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莫高窟第361窟建于吐蕃統(tǒng)治敦煌晚期,是中唐時期最具代表性的洞窟之一。此窟位于莫高窟三層樓以北,其所處的莫高窟南區(qū)北端崖面是中唐洞窟密教內容較為豐富成熟的一區(qū)。以莫高窟第361窟為研究中心,在實地考察的基礎上,討論莫高窟第361窟與第359、360窟及周邊其他中唐洞窟的關系,進而認為南區(qū)北端洞窟群是莫高窟中唐晚期最為重要的從事密教活動的區(qū)域。
關鍵詞:莫高窟;第361窟;周邊洞窟;中唐
中圖分類號:K87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3)05-0022-09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ogao Cave 361 and Its Neighboring Middle Tang Caves (A Serial Study on Mogao Cave 361: IX)
ZHAO Xiaoxing
(Textual Research Institute, Dunhuang Academy, Lanzhou, Gansu 730000)
Abstract: Mogao cave 361, which was constructed during the later period of the Tibetan Occupation, is one of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Middle Tang caves. It is situated on the north end of the Southern Area north of the Three-story Tower at the Mogao Grottoes. The neighboring Middle Tang caves exemplify mature esoteric Buddhism. Focusing on Mogao cave 361 and based on field investigation, this paper first examin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ogao cave 361 and Mogao caves 359 and 360, as well as other neighboring Middle Tang caves, and then concludes that the group of caves on the north end of the Southern Area were the most important place for esoteric Buddhist activities during the Middle and Later Tang periods.
Keywords: Mogao Grottoes; Cave 361; Neighboring caves; Middle Tang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收稿日期:2013-04-28
項目基金: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吐蕃統(tǒng)治時期的敦煌密教研究”(09XZJ005);敦煌研究院院級課題“敦煌民族研究專題”
作者簡介:趙曉星(1980- ),女,吉林省梅河口市人,歷史學博士,敦煌研究院文獻研究所副研究員,主要從事敦煌學研究。
