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肖兒

媚好在十四歲這一年里總覺得自己的身體里住著一只不安分的貓，它橫沖直撞、喵喵狂叫，攪得她十六歲的人生兵荒馬亂。

在這一年里她的乳房神奇地發(fā)育、她的皮膚變得像奶脂一樣的白、她的下體長出了濃密的體毛。她出落得就像一只剛出籠的饅頭，白白的、暄暄的、閃著耀眼的光芒，還是冒著熱氣的。

最重要的是，她來潮了，剛開始那些鮮紅的、不知道從哪里流出的血液足以嚇得她半死，直到母親告訴她那是一個女人必有的成人儀式后，她才稍安下心來。盡管她以后每月都要忍受那成人儀式帶來的腹痛，但她還是感謝上蒼讓她蛻變成了一個女人。

因為，在這一年里她遇到了江竹偉——那個足足大她十六歲的男人。

那一年的夏天很熱，陽光毒辣，刺得皮膚生疼。即使到了夜晚，熱氣也絲毫不退，人呆在屋子里總感覺有點透不過氣。媚好家的樓下有一大片空地，就有人抬了竹床或者涼席去那里睡覺。

媚好跟著父母也去樓下納涼。這一片是家屬區(qū)，廠子不景氣，發(fā)到手里的那點錢總是顯得捉襟見肘。因此，他們會選擇在樓下過夜，逃避酷暑的炎熱。

爸爸遞給媚好水壺，讓她回家添點涼開水。媚好跑著上樓，不當(dāng)心卻撞到了一個人。樓道很黑，她先是聞到了一股清新的香味，像是某種松木的香氣。

她抬起頭看，那是一個男人，很高，清瘦，穿著整潔。他說：小姑娘，當(dāng)心啊。他溫和地對媚好說完這句話，下樓去了。

媚好看著他的背影，他和她平常見過的人不同，她周圍的大部分人，包括爸爸，他們都是粗糙的、身體粗壯、不修邊幅、講話也粗聲大嗓的。然而這個人，他如此溫和、儒雅、整潔，他的普通話里夾雜著一點點南方口音，溫潤柔軟。

這里多得是愛傳播小道消息的人，她很快便知道了他是新搬進來的鄰居，叫江竹偉。他的姑媽身體不好，便把這處房子托給他照料，自己則回了鄉(xiāng)下老家，關(guān)于他的事情就這些了。

他是一個話少的、晝伏夜出的男人，帶著一些神秘感。在媚好16歲的少女世界里，他是謎一般的人物。

媚好的羞恥感和女人味的萌芽在那一年的夏天開始瘋長，像是一株深埋在地下的種子突然遭逢了甘霖，它破土而出，拔節(jié)生長。

她不再去樓下睡覺，覺得穿著背心短褲是那么不雅觀。她開始穿長裙，編辮子，趁家長不在的時候，長久地在穿衣鏡前打量自己的身體。

那時候的門上沒有貓眼，但媚好偷偷地把門一點一點弄了一個小洞。每當(dāng)她在深夜聽到一串熟悉的腳步聲響起時，她就會光著腳，跑到門邊偷偷張望。從小孔中她可以看到那清瘦的背影經(jīng)過，再從她眼前消失。

十六歲那年，媚好的中考成績單下來了，她考得不錯，如愿以償進了重點。然而那里是寄宿制，媚好整理東西的時候忽然有說不出的惆悵，她不能再在每夜看到他的身影了。

清晨她醒得早，開門在報箱里取報紙時，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是寄到樓上的，江竹偉收。郵遞員犯了一個錯，正好把他的信投遞到了她的手中。她握著信上樓，卻發(fā)現(xiàn)他門口的信報箱是損壞的，她忐忑不安地敲了敲門。

沒人來開，她再敲，還是沒人。她把耳朵貼在門上聽，門卻忽然開了，她猝不及防地把頭磕到了門上。他扶起她，說拿紅花油給她擦擦，讓她進屋。

屋里彌漫著一股香皂的味道和潮濕的水汽，她這才注意到他剛剛沖涼出來。有一盒男式三角褲被拆開，放在板凳上，她忽然覺得喉頭有些發(fā)緊。

他拿藥給她擦，但手指剛觸碰到她額頭，就意識到她有些微微地發(fā)顫。怎么了？他彎腰問，她低著頭，臉上在發(fā)燙。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手指慢慢地按摩著她的額頭，但過一會，他就轉(zhuǎn)移到她的肩膀上。他撫摸著她的肩膀，用輕緩的語調(diào)安慰她，說讓她平躺一會，感覺會好的。

她聽話地躺下來，他的語調(diào)似有魔力，她那么乖順地服從了他。在他的嘴唇壓下來的時候，她忽然想起言情小說中的那些描寫，親吻是多么美妙的體驗，她忽然很想試試。

他的唇包覆著她的唇，緩慢而熱烈地游走，挑開她的防線。直到她意識到他的手，在她的小腿上撫摸，再往上。慢慢地，她粉色的碎花小內(nèi)褲被他輕輕地褪下。他拈起它，扔在了一邊的凳子上，正好壓住了他的底褲。她忽然覺得心里有一處，癢酥酥的。

