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崇軒
離開《山西文學》雜志已有13年了?;叵?2年的編輯歲月依然歷歷在目。在我主持刊物工作的上世紀90年代,文學在整個社會中已滑向邊緣,雜志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但事物總有一種慣性力量。堅守在編輯崗位的十幾位同仁,依然在維護著文學的尊嚴和純正,探索著刊物的生存和發(fā)展。整個編輯部、整個作家協會,文學的氛圍還是濃郁的、活躍的。作為“老字號”的《山西文學》有一個強勁的傳統(tǒng),那就是對鄉(xiāng)村小說的重視和對底層作家的扶持。在我手里,不僅這一傳統(tǒng)不敢背離,而且還想使它得到繼承和發(fā)展。在一批老中青鄉(xiāng)村小說作家隊伍中,五六十年代前后的作家是中堅,如王祥夫、曹乃謙、呂新、譚文峰、田澍中、張行健、常捍江等。另外還有幾位,如房光、宋劍洋、李海清。他們是真正沉潛在鄉(xiāng)村社會的作家,他們的作品有一種土地的特質和韻味,我關注得就更多一點。其實李海清是1940年代末尾的人,早已在《山西文學》上發(fā)過幾篇名作,此時正在寫一個叫“蛤蟆營春秋”的系列小說,創(chuàng)作處于旺盛期。不知怎么他就“混跡”于五六十年代的青年作家群中,開筆會、交朋友,儼然一個“老頑童”的形象。我則視他為兄長,嘴里卻總是“老海清”“老海清”地叫著。
真想不起是怎樣認識老海清的。他在我腦子里是一幅定格了的形象:灰色的夾克衫敞開著,短短的頭發(fā)黑白夾雜,飽經風霜的國字型臉浮現著憨厚、快樂的笑容,跟你緊握著的手像銼刀、像虎鉗,傳遞著他的真誠與力量。時間久了,我對他的經歷有了一些了解。他1949年出生于太原晉源區(qū)五府營村,中學就讀于太原二中,“文革”初期回村。他從小酷愛文學,閱讀過很多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和社會科學著作。他身高力大,是持家種地、特別是種水稻的好手。曾當過多年村干部,還出任過幾年大隊長。這是一個有著2000余口人、3000余畝土地的大村子,想來他還真有兩把“刷子”呢!1983年以后因創(chuàng)作上的成績和影響,他被調到當時的太原市南郊區(qū)文化館、黨史辦等單位工作。1988年成立區(qū)文聯,先為常務副主席、后被選為主席。李海清在一篇文章中,曾寫到他為自己的身份困惑,究竟是一個“有一塊肥沃的土地”的農民?還是一名“組織部備案”的干部?抑或是一位常常發(fā)表作品的作家?依我看,他是“三位一體”,在骨子里是一位農民,在身份上是一位干部,在精神層面上是一位作家——農民作家。三種身份奇妙地糅合在一起,而農民、干部身份都豐富、成就著他的作家身份,當然也會制約、局限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李海清1979年就在《山西文學》的前身《汾水》上發(fā)表了短篇小說處女作《黑燈光下》,得到了前輩作家西、李、馬、胡、孫的注意和指點。1981年發(fā)表的《蛙鼓聲聲》反響甚好,獲得《山西文學》優(yōu)秀小說獎,并被日本翻譯家小林榮先生譯為日文,收入《中國農村百景》一書中。但他忙于自己的公務與農田,始終寫得不多,一年只有一二篇中短篇小說。1988年我調入《山西文學》月刊社,他剛剛開始以農時節(jié)令為題目的“蛤蟆營春秋”系列小說。