一 問題的提出
莫高窟第361窟建于吐蕃統(tǒng)治敦煌晚期后段,時間大約為9世紀40年代[1],是中唐時期最具代表性的密教洞窟之一。有關這一洞窟的研究,筆者曾有《莫高窟第361窟待定名圖像之考證》[2]、《莫高窟第361窟的中唐供養(yǎng)人》[3]、《莫高窟第361窟的文殊顯現(xiàn)與五臺山圖》[4]、《莫高窟第361窟的主題》、《莫高窟第361窟的普賢顯現(xiàn)與圣跡圖》[5]、《莫高窟第361窟東壁的密教圖像》[6]、《莫高窟第361窟南北兩壁經變畫考察》[7]、《莫高窟第361窟主室窟頂藻井壇城辨識》等系列論文,從窟內現(xiàn)存的顯密壁畫、供養(yǎng)人畫像、洞窟的主題等多個方面對此窟進行了全面的考察??梢源_定,莫高窟第361窟是中唐時期保存較為完好的、體現(xiàn)了中唐晚期特征的、典型的密教洞窟。在上述研究的基礎上,此窟與周邊洞窟的關系就不得不引起注意。莫高窟第361窟在敦煌吐蕃期洞窟中處于何種地位,是否為中唐密教洞窟的孤例,還是中唐密教洞窟群中的一員,這一系列問題使我們不得不關注莫高窟第361窟與周邊中唐洞窟之間的關系。
筆者在博士論文《吐蕃統(tǒng)治敦煌時期的密教研究》中提出,中唐洞窟在莫高窟崖面上分布的區(qū)域性特征十分明顯,并將其具體分為六區(qū)(A-F):
A區(qū),位于莫高窟南區(qū)最南端的一組洞窟,包括133、134、135、144一段4個洞窟。B區(qū),位于南區(qū)南段中部,包括468、151、153、154、155一段5個洞窟和157、158、159一段3個洞窟。C區(qū),位于莫高窟九層樓南側,包括112、186、191、197、200、201、222、226共8個洞窟。D區(qū),位于九層樓北側,包括92、93與231、234、237、238、240兩組共7個洞窟。E區(qū),位于南區(qū)北部中段,包括471、472、473、474、475、478、479一組、467、53一組、69、258、447、449、43、21共15個洞窟。F區(qū),位于南區(qū)最北端,包括7、357、358、359、360、361、363、365、366、368、369、370共12個洞窟。[8]
莫高窟第361窟位于三層樓以北,正處于南區(qū)北端的F區(qū)(見圖1)之內,而這一區(qū)正是中唐洞窟中以密教思想為主導的一區(qū)。在這一區(qū)域中,筆者將與第361窟有密切關系的洞窟大致分為三種類型,一是顯密同說,成組營建,主要包括中唐第360、359窟;二是以密為主,密意濃厚,包括中唐第7與第365窟;三是密法傳承,體系成熟,主要指晚唐第14窟。在此,筆者不揣冒昧,以第361窟為中心,以莫高窟南區(qū)北端石窟(F區(qū))為背景,重點討論一下此窟與周邊中唐洞窟的關系。
二 顯密同說的三窟組合
與莫高窟第361窟關系最為密切的為第359、360兩窟。第359、360窟與第361窟緊臨,這三窟保存完好,繪畫手法基本一致,壁畫題材的選擇有一致性與互補性。郭祐孟先生在《敦煌吐蕃時期洞窟的圖像結構》中已經注意到了莫高窟第359、360、361三窟之間的關系:“在莫高窟北區(qū)東端的崖面上,359、360、361是由南向北的三座連續(xù)洞窟,居中的360窟平面面積稍大,359和361兩洞窟的平面面積相當。從形式與題材來說,中央的360窟為帳形龕,中軸線以法華與維摩圖像為主,兩側壁的圖像為顯、密交融;359和361兩者皆為塔形龕,但359窟是純粹的顯教圖像世界,中軸線表現(xiàn)維摩圖像;361窟則充斥著密教曼荼羅元素,中軸線則以法華圖像來突顯。這不禁讓人想要進一步探討這三個洞窟究竟有無關聯(lián)性?他們與地面建筑那種一殿雙塔的結構是否有關呢?”[9]下面,筆者將洞窟信息列成表格(表1)對第358—361窟等四個洞窟進行比較。
