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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箱

2013-04-29 23:05:01劉振廣
當(dāng)代小說 2013年6期
關(guān)鍵詞:都統(tǒng)班主麻子

劉振廣

城里人納涼消暑,莊稼人掛鋤歇伏,就又到了影匠唱臺子影的旺季。八義班班主趙如風(fēng),派錢和霞騎著黑脊梁白肚皮的大走騾,來通知回家忙麥的鄭德雨,今天晚上到倴城大燒鍋富有齋唱愿臺子。

送走錢和霞,鄭德雨收拾自己簡單的行囊,不由得想起了璞兒。

“小雨哥,帶我去看影吧?!眲偣四_、頭上梳兩個髽鬏的璞兒,走路一歪一趔,從對門來到他家。

“好啊,可那得等天黑呀?!彼Α?/p>

“誰說讓你眼門前兒帶我去了?人家不是找你來玩么。”璞兒嘟起了好看的小嘴頭:“走,帶我去看你刻的影人吧。”

他就拉著她的手進屋,從高板上取下母親用炕席頭兒作骨架糊的紙箱子,從箱子里取出影人遞給她。她的杏子眼立刻瞇成了小月牙兒。

“小雨哥,你真巧。你刻的和影臺上的影人一樣呢。”

“璞兒,你的手不也很巧嗎?又剪了什么樣兒的紙花?”

璞兒從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來一對鴛鴦:“快找面糊,貼在紙箱上?!?/p>

他貼上。她就紅了臉。

他問:“璞兒,臉紅啥?”

璞兒的臉更紅:“你別問么,我不說?!?/p>

“啥話不能告訴我?和我還害羞?”

璞兒說:“誰害羞了?我說就說——小雨哥,等長大,咱倆就是這對鴛鴦,生幾個孩子,就像你箱子里的小影人一樣。你敢不敢?”

“我敢!璞兒,我的好媳婦!”他抱住她,親她的臉。

他放開她,和她一起玩影人,演《牛郎織女》,演《槐蔭結(jié)合》。

那年她十歲,他十二。

今年,鄭德雨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但還沒有成家。惟 一的原因就是他還在心里戀著璞兒——盡管璞兒已成他人婦。

錢和霞的傳叫對八義班的影匠來說,就是將令和圣旨。下晌時分,他們趕到倴城富有齋。

鄭德雨坐在影臺上,眼前不由浮現(xiàn)出他和璞兒去看影的情景。

那年村西頭的影臺也是搭得這么高這么大。影臺也是圍著這樣黑藍色的帷幔。璞兒好奇,要上影臺。他讓她踩著他的肩膀,攀著柱子爬上去。璞兒上去了,他也跟著上去,站在影臺邊上看熱鬧。影匠們打完頭通兒就坐在板凳上休息。那個安影人頭的影匠,還在從那紅木箱子里往外拿東西。那箱子好像是個萬寶囊,里頭什么都有。他感到很神秘。

這時,東家少爺徐麻子上臺來了。他說他父親這個影臺子,既是為老爹慶七十大壽,也是為他求子嗣,影匠們要賣點力氣。影匠們都瞅著他笑,不說話。他走到燈前,伸著脖子往臺下瞅,大概是想看影臺下的大姑娘小媳婦。他一轉(zhuǎn)身看見了鄭德雨和璞兒,又站住了腳:“嗬,還上臺了還!”他一把拉住璞兒:“嘻,這小妞好眉眼兒,下去十年不是西施就是貂蟬,來,大爺先摸摸!”璞兒嚇得哭了,徐麻子只得放開了手。

影窗支起,二通通兒“一封書”敲響,節(jié)奏輕快,安然祥和。他哄得璞兒不再哭,就又看老影匠拿影人。

那影匠對他說:“你喜歡這玩意兒?”他說:“喜歡。我刻的影人,比你的可差遠(yuǎn)了?!崩嫌敖骋宦牶荏@訝,“呀,年紀(jì)不大,你還會刻影人?”璞兒說:“小雨哥我倆還唱影呢?!庇敖痴f:“那長大就跟我們來唱,你看這唱影多好啊?!彼f:“中,我長大就想當(dāng)影匠?!辫眱汉鲩W忽閃大眼睛:“小雨哥,帶著我不?”“帶——我哪能不帶著你呢?”

