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小亥
父親老了。
有一次,我站在他面前,他快一米七的個頭都只到我的肩膀了。
我回頭一瞄,就能看到他頭上的根根白發(fā)。
他匆忙地朝前走,背已微駝。
那個在我心里高大挺拔的父親,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時光給偷走了。
我當下怔住了:這一天來得太快。
我以為時光稍微返回一點,我還是那個趴在父親背上睡懶覺的小男孩。
兒時,以為父親是一個大官,身在農(nóng)村只是為了調(diào)查民情。趁我去讀書時,他便偷偷地回到城里,做他的大事。
不然,為什么父親總是源源不斷地能拿出錢供我讀書和買好吃的呢?
但我又不敢詢問父親,總覺得這是我們倆心知肚明的一個小秘密。
慢慢長大了,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荒唐得可笑。
父親,才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神秘。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nóng)民。
不常在家,是要出去做工,不然幾畝田地,養(yǎng)活一家人實在太艱辛。
他沒啥愛好,從小到大幾乎沒聽他唱過歌,不喜歡穿新衣服,舍不得剩飯剩菜。
遇上最艱難的事,好像抽幾根煙,什么問題就解決了。
也從未見他掉過眼淚,亦不曾聽他說過日子苦,更沒有出現(xiàn)過心情不好時就甩手不干要去旅游一趟的事。
他和世上大多數(shù)父親一樣,像一個永動機,永遠在為這個家勞動著,不知停歇。
成年后,我想過很多個溫情的場面。
比如看電視時,我湊上去,摟住父親的脖子,問他:爸,今年咱們?nèi)ツ膬和嬉惶耍?/p>
比如在過新年時,像電視里宣傳的那樣,和父親來個深深的擁抱,輕輕說一句:爸,我愛你。
比如在他生日時,給他買一個生日蛋糕,點上蠟燭,為他唱首生日歌,然后再大聲地祝福他:爸,生日快樂!祝您身體健康。
這些都只是我臆想出來的場景。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和父親突然變得無法靠近。
我們之間隔著一堵莫名的心墻,他站在墻的那一邊,我在這一邊,彼此小心翼翼地靠攏,又怕對方觸摸到。
偶爾打個電話,也是幾句重復的話:天氣好嗎?吃飯了沒有?最近有沒有出去……
然后就是久久地停頓,接著就掛了電話。
再也不會和父親開幾句玩笑。他怕我擔心他的身體,我怕他掛念我工作上的事。
我們以愛之名,漸漸疏遠著對方。
這其中,更殘忍的是我。
或許父親早已在心墻上打開了一扇門,而我卻遲遲不肯將它推開。
我做作地矜持著,以為功成名就才是對他最好的報答。
我慶幸地幻想著,父親應該能明白這種傳統(tǒng)的中國式父子關(guān)系。
《以后我養(yǎng)你》里,母親終于等到了周淮安的原諒。
周淮安也終于有了勇氣跟母親說了一句:以后我會養(yǎng)你的。
這不過是故事里精心營造的情節(jié)。
我明白,親情是一件過時不候、永不打折的物品。
我常常告誡自己: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我也會因為看到電視里父親和兒子相擁在一起的畫面而眼睛一酸。
但我并不會在結(jié)尾時,突然升華一筆,寫一個拿起電話跟父親解除心墻后彼此失聲痛哭的橋段。
我只是很想說:爸,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