(一)第361窟與第359窟
從洞窟的實地考察情況來看,莫高窟第361窟與第359窟最為相似,主室東西、南北長度以及面積相差不多,窟頂藻井部分均有一定進深。兩窟正龕均以繪畫方式在西披上畫出同類的帳形屋頂,正如郭文所述“帳形有如王冠,其上多置火焰摩尼寶珠,化佛充滿于梁柱之間,以示重重無盡的境界,四隅出角懸掛寶幢、寶幡,屋頂正中立著金翅鳥,有迦陵頻伽左右為侍,異常莊嚴?!盵9]135存在的差別是,由于兩窟正龕龕形不同,第361窟外層龕兩側上方繼續(xù)繪出屋頂,而第359窟正龕兩側無外延,因此第359窟正龕外兩側直接繪文殊、普賢赴會,無屋頂結構。
兩窟還同樣在西披上繪制了十方佛赴說法會的圖像,十方赴會佛與主尊的說法會布局也基本一致。關于這十方佛所赴之會為釋迦會還是阿彌陀會,筆者在《莫高窟第361窟的主題》一文中曾有論述,認為其所赴為阿彌陀會的可能性更大。但有一點不得不引起注意,即畫面中出現(xiàn)了弟子的形象,一般來說西方凈土中是沒有弟子的。莫高窟第361窟西披(圖版6),不僅主尊身后左右各有三身弟子,連赴會的十方佛身后也有九組有二至四個弟子的,畫面最上方還各有一飛天于空中散花;而第359窟西披(圖版7),僅主尊身后左右各有二弟子,在與之銜接的屋頂上,迦陵頻伽外側還各繪出一伎樂童子。這些情況說明,莫高窟第361窟的西披可能是結合釋迦會與阿彌陀會兩種十方佛赴會圖的特點,而較偏重釋迦會,第359窟西披的童子則說明此處更注重表現(xiàn)的是阿彌陀會。
兩窟的南、北、東三披均繪千佛,千佛中有說法圖。第361窟千佛上方有飛天伎樂,第359窟沒有;第361窟千佛中的說法圖由主尊二弟子二菩薩組成,主尊佛座下有表示方位的動物(即生靈座),第359窟說法圖中沒有弟子,也沒有生靈座。這些情況,可能與洞窟的主題和藻井的內容有關。第361窟藻井為十二天曼荼羅,著重突出洞窟的密教主題,因此在四披的主尊上突出其密教方位佛的特性,而莫高窟第359窟全窟為顯教內容,以象征中方的獅子為井心,所以窟頂?shù)恼f法圖可能代表的是顯教的四方佛。由此,第359窟與第361窟,繪制出了外表極為相近、內涵一顯一密的兩種窟頂世界。
兩窟的正龕內均繪屏風畫,第361窟內層龕屏風畫為戒律圖,第359窟為觀音經變。龕內南壁的屏風畫中,兩窟都繪制了一處與地獄有關的圖像。莫高窟第361窟的地獄畫面(圖版8),綠色的尸體正躺在被火炙烤的獄城里,比丘坐在一旁,面前有方形物品。這里,可能是表現(xiàn)《大般涅槃經》“寧以熱鐵周匝纏身,終不敢以破戒之身受于信心檀越衣服”[10]或《梵網(wǎng)經》“寧以熱鐵羅網(wǎng)千重周匝纏身,終不以破戒之身受于信心檀越一切衣服”[11]的情節(jié)。第359窟的地獄畫面(圖版9),同樣是一個僅著短褲的尸體平躺在被烈火燒灼的獄城當中,張元林、夏生平先生遵從賀世哲先生的觀點,認為這是表現(xiàn)觀音“破諸暗難”的內容[12]??梢钥闯觯瑑煽咄瑯釉邶悆饶媳诶L出了類似的圖像,表現(xiàn)出對地獄的共同關注。
南北壁的顯教經變畫,第361窟和第359窟采用了相同的題材與相同的位置進行布局。南壁西起第一鋪為無量壽經變。莫高窟第361窟的無量壽經變(圖版10),與大多數(shù)表現(xiàn)西方凈土的畫面一樣,沒有太多的故事情節(jié),上部天空有六組一佛二菩薩飛來,中部主尊無量壽佛坐于中心的兩層塔式建筑中說法,左右脅侍二大菩薩。塔后兩側有兩配殿,塔前左右兩側分別為兩層的鼓樓、鐘樓。畫面下部漫漶,但清晰可辨水中有化生,應為經文中所說的三輩往生。畫面最前方為兩組接引佛行列,左側佛前一舞蹈童子。莫高窟第359窟的無量壽經變(圖版11),則表現(xiàn)出與第361窟截然不同的風格,畫面色彩不如第361窟強烈,人物形象較第361窟略大,分組排列整齊,構圖不如第361窟緊湊,沒有第361窟的緊張感。