鄭德雨從那天就更癡迷唱影。

十年后,他真的去投奔了那位影匠。他知道他們的影班叫七義班,拿線兒的影匠叫趙如風(fēng),是影班班主。趙班主見他嗓子柔潤細(xì)膩,音域?qū)拸V高亢,就教他唱“小兒”。他刻苦練習(xí),沒用一年就在影班成了角兒,七義班更名八義班,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錢和霞拍拍他的肩:“老八,影臺搭完了,還在這愣著啥?到下處,打尖吃飯!”他蹦下影臺,等錢和霞從梯子上下來,問:“二哥,下處安排在哪兒?”“在富有齋客房。人家那是深宅大院,老八,你年輕,可不能亂串,以防驚了人家女眷,對咱影班名譽不好。”“啊……嗯?!编嵉掠甏饝?yīng)一聲,掩飾著心中的慌亂。

鄭德雨跟著錢和霞進了富有齋大門。

客廳內(nèi),班主正和東家徐麻子嘮嗑。只聽徐麻子說:“趙班主,要說咱也算老主顧了。十一年前,家父尚在,我們就請你的影班唱過祝壽求子的愿臺子。這次請你們來,祝壽的事沒有了,單許求子的愿。我前兩房老婆沒開懷,去年就納了第三房小妾。相面的說她有子孫相,現(xiàn)在許愿,明年就可以生個小子。因此把老班主請來,請你們告禱上蒼,圓我盼子之夢。”

老班主說:“東家,你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理當(dāng)效勞?!?/p>

徐麻子笑:“那你們就好好唱,唱好了除了影價之外,我還要開賞!我富有齋買賣好,有錢!”

老班主說:“這請你放心。有貪贓的官吏作假的商賈,沒有留一手的影匠?!?/p>

鄭德雨恨恨地盯著徐麻子。

去年早春時節(jié),鄭德雨起早奔回家。從正月出門,他已經(jīng)跟著影班在灤州昌黎地界唱了兩個多月的皮影戲了,從心里想念璞兒。他去找她,她家柴門關(guān)著。他就唱起皮影傳信號:

天色黃昏定更后

輕移蓮步下繡樓……

璞兒聽見,跑出來拉住了他的手:“小雨哥,你可回來了!”淚如雨下。

他很驚異:“怎么了,你?哭啥?”

璞兒沒回答,拉著他進了他們家。父母親都下地了,家里靜悄悄的。璞兒撲在他懷里,哭得抽抽噎噎:“小雨哥,我……要不能嫁……嫁給你了!”

“為個啥?”

“我爸爸……把我……許……許給徐麻子了。”

“??!大叔咋會這么做?”

“徐麻子……給了我家……十畝地作……彩禮,我爸就把我……賣給了他?!?/p>

“哦——”鄭德雨給她擦眼淚:“你愿意啦?”

“愿意我……我還哭哇?小雨哥,你快想辦法吧!”

鄭德雨緊緊把璞兒摟在懷里,心亂如麻:“我又能想出啥辦法?你小雨哥可沒有十畝地呀?!?/p>

“那你就眼睜睜瞅著……我離開你嗎?”

“那我們只有私奔——你敢嗎?”

“我敢!眼前咱只有這條路!”璞兒說:“小雨哥,我這幾天就盼著你回來,快和你逃跑呢?!?/p>

“那咱就趕緊走!”

“我去取兩件換洗衣服,你到村頭等我。”

璞兒回家去,鄭德雨走到村頭路口。可是,左等右等,璞兒就是不再出來。他返回璞兒家。果不其然,璞兒的行蹤暴露,被父親反鎖在屋子里了。不管璞兒怎么哭叫,父親把在窗戶口,就是不開門。

鄭德雨哀求:“大叔,你放了璞兒,成全了我們吧?!?/p>

璞兒父親眼一橫:“我成全你們,誰成全我?沒那十畝地,我兒子娶不起媳婦,我一家沒飯吃!”

