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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只有八克重

2013-04-29 09:58:54清堯
螢火 2013年6期
關鍵詞:桃子老太太小姐

鴨鴨推薦:據(jù)說丐小亥看完這篇稿子要哭了……第二天,他忍不住又跟我提起:“清堯最近寫的稿子都很不錯嘛,上次那個布塔雷還有這次的星星……都很感人?!?/p>

我狠狠地鄙視了他,現(xiàn)在才知道清堯的好嗎!(我會告訴你他就是以“讓丐小亥哭一次看看”為目標來努力的嗎?。?/p>

其實在我剛工作的那年租的房子隔壁,就住著一個孤獨的老奶奶。每天老奶奶都會找各種借口來敲門,只是為了找個人陪她聊聊天。只是我性格冷漠不善交流,每次都是親切活潑的朵爺來應對。

而現(xiàn)在幾年過去,我們也早已搬離了那個地方。

只是不知道現(xiàn)在的她,會不會在新的鄰居身上找到治愈她的良藥呢。

你看,愛是良藥,能治愈一切惡疾。

我們孤獨,所以我們相遇。

01.就算她是蜘蛛精,我也得闖闖這盤絲洞

我頂著炎炎烈日跑去房產中介,看了不下一百戶房子,卻始終沒找到合適的租住房。要么離學校幾十公里,要么臟亂差到令人發(fā)指,偶爾看到合適的房子卻不得不被高昂的租金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

房產公司的經(jīng)紀人楊姐一邊磨著指甲一邊不耐煩道:“我說小姑娘,你怎么放著好好的宿舍不住,非要搬到校外租?。俊?/p>

“宿舍條件有些差?!蔽译S便編造了個借口。

“我看不是宿舍條件差,是交了男朋友吧?呵呵……”這種調侃對于一個錯過早戀的姑娘而言,簡直就是嘲笑。我努力忍住怒氣,提高聲音:“喂,我可是交了中介費的!”

其實相對于很多高校而言,學校的宿舍條件并不算差,六人間溫馨干凈還有24小時熱水,然而人文環(huán)境就有些讓人抓狂到可以“揭竿起義”。一床臭美清晨五點起床“對鏡貼花黃”;二床嗜睡從早睡到晚,宿舍分被扣成了負數(shù);三床四床上輩子是啞巴這輩子拼命講話吵得我失眠至今已經(jīng)神經(jīng)衰弱;五床心理脆弱,掛科哭,遲到哭,衣服臟了也哭,整個瓊瑤附身。我忍了半學期,終于崩潰,在跟全宿舍大吵一架之后,便拎著我的行李箱投奔蘇羽了。

蘇羽頂著熊貓眼打開房門看到是我,表情一下子冷了下來:“陸薇,你、你來干什么!”看來從小被我壓迫太多,恐懼之色溢于言表。他是我的青梅竹馬,相安無事朋友多年,因為考研緣故,他一上大學就租在校外。

我毫不客氣地拉開冰箱順手拿了瓶可樂,四下打量了下房間,壞笑道:“我來關心關心你生活,小羽羽看到我,開不開心,激不激動,不要吝嗇你的尖叫,讓我聽到你的歡呼!”

“滾犢子,你丫別想在我這住下來!我女朋友要知道了絕對跟我沒完!”他這逐客令下得斬釘截鐵。我軟磨硬泡也毫無用途,我心想這小子什么時候開始這么牛逼了。

我拎著紅色行李箱,往房產中介門口一橫,鐵了心:“楊姐,你今天不幫我找到房,我就在你們公司過夜了?!?/p>

“這……”她遲疑了片刻。一邊有個長相猥瑣的老頭立馬插話,聲音壓得很低:“陸奶奶家不是還沒租出去嗎?”

“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楊姐你居然還留了一手,快帶我去看房?!蔽衣牭貌徽媲校ⅠR搶白。

“不是我不想給你介紹,這個陸奶奶的房子倒是不錯,離你學校近,租金便宜,干凈漂亮,但……這個老太太有些古怪,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p>

這種生死存亡時刻,就算她是蜘蛛精,我也得闖闖這盤絲洞。

02.她像一只被踩尾的貓,隨時會豎起毛發(fā)兵戈相見

房子是一棟老式別墅,青石磚砌成的墻面掛了一壁的爬山虎,歐式窗臺上放了很多盆蘭花。院落里坐著一位銀發(fā)老人,一面搖著蒲扇一面假寐。白色的貓咪蹲在她的腿上,看到我們便翹起尾巴,“喵喵”直叫。

老人瞇著眼,打量了我許久,方才開口:“大學生?”

