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稀紅
1
在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大勇如往常一樣,微笑著走進(jìn)了付依娜的生肉店。
兩人的眼神一交匯,付依娜就走到門口,往外看了一眼,在幾縷有意無意的眼神中,她把卷簾門往下一拉,就把兩人同外界隔開了。
付依娜一年前在小區(qū)里租了這間店面,一樓商鋪,二樓住人,在過去的一年里,她的店從來都遵守著“早八點(diǎn),晚九點(diǎn)”的作息時間。
在這樣一個曖昧的午后,一對孤男寡女,又關(guān)起了門,鄰居們相視一笑,就心領(lǐng)神會地向二樓的臥室望去。有一雙白皙的手把窗簾輕輕一拉,就把窗戶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大家不由地感嘆,大勇27歲,有房有車有長相,付依娜30歲,還離過一次婚,大勇到底是哪只眼睛瞎了?
不管大家怎么說,大勇還是若無其事地在生肉店進(jìn)進(jìn)出出,依舊會瞇著那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沖她笑,然后接過付依娜手中的斧子,熟練地上下飛舞,不一會兒便骨肉分離,肥瘦分明。人們便私下斷定,付依娜暗地里一定很騷,要不大勇怎么會神魂顛倒?
大勇是神魂顛倒。可愛情要到一定的程度才能水到渠成。他愛她,她只是淺淺地一笑,說:“小屁孩兒還懂愛情?”他想向她證明,現(xiàn)如今,年齡、婚史對于愛情來說,都不是問題。他還想向她證明,他不是小孩子。
2
有一天,大勇在店里遲遲不肯走,把卷簾門關(guān)上,就去摸她的臉,她捶了他一拳,說:“小毛孩兒,滾!”大勇把她抱起來就往樓上滾,付依娜一邊掙扎一邊說:“我不愛你。”他不顧一切地把她放在床上,說:“我愛你?!?/p>
大勇滿頭大汗地從付依娜身上下來,伸手抽了一支煙點(diǎn)燃。付依娜在他身后重復(fù):“我不愛你。我想我前夫了?!?/p>
大勇的心不由得一抽,問:“你們?yōu)槭裁措x婚?”付依娜坐起來,說:“他不愛我,所以我興奮不起來。他懷疑我性冷淡?!?/p>
從那之后的一個多月,大勇再沒踏進(jìn)店里半步。付依娜覺得這樣也很好??墒?,左鄰右舍的言語并沒有消停下來,大家笑著站在門外喊:“付老板,出來聊會兒!”
付依娜頭也不抬地說:“等會兒。”常常等到大家散去,也不見付依娜出來。接著,就有人探著頭問她:“今天咋這么晚?”她疑心話里有話,她還依稀聽見他們說:“老牛吃嫩草,沒什么結(jié)果。”付依娜就拿起斧子在案板上“噼里啪啦”地一陣亂剁,似乎所有的閑言碎語就會被她剁得更零碎。晚上獨(dú)自躺在床上,她想,人的嘴真是慢性毒藥,傷人心肺。
可是羅浩不。盡管他不愛她,但從不說她半句不是。其實(shí),付依娜很疼惜羅浩,覺得他的人生和他的性事一樣,是一個滑稽的小丑,做人不能夠坦蕩蕩,不愛她卻迫于母親的壓力和她結(jié)婚。不愛,還和她做愛。
想念著,疼惜著,大勇卻回來了。
3
那晚,她關(guān)了門,大勇打電話來,說:“給我開門!”付依娜說:“我睡了,你明天來吧?!贝笥抡f:“不開,我把那事兒說出去?!?/p>
大勇跌跌撞撞地進(jìn)來,張著滿是酒氣的嘴吻她,然后迫不及待地把她死死地抱住。付依娜掙脫不開,任他借酒撒野??墒潜Я艘粫?,他的手臂突然一松,就鼾聲如雷了。付依娜坐在沙發(fā)上,翻來覆去地看各種肥皂劇。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勇“哇”的一聲吐了一地。
第二天下樓前,付依娜用下巴指指地上,說:“收拾干凈?!贝笥录t著臉,低聲說:“好?!边@個1.8米的高壯漢子在自己面前竟然這么溫順,付依娜心里不由得一熱。
付依娜把卷簾門打開,開始打掃。每當(dāng)這時,總有一個人停住電動車或者摩托車,滿面笑容地招呼她:“早啊,付老板?!比缓筇ь^望一眼二樓,絕塵而去。
這一望,每次都讓付依娜心煩意亂。她已經(jīng)三十歲了,有婚史、有姿色、沒有資產(chǎn),雙親在鄉(xiāng)下,弟弟打光棍,這一切讓她在婚姻市場上沒了銷路。唯一可能的貨主就是大勇??上人∪龤q,一想到這一點(diǎn),付依娜好像看到翠玉上有了墨點(diǎn),有一種說不出的惋惜。她已到了豆腐渣的年齡,他卻風(fēng)華正茂,因此她怎么都不能淡定從容。所以,在他們僅有的那次性愛中,她拼命壓抑著內(nèi)心的渴望,擔(dān)心自己日后在他手里凋謝。
正在這時,有一個男中音問:“有豬排骨嗎?”付依娜慌忙回過神,抬起頭一看,遲疑了一下,笑著對羅浩說:“有。要多少?”