鄭德雨說:“大叔,你這是賣閨女!你就忍心讓花骨朵一樣的親閨女嫁給那丑麻臉?”

“徐麻子是丑,可他有錢;你長得是俊,可你是窮光蛋!我閨女寧嫁丑財主,也不嫁你窮影匠!我這不是賣閨女,我這是給她找了個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婆家!”

“爸,他就是有金山銀山,我也不嫁!”璞兒嚷。

“混賬東西,你懂啥?啥丑啥?。看禑裟腥硕家粯?!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長,咋,我還不如你了?”

“爸,你要非把我賣給他,我就死!”

“我看你敢!”

鄭德雨給璞兒爸跪下了:“大叔,我沖天發(fā)誓,用不了三年五年,我鄭德雨一定給你掙來十畝地,求你把璞兒許給我?!?/p>

“你這話只有鬼才信!三天里頭,你能拿出十畝地,璞兒是你的;拿不出就滾蛋,別耽誤我們一家人過日子!”

“好,我這就去想辦法!”鄭德雨站起來,“大叔,你可要說話算話,等我三天!”說完跑走。

等三天后鄭德雨找八義班的七位兄長,湊齊十畝地的錢趕回村時,璞兒早被徐麻子用一乘小轎抬走了,璞兒想死都沒死成。

趙如風(fēng)看出鄭德雨的心事。等徐麻子和他的人都走了,悄悄對他說:“老八,天下癡男怨女多了,咱唱影戲天天不就是唱的這些事?情是個啥——說它重,重如大山,壓人一輩子;說它輕,輕如云彩,一陣風(fēng)就吹走了。你應(yīng)該看透這一點,當(dāng)放則放,當(dāng)了則了,別再自尋煩惱,更不能胡來惹禍!”

晚上的影戲唱的是《二度梅》。鄭德雨唱得入情化境,悲從中來。

璞兒來看影戲了,和徐麻子的大老婆、二老婆一起,就坐在影臺的前面。她聽出了小雨哥的聲音,她更聽出了小雨哥的弦外之音。她默默地哭成了一個淚人。

大老婆勸說她:“這說書唱影,講古喻今,都是假的。你還真當(dāng)了真?”

二老婆嘲諷她:“人家會哭會煽情么,要不當(dāng)家的咋那么稀罕她?”

璞兒不理會她們,臉上的淚如斷線珠。她思謀著如何和小雨哥見面——她之所以還活著,還不就是為了這點念想?

她用手帕擦擦眼淚,對大老婆說:“大姐,我就這么沒出息,淚窩淺?!?/p>

大老婆說:“也難怪,這個影匠是個逗淚的蟲兒。連我這心如枯井的人,都叫他唱得胸腔里熱乎拉的不好受——真不知這個逗淚蟲兒長的啥模樣?!?/p>

她又低聲對二老婆說:“二姐,今天我身子不爽,一定讓當(dāng)家的去你那屋,你可得拴住驢!”

二老婆哧哧笑:“你一掐一咕嘟水的嫩草不讓給我,我能拴住呀?”

她說:“二姐放心,以后我天天把他趕到你那塊地里去——我都煩死了?!?/p>

“得便宜賣乖!”二老婆在她肩頭上戳一下。

“你們姐倆話說得過分了。旁人聽著看著,咱家像

啥!”大老婆低聲制止。

影戲散了場,璞兒回到自己臥房。她想清楚了,小雨哥頭一遭來到這深宅大院,要找她不容易,她得去找他,只有這樣她才能盡快和他相會。

徐麻子喝得滴溜歪斜進來了。她架住了他,說:“從今兒我身子不爽,你這幾天別到我這兒來!我扶你去二姐屋里?!?/p>

“我哪兒也不去,我就想和你生兒子?!?/p>

“你要想和我生兒子,今天必須去二姐屋里!你糟蹋壞了我的身子,還怎么給你生兒子?”她不容他分說,架他到二老婆窗前:“二姐,快來接人哪!”