畫面細節(jié)上,兩窟的區(qū)別主要表現(xiàn)在:1.第361窟畫面上部乘云而來的是一佛二菩薩的組合,而第359窟為單體的坐佛。2.第361窟突出中心主殿為塔式建筑,并在屋頂繪出塔剎,第359窟則延續(xù)盛唐以來的殿式結構。3.第361窟主尊兩側的大菩薩以帶有舟形頭光的波羅風格出現(xiàn),第359窟大菩薩無此特征,全為漢式。4.經變中部的聽法菩薩,第361窟中繪制了兩種不同風格的面龐,而第359窟全部以純粹的漢式面孔出現(xiàn)。5.第359窟畫面下部模仿彌勒經變三會的構圖,左右各繪一坐佛與眾菩薩(右側毀失),并與主尊形成品字形構圖,第361窟沒有這種構圖。6.第361窟畫面下方有接引佛的隊伍,第359窟無此情節(jié)。7.第361窟畫面多處出現(xiàn)拱形的虹橋,第359窟無此類建筑。兩鋪經變畫共同保存的明顯的中唐特征是,經變中心正殿的柱子都是經過裝飾的。這一特點在現(xiàn)在的藏區(qū)非常常見,主要是出于保護柱子的目的,大量的柱子中部被皮、棉或各種織物包裹。壁畫中柱子中部的裝飾,也應是這種用來保護柱子的包裹物。
南壁西起第二鋪為金剛經變。從畫面的故事情節(jié)分布和整體布局來看,兩窟的金剛經變具有高度的相似性,最明顯的不同是第361窟的(圖版12)主尊和兩大脅侍坐于正殿中,而第359窟金剛經變(圖版13)的主尊與兩上首菩薩坐于正殿前,正殿退后變成法會的背景。色彩上,第361窟仍較第359窟豐富。細節(jié)上,第361窟比第359窟多繪出了三種內容,一是畫面上方的天宮院落,二是畫面中部聽法的繪出了12位弟子,三是畫面中部的伎樂前方繪出了童子碟戲。
北壁西起第一鋪繪藥師經變。兩窟藥師經變的區(qū)別與無量壽經變的區(qū)別相似,表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風格。第359窟畫面(圖版14)色彩不如第361窟(圖版15)豐富,人物布局也較第361窟疏朗,沒有第361窟的緊張感。畫面細節(jié)上,兩窟的區(qū)別主要表現(xiàn)在:1.第361窟畫面上部乘云而來的是一佛二菩薩的組合,而第359窟僅有向上升起的云。2.第361窟突出中心主殿為塔式建筑,主尊與兩大脅侍菩薩坐于塔內,第359窟則延續(xù)盛唐以來的殿式結構,主尊與上首菩薩坐于殿前。3.第361窟主尊兩側的大菩薩以帶有舟形頭光的波羅風格出現(xiàn),第359窟大菩薩無此特征,全為漢式。4.第359窟主尊身后繪出二弟子,第361窟無。5.第361窟在伎樂前部的平臺上左右繪制十二藥叉大將,第359窟將藥叉大將繪于兩大上首菩薩外側。6.第361窟在畫面中部突出懸五色長幡的情節(jié),第359窟無。7.第359窟畫面下部模仿彌勒經變三會的構圖,左右各繪一坐佛與脅侍菩薩,并與主尊形成品字構圖,第361窟無此構圖。8.第361窟畫面下方有接引佛的隊伍,第359窟無此情節(jié)。9.第361窟畫面多處出現(xiàn)拱形的虹橋,第359窟無此類建筑。
北壁西起第二鋪經變?yōu)閺浝战涀?。兩窟的彌勒經變(圖版16、17)畫面上部基本一致,包括了彌勒見迦葉、兜率天宮、老人入墓、轉輪王七寶等情節(jié),其位置布局也大致一樣。從畫面中部開始出現(xiàn)較大的差別,主要表現(xiàn)在:1.第361窟將聽法的神王分成兩組獨立繪于正龕兩側的平臺上,第359窟這些神王則排列于聽法菩薩之后。2.第361窟正殿兩側排列了聽法的八位弟子,第359窟形成品字形的三佛身后各有二弟子(在側毀失)。3.第361窟畫面下方的“兩會”佛(在側毀失)與脅侍菩薩坐于殿中,第359窟的則坐于樹下。兩鋪經變中下部均有損毀,因此無法比較彌勒經變中其他故事情節(jié)的差別,但有一點非常明確,從現(xiàn)存畫面來看,至少兩種經變在這些故事情節(jié)的布局與描繪上是很不一樣的。第361窟畫面右下方為彌勒佛傳,婆羅門拆幢下方為一種七收,第359窟畫面右下方為表現(xiàn)女子五百歲出嫁的婚禮圖,婆羅門拆幢下方無其他情節(jié)。
