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水群

1

在太行山深處，有個叫猴頭腦的村子，村子很小，只有4戶人家。4年前政府動員村民搬遷，其他3戶搬遷走了，村子里就剩下了馬德仁老漢—家。

馬德仁不走的原因，是他看中了這里豐富的自然資源。他先是養(yǎng)羊，后來上級下令封山育林，禁止放牧，于是就改行養(yǎng)雞。山里空間大，野草多，蟲子也多。放養(yǎng)的雞不喂飼料，長出來的肉勁道，下出來的蛋營養(yǎng)高，特別受城里人歡迎。因此，沒有幾年的功夫，馬德仁的養(yǎng)雞場就開始盈利。馬德仁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寶貝女兒，叫馬麗娟。麗娟高中畢業(yè)，見父親的養(yǎng)雞場很有發(fā)展前途，于是就沒有進城打工，安心當起了野外養(yǎng)雞場老板。

這天，麗娟從城里送雞回來，正駕駛著一輛三輪摩托車在崎嶇的山道上行駛，突然發(fā)現(xiàn)路邊躺著一個人。麗娟姑娘心眼好，見人有難，就趕緊停下來上前查看。暈倒的是個小伙子，看樣子像是個外地人，滿頭虛汗，臉色蒼白。見小伙子嘴唇干裂，于是她趕緊拿出水瓶，向小伙子嘴里喂了些水?！澳阍趺戳耍堪?！你快醒醒，說話啊……”麗娟喊叫了一陣子，小伙子終于慢慢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我是……”

小伙子自稱叫楊晨，是來這里找工作的?？伤芰艘粋€多月，身上帶的錢花完了，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后來，他聽說山里有個化工廠正在招人，于是就沒頭沒腦地跑來了，可沒想到后來迷了路，這樣缺吃少喝的走著走著，最后支撐不住就突然昏倒在了路旁。麗娟聽了小伙子的講述后，估計他一定是沒吃沒喝才暈倒的，于是就拿出幾塊蛋糕和一瓶營養(yǎng)快線遞了過去。末了，麗娟問楊晨：“我的養(yǎng)雞場眼下正需要人手，如果你不嫌棄養(yǎng)雞這活兒屈才的話，就跟我走吧，管吃管住，每月工資1000元，咋樣？”楊晨聽后立刻點頭同意，隨即就上了麗娟的三輪摩托車。

2

麗娟的家就在半山腰的一小塊平地上，后面是陡峭的石壁，前面是一條很長的山溝。山溝里有一條小溪，常年溪水不斷，養(yǎng)雞場就在這條山溝里。山溝的最西邊是黑龍?zhí)端畮?，近幾年，生態(tài)保護見了成效，山里的野物也多了起來。馬老漢對那些雞不放心，就在溝底建了一座小石板房，經(jīng)常一個人住在里面。馬老漢本想讓楊晨住在家里，可楊晨覺得自己一個大小伙子和麗娟母女倆住一塊兒不方便，于是堅決要求到山下那個小石板房去住。

楊晨勤快、能干，很討馬老漢一家的喜歡。馬老漢心地善良憨厚沒有兒子，對楊晨也沒當外人，簡直就像親兒子一樣疼愛。轉(zhuǎn)眼一個月過去了，這天，麗娟到城里送雞，回來的路上，突然發(fā)現(xiàn)摩托車的一個輪胎癟了。這山里半道上可沒修車的，沒有辦法，麗娟只得給楊晨打手機，要他趕緊帶上工具前來補胎。打過手機，麗娟正在路上等著，突然看見一輛摩托車開了過來。等走近一看，駕駛摩托車的這個人麗娟認識，正是鄉(xiāng)里那個分管畜牧養(yǎng)殖的副鄉(xiāng)長李振。

說實在的，麗娟對李振很反感。這個李振很花心，經(jīng)常仗著手中的權(quán)利玩弄女性。麗娟的養(yǎng)雞場在鄉(xiāng)里首屈一指，一次，李振陪著上級領(lǐng)導(dǎo)前來視察，一眼就看上了麗娟。后來，麗娟有一次到鄉(xiāng)里申請養(yǎng)殖戶扶持款，李振就提出要麗娟請他喝酒。麗娟當時也沒有多想，隨后就請了他?？勺岥惥隂]有想到的是，等把其他人打發(fā)走后，李振竟然色膽包天，在包間里對她動起手來。麗娟堅決反抗，正巧服務(wù)員進來，李振才沒有得逞。這山里車少人稀，大半天不見車輛和行人，一看來者是李振，麗娟就起了戒心，立刻沉下臉，不想理他?？衫钫褚豢辞昂鬀]人，突然心生邪念，放好摩托車訕笑著走上前，一把就拉住了麗娟的手。麗娟大驚，使勁掙扎起來。李振淫笑著抱住麗娟，猛一使勁把她按倒在了地上。李振順勢壓在了麗娟身上，一邊動手，一邊無恥地央求說：“麗娟，我太喜歡你了……你就可憐可憐我，給我一次吧，以后上面的扶持款全給你……”