“小妹說話真算話?!倍掀虐筒坏玫匕阉麚镞M屋里去。

她長出一口氣,回自己屋拿了一樣?xùn)|西,就進了大老婆房里。“大姐,當(dāng)家的醉得人事不省,咱是不是忘了一個禮節(jié)?”

“啥禮節(jié)?”

“咱家求子許愿,說到底還不是為我許的?他是不是得帶我去拜謝給咱祈求上蒼的影匠???要不人家挑了禮,不用真心,咱家的愿不是白許啦?可他醉得把這事兒忘了,壓根兒就想不起來叫我。這事咋辦呀?”

“三妹,應(yīng)該是有這么個禮兒。這么著吧,老爺醉了,我?guī)闳ブx影匠?!?/p>

大老婆帶她來到了客房院。大掌柜等人伺候完夜宵,已走了。影匠們正要準(zhǔn)備休息。

大老婆向趙班主道過謝,璞兒說:“今天唱小兒的師傅是哪位?他唱得真好,真賣力氣。我家太太想看看他本人呢?!?/p>

趙班主說:“鄭德雨,快過來謝過太太?!?/p>

從璞兒一露面,鄭德雨的心就像被什么嚙咬了一口,咚咚咚跳到了嗓子眼兒。他上下打量她,心中猜度她。只見她衣著整潔,滿面含春,似乎很滿意現(xiàn)在的日子——她還是一年前他的那個璞兒嗎?

他趨前一步,沒有瞅璞兒,彎腰施禮:“謝過太太?!?/p>

大老婆說:“呀,沒想到這位師傅這么年輕,你真是個逗淚的蟲兒啊?!?/p>

璞兒把一個小小的手絹包塞在他手里:“小師傅,這是太太給你的獎賞,拿回去看吧?!?/p>

鄭德雨把手絹包塞在衣袋里,還是沒和她說話。

璞兒瞥一眼鄭德雨,扶著大老婆走了。

晚上,鄭德雨掏出了那手絹包。解開,里頭除了一小塊銀子,還有一張鴛鴦剪紙,就和璞兒小時候剪的那張一模一樣。他把銀子交給了錢和霞——得了賞錢他從沒自己要過,都是交給影班。

老班主笑問:“德雨,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你心里的女人,就是她?”

“是,大哥。”

“是個有情有義的機靈女子。好,好啊?!?/p>

“大哥,我該怎么辦?”

“這愿臺子要唱三天,先靜觀其變吧,三天后再定 章程?!?/p>

這一夜,鄭德雨沒睡著覺,天一亮就起來去遛嗓子。

忽然有人悄悄從背后摟住了他。扭身一看,不禁喜出望外——

“璞兒,我的好妹妹!我正想你呢?!?/p>

“小雨哥,我也想死了你!”

“你咋知道我在這兒?”

“我猜你早起練嗓子準(zhǔn)來這兒,大門一開就跑來了。小雨哥,快帶我遠(yuǎn)走高飛吧。”

“現(xiàn)在是走不了的——影班在這兒唱影呢,他們要找影班要人——你等我的信兒?!?/p>

三宿影說唱完也就唱完了。八義班的演唱轟動了倴城。倴城的大商家不愿意富有齋獨占風(fēng)光,就有綢緞莊正發(fā)和、米糧鋪興隆記等幾家大買賣來寫影。八義班挪不動窩了。

鄭德雨心急,嘴上爆出燎泡。

老班主知原因,笑說:“德雨呀,沉住氣,咱還需要掙兩個臺子的錢呢。你那事先沉沉?!卞X和霞給他買來薄荷菊花茶,讓他清心火,并囑咐他:“老八,千萬不能輕舉妄動,要聽大哥的安排。”

鄭德雨自己急,更怕璞兒急??墒?,他去北河遛嗓子,再也見不到璞兒的影子。莫非他和她的秘密被徐麻子知道了?莫非璞兒被徐麻子關(guān)起來了?