第361窟和第359窟壁畫題材最不一樣的為兩窟的東壁。第361窟東壁門上為法華塔,門南、北主要繪制密教經變;第359窟東壁門上繪供養(yǎng)人,門南、北繪維摩詰經變。從整體上來看,第361窟與第359窟在壁畫題材的選取上,相似度非常高。經過以上的比較,似乎又可以看到,兩者在相同的題材下,又以洞窟各自的主題進行刻意的區(qū)別。在有多種可供選擇的底本時,兩窟的經變畫盡量采用同題不同樣的底本。所有的這些相似與差別,最終歸結到洞窟的東壁,即莫高窟第361窟重在彰顯其密教的主題,而莫高窟第359窟則為純粹的顯教主題。兩者之間的高度相似與緊密聯(lián)系,似乎可以概括成一點,即兩窟試圖用相同的題材,通過各自的畫面服務于所屬的主題。這兩窟之間,洞窟的內容展現(xiàn)出來的是幾乎一樣的面貌,但通過畫面構圖的差別與情節(jié)的選擇,形成了一密一顯兩個不同的主題。從西披的十方佛赴會到窟頂?shù)那Х鹋c說法圖,從正龕的屏風畫到南北兩壁的顯教經變畫,所有這些都說明,這時顯教和密教有共同的題材,并在第361窟和第359窟間形成了共同彰顯的特征,而把這兩個高度相似又各自獨立的洞窟聯(lián)系起來的應是居于中間的第360窟。
(二)第360窟與第361、359窟
莫高窟第360窟,面積較第361、359窟稍大。第361、359兩窟的相似度非常高,在實地考察時,兩窟之相似一目了然,而第360窟則與這兩窟大不相同。與第361、359窟不同,第360窟西披不再是十方佛赴會,而是于千佛中心繪一佛坐于塔中,其他三披千佛中的說法圖也被多寶塔代替。這三個洞窟在正龕兩側都繪制了與文殊、普賢相關的內容,第361窟繪制的是文殊與普賢分別顯現(xiàn)于圣跡道場,而另外兩窟繪制的是盛唐以來就在敦煌流行的文殊變普賢變。南北壁是變化最大的部分,也是第360窟最與眾不同的部分,西起第一鋪均為密教經變,這在莫高窟洞窟中是非常少見的;東西方凈土仍舊分別出現(xiàn)在北、南兩壁上,彌勒經變仍舊繪制于北壁,前兩窟中出現(xiàn)的金剛經變被天請問經變代替并繪于南壁。第359窟四壁下部,第361窟南、北壁下部均為中唐供養(yǎng)人畫像,第360窟僅西壁下部為五代供養(yǎng)人畫像,其余三壁下部均為屏風畫。因為經變畫下部配以相關的屏風畫,所以第360窟的顯教經變在圖像布局上與前兩窟都有一些差別。在洞窟的東壁,第360窟與第359窟繪制了非常相似的維摩詰經變。郭祐孟《敦煌吐蕃時期洞窟的圖像結構——以莫高窟360和361窟為題》一文,對第360窟的圖像結構進行了詳細的闡述。
將密教經變置于離正龕最近的西起第一鋪的位置,表明了此窟對密教的重視。南壁西起第一鋪經變被暫定名為“釋迦曼荼羅”,尚未找到文獻上的依據(jù),郭祐孟在《2006中國西北石窟考察結報——石窟寺院考察篇》[13]一文中對這一曼荼羅中諸尊進行了初步的定名,他在《敦煌吐蕃時期洞窟的圖像結構》一文中更傾向認為其為尊勝曼荼羅或佛頂曼荼羅。實際上,這一曼荼羅在莫高窟并非孤例,莫高窟中唐第186窟北壁、晚唐第156窟甬道頂均存有同類經變,只是莫高窟第360窟保存得最為完好,繪制得也最為精細。第360窟的這鋪曼荼羅全圖出現(xiàn)尊形共53位(圖版18),現(xiàn)將此曼荼羅的情況簡述如下。整個曼荼羅的背景為“雪山”,道場的基礎為畫面下方的水池,除了主尊與主尊上方的化佛外,所有人物都坐于從水池中生出的蓮花或蓮葉上。畫面最中心的主尊(1)坐于水池中央升起的須彌山上,手結定印,結跏趺坐于蓮花坐上。此處需要注意的是主尊身光后有山容背景,這點可能暗示了主尊與中唐時期流行的瑞像圖有關。