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藝
故鄉(xiāng)有一條交錯于城市和鄉(xiāng)村的河,潺潺的河水在汽車的鳴笛聲和牛馬的嘶叫聲中流淌,滋潤著兩岸豐沃的土壤。岸邊茂密的甘蔗林在風里婆娑起舞,芭蕉樹碩大的葉子也在嘩嘩作響,鋪天蓋地的甘蔗林一直延伸到村口的大榕樹下才止步。掛滿紅布的伸展著健壯枝干的榕樹在歲月的蹉跎下似乎更加硬朗,鳥雀在它繁茂的枝葉間筑了巢,螞蟻在它盤曲的根下安了家。歷經(jīng)數(shù)百年風雨而依然安然屹立的榕樹被村里人敬仰地奉為神樹,靜靜地站在村口守護恬靜的村莊。
童年的陽光總是明媚的,艷陽投在玻璃窗上折射出斑斕的顏色,總有溫暖的感覺。天氣好的時候,爺爺奶奶便將終日躺在床上的已年過八旬的老祖抬到院里曬曬太陽,陽光流淌在老祖那布滿褶皺的臉上,像是他偷偷溜走的年華。奶奶在石磨上舂著香料,兩鬢滿是銀絲。爺爺在墻根下編著竹筐,動作緩慢而細致。調皮的小弟在老祖的躺椅下玩沙土,母親系著藍布圍裙在長滿青苔的井邊車水洗衣裳。在這樣的天氣里,我也捧著一本書坐在露臺上癡癡地讀,直到天邊卷起紅云,落日的余暉灑在河上濺起點點銀浪花,炊煙在家家戶戶的房頂上裊裊升起,在屋頂上伸過懶腰的貓忽地躥下來才驚醒在書中如癡如醉的我。我抬起頭靜靜地享受夕陽下光影交錯的愜意,遠望河水夾雜著汩汩的槳聲,在夜幕落下前匆匆逝去。
正如那匆匆而逝的流水一般,光陰淌過被淡忘的歲月,淹沒那些并不深刻的記憶。尤能讓我在飛逝如流水般的時光里感到欣慰的也只剩下那環(huán)山繞水的還活生生在我眼前的村莊。但當河對岸那巨幅的城市一點點推進、擴大,“讓生活更美好”的標語掛在村口那棵巨大的榕樹上時,迅速發(fā)展的城市化建設終于還是跨過河水邁向恬靜的村莊。推土機橫沖直撞地闖進甘蔗林,我聽見甘蔗折斷時脆弱的呻吟,那是它們在推土機的咆哮中無助的哀求。
村莊要拆遷了。住了幾代人的老屋保不住了,奶奶聽說后瞬間老淚縱橫,爺爺坐在石階上猛磕煙斗,父親語重心長地說:只有二十天了,拆遷隊已經(jīng)到村口了,我們……父親說到這兒便哽咽了,低著頭不再說話。
后來的幾天里,村里熱鬧非凡,搬運家具的大卡車來來去去,拖著那些在老屋里放了幾輩子的家具。
二十天匆匆而逝,拆遷那天全村人都匯集在村口的榕樹下,那天風很大,天空飄著小雨,打在榕樹葉上沙沙作響。為了歡迎拆遷工作正式開始,村口掛滿了紅艷艷的小旗,在寒風中呼呼地飄著,推土機轟隆隆地開進村里,隨著鐵鏟“嗖”地一聲落下,村口的榕樹轟然倒下,小弟坐在母親懷里怔怔地望著榕樹倒地上空高高揚起的灰塵,那些沉積了百年的泥灰隨風卷入了灰蒙蒙的天際。
城里的生活在初陽升起時匆匆開始,又在夕陽西下時疲倦地結束。日歷一天天翻過,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稚氣的幼童了。在煙雨蒙蒙中常常會想起河對岸的故鄉(xiāng),晨風里婆娑的榕樹的影子。鐫刻著童年囈語的榕樹隨著轟隆隆的機鳴聲被埋在土里。現(xiàn)在,在它生長過的地方,早已高樓林立,霓虹閃爍,道路交錯,汽車如織。住在明晃晃的刷得雪白的房里,我已找不到泥土的厚重感。沒錯,日益進步的城市讓生活更加便捷,24小時供應的自來水從水龍頭嘩嘩流出,卻不及那透著甜味的井水;空調吹來的嗖嗖的涼風驅走了夏日的暑氣,卻也失掉了奶奶輕搖蒲扇的溫馨。鋼筋水泥建成的如同蜂巢一般整齊劃一的單元樓將那份濃濃的鄉(xiāng)土情隔得好遠,好遠,也隔開了人與人之間的溫情,明知道鄰居家是熟悉的面孔,卻再也不好意思叩開那扇關得死死的門。
暮色里,華燈初上,霓虹燈將河兩岸裝點得絢麗奪目,夜生活的樂章已悄然奏響,唱出燈光下的華麗。我站在橋上,聽橋下河水流過的聲音,像是我的悲傷,我的心。我想回到過去,回到那間還有我童年影子的老屋,卻只能靜靜地站在這里,看光陰無情地流走我的記憶。我開始想要搜集我童年的痕跡,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無力去挖掘壓在高樓大廈下故鄉(xiāng)的根。
(本文獲得第八屆中國中學生作文大賽全國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