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富明
站在樹杈間,透過密林深處,他似乎看到了遠方的亮光。
他是位老裁縫,之前在縣城開了家專營旗袍料的布匹店,他尤擅長旗袍制作。
有天傍晚,他剛將門板閂上橫條,準(zhǔn)備落鎖,突然,輕輕的敲門聲傳來。
打烊了,有事明天再來吧。他對著門外平靜地說。
咚咚咚!又是幾下有韻律的敲擊。他的心震了下,緊起。他趕忙輕巧地卸下兩塊門板,留了一個人可側(cè)身進入的口。進來吧。他說。
一個遮著臉的女人擠了進來。他閃到一邊,將頭向門外四下一探,然后就閂門落鎖。
先生,我真有急事。遮著臉的女人說,能傳話不?
我只是個裁縫,只會做衣服。他淡淡地說,要是臨時改個樣式倒是可以的。
他的話音剛落,女人掀開了面紗。怎么是你?他猛然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是誰?
別緊張。女人平靜地說,我們是同志呢,今晚有緊急情報,需要送到蘇區(qū)去。
其實,對于這個女人他是再熟悉不過了。她仗著是縣黨部書記的老婆,常在縣城店鋪里公然拿了東西不給錢,要是誰敢理論,她就叫保安團抓起來,反綁雙手拉到街中,沖著人家店門破口大罵一通,狠甩幾記大耳光,才將人放了??h城的人都敢怒而不敢言。不過,女人卻常對一同來的官太太們說,裁縫是手藝人,你們得給人家好心情才是,衣服做來才合身呢。這點,是女人給他的惟一好感。
讓我怎么相信你?他說,你還得有另一樣?xùn)|西,我才可以信任你。
什么東西?女人有些驚異,疑惑地說,你怎么知道還有另一樣?xùn)|西?
他說,這是緊急接頭時我們才能用的。難道你不知道?
女人沒有接話,她扭了下脖,然后,不經(jīng)意地將上衣扣解開一顆。此動作一閃而過,女人面無表情。這時女人才接話說,讓我想想。說話間,女人仔細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
他虎著臉,開始戒備地盯著女人。難道你是……
女人目光炯炯,臉上露出微微一笑。
他突然定住了。他發(fā)現(xiàn)女人的衣扣開了。一枚胸針閃亮耀眼。他心里一陣激動。他想,女人真是太聰明了,我這個老交通員竟然一點兒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女人也是在試探自己呀。
你等等。他說,我去拿個東西給你看,你就會明白的。
女人警惕著周圍的情況,雙眼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的身影。
一個漂亮的首飾盒呈現(xiàn)在女人的面前。他說,這才是你內(nèi)衣上的胸針該待的地方。
女人哦了句,手快速地護在胸針上。
多么般配的組合呀。他對女人說,與你一樣,你就像這個盒子呢。
女人笑了,她擦拭了下眼角的淚。女人說,這是鎖在縣黨部保險柜的密令,我已偷換出來了,你今晚趕緊送出城去吧。
他接過密令,手在抖呢。這可是關(guān)系到中央蘇區(qū)軍事部署的重要情報呢。
女人說完又遮上了臉。她說,多珍重。等革命勝利了,我們再相見吧。
夜深時,他帶著女人從店鋪后院來到了一個弄堂,然后穿過下一個弄堂,再到另一個弄堂。他一直目送著遠去的女人,那旗袍包裹的臀一扭一扭,那兩條細腿卻走得挺力道的。
他嘆了口氣。片刻,他也消失在夜色中。
五天后,因為密令的丟失,不光縣城只能進不能出,連縣城通往各山路的隘口國民黨都加了重兵盤查。好在他當(dāng)天夜里就摸進了原始森林。
終于穿過這片原始森林了。他狠喘了口氣,下意識地壓了壓胸口,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又扭頭往后瞧了瞧,密林幽深,從外竟然看不到里面一絲陽光,他開始有些后怕起來,但腳步卻生起風(fēng)來。
三天后,他帶著那首飾盒及密令到達了蘇區(qū),交到了特工部負責(zé)人手上。隨后又交到了紅軍總部。敵人派重兵從縣城出發(fā),側(cè)面圍剿紅軍的計劃落空了。
他等著她的歸隊,因為胸針入盒帶回,是潛伏人員回歸的信號。但他先前不知道此事,只有女人清楚。事后特工部一位同志告訴了他。
女人一直未回歸部隊。據(jù)說,有人看見女人帶著一隊保安團沖進布店,砸了店鋪,還揚手打了看店伙計幾記大耳光,說,你們掌柜竟然拿了定金跑了,給老娘來這一出,真是膽子大呢。
后來,他聽說了女人的舉動,便在心里苦澀地笑了笑。他想,女人是不會回來了。
選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