其實他們的約定徐麻子并未發(fā)覺。只是因別的商家也要唱八義班的影,要與他平分秋色,徐麻子心里不痛快,就對家眷看影進行了限制。

璞兒找大老婆:“大姐,在咱家里,就你最疼我了。我求你一件事?!?/p>

“啥事兒?”大老婆說:“小妹,往后別老說啥乞呀求的,你要真能給老徐家生個一男半女,當(dāng)家的就是你,往后老姐還得求你照顧呢?!?/p>

“大姐,真要有那好事,我到啥時也忘不了你?!辫眱赫f:“入夏,嫁出去的閨女都要回娘家望熱兒,這也是祖?zhèn)鞯囊?guī)矩。明天我想回家看看我媽去?!?/p>

“是啊。那你和老爺說說,就去唄?!?/p>

“大姐,大熱的天,明兒我想早走。可這會兒他正在二姐屋里呢,我這節(jié)骨眼進去不方便,和你說一聲。”

“那我明兒天亮告訴他?!贝罄掀劈c頭。

“還得勞煩大姐你明兒早起送我。省了把門的不給

我開門?!?/p>

“行,反正我也是長夜難熬?!?/p>

璞兒千恩萬謝,回自己屋里做起準(zhǔn)備。

翌日天還未亮,大老婆招呼把門的開了門。

她像飛出樊籠的小鳥,振翅飛向了北河。

她的小雨哥還沒來,周圍靜得有些怕人。她蹲在一棵柳樹下,心里念叨她的小雨哥快點來。

終于,從遠(yuǎn)處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站起來迎上去,抱住了他。

鄭德雨說:“好妹妹,快到家去等我吧,五天后我去接你?!?/p>

“真的?”璞兒說:“這回肯定了?”

“差不多。老班主說掙了這兩個愿臺子的錢就不唱了,好像他已有什么安排?!编嵉掠陰退砗靡氯?。

“小雨哥,那我就回家去等你了。”

鄭德雨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悵然若失,他對老班主說的還要掙兩個愿臺子的錢的話,心里沒底,如果日子再往后推,那他可就對不住璞兒的一片心了。

唱著米糧鋪興隆記的愿臺子,又有開典當(dāng)鋪的盛發(fā)和來寫影,老班主婉言拒絕了。鄭德雨一顆心落了地。

最后一宿影唱完,老班主對鄭德雨說:“小老弟,快騎上你二哥的大走騾連夜回家,接你的心上人送到灤縣安頓好,然后再速速返回咱影班。明天收了影價湊齊路費,咱八義班下關(guān)東!”

拂曉,鄭德雨又在璞兒家門口唱起皮影戲。璞兒聞聲跑出,他把她抱上鞍韂。

那天,錢如霞雇來的腳力車?yán)跋?,和八義班的影匠們剛走出倴城北門,徐麻子就追了上來。

“站?。∧銈兌冀o我站?。 ?/p>

老班主讓腳力車停下:“徐東家,你有啥事兒?”

“你們影箱里有沒有人?我要看一看!”

老班主笑:“影箱就是盛影人的,咋會沒有人呢?”

錢和霞把影箱打開:“徐東家請看?!?/p>

李傳電說:“影箱里人是不少,可就是沒有你想找的那個穿小皮鞋、穿毛朝外雙排扣大衣的美人!”

徐麻子探著脖子看,伸手翻了翻,影箱里除了影人就是影卷,哪里有他的小妾?他叫嚷著:“我如夫人離家出走,我岳丈懷疑是讓你們影班的小影匠拐跑了!快說,你們把我如夫人藏在了哪兒?”

老班主這時正顏厲色起來:“徐東家,你說啥呢?拐帶人口犯法,可不能信口雌黃!我八義班所有的人都在此,誰能拐帶了你的如夫人?老八,過來掌他兩個嘴巴!”

鄭德雨上前要打,燒鍋掌柜的攔住了:“老班主,我們東家丟人著急,一時口無遮攔,還請原諒,還請原諒?!?/p>

老班主說:“這話說得還近情理。徐東家,你丟人就快去找人,咋能訛我們?我們走箱轉(zhuǎn)場時間緊,你不能耽誤我們的行程!”

