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東
三嬸,你這是去哪兒?走閨女唄!走閨女是黃土洼人的說法,意即去閨女家。今天下午,三嬸和三叔拌了嘴,一氣之下才去了閨女家。
事情是這樣的。三嬸讓三叔在家喂牛,自己去麥田套種苞谷。種完一壟,三嬸口渴了。剛好結實回家,就讓結實捎個話,讓三叔給她送壺水。三叔給牛拌上草,正準備去送水,不巧有福來串門,兩人就閑扯起來……等有福走了,三叔卻把送水的事忘了。三嬸左等右等不見三叔,便趕回家,見三叔正坐在院里吸煙哩。三嬸氣得大聲吵嚷,我頂著日頭在地里干活兒,你連壺水都不送,你就這樣對我?
三叔這才想起忘了送水,就把有福來串門的事說了。
三嬸流著淚說,忘了?你心里分明沒我!
三叔見三嬸胡攪蠻纏,也生氣了,你甭上綱上線,沒送水心里就沒你?
三嬸說,就是??纯慈思业哪腥?,待自家女人多好??纯茨闶钦ξ业模?/p>
三叔說,我不好,人家好。你去找好的呀!
三嬸說,你當我找不著?離了你那夜壺照樣尿尿。我這就去找!
三叔揶揄道,去吧,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好好待你。
三嬸真的收拾了一個小包袱,抬腳出了門。三叔也不攔擋,看著女人的背影,笑。
三叔三嬸在一個鍋里耍稀稠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就這點兒小事,要是有人說說勸勸,也不會到這一步。可后半響鄰居們都下地了,兒子和他們分家另過又住得遠,所以二人吵架也沒人聽見。三嬸心里罵道,死老頭子,你一個人在家好好過吧!便朝閨女家走去。
三叔孤雁似的坐在院子里,清靜了一會兒,背著手去了自家田里。他看著滾滾的麥浪,聞著濃濃的麥香,使勁兒吸溜了一下鼻子,麥香便像小河流水一樣在體內(nèi)瀠繞,整個毛孔都舒展開來。他又連著吸溜了幾下,剛才的郁悶慢慢消散,心情頓時舒暢起來,心里對三嬸說,你走了我倒清靜自在,沒人跟我吵架了。這樣想著,腳就下到田里,一邊薅草一邊哼小曲。薅累了,就坐在田頭吸煙。等日頭快落下時,才背起草往家走。到了家,才發(fā)覺肚子餓了。三叔從未做過飯,去兒子家吃吧,兒子兒媳問起他娘來,咋說?干脆自己學做吧。他娘搟面條時,自己也見過。三叔開始和面。一和,稀了。放面再和,又干了。再兌水,又稀了……這樣來回和了幾次,最后也沒和好,倒把三叔弄出一身汗。三叔很氣,抓起面塊扔到豬食槽里,和衣躺在床上。躺在床上的三叔睡不著,心想,這女人不在家,看來還真不中哩!得把他娘叫回來,她八成是走閨女家了,往常生了氣她都去閨女家。找個啥理由呢?他想呀想呀,忽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早上,他讓一個小孩去叫兒子,說他病了。兒子慌忙趕過來,問爹咋啦。三叔說,頭疼。那我去請醫(yī)生。不用。我娘呢?你娘去你姐家了。爹,你是不是想我娘了?誰說我想她了?她走十年我也不想!兒子一聽,知道爹是啥病了。
在閨女家,三嬸剛來時歡聲笑語,第二天就兩眼呆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剝花生時,老出錯——剝了一手窩花生,把花生米放在了花生殼上,卻把花生殼放進了盛花生米的籃子里。閨女問,娘,咋啦?三嬸沒回閨女的話,問,閨女,我來幾天了?閨女說,兩天了。三嬸說,我咋覺得有兩年了。閨女摸摸娘的額頭,娘,你不發(fā)燒呀,咋說起糊話來了?!三嬸說,我右眼光跳,老話不是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嗎?我咋覺得家里有事。閨女說,娘,爹身子骨棒棒的,麥子也沒熟,家里能有啥事?三嬸說,不在家,我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閨女說,娘,你是不是想爹了?三嬸臉一紅,想他?一百年不見他我也不想!閨女說,不想就在這兒住唄……晚上,娘躺在床上睡不著,翻來翻去像烙燒餅。
早上,娘燒火,閨女做飯。忽然,電話響了。三嬸“騰”地跳起來,一溜小跑去接電話。電話是兒子打來的。兒子說,娘,我爹病了,你趕緊回來吧。你爹要緊不要緊?三嬸聲音直打顫。反正不吃不喝,光睡覺。三嬸一聽,飯也不做了,背起小包袱就走。
三嬸趕到家,來到床前,拉著三叔的手,他爹,咋樣?
三叔說,不咋樣。
三嬸俯身用額頭貼三叔的額頭,試試三叔發(fā)不發(fā)燒。三叔趁勢抱著三嬸。三嬸掙脫三叔,死老頭子,你到底啥?。靠彀讶藝標懒?。三叔笑著指指胸口。三嬸猛醒過來,雙手捶著三叔的胸脯,都多大年紀了,還沒個正經(jīng)……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