正在危急之時，楊晨趕了過來?？粗矍暗那榫?，楊晨氣得眼睛都紅了，把摩托車一扔，上前抓住李振的后衣領(lǐng)子，一用勁就把他拉倒在地，隨即抬腳就是一頓猛踹。李振被揍得屁滾尿流，鼻青臉腫，狼狽從地上爬起來，騎上自己的摩托車倉皇逃走。走了好遠，這家伙才回過頭狠狠扔下一句話：“好！算你們有種！咱就走著瞧……”

李振走后，麗娟一下子撲在了楊晨的懷里。楊晨安慰了麗娟一番，看看天氣要變，就趕緊動手補起了車胎。補好車胎，看云層越聚越厚，麗娟和楊晨就抓緊時間往家里趕。兩人駕車緊趕慢趕，剛剛到家，天空中就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

3

這雨從中午一直下到半下午才停住。楊晨早早吃過晚飯就向山下的小石板房走去。晚上，雨又下了起來。馬老漢睡不著覺，就和老伴坐在屋里嘮嗑。嘮著嘮著，就嘮起麗娟的婚事來。

馬老漢對老伴說：“我看楊晨這孩子就不錯，不如把他招個倒插門女婿算了，這樣，咱以后就再也不用替麗娟操心了……”聽到這，老伴嘴一撅說：“你想得美！可誰知人家啥心思呢？”老兩口說著說著，后來就把麗娟喊了過來。一提到楊晨，麗娟立刻羞得臉紅起來。老馬猜透了女兒的心思，于是就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聽了父母的話，麗娟最后說：“還不知道他家里什么情況呢！等雨停了，不如找個時間，我陪他去一趟老家看看再說吧！”

一家三口聊著聊著，不知不覺的一看時鐘，已經(jīng)是零點了。馬老漢聽著外面嘩嘩的雨聲，突然心頭一驚說：“不行！這雨一直下個不停，楊晨在那石板房里不安全，得把他喊回來！”經(jīng)父親這么一提醒，麗娟也感到了情況的嚴重：“是??！要是雨一直這樣下起來，引起山洪暴發(fā)可就糟了！”說罷，麗娟就和父親冒雨沖出屋子，向小石板房走去。來到石板房前一看，父女倆都被驚呆了：只見山下洪水滾滾，水位猛漲，大水距離小石板房已經(jīng)不足半米了。一看情況緊急，麗娟上前就“啪啪”拍起門來。楊晨根本沒有想到情況會這么嚴重。他被麗娟叫醒后，探出頭一看，頓時就被嚇呆了。就在此時，一個浪頭突然打來，洪水一下子就涌入了石板房。

楊晨一驚，趕緊披上衣服，慌忙跑出石板房，跟隨麗娟父女倆拼命向山上爬去。爬出一陣后，三人借著閃電的光亮回頭再看，原來的石板房早已被咆哮的山洪吞沒……

4

大雨下了3天后終于停了下來。等山洪退去，麗娟和楊晨來到山下再看，原來的養(yǎng)雞場早已蕩然無存。養(yǎng)雞場這下可慘了，馬老漢父女倆幾年的心血、幾年的積蓄，全被洪水給沖沒了。就在一家子走投無路之時，麗娟突然從一個朋友那兒得到消息，說上面下來了一筆扶持款。得到這個消息，麗娟第二天就去了鄉(xiāng)里?？蓙淼洁l(xiāng)政府一打聽她就泄氣了，負責這筆扶持款發(fā)放的，正是那個上次想占她便宜不成，被楊晨狠揍了一頓的副鄉(xiāng)長李振。

無奈之下，麗娟還是硬著頭皮去找李振?？墒虑楣怀鳆惥晁希@個李振說得挺好，但就是不給落實。麗娟這下泄氣了。她知道，要想從李振手里得到那筆扶持款，簡直比登天還難?；氐郊依?，麗娟和父親經(jīng)過再三合計，決定放棄養(yǎng)雞的計劃，和楊晨一塊兒到城里打工。