我忙不迭稱贊:“嗯,是呀。這房子真漂亮,楊姐我就租這了!”

楊姐拿了租賃合同,拔腿就跑。我有些發(fā)憷,這老太婆是有多可怕?老人字正腔圓一口京片兒:“坐吧,既然租了我這房子,丑話我先說明了,要是不守規(guī)矩,趁早就給我搬走。一不許抽煙喝酒……”

“那是必須的!”我趕緊搭話。

老人一臉不開心,說道:“你父母就沒教導你認真傾聽長輩說話?”

嗬,居然擺譜了!我正襟危坐,打起精神,可接下來的話,讓我越聽越郁悶,這簡直是不平等條約!

不許深夜晚歸,不許大聲喧嘩,晚上不許晚于11點休息,一周不許洗超過五次的澡,美其名曰節(jié)省水資源……這一系列“不許”,讓我喘不過氣來。

可當事人倒好,一臉理所當然:“你們現(xiàn)在的孩子都慣壞了!都慣壞咯!要我管教,一定比軍隊里還嚴格!”她像祥林嫂一樣不斷嘀咕,念咒一般。

說真的,單單拋去不平等條約,這里真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書桌在窗臺前,一抬頭就能看到紫峰大廈直戳云天,遠處是公園,游人如織,梔子花都開了,有一爿地白勝雪景。

老太太的貓叫桃子小姐,顯然這只貓和主人一個德行,對我相當不友好。當它高傲地抬著頭從我窗前走過時,我忍不住逗弄下輕聲喚她名,而這家伙連瞅都不瞅我一眼,可真神氣。

老太太家里掛滿了相片,盡是些全家福,老人兒孫滿堂,但可惜老伴英年早逝。相片中的她抱著孫兒,笑容燦爛,若不是了解她的脾性,我沒準就誤以為這是位慈祥的老奶奶。

我搬進來沒多久,她便敲門“拜訪”了,我原以為只是寒暄幾句,未想她這一打開話匣子就不走了。

整個聊天過程并不生動有趣,她從她和丈夫如何相遇相戀,講到她的兒子有多厲害,是博士后書香門第學識淵博,又講到兒孫和諧簡直就是新世紀五好家庭啊。

我始終插不上話,瞅準時機,便問道:“他們怎么不跟你一起???他們會經(jīng)常來看你嗎?”

話音剛落,她便像一只被踩尾的貓,似乎隨時會豎起毛發(fā)兵戈相見。

過了好久,她才緩和下來,面色一沉:“他們工作可忙了,哪有那么多閑工夫!”

03.所有微小,終將組成浩瀚與宏偉

我在學校對面的星巴克打工,對于這種小文藝清新勝地,我向來嗤之以鼻,幾十塊錢買一杯咖啡可真有些肉疼。

我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蘇羽,他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只是掃了一眼價目表。而我和他帶來的女生倒是對彼此的出現(xiàn),表示相當驚訝。

“陸薇?!”

“林知知!”

蘇羽這小子居然認識宿舍五床!臨走那天,我指著五床的鼻子大罵,我說你這一天到晚哭哭哭,你也不嫌晦氣,咱能不能成熟點堅強點。這姑娘一面哭一面指責我說:“陸薇,你怎么這樣說我!”

“哦,你們認識?”蘇羽反應異常平淡,“陸薇,我鄰居。這是林知知,我媳婦兒?!?/p>

他說得倍兒溜,我接受起來卻有些困難。要把一個打小流著鼻涕在你身后喊“小薇小薇”的男孩和眼前的冷漠少年聯(lián)系起來已經(jīng)相當困難,更加困難的是,他居然真的有了女朋友。在過去的好多年,我看著他從熱情走向冰霜,我從不知道時光是有多么鬼斧神工,能讓一個少年面目全非。

他們的位置離吧臺很近,我甚至能清楚地聽到男生說著情話。

他說:“林知知,你知道星巴克這個名字的由來嗎?”

女生搖頭,我琢磨著蘇羽這小子什么時候會吊人胃口了?