把一年分為24個節(jié)令,是中華民族獨特的時間劃分和文化遺產。它揭示了自然氣候與人類活動特別是農民的內在關系。它能反映季節(jié)的變化,指導農事活動,影響千家萬戶的衣食住行和日常生活。以農時節(jié)令為題目創(chuàng)作小說,這是一個多么大膽、新穎的構想,又是一個多么困難、復雜的課題。我在內心期待著老海清能駕馭好這個題材,寫出一篇篇扎實而優(yōu)秀的小說。寫鄉(xiāng)村小說的作家眾多,但還沒有哪一位有這樣的構思,幾十年過去了,依然沒有人在這樣的題材上去開拓。但李海清有這樣的膽量和實力,他說:“對于莊稼人來說,農時節(jié)令是與他們包括種田在內的全部生活密切相關的,他們也許會記不得自己的生日,但絕不會不惦念哪天是‘驚蟄’,哪天是‘芒種’。從1989年起,我以農時節(jié)令為標題,創(chuàng)作了12篇中短篇小說,正好是24節(jié)氣的一半,即《蛤蟆營春秋》中短篇系列小說?!保ɡ詈G澹骸堕L長的日頭·后記》,北岳文藝出版社即出) 我當時希望他能把24個節(jié)氣都寫出來,同時期望他能把節(jié)氣這種神秘的現象好好發(fā)掘一下。因此在我主持《山西文學》期間,力挺他的系列小說,幾乎每篇都發(fā)頭條。但他只寫出一半的作品,對農時節(jié)令更多的是從氣候、農事的角度去寫,讓我不免有些遺憾。但仔細一想,把全部節(jié)令都寫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節(jié)令之間挨得很近,有的很難區(qū)分出差別來;而從自然和文化的角度去探索節(jié)令,應該是歷史學家、哲學家的事情。李海清能寫出這12篇貨真價實、內涵豐盈的小說,已是難能可貴了。
去冬,老海清給我打電話,用他的晉源普通話說:他要出版自己的中短篇小說集,以“蛤蟆營春秋”為主,再收幾篇自己滿意的作品。托我寫序。并說我看過他的大部分作品,只看另外幾篇好的就行,不必全看。還說:咱們老弟兄,知根知底,你寫序我心里踏實。我知道這有點“友情出演”的味道,但我愿意不謙虛地充當這個角色,更想借機全面地、系統(tǒng)地讀一下他的作品。在春意融融的季節(jié)里,當我翻到書稿的最后一頁時,竟有點“微醺”的感覺。老海清的小說真像一壇老酒,當年閱讀時覺得樸素而綿長,如今再讀更覺得甘洌而味醇。這樣的小說,我們?yōu)槭裁礇]有給予更多的關注和評介呢?這樣的小說,為什么就沒有走向全國文壇和更多的讀者呢?
李海清的小說究竟有哪些思想藝術特點呢?
以最日常的農村生活,表現上世紀90年代前后中國農村的歷史變革和轉型,可謂李海清小說的重要特點。眾所周知,中國農村經歷了1980年代的人民公社解體、生產責任制實施,1990年代的城鄉(xiāng)交融、走向市場社會的艱難歷程?!案蝮I春秋”以松散而又完整的情節(jié)結構,表現了1980年代、特別是1990年代十多年間歷史大背景下一個村子的時代變遷。因此就具有了一點“詩史”的味道,用藝術抒寫了一段歷史。蛤蟆營村就是李海清世代居住的五府營村,頗有點寫實色彩。它位于太原晉祠一帶,難老泉下,有名的產稻寶地。村子大、人口多,有一座鐘聲悠揚的天主教堂。我去過老海清的五府營村,來去匆匆,只覺得是一個不新不舊、有點雜亂的市郊村子,與別的村子似乎沒什么區(qū)別。而李海清卻把這里的生活和勞動寫得有滋有味、風生水起。他在一篇創(chuàng)作談中說:“莊稼人……終日忙碌著付出著,收獲著自己的喜怒哀樂,而我還異想天開,希望用手中禿筆探索稻田更深厚的內涵。多年的徒勞無功后,便固執(zhí)地認為,只要把莊稼人如何過日子描述出來,那些所謂主題、意義、倫理、道德、哲理、真理及一切道理,還有自己的思考、人生觀、價值觀、審美觀,乃至一個作家的良心,就全都在里面了?!彼f得完全正確,作品的思想內涵自然是要從作品的生活描寫中流露出來。但新時期文學是很強調思想理念的,這樣一來,李海清這種樸素自然的小說就難免被忽略、被冷落。
