定了一起去南京。
那是蘇音最喜歡的城市。
訂了機票,出發(fā)的時候裴松想,這算不算一償夙愿?她終于來到她最愛的城市,而他當不了她最愛的人,畢竟也陪她來過她最愛的地方。
當夜抵達賓館,他倆抱著帶來的電腦,也顧不上休息,竟開始打網(wǎng)游。
游戲剛出了結(jié)婚系統(tǒng),蘇音圍觀著主城里的婚車隊伍,艷羨地嘆道:“太華美了?!?/p>
駟馬婚車,二十幾個人在婚車兩側(cè),游戲里的洛陽城夜色極好,月光落在這隊伍上,新娘在這一刻,恍若神祇。
裴松拿著電腦坐在蘇音房間的沙發(fā)上,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道:“喜歡的話,我們結(jié)個婚試試也行啊?!?/p>
蘇音聞言抬起頭來望著他:“這也可以?”
裴松坦然地回望:“就是個游戲而已,你不想試試?”
蘇音低頭思索了片刻,才略帶興奮地抬起頭來:“好啊,就試一下,以后你要再結(jié)婚,我們解除就可以了。”
兩人結(jié)婚的請?zhí)话l(fā),幫里的人都開始感嘆:“早就看出你倆有貓膩,居然給我們玩閃婚?!?/p>
他看著有關(guān)自己結(jié)婚的聊天記錄刷屏一般唰唰滾過去,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他心底明知,即便在游戲里給了她一場盛大的婚禮,又能怎樣?她又不會對他感激涕零以身相許。
為期五天的行程排得很滿??催^了金陵三山、玄武湖、北極閣,走到旅途末尾。歸程的那天起了大霧,裴松看著返程機票,心里有些打鼓,這么大的霧,航班會不會取消?
晚上打電話到機場咨詢,果然航班已經(jīng)取消,并且被告知大霧兼有大雪,金陵百年不遇的天氣,前后幾天的航班都已經(jīng)被取消掉了。
他們被困在了金陵。
當夜,裴松和蘇音縮在沙發(fā)上打游戲,裴松無聊,又翻起了蘇音空間的日志,發(fā)現(xiàn)了一年前的一篇《留它如夢》。
腦中猛然記起一個畫面,曾有個大學同學在聚會的時候和他說,裴松,蘇音寫了篇日志好像是給你寫的吧。
他那天喝酒太過,沒在意,聽了就忘到腦后去,現(xiàn)在猛然間想起來,卻有些緊張。
點開題目,一字一句看下去,似是而非。緬懷的冷靜口氣,失了主語的零散片段,有些可以確定是他,而有些卻無可辨認。終究還是敵不過好奇,他搬了電腦到蘇音身側(cè),指著一個段落問道:“這一句是什么意思?”他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嗎?
蘇音訝然了一會兒,隨即帶著些悵然:“這是以前我認識的一個男生,這文章寫了許多人。”
裴松的心陡然沉下去,突然間像是喝了很多酒,渾身發(fā)麻,又問了一句:“那題目是什么意思?”
“有一首詞,尾句是‘留它如夢,送它如客,就取了這句話的意思而已?!?/p>
裴松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這一刻恍若醍醐灌頂,不知是痛是悲。他一直想當她那漫長歲月里的旅伴,誰知在她眼里,不過是過客之一。
“那你為什么要寫這個文章?”他聽到自己冷靜地接著問下去。
蘇音笑笑:“那是我年少時經(jīng)歷過的,為數(shù)不多被珍惜的回憶,太難得。不記下來,我怕多年以后,我會忘掉。”
三年前他已經(jīng)摔得鼻青臉腫,三年后又義無反顧投身這場毫無結(jié)局可言的獨角戲。
不過因為,他一直篤定他在蘇音的生命中,至少占了一席之地??稍瓉韽念^到尾,不過自作多情。
三天后,兩人終于搭上了回程的航班。
金陵的大霧悉數(shù)散去,卻像是陡然打開了裴松的另外一個人生。他恍然發(fā)現(xiàn),那些偏執(zhí)良久的,念念不忘的,在頃刻間成了回憶——拿得起,也放得下的回憶。
而他留戀的那個人,一直活在幾年前那個明亮的充滿陽光的教室里。女孩因為別人的召喚揚著笑抬起頭來,而路過門口的他,在眼光停駐的一瞬間,怦然心動。
回去之后,游戲里的婚禮如期舉行了。
裴松全程參與,場景恢弘綺麗,如蘇音當初感慨的那樣“太華美了”。鬧洞房的時候,他竟有些尷尬,明明是從前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卻忽然沉默起來,在YY里也沒有說話。