“每顆星都是一個人,而每個人都是宇宙洪荒最渺小的一粒,星星很輕很渺小,甚至輕到我們都看不到??墒俏覀児陋?,所以我們相遇,也正是因為一顆顆孤獨的心湊在一起,才組成了浩瀚與雄偉?!?/p>

他說這些話,聲音好聽到像是在嚼一顆軟糖,甜甜的糯糯的,可聽在心里并不好受。

我打小性格就暴躁,三句話就能擦槍走火,與別人兵戈相見。蘇羽比我高一屆,總是在我惹是生非后,幫我收拾殘局,那時候的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她的事就是我的事?!?/p>

我原本以為,這輩子,我的好與壞,是與非,他都會一一插手。可我也不知道從哪天起,他漸漸遠離我的世界,似乎就是那么一瞬間的事。我拼命考上他所在的大學,新生報到那天,便詢問了不少人,找到他的教室。我一臉期待想看到他驚訝欣喜的表情,而他在眾人的推搡之下才不情愿地走出門。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面無表情,云淡風輕一般:“哦,你也考上我們學校啦?!?/p>

他一定不知道,理科成績很差的我,是用了多么大的毅力,熬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才能換來今日與他并肩;他亦不知道,即便是臨去學校前一天,我還在糾結該送他什么禮物才好。可是這樣的相遇,卻讓這一切美好歡愉變成了廢墟,我捏著手中的禮物,指甲陷進肉里。

我頹唐地發(fā)現(xiàn),分別一兩年后的少年,竟已變了模樣。

沒想到時過境遷,那個守護騎士般的少年,卻越走越遠,最終守衛(wèi)在別人的城池。想到這,我竟忍不住哭出聲來,臉上涂了粉底,描了眼線,這一切在淚水的沖擊下,徹底垮棚。

以至于老太太開門的剎那,嚇了一跳,向后連退幾步,桃子小姐凄厲一叫嚇得躲到了墻角。

“大晚上的裝神弄鬼,你個小兔崽子想干嗎?”老太太劈頭蓋臉便是一頓臭罵。

“沒心情跟你說話!”我脾氣相當不好。

她這一下子立刻奓毛,砰的一聲關上了門,門后的她聲音冰冷,似不帶一絲感情:“你給我聽著,我說過晚歸就別回來了,今天你休想進這個門!”

說罷,她便真的反鎖了大門,剛剛入夏,還有一絲涼意,我穿著短袖抱著手臂還是溫暖不了自己。

從宿舍搬離的那一刻我沒有孤獨,可此時此刻,我卻覺得我只有我一個人了。

04.外向的孤獨患者,自我拉扯

我就真的被關在門外一夜。早晨,老太太起來晨練,開門時看到我嚇了一跳,跳腳道:“蹲在門口裝鬼啊!嚇壞老年人怎么辦?”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連理都不理,便徑直走進了屋子。

她站在門邊有些抓狂,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是你為老不尊!”我一字一頓,心想,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老太太一連幾天都沒跟我說一句話,家中的氣氛相當詭異。我晚上一下班便飛快騎車回來,總能趕在她鎖門的前幾分鐘沖進家門,看到她一臉的陰郁我便特別欣喜。倒是桃子小姐對我態(tài)度有些許改變,偶爾也會蹭蹭我的腿撒個嬌。

她像英國女王一般嚴肅且拘謹,總是一臉高傲的模樣。我甚至都很少看到她出門,想想我自己的奶奶,要么去廣場跳廣場舞,要么去棋牌室玩橋牌,她這樣的存在真是一個奇葩。我甚至在想,她就一點都不孤獨嗎?

顯然我過得并不好。

我在圖書館看書時邂逅林知知,她立刻黏了上來,似乎之前我們沒有任何隔閡似的。她環(huán)著我的胳膊,一臉期待:“陸薇你居然認識蘇羽?你能跟我說說他小時候的事嗎?”

我很是不耐煩,厲聲道:“林知知,你的世界是不是除了哭就是男人呀?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我不知道蘇羽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身后的,他從背后環(huán)著林知知,聲音溫和:“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問我便好了,傻瓜?!鞭D而看向我,蹙起眉頭,“怎么這么多年,你一點沒變,語氣還是這么臭?”

我真想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一聲渾蛋,然后拔腿走人,也特想用“狗男女”這樣的詞匯去責備他們??墒窃挼阶爝叄揖拱l(fā)現(xiàn)我連責備的權利都沒有。

他是蘇羽,我認識了近20年的少年,在我最稚氣的時光,他用他并不強壯的臂膀為我撐起過一小片天。而今他有了屬于他的那片天,我是不是除了祝福,便別無他選。

可是,蘇羽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05.我們永遠孤獨,愛和友誼只能將他撫慰

我去彤德來點了一桌的菜,一個人在煙霧繚繞的氛圍下涮著火鍋,時間已經(jīng)過了11點,就算現(xiàn)在回去,也會被鎖在門外。我點了幾瓶啤酒,當著服務員的面倒進了底料里,服務員是個瘦高的男生,他有些詫異,慌張地說:“小姐,別……”

火鍋店生意超贊,我一個人一桌顯然成了一道特別的風景。我借著酒氣,沖男生發(fā)火:“怎么什么都沒有!”

