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濤
老媽從老家打來電話,跟我談了兩件事:頭一件事是:我二叔開了家土特產(chǎn)公司,問我同意不同意回去跟他一起干;第二個事是:老街坊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問我想不想見個面。老爸還將那個女孩的照片傳到了我的手機上。光憑—張照片,那女孩就將我的心俘獲了。二叔的事對我只有60%的吸引力;而那女孩卻是100%。就我現(xiàn)在的工作處境,我沒有理由不同意這兩檔子事。
我隨即向公司老板交出辭呈。我大學畢業(yè)后一直效力于這家民營的商貿公司。近一年來,公司效益一團糟,我的收入也一路下滑,我早就有跳槽的念頭,只不過沒找到合適的“下—站”而已。
老板也不含糊,說你辭職可以,但眼下公司拿不出錢來兌現(xiàn)欠你的二萬元績效工資。
我說:“老板,那怎么辦?難道我的錢打水漂了?”
“這么做我似乎太不仁義了,可我真拿不出錢來,”老板顯得很真誠,他皺著眉頭想了想,接著又說,“這樣吧,我剛從一個客戶那里清欠,清回一批連衣裙,五百件,價值五萬元,我也不跟你算那么清了,你都拿走吧,頂你那二萬塊錢的績效工資?!?/p>
我忍不住叫了起來:“老板,你把裙子轉給我,讓我如何處理?”
老板明顯不高興了,翻著白眼不耐煩地說:“怎么處理那是你的事。你要是不同意,就當我沒說。不過我先提醒你一下,咱這家公司日子越來越不好過,說不定哪天就消失了,怎么著你自己看著辦吧?!?/p>
我知道老板這話的潛臺詞,我更知道跟他叫板白搭功夫。我忍氣吞聲地答應了他的條件。幾天后,我和那500件連衣裙腳前腳后從省城回到了老家,一同入住到了老媽家中。
一回到老家,我便忙著跟二叔跑生意,忙著跟那個叫夏潔的女孩談戀愛,很少回家。我回不回家老媽不當回事兒,可那一包包堆放在客廳的連衣裙可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說來也是,連衣裙幾乎占據(jù)了客廳的“半壁江山”,更何況客廳本來就擁擠。老媽只要一逮住我,就嘮叨個沒完,說連衣裙放在家里太礙事,她一見了心里頭就堵得慌,催我抓緊處理了。我只得哄老媽,說現(xiàn)在是冬天,不是賣裙子的季節(jié),你忍耐幾個月吧。
這天,我正跟夏潔在飯店吃晚飯,老媽突然打來電話,說有事跟我商量。我問是什么事,老媽非要當面說。我跟夏潔回到家,老媽這才告訴我:我家這一片住宅過了春節(jié)就要拆遷。我說:“老媽,這不是你盼望已久的嗎?好事呀!”
“當然是好事。”老媽說,然后指著那堆連衣裙,“房子一拆,我就得租房子住,到時你這些裙子怎么辦?”
我笑道:“既然這樣,我也不必等到夏天了,現(xiàn)在就想辦法賣了它們。老媽,你也別操心了,房子拆遷前,我肯定把這些裙子處理了?!?/p>
老媽聽我這么說,臉上這才有了笑模樣。夏潔也來興致了,說:“李然,你的連衣裙是啥樣,拿出一件我看看,我要是相中了,留一件夏天穿?!?/p>
其實,我也沒見到裙子的“真面目”。我趕緊拆包拿出一件裙子來。夏潔展開裙子左看右瞧,不時在身上比劃著。我說:“小潔,你看這裙子怎么樣,你給評評。我對這個是外行?!?/p>
夏潔說:“這款裙子的面料、款式和服飾還不錯。只是領口開得太低了,這要是穿在身上,大半個胸都露出來了,咱這兒畢竟是小縣城,還沒開放到這種程度。依我看,就你這裙子,別說大冬天的,就是到了夏天,在咱這地方恐怕也不好賣。不說別人,我是不好意思穿的?!?/p>
夏潔這么一說,我心里頭還真沒底了,可嘴上不肯服軟,說:“我做了這么多年營銷,還能被這500件裙子難?。靠次夷懿荒馨阉鼈冋垓v出去!”夏潔頑皮地笑道:“如此說來,我還真得留一件,這裙子一旦在咱這小縣城流行起來,我豈不揀了個大便宜。”
這500條裙子必須動了?我先想起了大生。大生是我的哥們,以前,大生經(jīng)濟困頓時,我救濟過他,對他算是有恩。大生現(xiàn)在干個體戶,在商廈經(jīng)營服裝。我決定在他那里試試運氣。
第二天早上,我?guī)弦话?0件裙子,去商廈找到大生。大生聽說了我的來意,很爽快,將一件裙子當樣品掛到貨架子上。這款裙子吊牌上建議零售價是200元。人生說,現(xiàn)在是冬天,這個價格肯定不行。他也認為裙子的領口開得低了,是個問題。我說:“大生,我跟你交個實底,我也不想指望這些裙子掙錢,只要頂回我的二萬塊錢工資就足了。賣多少錢你看著吧。
大生想了想說:“那就60一件往外賣吧。”
從商廈出來,我覺得大生信心不足,不能光指望他一人。我回家又取了幾包裙子,跑了不少商場、個體服裝店??刹徽J不識的,人家根本不理睬我。有個小老板還指點著他自己的一件件服裝,拍著我?guī)淼哪前B衣裙,用嘲笑的口吻對我說:“我這些冬裝幾天都賣不出一件,讓我賣你的連衣裙?我說哥們,你叫我說你什么好呢?!迸梦一翌^土臉地走人了。
一周之后,大生那邊總算來電話了,是個壞消息。他告訴我,裙子無人問津,他是無能為力了。我還能說什么呢,去他那里取回了裙子。
別人指望不上,我決定親自上陣。這天是周日,一大早,我開著二叔給我配備的小面包車,帶上一包裙子,跑到火車站附近的早市擺了個地攤。這個早市規(guī)模挺大,逛早市的人也多。我將連衣裙攤在地上,還在邊上立了一個牌子,上寫“明夏最流行連衣裙,吐血大甩賣,一件50元!”