最后蘇音在英雄帖上說了一句:“謝謝你裴無炎,給了我一個這樣美好的婚禮?!?/p>
英雄帖類似于公開的聲明,整個服的玩家都能看到。他沉默半晌,才同樣發(fā)英雄帖,回了兩個字“不謝”。
旁人不懂他們之間婚禮的目的,還跟帖教訓裴松,說他對新娘的感謝反應太冷淡了。
裴松看著英雄帖上陸陸續(xù)續(xù)各路人馬的跟帖,笑笑,沒說話。
YY里傳來蘇音的聲音:“哈哈,你被聲討了裴無炎?!?/p>
裴松懶洋洋回了一句:“你成了已婚婦女了靡靡之音?!?/p>
沉默了一會兒,蘇音說:“裴松,謝謝你,我之所以想要一場婚禮,是因為我就要賣號了,以后可能不會再玩了?!?/p>
裴松愣住。
“一起玩了好幾個月了,就當你把婚禮送我做贈別禮物吧?!?/p>
裴松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蘇音?!?/p>
蘇音沒有應,自顧自說下去:“謝謝你,不管是當初的裴松,現(xiàn)在的裴無炎,還是現(xiàn)在的裴松?!?/p>
【她口不擇言地罵他,你瘋了。】
蘇音的號裝備極佳,里面還有靈寵和各路收來的武學,一萬塊掛了出去,沒兩天就有人來聯(lián)系。賣家要求簡單也困難——同城,見面交易。
買家是個女孩,笑容甜美,蘇音支著下巴看了她半天:“基本信息網(wǎng)站上都有了,至于你夫君的信息……”
買家糾正道:“是你夫君。”
蘇音笑笑:“不過現(xiàn)在開始,他是你夫君了?!?/p>
買家又盯了她一會兒,終于開口問道:“你喜不喜歡你夫君?”
蘇音偏著頭想了一下,模棱兩可地答道:“或許,曾經(jīng)有過吧?!?/p>
曾經(jīng)。
三年前,在處處都充滿著離愁別緒的畢業(yè)季校園里,裴松眼睛里的憤怒幾乎灼燙了她的臉孔,一字一句問她,他是誰啊。她明明沒有做錯事,卻無從開口。她驚覺他臉色越來越差,拳頭越握越緊,回身就和剛和她一起吃了散伙飯的男生廝打到一起去。
她嚇壞了,這場廝打比上次打盧浩的時候駭人多了,她有種感覺如果她再不阻止,裴松會把這個人打死。她口不擇言地罵他,你瘋了。
然而下一刻,他在地上滾得滿身灰塵,手肘緊緊按在對手的脖子上,還不忘回她一句,我是瘋了,蘇音。
像是困獸最絕望的低鳴,轟然在她心口炸響,這么久以來,林林總總靜默回放,她不知是驚還是懼,生生掉下淚來。
可是兩敗俱傷后,裴松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只得安撫留下來的這個人,心想,明天,她一定要告訴他。
告訴他什么呢,她還沒想好??墒牵K音滿心期待,滿心喜悅地想,他肯定會懂的,他也肯定會高興的。
沒料到,那日黃昏下的未曾回頭,竟是以背影作別,決然離去。
后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竟能再遇到他??吹接螒蚶锏呐釤o炎發(fā)過來一串熟悉的QQ號,有那么一刻,她覺得恍如隔世。而裴松,真的又像從前那樣,來到她身邊了。
那天她因為工作約了公司的前輩,明明告訴過他不要來接,卻還是看到了他——如同多年前給她的無數(shù)從天而降的驚喜。還被他打電話質(zhì)問,她脫口說錯了話,隨即看著那個日趨成熟的身影在視線里漸行漸遠,她黯然失笑。
那個為她打架的少年,終于還是隨著回憶,也同樣漸行漸遠。
后來裴松問起那篇文章,她還是孤注一擲地把最真實的蘇音丟給了他,看到那一剎那變蒼白的臉色,她很想笑。
無論青春的柔光,將她涂抹成了一個怎樣神話的存在,可是歲月終究還是會歸檔不帶修飾的原畫。她在飛機上望著裴松變得輕松的側(cè)臉,知道在她還沒來得及確定這心意之前,所有的所有,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那就,別再留下任何痕跡吧。
其實她有哭過,把自己的號掛上交易網(wǎng)站的時候,她流著淚在介紹里寫,號已成親。
蘇音心里很清楚,再也不會有一個男孩子,肯那樣用盡全力地喜歡她了。
而她要說的話,竟是準備得太晚,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