這天晚上，麗娟就把父親想招楊晨做上門女婿的打算說了出來。說實話，楊晨也很喜歡麗娟，當場就答應(yīng)下來。麗娟見楊晨答應(yīng)了這事，心里自然高興，當即提出要和楊晨一起去他甘肅老家拜見未來的公婆。

時間過得很快，明天就是麗娟和楊晨動身的日子。晚飯后，麗娟來到楊晨居住的屋子里，閑談了一會兒，看看時間不早，就回到自己屋子里睡覺去了。麗娟剛躺下不久，楊晨敲響了她的窗欞。麗娟聽到楊晨的喊叫就是一驚，但她還是穿衣起床，悄悄來到了楊晨的屋子。楊晨見到麗娟，伸手就把麗娟攬進了懷里。麗娟依偎在楊晨的懷里慢慢地抬起頭，默默迎合著楊晨的親吻。但楊晨并沒有得寸進尺，而是適可而止地慢慢推開麗娟，說他的手機壞了，想用麗娟的手機給家里發(fā)幾條短信，告訴家里他明天就要回去的消息。麗娟拿出手機遞給楊晨，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想像著明天的旅途，想像著楊晨老家的樣子，麗娟一直到很晚才慢慢進入夢鄉(xiāng)。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一聲清脆的槍響，把麗娟從睡夢中驚醒。她穿衣起床后，發(fā)現(xiàn)自家的前面竟然有好多警察。麗娟家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因此，警察要想進來，只能從正面進來。但正面是一片光溜溜的石板，沒有任何遮擋，如果有人用槍把守，警察很難進來。麗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就來到了楊晨的屋子。楊晨看到麗娟，先把手機遞了過來。麗娟接過手機，剛要問楊晨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就聽外面?zhèn)鱽砹司斓暮霸挘骸芭盹w你聽著！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我們包圍，希望你停止抵抗，立刻放下武器，爭取寬大處理……”

外面喊聲未落，只見楊晨突然開了兩槍?！澳恪阌袠?？”眼前的情景一下子把麗娟給驚呆了，隨即不由自主地問楊晨：“你……你是逃犯？”

就在麗娟一愣神的瞬間，楊晨突然上前用左臂鎖住了她的咽喉，右手用槍頂住了她的腦袋，厲聲說：“現(xiàn)在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我不叫楊晨，我的真名叫彭飛。我半年前殺了人逃到這里，為了逃避警察的追捕，所以才在你的養(yǎng)雞場藏了下來?？晌覜]想到最后還是被你發(fā)現(xiàn)了。我知道是你告發(fā)了我！現(xiàn)在你必須配合我，幫我逃走！否則我立刻打死你……”

說著，彭飛用槍頂著麗娟的腦袋，一步步走出屋子上了房頂。來到房頂站定后，彭飛沖著警察大聲喊道：“我知道是這個馬麗娟告發(fā)了我。我本來可以一槍把她打死，但現(xiàn)在我改變了主意：你們必須在10分鐘內(nèi)給我弄一輛面包車和10萬元現(xiàn)金放我走，否則的話我就先打死她，然后和你們拼個魚死網(wǎng)破……”

彭飛話音剛落，就見那個副鄉(xiāng)長李振站出來得意地大聲喊道：“想不到你小子是個殺人犯，我勸你還是……”可讓李振沒有想到的是，他喊聲未落，彭飛的槍響了，一槍正中眉頭，當即斃命。

李振怎么會和警察來到這里呢？原來，李振今天早晨起來回家辦事，半路上正遇上警察來捉拿逃犯，當時鄉(xiāng)派出所的高所長也在，他是前去替警察當向?qū)У摹＠钫裆洗伪淮?，恨死了那個楊晨，一聽說要去捉拿的逃犯正是楊晨，于是就自告奮勇前往。正巧，高所長對猴頭腦一帶的地形也不是太熟悉，于是就讓李振跟了過來。