4
付依娜剁排骨時,大勇下樓來,一言不發(fā)地接過斧子,付依娜便拿了計算器算賬。羅浩看了看付依娜,又看了看大勇,說:“你氣色不錯,有艷遇?”
付依娜看了大勇一眼,笑笑:“是交往對象?!?/p>
從那之后,羅浩便不時地打電話來問候一聲。興致好時,他會開玩笑:“代問你的交往對象好。”付依娜一邊笑著說:“好的好的。”一邊向正在忙碌的大勇看過去。
每到這個時候,她就覺得歲月靜好。有大勇的真誠默契,羅浩的彼此掛念,一路隨行也挺好。
大勇依然會要求和她做愛,她依然試圖拒絕,只是拒絕得越來越底氣不足,越來越流于形式。這時候,她就自我安慰,自己正是如饑似渴的年齡,表面有多不在意,內(nèi)心就有多渴望。漸漸地,她又覺得羅浩對她只是不夠坦蕩,而她對大勇的愛似乎有點(diǎn)可恥。
這樣的日子呼啦啦地往前飛,轉(zhuǎn)眼就到了秋天,羅浩突然出現(xiàn)在付依娜的生肉店。他還如往日一般優(yōu)雅從容,站在陽光下沖她笑:“你還好吧?”
付依娜迎著陽光,沖他莞爾一笑,突然,從外面沖進(jìn)來兩個光頭男子,揪著羅浩就打。付依娜本能地喊:“大勇!”
大勇從里屋跑出來,順手操起尖刀,“嗖”地從柜臺后面跳出來,和兩人廝打起來。等到警車呼嘯而來時,其中一人已經(jīng)挨了大勇一刀。
據(jù)說,羅浩欠了很多錢,一直都是拆東墻補(bǔ)西墻,最后,他被大大小小的債主追得無處可逃。那天來找付依娜,是想見她一面,然后從樓上一躍而下。
5
大勇被刑事拘留時,小區(qū)里有好多人圍觀。大家一邊搖頭嘆息,一邊含沙射影地感嘆:“迷什么都不能迷騷狐貍啊!”
大勇咧開嘴傻笑:“為自己的女人動刀子算個屁!”說得大家一陣唏噓。
付依娜的肉店依舊早八點(diǎn)開門,晚九點(diǎn)關(guān)門,只是店里進(jìn)進(jìn)出出的不再是大勇,而是羅浩。他也會拿著斧子幫付依娜剁肉,幫她倒臟水,收拾案板。
大勇被判一年拘役。在審理過程中,他主動交待了偽造動物檢疫章的行為,因未造成明顯后果,又屬自首,被法院免除處罰。原來,曾有一個顧客因?yàn)楦兑滥冉o她割的肉上沒有檢疫章而大罵,付依娜反復(fù)向?qū)Ψ浇忉專⒉皇敲繅K肉上都需要加蓋檢疫章。大勇看不過,就給她刻了一個檢疫章。付依娜白了他一眼,說他畫蛇添足。原來,那個午后,他倆拉上窗簾,就是為了這個章子。
又過了半年,羅浩的公司重新運(yùn)轉(zhuǎn),付依娜又獨(dú)自經(jīng)營她的生肉店。不同的是,隔一段時間,羅浩就帶人把店里的肉全部買光。
這一切生生讓人羨慕得紅了眼,看看,兩個這么好的男人,一個愿意為她坐牢,一個愿意大把出錢。
又是某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付依娜的卷簾門一直沒開。有人不由得向二樓望了一眼,有一雙白皙的手把窗簾拉上了。大家又一次心領(lǐng)神會,只是不知道窗簾背后的男人是誰。
那個人當(dāng)然是大勇。出獄后,他直奔最想去的地方。付依娜興奮而張揚(yáng),大勇慌忙看看窗外,說:“姑奶奶,你小聲點(diǎn)!”付依娜微微一笑:“羅浩懷疑我性冷淡,別人卻說我騷。我一直只想活色生香?!?/p>
活色生香?大概是,色要有愛有活力,且如花一般綻放,才能香艷誘人吧。
(責(zé)編 冰藍(l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