他的手指撫摸著她，輕聲問她：第一次？她點點頭。他不再說話，但是手指依然靈巧地?fù)崦?。她的那處隱秘地帶，像是一處春暖花開的河流，有奇異的溫?zé)岣邪鼑怂?/p>

她覺得身體變得越來越軟越來越輕，開始不自覺地微微呻吟。他的舌尖貪婪地尋找著什么，最后她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快感，像是輕微的電流，從腳底沖上了頭頂，每一寸肌膚都變得如此緊繃卻快樂。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高潮。他并沒有進入她，但他的親吻與撫摸，卻讓她的快樂那么真實而銷魂。她依然是一個處女，然而，她身體的某處，卻對著一個男人毫無掩飾地打開過。

無數(shù)次的暗夜，她回想起那場奇異卻熱烈的情事，她的身體就有了一些隱秘的渴望。

在宿舍女孩們都發(fā)出均勻的呼吸時，她的手指開始一寸寸地在身體上挪動。輕輕的緩緩的，壓抑的渴望像是小獸，噬咬著她年輕的身體。她自己的撫摸也是有快樂的，然而，遠(yuǎn)不如他帶給她的。

她是那么渴望見到他，所以她總是找借口回家去，試圖遇見他。有一次她在樓梯里又同他相遇，他溫和地對她笑了笑，沒有停步，同她擦肩而過。那笑容令她既困惑又難受，她想跟著他上樓，告訴他，她一直在想他。

可是，她又如何能說得出口？少女那充滿自尊的心靈絕不允許她那樣。最終她依然躺在自己的床上，輕輕在心底念著他的名字，撫摸著自己的身體，直到痙攣、高潮。

在一群天真活潑的少女中間，她是抑郁的、少言語的、獨來獨往的女孩。然而有一天，她拉開書包找語文課本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里面夾著一封信，淡藍(lán)色信箋，疊成一顆心的形狀。她把信小心地藏起來，等到四下無人的時候打開看。

她沒想到是班長林森給她寫來的情書，這個學(xué)習(xí)好又出眾的男孩，居然在心底里默默地暗戀著她。然而她的心是那么小，小到不能再容別人進來。她撕碎了那封信，扔進了垃圾桶里。

情書卻還是源源不斷地涌來，她越是置之不理他就越是心急難耐，不知怎么被人看出端倪，班里盛傳他們在偷偷戀愛。

老師正為她不斷下滑的成績發(fā)愁，聽到了這個消息便告知了家長。她挨了一頓揍，因為父母覺得，一定是她暗戀班長。林森不像她，雖然心中有掛念的對象，但成績卻依然優(yōu)秀。

她開始恨林森，是他令她卷入這場是非，扣上了一個暗戀的帽子。自此她看他的眼神越發(fā)的冷，拒絕和他說任何話。

江竹偉未曾再邀請過她，然而她利用了一切可能，做她為他可以做的事。她偷偷地為他擦干凈他放在樓下的自行車；偷偷買了一個新的信報箱替他換上；把母親做給她帶去學(xué)校吃的玫瑰咸菜，偷偷用報紙包起來放在他的門口。

但她周末回家的時候，卻看見一輛搬家的卡車正從大門口開出。她回到家里，聽見母親在和鄰居說閑話，說江竹偉搬走了。

她的心沉下去，昏睡了整整一天。

那時快到高考前夕，她的課業(yè)已經(jīng)積重難返，注定考不上一所名牌大學(xué)。她只上了一所三流的學(xué)校，然而她總是能收到信，依然是淡藍(lán)色信箋，疊成心的形狀。林森在信中依然訴說著對她的一往情深。

有一次她回家，看到林森坐在沙發(fā)上，和父母熱情地聊著什么。顯然他們對他的印象很好，現(xiàn)在這兩個孩子都上了大學(xué)，戀愛便不再是一件需要嚴(yán)厲管教的事。母親甚至還暗示過允許她和林森交往了，然而，這更加招致了她的反感。

她丟給他一個冷冷的眼神，然后進屋去了。父母要留林森吃飯，她不聲不響地收拾了東西，說約了別人，然后就拂袖而去。

然而他一直沒有退卻，她的冷淡似乎更加強烈地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他不厭其煩地對她示好，為她做許多事。到最后她所有的朋友都勸她，你知足吧，跟他在一起，你一定會很幸福的。

畢業(yè)后，她在一家離家較遠(yuǎn)的單位上班，有一次騎車回家的時候，沒提防路上有個坑，摔了一跤，腳踝骨折了。

林森不讓她父母來照顧，他衣不解帶地伺候在她身旁，所有人都羨慕她有個如此貼心的男朋友，而且那么優(yōu)秀。彼時，他在政府機關(guān)已經(jīng)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她已經(jīng)26歲了，距離上一次喜歡一個人，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十二年。終于經(jīng)不住父母的嘮叨還有寂寞來臨時的脆弱，她想，就是他了吧。