燒鍋掌柜的賠笑:“老班主,你們快趕路,快趕路?!眲裾f著徐麻子回去了。

待他們?nèi)ミh(yuǎn),老班主和鄭德雨耳語道:“騎上騾子頭走,帶她到灤河大橋上等著!”

在灤河大橋頭,璞兒和鄭德雨給老班主并各位兄長磕頭感謝。

老班主說:“老八,快把弟妹攙起來。咱八義班的規(guī)矩,兄弟一心禍福同當(dāng),你們的事我怎能不管?趁這次去東北發(fā)展,幫助你夫妻結(jié)成眷屬,是我們做大哥的應(yīng)該做的。咱影班在京東雖然小有名氣,但這塊土兒唱影的太多,競爭太蝎虎,所以我和老二早就謀劃,咱要到那肥沃的黑土地上去吃獨食!”

八義班在沈陽扎了老營。關(guān)外人和關(guān)里人一樣喜歡皮影戲,影班很快唱火了。沒多久,他們就在城里租下戲園子,唱起坐臺影,不用再辛辛苦苦走箱跑臺子了。

璞兒放開小腳,也學(xué)起唱影。老班主根據(jù)她的嗓音特色,叫她反串唱生兒。璞兒天資聰慧,嗓子更好,很快就出了道。為了方便,璞兒登臺唱影或外出時穿男裝,只在家里時穿女裝。好一段時間,沈陽人都不知道八義班里有個女影匠。璞兒勤勞賢淑,唱影之余給這位哥哥縫縫,給那位哥哥補補,大家都很喜歡她。

但是有一個人生了嫉妒心。這人就是唱生兒的老六吳白雪。盡管他的戲份少了,份子錢沒少拿,可他還是覺得有些壓抑。從璞兒登臺,老班主似乎對她格外器重,硬戲都讓她唱,他只能“瞪大眼兒”(一種小魚)溜邊兒。俗人掙命,藝人爭名,他心中的火氣漸漸壓不住了。

慶祝落腳沈陽一周年,老班主在天池酒樓擺了兩桌酒宴。一桌自家人,一桌答謝幫助過他們的朋友。吳白雪喝多了,當(dāng)璞兒向他敬酒時,就摔杯在地,站起叫罵:“你少來這套!爺闖江湖時,你還給人家當(dāng)小老婆呢!如今就站到我腦瓜頂上了?有本事你立著尿尿!”眾人大驚,急忙勸解。鄭德雨忙過來給他賠不是:“六哥,璞兒有哪不對,看在小弟的面上擔(dān)待她些。”吳白雪哈哈大笑:“小子,從到東北,就你他媽整好了,夜里抱著媳婦睡,份子錢還多拿一份,我們幾個老哥可都打起了光棍!這叫啥?這叫高崗上下雨洼地里存,旱的旱,澇的澇,苦樂不均!”老班主生了氣,走過來指著吳白雪的鼻子說:“老六,你要想老婆,立刻回關(guān)內(nèi),別在這瞎撲哧,壞了咱兄弟情分影班規(guī)矩!”“老大,我早看出來你偏心!你就想攆我走呢——你說,是我壞規(guī)矩還是你壞規(guī)矩?”大伙兒一起把吳白雪拉走了。璞兒無端受了一場羞辱,淚流滿面。

這一鬧騰,八義班有個女影匠的消息不脛而走。有好事者,專門鉆影窗后邊看究竟。當(dāng)看到生得花容月貌的璞兒,四處傳揚:八義班不僅有個女影匠,而且長得貌如天仙!

這天影戲散場,四個掛刀兵勇和一個文房師爺護衛(wèi)著一位長袍馬褂的胖子走進后臺。

胖子微笑開口:“爾等皮影戲唱得果然好,讓本督大開眼界,賜賞!”

文房師爺把兩錠銀元寶放在影箱上:“都來謝恩吧——難道你們不認(rèn)識奉天府尹衙門副都統(tǒng)齊大人嗎?”