他表情柔和,聲音如歌娓娓道來:“小姐,這里是火鍋店?!?/p>

“火鍋店怎么了?火鍋店就不能賣壽司?就不能做燒烤?你們這樣下去遲早歇業(yè)!”

一個年紀大一點的服務員走了過來,試圖為他解圍:“要不要找經(jīng)理過來?”

他笑笑:“沒事,我能處理。”

多少年沒喝酒,才兩瓶下肚,便紅了臉。我昏昏欲睡迷蒙時分,聽到周遭有收拾碗碟的聲音,有人喊打烊了小姐,我被推了幾下才醒。我突然就想到了老太太的臉,這時候回去,她一定手里拿著狼牙棒罰我去跪長城吧。

我在驚嚇中醒來,一醒來就天亮了,桃子小姐踩在我的胸口,拼命地跳來跳去。我立馬著急了:“跳個喵呀!本來就是飛機場!再跳把你燉……”

話說到一半,我便收了口,因為老太太一臉幽怨地站在我門口,看樣子有夠生氣,她說:“趕緊起來洗被子去,你說你一個大學生丟不丟人,喝得醉醺醺被店員送回家,吐得滿身滿地!”

話音剛落,我便看到門外湊出一張臉,是昨晚那個店員,他哈哈笑了兩聲,說:“你醒啦?那我回去工作咯……”滿臉的明媚,像是幾年前的蘇羽,有那么一瞬間我就慌了神。

陽光大好,我坐在露臺洗衣服。老太太坐在一旁的搖椅上晃呀晃,一面口里念叨起來,她說你們現(xiàn)在的小孩可真不像話,一點不像我的兒子那么懂事!

我心說,懂事也沒見他們來看你呀。

我一句沒搭話,她自言自語似的開始回憶往事,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又講了一遍,末了嘆了一口氣。

我輕聲問:“快五一了,他們會來看你吧?”

她一句話沒說,整個人一下子便陰郁了許多。我不敢多說什么,連看她一眼都不敢。

06.她眼睛紅紅的,像是要吃了我一般

我在微博上寫:我真的特想看看這個鋼筋鐵骨的老太太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長的。我一度覺得,這樣鐵打的老太太,別說哭了,估計連難過是什么都不會吧。

唯獨有一次。

我自行車蹬得飛快,也沒在11點前到家。我抱著必被鎖門外的決心回了家,竟發(fā)現(xiàn)大門是開著的??蛷d的飯桌上做了一桌的好菜,蔥爆大蝦、紅燒雞塊、番茄肉絲……琳瑯滿目卻已經(jīng)沒有熱氣。老太太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一檔電視廣告,廣告里的主持人發(fā)出夸張的尖叫:“只要998?這么便宜,天哪!”

老太太安靜得很,我心說該不會圓寂了吧?

待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她居然在悄無聲息地流淚,眼淚打在遙控器上,啪嗒啪嗒。一頭銀發(fā)少了平日的貴氣,倒顯幾分滄桑,紅紅的眼眶直愣愣地看著電視。一邊的桌上堆滿了全家福照片。

哦,原來是想兒孫了。我以為是多大點事,我笑著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陸奶奶你沒事吧?”

她不說話。

“是想你兒孫了吧?他們大概都在忙,沒空回家呢?!蔽逸p聲道,“您要是擱不下面子,我?guī)湍?lián)系他們?”

電視廣告里常有的橋段,獨守老人做了一桌好菜,卻等不到一個子女回來,想到這我居然有一絲同情她。

她卻絲毫不領情,竟對我大吼了一句:“你知道個屁!”眼睛紅紅的,像是要吃了我一般。

我心想,真是個怪胎奇葩,大聲回擊她:“你個怪脾氣,怪不得沒人回來看你!”