距離主尊最近的是嬉、鬘、歌、舞(2—5)內四供養(yǎng)菩薩,主尊座下兩側各一供養(yǎng)菩薩(6、7),右側者可能為金剛燈菩薩,左側者于盤上托白螺。其下左為功德天(8),右為婆藪仙(9),婆藪仙背后有明顯的火焰紋樣,因此筆者更傾向于認為這兩尊分別代表了地天和火天。外層圍繞的四位菩薩(10—13)中一身(12)沒有明確持物,其余3身為金剛香、金剛花與金剛涂菩薩。外層上方兩菩薩,右側者(14)執(zhí)傘蓋,疑為白傘蓋佛母;左側者(15)執(zhí)三股金剛杵,應為金剛手菩薩。主尊上方四尊形(16—19),手中分別持劍、棒、金剛杵等兵器,疑為四大天王。但其中執(zhí)金剛杵者(17)非天王裝,而類忿怒尊,一般來說東方帝釋天持金剛杵,但多為獨股杵。最右側者(18)頭上有巾帶向上飄揚,類風天,但持物未見風天特征。水池兩側,右側(20)為八臂那羅延天乘金翅鳥,左側(21)為八臂摩醯首羅天乘白牛。寶池下方五尊,居中者(22)為水天(執(zhí)龍索、乘龜),兩側(23、24)各一執(zhí)蓮苞的菩薩,外側右為一持三股杵力士(25),左為一佩棒力士(26)。此二力士類忿怒尊,形象與上方執(zhí)杵者(17)相似。此外,主尊上方有14尊化佛(27—40),寶池中有十方佛(41—50),須彌山腰有代表四方佛的三坐佛(51—53)。此曼荼羅諸尊形身份多數(shù)可以確定,但從漢文典籍中暫時還未找到其經典依據(jù)。
第360窟北壁西起第一鋪經變(圖2)為千手千缽文殊變,與第361窟的同類經變(圖3)比較,二者應出于同一系統(tǒng)。第360窟似乎是在第361窟的構圖基礎上增加了新的尊像,如主尊上部的化佛,外圍的四大天王和主尊座下的功德天與婆藪仙,而這些新尊像的加入似乎是為了與對面南壁的未知名曼荼羅相對稱。特別是在寶池下方的一排在原有兩忿怒尊的基礎上增加了中間的三位菩薩,由此形成的一行五尊的形式與對面曼荼羅的布局顯示出強烈的對稱性。
從第360窟整個洞窟的布局來看,此窟作為第359窟和第361窟的中軸線與中心窟的特征非常明顯。第360窟較另外兩窟面積稍大,從內容上看,此窟將密教經變置于南、北壁起首的兩處位置,上承了第361窟的密意;東壁則為維摩變,下啟了第359窟的顯教世界,第360窟本身也突顯了顯密交融的意涵。因此,第359、360、361三個洞窟應是作為同時有計劃開鑿的一組洞窟,而不是中唐時期單獨營建的各自獨立的洞窟。
至于莫高窟第358窟,雖然與上述三個洞窟同為中唐時代,位置相鄰,面積與第359、360兩窟相近。第358窟同樣是覆斗頂窟,整體的繪畫風格與第359、360窟近似,但在色彩上明顯較前三窟單調,在壁畫題材的選擇上似乎是前三窟的一個雜糅體。第358窟西披為十方佛赴會,南、北、東三披為千佛中央說法圖,這與第359窟的窟頂情況相似,龕上的雙層帳頂圖案也與第359窟一樣。但其四披最上方有飛天伎樂,說法圖主尊佛座下有類生靈座的鸚鵡形象,這種情況又與第361窟相近。龕外南側上三坐佛下普賢變,龕外北側上三坐佛下文殊變,這與第360窟龕外兩側的情況一樣。南、北壁在顯教經變的選擇與繪制上,與第360窟一樣,南壁西起畫觀無量壽經變、彌勒經變,北壁西起畫藥師經變、天請問經變。東壁則與第361窟一樣,繪密教觀音經變,門南為不空 索觀音變(圖4),門北為如意輪觀音變。門南的不空 索觀音變,與莫高窟第361窟的不空 索觀音變(圖5)比較,兩者的不空 索觀音的形象與持物完全一樣,眷屬方面第358窟缺少了日天、月天,但增加了一佛二弟子二菩薩二天王,以及畫面最下部中心的金剛索菩薩。而在內四供養(yǎng)與外四供養(yǎng)菩薩方面,第358窟未全部繪出,僅各繪兩身(共四身)來代表。從繪畫的風格來看,第358窟的不空 索觀音變全為漢風,完全看不到第361窟那種典型的波羅風格。而兩鋪經變主尊不空 索觀音樣式的一致性又讓我們不得不懷疑二者之間的聯(lián)系,是否是同一體系的漢地與吐蕃兩種曼荼羅表現(xiàn)形式?