新婚之夜，她卻體會不到高潮。不是他能力的問題，而是，她驚覺自己已經(jīng)不可抑制地喜歡上了用手指撫摸帶來的快感。那樣的體驗，居然遠(yuǎn)遠(yuǎn)勝過一次真正的進入。但是她不能要求他撫摸她，不能表現(xiàn)出性經(jīng)驗豐富的樣子。因為，他知道，她是一個地道的處女，他為占有她的處女之身而驕傲。

然而她又遇見了江竹偉，在一個下雨天的街角。她的甲殼蟲停在紅燈前的時候，她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那一瞬間她顧不得闖紅燈了，也許她什么都沒來得及想，一打方向盤就追了上去，停在他面前。他訝異地看著這個從車窗探頭叫他名字的美麗少婦，想不起來她究竟是誰。

當(dāng)在咖啡廳消耗掉一個小時后，他們熟絡(luò)了起來。他還是那樣的高、清瘦、添了一點點蒼老，卻更有味道。在她眼里，他依然是迷人的。

他告訴她，他這些年在東北做生意，賺了一些錢。現(xiàn)在有朋友叫他回來，一起搞一個項目。他也得知，她嫁了一個公務(wù)員，她的老公官運亨通，前途無量。

她送他回家，車停在他樓下的時候，她說：再見。然而她話剛脫口，他就堵住了她的唇。在狹小逼仄的甲殼蟲里，他的手指探進她的裙子，她忽然就全身癱軟，任由他擺弄。

也許是車空間太小，或者是擔(dān)心被人發(fā)現(xiàn)，他依然沒有進入她，然而她卻漸漸呻吟起來。十二年前的快樂又再度浮上來，她像是融化在了一攤水里，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回到家，洗澡時她忽然發(fā)現(xiàn)丟失了金項鏈，她想不起來是什么時候丟的。然而，這件事并沒使她煩惱，她只來得及回味那隱秘的重逢的快樂。

她越來越厭煩和林森做愛，這么多年來她一直都在偽裝高潮。然而現(xiàn)在真正的高潮來了，她就不愿意再扮演這種角色了。林森幾度努力都未果，對她也開始冷淡。但她并不以為意，她對他一直都產(chǎn)生不了那種深切的愛。

后來林森落馬了，被人舉報他包養(yǎng)了四個情人。最后一次見面，她問他：為什么會這樣？他恨恨地盯著她：如果你不是那么抗拒我，不是那么冷淡我，我會這樣嗎？

她搬回了父母家。那天下著雨，她吃力地拖著皮箱，一步步挪上臺階。她掏出鑰匙開門，卻半天也沒打開。她奇怪地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7樓，而她家在6樓，她站在了當(dāng)初江竹偉住過的那間房間的門口。

時間是多么奇妙的東西，有時慢得仿佛一生，而有時又快如閃電。她站在那里，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曾經(jīng)那個纖弱幼嫩如花苞的女孩，她在這扇緊閉的門前幻想、微笑、緊張、內(nèi)心充滿糾結(jié)……

她忽然后悔起來，后悔她一直的膽小和懦弱，以至于讓這個男人從她生命中兩度失散。如果她在少女時代就勇敢表白呢，如果上次相遇，她要他的電話呢？是否一切都不一樣？一切都還來得及吧？

如果能再見他一次多好，她一直這樣默默祈禱著。再見到他，她一定會告訴他，這么多年她都沒有忘記他，她是如何從少女時代，就迷戀上了他。

很奇怪的，她沒有想起林森。似乎和他在一起生活的那十年，一瞬間就土崩瓦解，全部歸零。人心是多么不可思議，可以為一個人，付出所有；卻也可以把一個人冷冷拋棄，毫不留情。

她的護膚霜用完了，去商場買。她正低頭挑選時，身后忽然一陣騷動，有尖叫聲還有幾個保安匆匆跑過去。人群很快圍在了東邊，她也好奇地走過去看。

那里是黃金珠寶柜臺，保安抓住了一個男人。售貨員小姐正在那里和人講，說這個男人試圖用一條假的項鏈，換走專柜里那條價值不菲的真品。

她盯著那個男人看，那個男人一直低著頭，但是她認(rèn)出了他。那白皙修長的手指，那清瘦的身材，不是江竹偉又是誰呢？她的心里翻江倒海，不知他為何會做這種事，是他現(xiàn)在很缺錢還是一時起了貪念？

她去警察局想要保釋他出來，接待她的警察聽到“江竹偉”這三個字便說：你也是來報案的？她一愣，警察說：這個人是慣偷，還和很多女人發(fā)生關(guān)系后順手牽羊，在我們這里早有案底了。

像是從頭被澆了一盆透涼的水，她在來之前的路上，還一心想著他是被冤枉的，或者他實在有了什么難處才走此險招。她是萬萬沒有想到，他一直都是一個徹底的壞人。她愛戀的那雙手，實際上，并不潔凈。

她把他當(dāng)成人生中的謎題，在她少女時代情竇初開的心里，一直不斷美化和幻想著他。人人都喜歡神秘感，然而，他卻根本不值得她花這么多年苦心等待。當(dāng)這個謎題終于在她面前揭曉時，她情愿，永遠(yuǎn)也不知道真相。

（責(zé)任編輯：花掩月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