桃子小姐站在一邊呆呆地望著我們,歪歪腦袋,不住地喵喵叫。

隔天我回到家,敲了半天門,卻沒有任何回應。我順著窗戶伸進手勉強開了門,老太太今天居然不在家,我開心極了,走進廚房便想喝點可樂慶祝,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我從來沒想過那么精壯強悍的老太太會突然倒下,她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臉色蒼白難看,眼睛微微張開,看到是我伸了伸手卻怎么都說不出話來。桃子小姐站在一邊用喵爪子碰她的臉,大抵以為她在跟自己玩游戲。

我打了120,努力把她抬到沙發(fā)上,她病得很重,眼神渙散,嘴里不斷呢喃著什么。在救護車聲中,她指了指沙發(fā)上的全家福。我會了意,卻有些急眼,沖她吼:“都什么時候了,你怎么還想著他們,他們這么久來看過你嗎?”她如平日一般孤獨,似乎用盡了全部氣力,一直指著相片,眼神堅定,不容置喙。我終于放棄了與她的較量,將所有相片全部打包放在她懷里,她緊緊抱著全家福,像是呵護至寶。

我沒見過這樣的她,放下了平日的高傲,只有一位老人的孤獨與無助,以及……骨子里那點固執(zhí)。

我找遍了家里每個角落,把通訊錄翻了好幾遍,都找不到老太太兒孫的最新號碼,舊電話撥過去,永遠都是“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護士小姐來到病房,探視一番詢問:“陸奶奶,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她輕輕點了點頭。

護士小姐轉而看向我,問:“你是她的家人嗎?你父母呢?需要病人家屬簽字?!?/p>

我愣了半晌,還沒等我搭話,陸奶奶便遞過來一張小字條,說:“這是我兒子的電話……”

這一長串數(shù)字,我早已了然于心,便是我早晨撥打了幾百次的號碼。我跟著護士出了門,輕聲問:“我可以代簽字嗎?”

“?。窟@不好吧?!?/p>

“這個號碼是……空號?!?/p>

所幸醫(yī)院的醫(yī)生,似乎是陸奶奶的舊相識,很快便為我解了圍。他透過探視窗看了一眼病榻上的老人,嘆了一口氣,說:“我來替她簽字吧?!?/p>

07.每個屋檐下都有一個秘密,它們微小如星龐碩如星

我憤憤不平,嘴里咒罵道:“她兒孫也太不像話了吧!竟這么對自己的老母親?”

醫(yī)生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呢喃道:“孩子,你不知道?”

我有些發(fā)憷,竟一下子不知道用什么樣的表情來迎接接下來的故事。

他說,你知道這個陸奶奶嗎?不到四十歲便喪了偶,可兒子很是爭氣考上了博士后,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可幾年前一次飛機事故,連同她的兒孫兒媳全部喪生了。

他說,小姑娘你知道嗎?她這人當了一輩子心理學教授,最擅長的便是調節(jié)病人的情緒,可最終還是沒能調節(jié)自己的心緒。在事故認領現(xiàn)場,她瘋了一般地大笑,她說這不是他們,這不是他們,我兒子一家出國公干,要很久才回來呢,你們別以為我是老太太就好騙。

任誰送走一家三口活生生的人,末了卻要認領三個木盒子,這樣的事實,又是誰能承受得了的呢。

她一回家便打那個號碼,打了一遍又一遍,打了近半年,直到那個號碼成為空號。

為了電話號碼是空號這件事,她跑去移動公司大鬧了一場。這個平日里嚴謹有教養(yǎng)的老太太,竟第一次撒了潑,她拖了鞋子就往柜臺扔,一邊扔一邊吼:“不過是出國公干,這才半年便停了號,你們拿納稅人的錢就是這樣辦事的嗎?”小區(qū)的住戶勸她“節(jié)哀順變”,她卻立馬紅了眼,扯著別人的衣服,說:“你把話說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她養(yǎng)了一只貓,她甚少出家門,她在家里掛滿全家福,她總是想自己的孫子。

她一直在等待,卻怎么也沒等到他們回來。

我愣了半晌,問:“那你說,她到底知不知道兒孫已經(jīng)不在了?”

醫(yī)生頓了頓,說:“我猜,是知道的吧,可是怎么也不愿意去相信吧。人呀,總是最害怕孤獨了,寧愿編一個謊言,告訴自己并不孤單?!?/p>

似乎時光倒回到剛認識的時候。

她一臉囂張的表情:“我兒子可厲害了,博士后,你們現(xiàn)在的小孩呀!”

她有些黯然神傷,又拼命解釋:“他們工作忙!”