總之,第358窟就像是第359—361三個洞窟的一個綜合體,與前三個洞窟似乎有著重要的聯(lián)系,但尚未找到將這四個洞窟聯(lián)系起來的確鑿證據(jù),暫時還不能將第358窟歸入上述三窟的組合當中。因此,第358窟暫時只能作為與上述三窟同時開鑿的相對獨立的洞窟來看待。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四個洞窟正龕屏風畫的內容,第361窟為戒律圖,第360窟為彌勒經變,第359窟為觀音經變,第358窟為觀無量壽經變。這四種圖像似乎隱含著其義理上的組合關系,現(xiàn)實世界的持戒、未來的彌勒世界,觀音在現(xiàn)世的救度,通過觀想而到達西方凈土的彼岸,四個洞窟在正龕中刻意獨立出各自不同的世界,其在義理或者佛教行事方面是否有進一步的聯(lián)系,還是有待思考的問題。
三 密意濃厚的南區(qū)北端洞窟群
中唐時期,莫高窟的南區(qū)北端已成為密教洞窟最為集中的一區(qū)。除了第359—361窟一組洞窟之外,第7窟和第365窟都值得注意。
莫高窟第7窟的壁畫時代情況較為復雜,從現(xiàn)存情況來看,窟頂四披千佛屬中唐,藻井井心似乎經宋代重新上色,凹進的四壁上則保存了原來的中唐原作。第7窟與第361窟有兩個最重要的相似點,一是兩窟正龕的龕形完全一樣,這種雙層帳形龕在莫高窟僅見于這兩個洞窟;另一點是兩窟藻井出現(xiàn)了同樣的壇城,這種藻井為十二天曼荼羅的壇城形式在莫高窟也僅見于這兩個洞窟。與莫高窟第361窟最大的不同是,第7窟藻井壇城沒有三股金剛杵結界。第7窟與第361窟正龕和藻井相似的設計,說明第7窟在最初營建時很可能是以第361窟為底本,或是與第361窟采用同樣的設計觀念。第7窟的十二天曼荼羅保存不好,較為模糊。十二天曼荼羅的出現(xiàn),足以說明第7窟最初的設計也是以密教主題總攝全窟的。也就是說,在莫高窟的南區(qū)北端,第361窟不是中唐晚期唯一一個以密教為主題的典型洞窟,與其鄰近的第7窟也是同期營建的同類密教洞窟。
同時代的第365窟,古稱七佛堂。據(jù)主室佛床床沿吐蕃文題記及洪辯和尚漢文發(fā)愿文,此窟建于吐蕃統(tǒng)治敦煌時期藏歷水鼠年(832)至木虎年(834)。窟主洪辯,為吐蕃時期沙州釋門都教授,歸義軍初期受唐廷敕封為河西都僧統(tǒng)。主室西壁有橫貫全窟的長方形佛壇,壇上并列結跏趺坐“七佛”彩塑像。壁畫有重層,表層為西夏時期的說法圖、簡單的凈土變及供養(yǎng)菩薩,色調單一,多為石綠。底層為吐蕃時期壁畫。據(jù)P.4640《大蕃沙州釋門教授和尚洪辯修功德碑》(亦稱《吳僧統(tǒng)碑》)記載,此窟初建,四壁繪有華嚴經變、藥師凈土變,法華經變,報恩經變、文殊變、普賢變及賢劫千佛。在莫高窟,以七佛坐像為主尊的洞窟僅此一例。而《沙州文錄·吳僧統(tǒng)碑》中明確說洪辯“開七佛藥師之堂”[16],也就是說佛壇上所塑七佛為“藥師七佛”。雖然在洞窟規(guī)模、現(xiàn)存題材方面與第361窟等都沒有相似處,但是其以藥師七佛為主尊的密教主題與其他諸窟在功能上的關系值得考察。
從洞窟分布上來看,從第7窟到第359—361窟,再到第365窟,全部位于莫高窟南區(qū)北端的上層,這讓我們不得不考慮在中唐時期莫高窟崖面的南區(qū)北端上層很可能形成了一個重要的作為密教活動場所的洞窟群。這種情況甚至延續(xù)到了晚唐時期,并在莫高窟晚唐第14窟中得到了繼承。因此,莫高窟第361窟看似一個特殊的吐蕃統(tǒng)治時期的典型密教洞窟,實際上應是南區(qū)北端密教洞窟群的一個有機的組成部分。對于第361窟的考察,最終應作為第359—361三窟組合中的一窟來進行,這一組洞窟所代表的實際上是中唐晚期在莫高窟南區(qū)北端有計劃營建的一系列密教行事的重要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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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參見趙曉星《莫高窟第361窟的主題》,陜西師范大學宗教研究中心主辦“首屆中國密教國際學術研討會”,陜西西安,2010年4月。
② 趙曉星《莫高窟第361窟主室窟頂藻井壇城辨識——莫高窟第361窟研究之八》,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等聯(lián)合主辦“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成立三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北京,201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