老班主這才明白了底里,率影班所有人跪倒叩頭:“小人不知都統(tǒng)老爺大駕光臨,該死該死?!鳖D時嚇得頭上汗津如雨。他已聽人說過,這位齊副都統(tǒng)的最大喜好就是泡戲子,凡來沈陽演出的女演員,不論京劇、昆曲、梆子、蓮花落、二人轉(zhuǎn),很少有人能逃出他的掌心??磥戆肆x班是要大禍臨頭了。

齊副都統(tǒng)大搖大擺坐下,說:“西夷犯京,皇上和老佛爺蒙塵。大內(nèi)傳過旨意:‘國有大難,民無天良,若再夜聚演影,點火燒箱。稱爾等為‘懸燈匪。我念沈陽地處關(guān)外,距京都遙遠(yuǎn),且民喜影戲,故未查禁。今天本督悄悄而來,看完你們的演出,似覺與戡亂亦無大礙。恰我官民同樂,正是爾等造成之太平景象。所以,非但不欲干涉,還予以賞賜。爾等當(dāng)知本督盛恩!”

“叩謝都統(tǒng)老爺天恩?!崩习嘀鲙ьI(lǐng)眾人連連磕頭。

齊副都統(tǒng)微微而笑:“做官就當(dāng)為民傘蓋,爾等也不必受寵若驚。本督有一吩咐:你班女影匠音色甜潤,唱腔尤美,本督欲帶回衙署,與拙荊共賞,不知允否?”

老班主擦擦額上汗水,遲疑少許,說道:“能得大人賞識,小人喜之不盡。只是須待她焚香沐浴后才能進府,不然俗體污身,有玷大人和誥命鼻息,就是我們的罪過。望大人恩準(zhǔn)。”

“難為你想得周到。也好吧,那就明晚進府!”齊副都統(tǒng)昂然離去。

影班里塌了天。眾人一時魂飛魄散。

老班主囁嚅:“這可咋辦?這可咋辦?”

錢和霞說:“咋辦?趕緊逃走,離開這是非之地!”

“只有這樣?!崩习嘀鼽c頭。

吳白雪悔青了腸子,他怎么也沒想到由于自己的小肚雞腸,會給影班帶來這樣的災(zāi)難。

這時璞兒走到影箱前,阻止了大家的行動:“各位大哥,都別慌都別亂。我們今夜是逃不出沈陽城的,人家肯定在監(jiān)視著我們。他要我去給他們兩口子唱影,我去唱不就得了,有啥大不了的?!?/p>

老班主說:“怕你去了出啥岔兒,哥哥們對不住你們夫妻呀?!?/p>

璞兒說:“各位大哥拋家棄室,救我出苦海,成全我和小雨哥的姻緣,已是恩重如山。我再給哥哥們添禍患,于心不忍。所以,我決定明晚進都統(tǒng)衙門唱影戲,大家誰也不要阻攔!”

老班主沉默了。旁人也都耷拉下腦袋。鄭德雨心如刀絞。吳白雪撲通跪在璞兒腳前:

“弟妹,我不是人,你踹我?guī)啄_吧!”

璞兒把他拉起來:“六哥,我理解你的心情,別再自譴自責(zé)了?!?/p>

璞兒和鄭德雨進了他倆的住處。鄭德雨默默垂淚,不言不語。璞兒長嘆一聲,悲從中來。

“唉,生為女人,都愿長得俊俏。誰知這年月俊俏對寒門貧女來說,就是災(zāi)難。我要是丑陋,徐麻子不會花十畝地買我;我要是丑陋,齊都統(tǒng)也不會霸占我;我要是丑陋,更不會讓小雨哥你和老班主他們?yōu)槲也龠@么多的心,挨這么多的累。這事真要過去,我就毀了這招災(zāi)惹禍的容貌,好和你平平安安地過日子?!?/p>

“璞兒,不要再說了。這都怪你小雨哥沒能耐,保護不了你呀!”鄭德雨抱住璞兒,哭得更傷心。

“小雨哥,以后你不嫌我身上臟???”

“我不嫌!”

