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靜
1、夜半歌聲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沙愷。打開門,黑色夜幕下那人的眼睛像鷹一樣,深更半夜的鴨舌帽還壓得很低,背后背著桿獵槍。長白山區(qū)常有好獵者,但孤身一人、沒有獵狗的好獵者倒不多見?!拔乙婚g最好的房子?!蹦腥苏f。
沙愷的好客來旅店開在山區(qū)道口,在夏季旅游旺季生意火爆?,F(xiàn)在因進入冬季,生意已很淡了,這個男人是他今天唯一的客人。
梅梅裹著袖籠來給客人開房門,開的是最好的天字1號房。登記的時候,客人沒帶身份證,他說他叫蘇云龍。
借著燈光,沙愷看到蘇云龍眉清目秀、身材碩長?!叭绻莻€女孩的話,一定是個美人胚子。”梅梅笑著跟沙愷嘀咕。沙愷也是這樣感覺,但蘇云龍明顯是男人,他有喉結(jié)。
夜又寧靜下來,梅梅縮進沙愷被窩,但誰也沒有動彈。自從小惠失蹤后,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歡愛了,而且梅梅已有了身孕。
小惠,是沙愷結(jié)婚7年的妻子,梅梅是她的表妹。在這人煙稀少的小鎮(zhèn),沙愷享受著夫雙妻的日子,因為兩個女人都窮得不得了,沒有謀生的本事,只能依靠男人。但是一個月前,小惠失蹤了,誰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夜來香,我為你歌唱,夜來香,我為你思量……”夜空中突然傳來五音不全的歌聲,很是折磨人的耳朵,是從天字1號房傳出來的。
“是小惠的歌聲?”梅梅驚愕地說。沙愷爬起來,披上衣服趴到窗戶上偷看。蘇云龍沒有拉窗簾,在微弱的燈光下,他正投入地對墻吟唱。世間能唱女聲的男人很多,例如李玉剛等人,但這歌聲分明是小惠的。
沙愷寒著脊梁回到原來的被窩,喃喃自語:“小惠是從來不唱歌的,我們結(jié)婚時親朋逼她唱,她都不唱……”
梅梅安慰他:“沒準是放的歌碟呢,聲音正好和小惠相似。”
沙愷不信。哪有音樂制作商會選上這么五音不全的歌手呢?而且剛才分明看到是蘇云龍在自吟自唱。
2、深不見底
第二天,下起了小雪。借著給房客加火,沙愷提著煤走進天字1號房。蘇云龍鷹一般的眼睛審視一下他,沒有吭氣。
“昨天晚上我聽到你在唱歌,還是女人的調(diào)子呢,你真行?!鄙硱疬吿砻哼呎f?!拔覜]唱歌啊?!碧K云龍悶聲悶氣地說。“你分明唱了,我隔著窗戶看得很清楚?!鄙硱鹫f。蘇云龍沉吟一下,遲疑地說:“其實我有夢游的毛病,夢游時做的事情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可為什么偏偏會夢游唱出小惠的聲音呢?連蘇云龍自己都不知道,沙愷當然更不知道了?!皼]準是小惠姐死在外面,她的魂附在了這個男人身上。都失蹤一個月了,如果活著也該有個消息了?!泵访氛f。
“胡說八道,小惠才不會死,她會長命百歲?!鄙硱鹋让访?,不過既然失蹤一個月沒有消息,按常理也該報警了。
警察來了,詢問了下小惠失蹤時的情形:小惠離開前和沙愷大吵了一架,一個屋檐下一個男人兩個老婆,能不吵嗎?雖然姐妹倆都是靠沙愷過活,但男人妻妾成群的生活早已成為過去。小惠忿然離開旅店,然后就再沒回來。
小惠如果走進長白山腹地,或許會迷路走失,或許會遇到人販子,或許真的不想回來了,什么可能都有。一個大活人突然沒了,是得給個說法。
