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榮
翻開古典詩詞的冊頁,很難找到歌頌父親的詩篇。飽受中華傳統(tǒng)美德熏陶,素以含蓄內斂為特點,父愛是那樣深沉樸實,如山般厚重,穩(wěn)穩(wěn)地立在時光的河岸邊,千年不語。如果你拂去光陰的塵埃,深入到文字的內里,可以看到一些朦朧的身影,散發(fā)出執(zhí)著而堅定的光芒,那就是“父親”的形象。
◎李白:豪放詩仙的百結柔腸
文學史上給李白詩歌風格的定論是“豪放飄逸”,詩如其人,他的一生也是如此:遍游名山大川,攀蜀道、至天門、渡黃河、登太行、賞廬山、游三峽……哪一個地方不是足跡與詩行同在,劍氣與詩風縱橫?騎馬過長安,醉灑街上眠,天子呼來不上船,這就是詩仙的快意人生。但是,很多人忽略了李白的另一面,他雖來往飄忽,卻絕非不食人間煙火,他的《寄東魯二稚子》就是一首千轉百結、感人至深的詩篇,展示了他細膩柔情的一面。
詩的開篇是:“吳地桑葉綠,吳蠶已三眠。我家寄東魯,誰種龜陰田?”以景發(fā)端,展示了桑葉一片碧綠、春蠶快要結繭的江南春色,接著即景生情,想到東魯家中春天的農事,感到自己浪跡江湖,茫無定止,那龜山北面的田園由誰來耕種呢?然后一句“南風吹歸心,飛墮酒樓前”,詩人的心一下子飛到千里之外的虛幻境界,想象出一連串生動的景象,“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小兒名伯禽,與姊亦齊肩。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猶如電影鏡頭,在我們眼前依次展現出一組優(yōu)美生動的畫面:山東任城的酒樓東邊一棵枝葉蔥蘢的桃樹;女兒平陽在桃樹下折花,忽然想念起父親,淚如泉涌;小兒子伯禽,和姐姐已經齊肩,兩人一起在桃樹下玩耍?!澳畲耸Т蔚冢文c日憂煎”,誠摯而急切的眷懷鄉(xiāng)土之癡心、思念兒女之濃情,躍然紙上,凄楚動人。
遠游在外的慈愛父親,因思念兒女而亂了方寸,飽受熬煎??梢?,頗有劍俠情懷的李白,內心也有一片柔軟的角落,那是留給兒女的永恒天空。
◎杜甫:憂國詩圣的憐愛之情
天寶十五載春,安祿山由洛陽攻潼關。五月,杜甫從奉先移家至潼關以北白水(今陜西白水縣)的舅父處。六月,長安陷落,玄宗逃蜀,叛軍入白水,杜甫攜家逃往鄜州羌村。七月,肅宗在靈武(今寧夏靈武縣)即位,杜甫獲悉即從鄜州只身奔向靈武,不料途中被安史叛軍所俘,押回長安。困居長安時杜甫寫下著名的《月夜》,表達了對離亂中的妻子家小的深切掛念。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碑旈L安淪陷,一家人逃難到了羌村的時候,與妻子“同看”鄜州之月而共“憶長安”,已不勝辛酸;如今自己身陷亂軍之中,妻子“獨看”鄜州之月,那“憶”就不僅充滿了辛酸,而且交織著憂慮與驚恐?,F實中的“獨看”和想象里的“雙照”,兩相對比,含意深廣,耐人尋思?!跋沆F云鬟濕,清輝玉臂寒”,是詩人想象妻子月下情景,寄托了自己的一片思念之情。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這句詩更令人動容,“遙憐”小兒女們天真幼稚,也許并不懂得想念,但大人們又怎能不念?這個“憐”字,是戰(zhàn)亂年代的一腔苦淚,是遠隔天涯的萬種愁思,是一位父親對兒女的百般憐愛。如果說李白思念兒女的柔情是壯游途中的偶一閃念,那么杜甫傾吐的則是畢生一以貫之的肺腑深情。
◎陸游:愛國詩人的家國情懷
陸游的《示兒》家喻戶曉:“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边@首詩是陸游的絕筆。他在彌留之際,牽掛的不是遺產的交付、家人的安置,而是念念不忘被女真貴族霸占著的中原領土和人民,熱切地盼望著祖國的重新統(tǒng)一,因此特地寫這首詩作為遺囑,“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囑咐兒子在家祭時千萬別忘記把“北定中原”的喜訊告訴他。這里包含了陸游臨終時復雜的思想情緒,既有對抗金大業(yè)未就的無窮遺恨,也有對神圣事業(yè)必成的堅定信念。
我們可以領會到詩人的愛國激情是何等執(zhí)著、深沉、熱烈、真摯!悲壯激昂的基調中,為后世樹立了一位深明大義、心懷國家的偉大父親形象。無怪乎自南宋以來,凡讀過這首詩的人無不為之感動,特別是當外敵入侵或祖國分裂的情況下,它更能引起無數人的共鳴。
編輯/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