外面這么大的動靜，馬老漢夫婦倆被驚醒了。馬老漢走出屋子，看到女兒被楊晨用槍頂著腦袋，當時肺都要被氣炸了，指著彭飛罵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你竟然是個殺人犯……”馬老漢一邊罵著，拿起一把鐵鍬就往房頂上沖，準備從后面去襲擊彭飛。彭飛一看不好，立刻怒罵道：“真是不知死活！我這就先送你見閻王去！”彭飛怒罵著回身對著馬老漢就是兩槍。雖然距離這么近，但彭飛這兩槍都打飛了，并沒擊中馬老漢?？删驮诖丝蹋褤羰值臉岉懥?，只聽“砰”的一聲，彭飛突然腦部中彈，身子慢慢癱了下去，血立刻從彭飛的太陽穴冒出來，隨即順著臉頰流下來，一直流到麗娟的臉上……

5

彭飛被警察擊斃了。讓麗娟疑惑不解的是，事后她竟莫名其妙地成了幫助警察緝拿逃犯的英雄，并且還因此獲得政府10萬元的獎勵。

彭飛雖然是個逃犯，最后還持槍劫持了她，但畢竟和麗娟交往了那么長時間，因此，麗娟最后還是把他安葬在了山上。更讓麗娟感到奇怪的是，彭飛距離她父親那么近都沒有擊中，卻偏偏一槍打死了李振。不管怎么說，李振是死了。李振死后，那筆扶持款很快就到了麗娟的手里。有了這30萬元扶持款，麗娟重整旗鼓，很快又把養(yǎng)雞場辦了起來。那天，麗娟從城里回來，剛吃過飯，一個年輕女子突然找了過來?？粗惥暌荒樀囊苫?，女子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原來，這女子名叫楊瑩瑩，她是接到彭飛的來信，才知道彭飛住在這山里。她是彭飛以前的女朋友。和彭飛在南方一座城市打工時認識的，后來慢慢就成了一對戀人。楊瑩瑩長得很漂亮，很快就被公司老板的兒子看上了，經(jīng)常對她進行挑逗、騷擾。見瑩瑩不上他的套，這位公子哥竟然趁著瑩瑩下夜班的時候，在半道上強行占有了她。

彭飛是個血性漢子，知道后就帶著一把水果刀找這位公子哥算賬?？蛇@位公子哥專橫慣了，根本沒有把彭飛放在眼里，當即拔出一把手槍指著彭飛“嘿嘿”一陣冷笑：“你小子找死！這可怪不得我。你手持兇器找我報復(fù)，我是自衛(wèi)……”話音未落，對著彭飛就是兩槍。可這公子哥的槍法也太臭了，那么近竟然沒有打中。他再想開槍可就沒有機會了，彭飛一怒之下，沖上去一刀就刺進了他的心臟。彭飛見對方已死，知道惹了大禍，拿起對方的手槍就逃出了那座城市，開始浪跡天涯。后來，想不到竟然因低血糖暈倒在山道旁，認識了麗娟……

麗娟帶著瑩瑩到彭飛的墳頭祭奠。祭奠回來后?，摤摼蛦桘惥?，彭飛有沒有留下什么遺物。說到遺物，麗娟這才突然想起彭飛住過的那個屋子，于是就帶著瑩瑩一起來到屋子里搜尋，看看有沒有什么留下的東西。兩人找了半天，后來終于在一個石頭縫隙里找到了一封信。麗娟拿起這封信看著看著，眼淚就下來了——

麗娟，你是個好姑娘，我很想愛你，但這輩子已經(jīng)沒有機會了。我是個殺人犯，我不能愛你，就和我不能愛我以前的女友瑩瑩一樣。謝謝你麗娟，還有你的父母，在我人生的最后時刻，給了我那么多的關(guān)愛和幫助。你們，一家人的大恩我無以為報，反正我已是必死之人，因此，在我生命的最后時刻，我以你的名字向警察報警，想以此為你換來那10萬元的獎金……最后我還想求你一件事：如果你能見到我以前的女朋友瑩瑩的話，請你代我捎給她一句話：我不該那么沖動！我很后悔！但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看到這里，麗娟終于什么都明白了——警察之所以能夠找到猴頭腦，其實是彭飛自己報的警。還有，他槍殺李振，其實是怕李振以后對麗娟不利。而他對著麗娟的父親開槍，是故意想逼迫狙擊手射殺自己……

最后，瑩瑩捧著彭飛那封信放聲大哭起來：“彭飛，你真傻！你真傻啊……事后我咨詢了律師，當時是他先開的槍，你只是自衛(wèi)，根本判不了死刑的……”

瑩瑩走后，麗娟拿著那10萬元去了公安局，她要向他們說清這一切，把這10萬元獎金退回去……

（責編：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