早市人流如織,熱鬧非凡。我可勁地吆喝著,嗓子都喊痛了,也沒能勾起那些從我眼皮子底下走過的女人們的興趣,充其量瞄上一眼而已。
早市開兩個小時,眼看著停業(yè)時間到了,裙子一件也沒賣出去。我灰心喪氣地收攏著裙子準備打道回府。可就在這時,幾個穿戴著極新潮冬裝的女孩子結伴打此經(jīng)過。一個高挑女孩在我的攤前佇足,另外幾個也便停了下來。高挑女孩拿起一條裙子在自己身上比試起來。我不失時機地奉承女孩如何如何有眼光,穿這款裙子如何如何漂亮,極力要促成這單生意。女孩卻很淡定地問我:“你這裙子能不能再便宜些?”我陪著笑臉說:“美女,裙子這個價,已經(jīng)便宜到家了,如果不是冬季,我豈能賣這么便宜?!?/p>
高挑女孩撇著嘴,一副見過大世面的神情,說:“我說帥哥,你忽悠誰呢,就你這裙子,哪有一點品味,胸口還開得這么低,就咱這土老冒的地方,誰敢穿?我跟你交個實底吧,我是想買回去當睡衣穿吶。帥哥,二十塊錢成交吧?!?/p>
我像牙疼似的嘴里吸著氣,說:“美女,你這價殺得也太狠了!這裙子怎么也不至于賤到這份吧? ”
高挑女孩軟磨硬泡,非二十元不買。那幾個小姑娘也跟著起哄,合力將裙子貶得一無是處。我發(fā)作道:“二十?讓我白給你們得了,本人現(xiàn)在鄭重聲明:無論是誰,此裙非五十元錢不賣也!”
“你就是想賣我還不買了呢!”高挑女孩脾氣也不小,丟下連衣裙,“噔噔噔”走人了。
早市管理員走過來,催促我快離開。當我把裙子扔進面包車里時,聽那管理員在我身后嘀咕道:“大冬天的跑來賣連衣裙,真是太有才了!”
接下來幾天,我抽空蹲早市、跑夜市,可裙子還是一件也沒賣出去,反倒被工商、城管的收了一百多“出攤費”,還不算面包車的油錢。
我這廂出師不利,老媽和夏潔卻對我賣裙子的進展情況極為關注。我豈能向她們交實底,便使出渾身解數(shù)搪塞她們。別說,她倆還真被我的花言巧語蒙蔽了雙眼。
那天臨近傍晚,我開著面包車去找夏潔。走在半道上,夏潔打來電話,說她晚上有事,叫我不要去找她了。我正要開車回家,突然又接到老同學阿昆的電話。原來阿昆聽說我從省城回來了,要請我吃飯敘舊。我趕到飯店,阿昆已經(jīng)先一步到了,還帶著他的女朋友。阿昆點了酒菜,對我說咱倆多年沒見,這酒一定要喝透。我為難地說我是開車來的,不能喝酒。阿昆說他女朋友會開車,吃完飯讓他女友替我開車。我這才放心地跟阿昆推杯換盞,開懷暢飲。
我和阿昆酒喝得正酣,阿昆女友跟阿昆發(fā)嗲,叫阿昆明天陪她買衣服。我看著阿昆女友,突發(fā)奇想,我借著去衛(wèi)生間的機會,出飯店,到后院,從面包車后備廂里拿了一條連衣裙?;氐讲妥?,我把裙子放到阿昆女友面前,說:“弟妹,我這有條連衣裙,送給你,就算見面禮了,還請笑納?!?/p>
阿昆醉眼惺忪地問:“老兄,你哪來的裙子?”我實話實說。阿昆女友看著塑料包裝袋上的吊牌,嬌聲嬌氣地說:“建議零售價200元——200元?”然后,她也不拿出裙子看看,推還給我,擲地有聲地說,“李哥,你的美意我領了,可裙子本小姐不能笑納。李哥你有所不知,本小姐長這么大,從未穿過二千元以下的衣服。以前沒有,現(xiàn)在也沒有,將來更不可能有!”
