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新平

在我們家鄉(xiāng)有個風俗，人去世后，在入殮前會殺一只雞，把雞血滴到死者的嘴里，然后把雞埋在墳前。據(jù)說，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孝子赴京趕考，聞母親病重，匆匆趕回家中，母親已離開人世。孝子悲痛不已，想到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和受的苦難，就去鄰居家賒了只大公雞殺了，把雞血滴入母親的口中，希望母親在陰間的路上不再受苦。沒想到，母親忽然坐了起來，全家人皆大歡喜。過了一年，母親才離開人世。鄉(xiāng)鄰都說，這是雞把魂招了回來，這樣魂魄就不會散了，以后就興起了這種祭祀，雞就成了對死者的引魂媒介；雞埋在墳前，意為雞一叫鬼就走了。起名曰：招魂雞。

我奶死的時候，是村里三大爺出的雞，三大爺站在棺槨前抱著雞，嘴里念念有詞，然后就把雞遞給父親，父親殺雞、放血，然后，跪在墳前把雞埋了。

后來，村里的年輕人走出村子到城里工作，不再迷信這種風俗。在我大姑死的時候，舉行了三天的祭奠后，就火化了，剛埋完，父親心急火燎從外地趕了過來，跪在大姑的墳前號啕大哭：姐呀，我對不起你呀，沒想到你這么快就走了，死了也沒有把你照顧好，我該死呀！大姑的兒子過來把父親攙扶起來，父親從籃子里抱出個金毛紫尾的大公雞，念叨完后，遞給大姑的兒子。他一怔，抱著大公雞不知所措。父親怒目圓睜，一把搶過雞，罵道：給我滾！又跪在墳前哭了幾聲，把雞狠狠地摔在墳前的石頭上，“咯”的一聲，雞跳了起來，雞因為被下了大姑的魂，也不往別處亂跑，圍著墳?zāi)挂蝗骋槐牡嘏芷饋?，父親愣怔怔地看著，最后嘆口氣：“唉！這就是命啊！”抱起大公雞就回來了。

那時候幾乎家家都養(yǎng)雞，父親沒有把雞放入平房墻根下的雞窩里，而是在家的門旁搭了個棚，把摔斷的雞腿捆上木棍，放到里面，這個棚沒門，雞就可以自由出入。公雞有了大姑的魂，也不亂跑，喂了就吃，渴了就喝，不像公雞那樣打鳴了。腿好以后，大公雞的毛色更加金亮，紅紅的大雞冠來回擺動著，很是威武，個頭竟然超過飯桌許多。一家人吃飯時大公雞就在周圍轉(zhuǎn)悠，叼著散落在地上的米粒。父親也不在意，一次回家，我看到父親呆呆地看著在屋里散步的大公雞，我摸摸父親的頭，父親擺擺手說：“你大姑說我忘恩負義，對她不親了，不讓她和我們同桌吃飯了，嫌棄她了?！卑锤赣H的說法，既然它有了人的靈魂，也就有了人的思想和意識，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就只有在行動上。這只大公雞依仗自己高大威猛啄了窩里所有的雞，把路過門口的小孩子啄得哇哇大哭。父親生氣地把它塞進雞窩里。午休時，父親做了個奇詭的夢，夢見大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數(shù)落他。再吃飯時，父親不敢怠慢，在桌旁放個小板凳，說來奇怪，雞就站在凳上等著吃飯。父親就在桌角放一小碟子米飯，“大姑”果然就吃起來了。

雞丟了！父親早起喂雞，到棚前一看，大吃一驚！大公雞不見了，父親回屋嚷嚷著讓去找雞，在大院找了一圈兒，也沒有找到。父親沮喪地坐在床上生悶氣，后來聽說是清早拉垃圾的，偷了院子里幾家的雞。父親整天唉聲嘆氣，哪知過了一天，大公雞自己回來了！父親興奮地蹲在雞旁邊，用手理了理雞毛，眼里透出了慈祥的笑容，到廚房抓了把小米，放在雞的面前，發(fā)現(xiàn)雞在吃食時總在甩頭，細查看才知道是扭傷了脖子。這是偷雞賊干的，在偷雞時，怕雞叫而干的。當時，賊認為雞死了，扔車上拉走了，哪里想到會活過來。父親仔細地捋著雞的脖子，直到能進食了，才回到屋里，滿意地躺在床上打起呼嚕來。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