“小雨哥!”璞兒泣不成聲。

第二天,八義班被陰云籠罩。弟兄們誰也不想吃飯,誰也不想說話,戲園子里沒有了一絲響動。下午,四個掛刀侍衛(wèi)和文房師爺早早來了,押著璞兒進了轎子。

老班主說:“兄弟們,為了保護咱八義班,璞兒含恨取辱。咱八義班要不為璞兒報這個仇出這口氣,咱們就枉活一世男人了!我和老二已經(jīng)想出了辦法。下面弟兄們就按我的吩咐立刻準(zhǔn)備!”

齊副都統(tǒng)早已欲心如熾。當(dāng)文房師爺把璞兒帶進他的書房,他像一頭饑餓的野獸,恨不得把獵物嚼爛。

“美人,你終于來了!你不知道,本督如何想你!”

璞兒說:“都統(tǒng)老爺,不是還有老誥命和您一起聽我唱影嗎?”

“拙荊小恙,不來了,就本督一人欣賞。美人,唱一段什么?”說著來到身邊伸手動腳。

璞兒笑道:“都統(tǒng)老爺,你欣賞我唱影戲怎能沒有美酒?你品著玉液瓊漿,小女子為你唱鄉(xiāng)野俚曲,那該多有詩情畫意?”

“美人說得對說得好,上酒擺宴!”齊都統(tǒng)立刻吩咐。

酒宴擺齊,仆人退出。璞兒給他斟滿了酒杯。

“大人,請飲?!?/p>

“好,我喝!美人,你就唱影戲吧?!?/p>

“大人,您知道這皮影戲的來歷嗎?”璞兒問。

“本督不知。”

“那我就給你講講。”璞兒說:“說起皮影戲,歷史可長遠(yuǎn)。大漢朝的漢武帝,有一位愛妃叫李夫人,兩人感情甚好。不幸李夫人死了,漢武帝思念她,不近女色,竟抑郁成疾。一日酒后做夢,夢見李夫人送他蘅蕪之香,醒來時香味猶如蘭麝。從此,他更加思念李夫人,更不近女色。有個方士李紹翁說,他能求仙,能使李夫人起死回生,但不能同帳而寢。漢武帝就叫他快把他的心上人請來。到了晚上,李紹翁就設(shè)了帷帳,里頭點上燈燭,把早就剪好的很像李夫人的紙人在帷幔上晃動。漢武帝遠(yuǎn)遠(yuǎn)看著,果然是心上人向他走來,病體痊愈?!?/p>

璞兒說到這里話題一轉(zhuǎn):“大人,這就是皮影戲的由來。俗話說,謅書理戲勸善的影。大人與誥命夫人恩愛半生,可不能因為我一個賤女子,玷污了你們夫妻的情義啊,大人!”

“哈哈,鬧了半天你這美人是在饒舌,是在勸我向善放過你,這你就別想了!要說玷污夫妻情義,本督早就玷污了,又怎么在乎多你一個?唱影吧,唱完影陪我睡覺,你就回影班,本督就再不找你們的麻煩!哈哈哈哈!”

次日早晨,璞兒回到八義班。錢和霞雇來的腳力車等在戲院外。老班主說:“快上車。”璞兒坐上車,發(fā)現(xiàn)車上沒有那紅漆影箱,就問:“大哥,走箱咋不拉著影箱???”老班主說:“這次走箱路遠(yuǎn),拉著它不方便,我就叫鄭德雨他們背著影人影卷先走了?!辫眱翰辉賳?。

腳力車走出沈陽城,八義班的人都在路口等著。打發(fā)走腳力車,老班主眼含熱淚說:“咱八義班在沈陽的演出結(jié)束了,各位兄弟從此隱姓埋名,各奔前程。璞兒弟妹,請你受我們大家一拜!”幾個男人一起跪在璞兒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璞兒熱淚涌流,撲倒在鄭德雨肩頭上。

十天后,報紙登出這樣一則新聞:沈陽某戲院爆炸夷為平地,系懸燈匪所為。查奉天副都統(tǒng)齊某國難期間縱匪猖獗,革職查辦,流放寧古塔。

責(zé)任編輯: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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