我好生尷尬。阿昆拍拍我的肩膀,借著酒力打著哈哈說:“老兄,你也太瞧不起我老婆了吧?就這么低檔的裙子,你也好意思往外送?她不嫌掉面子你兄弟我還嫌呢……”
我狼狽不堪,猛地灌了一杯酒,以掩飾我的窘迫……
當我酒醒過來,已是第二天凌晨。昨晚跟阿昆和他女友在一起吃飯的情景在我的腦海中漸漸顯現(xiàn),想到送阿昆女友裙子遭拒的場景,我的臉便火辣辣發(fā)起燒來……
突然,我的大腦靈光一現(xiàn),我按捺不住在體內奔騰的沖動,從床上一躍而起……
若干天以后,當老媽發(fā)現(xiàn)堆放在客廳的裙子突然不見了時,她大瞪著兩眼,十分詫異地問我:“兒子,裙子呢,你的那些裙子呢?”
“裙子嘛——”我慢悠悠地說,“脫手了,你現(xiàn)在不要問我是怎么脫手的,等到了夏天你自然曉得的……”
老媽樂了:“我才沒閑心管你怎么脫手的哩,只要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煩我就好?!?/p>
夏潔也追問裙子的事,我被逼不過,說城里賣不出去,我跑到鄉(xiāng)下趕了幾次大集,低價賣了出去。夏潔雖然將信將疑,可事后她也把這事忘在腦后了。
轉眼數(shù)月過去,進入炎熱的盛夏,愛美的女人們紛紛穿上夏裝,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給這座沒太有朝氣的小縣城注入了勃勃生機。那天是周日,我和夏潔逛街。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突然停下來,激動的身子有些發(fā)抖,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夏潔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樣,問我怎么了。我指著走在我們前邊的一個妙齡女子,叫道:“小潔,看見沒有,看沒看清她穿的那裙子?!?/p>
夏潔望了過去。片刻,她尖叫起來:“李然,她穿的不是你的裙子嗎!”
“夏潔——”我愈加的亢奮,“你往人堆里仔細看,還有人穿著我的裙子呢!”
的確,在人流中,是有不少女子穿著我那頂帳頂回來的裙子。夏潔詫異地說:“李然,這就怪了,你不是把裙子都賣到鄉(xiāng)下了嗎?怎么都穿在咱城里女人的身上了呢?”
“我那是騙你呢。”我壞壞地一笑,“事情是這樣的,我那500條裙子當初就是賣不出去,50元一件都沒人買。本來好心地送給人一件,人家不領情不說,還遭到人家的羞辱。這可大大的刺激了我。后來,只要我一有時間,就開著面包車到處丟裙子,今天扔這里幾條,明天扔那里幾條,就是到飯店吃飯,我也假裝忘了丟下幾件。500條裙子就這樣被我陸續(xù)扔掉了!”
夏潔啼笑皆非。說來也巧,這時,阿昆和女友迎面走來。令我和夏潔瞠目結舌的是,阿昆女友竟也穿著我的裙子!
我們四人打了個照面,佇足寒暄起來。小潔盯著阿昆女友的裙子,故意說:“你穿這裙子真好看?!卑⒗ヅ涯樕闲Τ闪艘欢浠?,在我們面前不時地扭動著她的身體。我故意傻了吧嘰地問:“這裙子不便宜吧?!卑⒗ヅ研τ卣f:“不貴,二千?!?/p>
小潔驚得張大了嘴巴。我怕她說漏露餡,急忙接話說:“一看這裙子檔次就不低,弟妹穿著是漂亮……”然后,我趕緊向阿昆告辭,拽著夏潔就走。夏潔說:“李然,你把我搞糊涂了,你的裙子標價不是200元錢嗎,阿昆的女朋友怎么說是二千呢,她可真能吹。”
我說:“她沒吹。被我丟掉的裙子,我都拆掉原來的吊牌,換上了標價2000的新吊牌,這裙子的價碼一下子便翻了十倍!新吊牌是從網(wǎng)上買的,花不了幾個錢。重新?lián)Q吊牌是挺麻煩的,但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p>
后來,穿我裙子的女人們越來越多,她們或露著白花花的胸脯,或用飾品稍加掩飾。小小的縣城,滿大街盡是我的低胸裙……
(責編: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