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都

婆婆走了一年后，公公才漸漸從失去老伴的陰影里走出來。她和老公都悄悄地松了口氣?？墒?，沒多久，她發(fā)現(xiàn)了新問題。一到晚上7點半，電話鈴就響起來，平時打進家里座機的電話，多是她和老公接聽的，但每每這個時刻，公公便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搶先拿起話筒。起初，她以為是老家打來的電話，也沒在意。后來座機變成了公公的手機，手機一響，公公就拿起手機到陽臺上接聽去了，一說，就是半個多小時。她心里開始有了疑問，問老公：“常找爸爸的那個電話是誰打的??？”他沉默了一會兒，說：“要是爸想再婚，你支持嗎？”她愣住了，婆婆才走了一年多，公公就想再婚了？她暗暗為婆婆抱不平。

周日，一大早外出鍛煉的公公回來了，后面還跟著一位阿姨。直覺告訴她，這位阿姨很可能就是每晚打電話找公公的那一位。果然沒猜錯，公公跟他們攤牌了：“想和你們商量件事，這位是馮姨，我們準備領(lǐng)個證，阿姨來咱們這里住，你們看好嗎？”

她心里很惱火，卻又不便表現(xiàn)出來，再婚這么大的事，也不事先跟他們商量好再說，直接把人帶來了，當著人家的面，怎么表態(tài)？本以為老公也會生氣，沒想到，他居然滿臉堆笑地說：“爸，你們愿意就行了，我沒啥意見……”

一連幾天，她的臉色都不好看，公公什么也沒說，該干什么還干什么，可公公越這樣，她越覺得公公不把他們兩口子放在眼里。為這事，她和老公沒少吵架。那天，吃過晚飯，她把門一關(guān)，又壓低了聲音跟他吵起來?！鞍植?0出頭，沒了老伴多寂寞啊?！崩瞎f。她冷冷回道：“有多寂寞？咱們和兒子不是天天都陪著他嗎？”“不一樣啊，咱仨對老人再好，也比不上有個知冷知熱的老伴。”他說。“那房子怎么辦？當初咱們把舊房子賣了，和爸媽一起湊錢買下的這套三居室，現(xiàn)在他要再婚，將來過不下去了，是不是還得給那后老伴分一半房子？”“可以做婚前公證，他們只是做個伴，哪有那么多分財產(chǎn)的事？”“哼，你想得倒簡單，我又上班又做家務(wù)的，忙得連自己的親媽都不能常去看望，老爺子又給家里找個局外人叫我伺候，換了你，煩不煩？”

兩人越吵越激動，聲音不由大了起來?！芭椤钡囊宦暎崎T進來：“別吵了，再吵，滾出去！”她和他面面相覷，停止了爭吵。屋里一片寂靜，靜得讓人心里發(fā)涼。

日子還在一天一天地過，心里卻有了隔閡，她甚至盤算著下個月和老公帶著孩子搬出去住……月底的一天晚上，老公悄悄告訴她：“爸又改主意，不想再婚了?！彼泽@地張大了嘴。本來應(yīng)該高興才對呀，可是不知為什么，一想到公公獨自散步的身影，她心里充滿自責。

這個家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周日那天，老公出差，她帶著兒子去姐姐家玩。姐姐把老相冊搬出來翻看，無意中在一張合影里看到了馮姨的身影……她指著照片問姐姐：“你認識她？”姐姐看了看照片，點點頭：“她是我們單位的一位退休教師，姓馮，經(jīng)歷挺令人同情的。她有兩個兒子，老大結(jié)婚，她和老伴湊錢給大兒子買了套婚房。輪到老二準備結(jié)婚時，馮老師的老伴生病了，為了給老伴治病，花光了家產(chǎn)，還是沒能留住老伴的命。她沒錢給二兒子買房，就讓兒子兒媳跟她一起住，把最大的那間臥室騰出來讓給小夫妻倆。但小兒媳天天跟她吵架。沒辦法，她就到外面租了個小房間，獨自生活。有個老伯，也沒有老伴，經(jīng)人牽線，他們倆都滿意，準備登記結(jié)婚?？删驮跍蕚浣Y(jié)婚的前一個月，又出了兩件麻煩事，首先是老伯的孩子不同意他們的婚事，緊接著，馮老師的小兒子和兒媳又因錢的事離婚了，小兒子什么家務(wù)也不會做，求馮老師回去住，也反對她再婚……”

回到家里時，天已黑了，她想起還沒給家人做飯。剛走進家門，一股飯菜的香氣撲面而來?！袄瞎皇浅霾盍藛幔吭趺椿貋砹四?？”她有些奇怪。走進廚房，一看，原來是公公，正系著她的圍裙忙碌著。聽到她的腳步聲，公公扭過頭來：“你們回來了，快洗洗手吃飯吧。好久沒做飯了，做得不好，將就吃吧。”

她“哎哎”地答應(yīng)著，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爸，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阻攔您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太自私了，只考慮到自己的小家，沒考慮您的感受?！惫读艘幌拢瑪[擺手說：“那事和你沒關(guān)系，你不必自責。你們兩口子都太年輕，有一種愛，你不懂，到了我們這么大的歲數(shù)，你們自然就懂了……”

不，她現(xiàn)在就懂了——像馮姨那樣，為了兒子的需要，不惜犧牲自己的幸福；像公公這樣，為了家庭的和諧，也放棄了對自己幸福的追求……這種愛，為人兒女，早就應(yīng)該懂得。

（摘自《博愛》2013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