警察離開的時候,蘇云龍站在天字1號客房門口,眼神更像鷹了。沙愷感覺蘇云龍簡直是個深不見底的謎。
3、心生暗鬼
好客來旅店除了蘇云龍,依然沒有人入住。蘇云龍入住的第二天晚上,詭異難聽的歌聲又響了起來,而且聲音比上回更大了。在寧靜的夜空,仿佛招魂之聲,分明是小惠的聲音。
沙愷用手捂住頭煩燥極了,可那聲音還是一絲絲一縷縷銀針般灌進他耳朵里。“我看一定是姐姐的陰魂來了?!泵访纺憫?zhàn)心驚地縮在被子里?!拔揖筒恍攀郎嫌泄砩瘛!鄙硱饸鈵赖叵崎_被子,跳下炕跑了出去。
這回,蘇云龍沒站在天字1號房內(nèi),而是走到了院子里。月光下他昂頭高歌,臉明明是蘇云龍的,可嗓子里出來的卻是小惠女人的歌聲。他又在夢游了!沙愷躲在墻垛后面一動不敢動。
蘇云龍唱著唱著,突然轉(zhuǎn)了過來:“哎呀,我在地里好冷啊,好冷啊,也沒有人給我多蓋些土,好冷好冷啊……”
沙愷驚叫一聲,飛似地逃進了里屋。他一進屋直接扎進被窩里,糠篩似地發(fā)抖。
第二天,沙愷把自己裹得厚厚的,一步一踉蹌地向后山的小樹林走去。
小樹林里有一棵百年的樺樹,厚厚的白雪掩蓋得這里銀白一片。這地方,沙愷清楚地記得。沙愷一邊用锨挖雪挖土,一邊嘴唇哆嗦地喃喃自語:“我現(xiàn)在給你添土,現(xiàn)在就添,晚上再不要來找我,我一定讓你暖和……”雪被挖開了,露出黑色的泥土。
“砰!”一聲槍響,樹枝上的雪嘩啦啦落了沙愷一頭。沙愷嚇得驚坐在地,锨掉在了一邊。
是蘇云龍!他的獵槍正瞄著他,脖子上掛著個黑色的東西?!霸瓉須⑺佬』莸氖悄?,今天總算找到了,你剛才挖雪的情景,我已經(jīng)拍到了,等著向警察解釋吧。”他脖子上掛的是個相機。沙愷明白了:蘇云龍是來調(diào)查小惠死因的。
“明天會有警察來找你的?!碧K云龍說完,扛起槍走向來時的路。沙愷大吼一聲,舉起锨想襲擊蘇云龍??蓪Ψ娇焖俎D(zhuǎn)身把黑洞洞的獵槍對準了他,沙愷軟軟地再次倒了下去。
等蘇云龍變成了個小點,沙愷霍地站起來撲向挖開的雪堆。里面是空的——小惠,她沒有死。
4、有仇必報
是的,小惠并沒有死。她活著,沙愷就會死。沙愷上吊自殺了,他去挖埋葬小惠的地方,并且被拍了照,“兇手”這個罪名他逃不掉了。
沙愷死后的第三天,小惠回到了旅店,她消瘦了一大圈,頭上還有紗布,但眼神更加兇狠犀利。蘇云龍親昵地站在她身旁,打開口袋里的小錄音機,沙愷聽過的歌聲、招魂聲又響了起來。
梅梅淚流滿面地撲進小惠懷里:“姐姐,原來你沒有死,謝天謝地,沙愷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小惠冷漠地指著蘇云龍說:“這是我的愛人,我們很快會結(jié)婚,并接手旅店。”小惠的話和表情像冰,讓梅梅打了個冷戰(zhàn)。
一個月前,在一場大吵后小惠離開家。走到無人的野地里,她腦后被重重一擊就暈了過去。等她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奄奄一息,頭上蓋著泥土。原來是兩只狐貍幫她刨開了雪和泥土。她掙扎著站起來跑到一個沙愷不知道的地方,養(yǎng)了很長時間的傷。
到底是誰想害她?小惠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沙愷和梅梅。但凡事得有證據(jù),大雪掩蓋了所有的腳印,她當時被襲擊時,也沒看到那人是誰。于是,就有了蘇云龍入住天字1號的故事。山里人對鬼神敬畏,他們利用的正是這一點。沙愷為什么要殺結(jié)發(fā)妻子。原因有三:一是小惠容不得梅梅,而梅梅已有了孩子,膝下無子的沙愷需要讓梅梅轉(zhuǎn)正;二是沙愷發(fā)現(xiàn)小惠在悄悄轉(zhuǎn)移財產(chǎn),試圖在旅店的房產(chǎn)證上做文章;三是發(fā)現(xiàn)她在外面有情人。男人總是這樣,自己怎么濫都行,卻不準自己的女人有半點出軌。