她擦拭著鏡框,她做了一桌好菜,她用一臉的倨傲,用她的怪脾氣,遮住了所有悲傷,直到一瞬間全都迸放。

我突然想到蘇羽曾說的那句話,星星有時候看起來很渺小,可當他們靠在一起,便會發(fā)出晝亮光芒。

大約我們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只是我們各自的孤獨都不一樣,所有相遇都不能抹平我們的孤獨,卻能撫慰我們的心。

我走進病房,老太太在裝睡,聽到我的腳步聲,睜開眼,很是緊張地問:“電話打通了嗎?”

我點點頭,靠在她身旁,輕聲說:“嗯,打通了,他們還在國外辦事。奶奶,你早點好起來,我也想吃你做的菜?!?/p>

她不知道怎么的,就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喘氣,對我吼道:“你個騙子,你為什么要騙我?”她哭著哭著就累了。候診的醫(yī)生護士站在門外,什么話也不說,誰都知道,此時此刻,最好的安慰,便是聽她任她耍耍最后那絲小脾氣。

我抱著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拍拍她的后背,告訴她,我還在你身邊。

08.我們各自孤獨的理由不一樣,可我們終會相遇

我想去寫一本關于孤獨癥的書,書的開頭要這樣開篇:我們都是寂寞的,不管我們有多少朋友,相遇不會讓我們不再孤獨,只會讓我們相互慰藉,讓彼此的孤獨不再那么灼痛。

我辭掉了星巴克的工作,在彤德來做了傳菜生,收入砍掉一半,卻累得半死。李昊辰一臉狡黠:“你該不會是看上我了吧,不然干嗎跑來這上班?”

“呸?!蔽覜_他唾了一聲。經(jīng)過上次送我回家的事,我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

辭掉西餐廳的工作,在外人看來并不理智,然而我實在受不了那種氛圍,太過安靜文藝會讓人憋出病來,我倒樂意看著一群人光著膀子大口喝酒吃肉的樣子。越是喧鬧的地方,我們的孤單便越是無處遁形。

桃子小姐有了身孕,老太太恨鐵不成鋼,拿著掃帚拍打著地面,怒吼:“你可是純種的波斯貓!怎么一點不潔身自好?那種野貓你也喜歡?”

桃子小姐喵喵直叫,門外一只精瘦的黑貓蹲在垃圾桶上表情嚴肅地看著屋里,只是輕聲喵了句,桃子小姐便撒丫子奔了上去,完全不像一位孕婦的身形。

老太太末了嘆了口氣:“女大不中留呀!”可是我分明看到她眼神晶亮,像是閃著奇異的光芒。

家中的全家福掛滿了整個小屋,彩色的照片里的人笑得正歡,老人常常一看便是一個下午。

她說:陸薇你知道嗎,那時候老伴剛走,我哭呀哭流干了眼淚,可一看到孩子便努力挺起腰板,人生遇到再多問題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連希望都沒有。

黑白太死氣,我要把他們最好的一面永遠留在這里。

以前我總覺得生活已無一點希望,可是你看家里又要添一個家伙了。

人生遇到再多的問題都不可怕,在她最孤單的時光里她偏執(zhí)而又堅強,卻始終保持了心中那份愛,她養(yǎng)貓養(yǎng)花,等待數(shù)載從未放棄希望。我曾一味堅信,愛是占有,愛是任意妄為,我的生活必然應該一切圍繞我旋轉,而今才發(fā)現(xiàn),愛不過是能站在對方身邊,再遠都無所謂。

我一氣之下從宿舍搬離,因為該死的忌妒心便記恨蘇羽的愛情。這些細小的陰暗面,猶如藤蔓慢慢伸長,竟遮蔽了原本明敞的天空。無論是那群性格各異的舍友,還是蘇羽,抑或老太太,其實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其實蘇羽一直沒有離開我的世界,他只是把他的善良,全心灌注在另一個人身上。想到這,我竟有點釋然。

蘇羽空間留言板,被一個叫“知知為知知”的女生刷了屏,每天一句晚安竟讓人莫名感覺溫暖。我寫了這樣一句話:我的勇士先生,愛情革命尚未成功,還需努力哦,好好對我們知知!

我發(fā)完這條留言,站在一旁傻樂,因為,就在一分鐘前,我收到一條短信。

來自李先生的消息。

他說:今晚去紫金山看星星吧?

我回他:呸。

然后又回了一條:記得帶兩條棉毯,天冷死了,我可不想感冒。

院子里的陽光下,老太太伸了個懶腰,她瞇著眼睛,神色安逸。

你看,愛是良藥,能治愈一切惡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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