男主人死了,小惠成了“好客來”的女主人,還帶來了相好兩年的獵戶蘇云龍。小惠審視著熟悉的一切,房屋、過道、招牌,還有梅梅。
男人死了,那男人的小妾該怎么處理呢?雖然那人是她的表妹。
小惠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一則字據(jù),沙愷居然把旅館作為遺產(chǎn)轉(zhuǎn)到了梅梅和未出生的孩子名下,可惡?,F(xiàn)在小惠想明白了,要把梅梅放到哪。
幾天后,梅梅就躺到下小惠當初躺過的樺樹下。她頭上流了血,是小惠一棒子打下來的。小惠的被窩被她占了好幾年,她早就恨得牙癢癢,現(xiàn)在看梅梅更不順眼了。就算沙愷死了,她也要收拾這個曾是親人的情敵,她是有仇必報的人。
該死的蘇云龍,他就是不肯幫忙,還跑到外面去喝酒。不然的話,自己也不至于累得汗流浹背,把梅梅打暈后費九牛二虎之力拖上車,再用吃奶的力氣把她拖進樹林。
雪真厚,樹林里不時傳出飛禽走獸發(fā)出的奇怪聲響。小惠四下觀望,總感覺叢林里有一雙眼睛在窺視,他是誰?低頭看梅梅,頭上血糊糊的實在恐怖。小惠一下想起了才看過的恐怖片。
梅梅的腿抽動了一下,小惠驚叫一聲,一步一跌地逃走了。
5、不是不報
小惠沒想到,此生還能遇到梅梅,梅梅纏著紗布,后面還跟著兩個警察。梅梅沒有死,那么就該輪到小惠不好過了。
蘇云龍站在梅梅身后,眼神迷離不定。他知道小惠對梅梅有了殺意,那天他跟蹤小惠的車到小樹林,是他救了梅梅。
“你為什么要救梅梅?”小惠質(zhì)問他。“你太殘忍了,你居然要殺自己的親表妹,那可是一尸兩命?!碧K云龍聲音低沉地說?!翱伤撍溃憔攘怂?,就等于害死我……”后面的話蘇云龍聽不到了,因為小惠被警察硬拖走。謀殺未遂,她將要在監(jiān)獄里呆上好幾年,等她回來天知道是什么光景。
好客來旅館兩個月內(nèi)消失了兩個主人,但它不會冷清的,因為梅梅還在。沙愷已把旅館留在了她的名下,雖然因為小惠的襲擊她的孩子沒了,但她還年青,該有的一切都會有。
這里還需要一個男主人,梅梅想起蘇云龍,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微笑。她還有一個重要任務:就是俘虜蘇云龍。相信年輕貌美的自己有這個魅力,梅梅摸摸自己扁平的肚子,下決心一定要搞定蘇云龍。此時他正睡在天字1號房里,他現(xiàn)在的身份當然不再是房客。
自己什么陰謀也沒用,就搶了小惠的兩個男人,小惠肯定要被氣死,等她出獄后還不知道什么黃臉婆模樣呢!梅梅邊得意地想,邊上臺階走向天字1號房,不留神腳下一滑,人從冰上整個兒滑下,腦袋重重地撞到墻上,差點暈眩,半天爬不起來,那感覺仿佛是當時被小惠腦后重重一擊。
暈眩中,梅梅仿佛聽到小惠在耳邊說話:“當狐貍精勾引別人的男人,你總有一天會被車撞死、被水淹死、被蛇咬死!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小惠總有一天會出獄的,那會是自己的“時候”嗎?梅梅感覺頭頂像有幾千只烏鴉在飛,“哇——哇——”,聲聲如催命。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