讀一讀李海清這組系列小說,《長長的日頭》寫的是農村集體化時代一年到頭的生產勞動,出場了很多人物,其實可以作為“序篇”放進“蛤蟆營春秋”中,你發(fā)現,作家寫的都是最普通的農村生活,如種稻子、收稻子、過日子、鬧紅火、開商店、辦工廠…… 家長里短、雞零狗碎。但透過這平淡無奇的生活流水,你卻感受到了國家改革的歷史大勢,農村變化的深層脈動。譬如《芒種》寫的是“芒種”這一天,村子里各家各戶忙著插稻秧,但又以誤冬一家為主線。在當過生產隊長的好莊稼人誤冬看來,插秧是一年四季里最重要的活動。而有的人在跑生意,有的人在開商店,就連自己的兒子也跟在別人身后外出了。他就有點憤懣、困惑。這預示著,雖然分田到戶了,但不少莊稼人已不再留戀土地,傳統(tǒng)的農業(yè)生產受到了無情的瓦解。再如《霜降》寫的是秋天收稻子,各家各戶的情景不盡相同,有的人家行動快已經在場上打稻子,有的人家行動慢才開始在地里割稻子,有的人家不快不慢正從田里拉稻子。區(qū)文聯干部、土作家李海清的照相機里,留下了《小憩》、《又一年》等田園牧歌般的美好圖景。農村畢竟是農村,雖然時代列車在呼嘯前行,而農村依然殘留著淳樸的自然景象。在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中,農村的衰落似乎是不可阻擋的。《立秋》中的蛤蟆營村,趁著一段空閑,有的買了面包車、開始跑客運賺錢,有的帶上自產的嫰玉米和毛豆,進城賣點“土貨”,有的年輕媳婦到城里去干“拉黑?!惫串敗?而《立夏》里的回鄉(xiāng)青年平兒,辛辛苦苦做豆腐、搞創(chuàng)作,卻遭遇了一連串尷尬事情。傳統(tǒng)的農民正在走向城市,傳統(tǒng)的農村已失去了孕育文學的土壤。
李海清寫了農村不變、漸變的一面,同時也寫了矛盾、衍變的一面。他在《夏至》中抒寫道:“蛤蟆營如一葉孤舟漂浮在晉祠稻區(qū)碧綠的萬頃畛畦之中,雖說永遠寧靜祥和,但沒大事也總有些小事?!逼鋵嵭∈露嗔司歪劤闪舜笫?,矛盾多了就會發(fā)生變革。他寫的依然是村里的日常生活、小波小瀾,但其深層已經是暗流涌動了。貧富矛盾開始出現。市場經濟搞活了,貧富差距拉大了,窮人與富人之間必然會出現摩擦、沖突。《清明》里,紙箱廠的外地民工因公受了重傷,但廠長秋分、副廠長春春卻故意致人死命,以減少麻煩和賠償。深諳內情的門衛(wèi)爛三蠻,向村人揭示真相,憤怒辭掉職務,在廠門口燒紙跪拜,顯示了一個窮人的正直勇敢和向富人的抗爭。其實,眾多的村民早已對富起來的工廠廠長秋分、跑客運的順順、開雜貨鋪的女老板“核武器”等有了對立情緒,爛三蠻的辭職抗爭只是一次總爆發(fā)而已。村民之間的“內斗”也不時發(fā)生?!肚锓帧分?,村長胡茂生為村里做好事安了自來水,想不到卻給許多人家?guī)砹瞬槐愫蛽p失,村民把水引來擋去,大半個村子成了泥塘,人與人之間爭斗得像“烏眼雞”。村長只好鋸掉水龍頭、截斷自來水。作品尖銳地揭示了農民自私自利、以鄰為壑、喜好“窩里斗”的國民劣根性。更尖銳的斗爭發(fā)生在村民與村干部之間?!断闹痢防锖彘L與場頭金如土暗中勾結,把政府下撥的平價化肥賣高價,從中牟利。數位村民上訪告狀、當眾聲討,雖然斗爭失敗,但顯示了民眾的力量?!洞笫睢泛汀扼@蟄》中,村民與村干部的斗爭不斷升級,圍繞著國家修公路、商家建娛樂城的圈地占地,村長在村民大會上的村務、財務公開,眾多村民卷入了同村長、同政府的艱難斗爭和討價還價中,甚至在正月十五的村民會議上,憤怒地喊出了“俺們要求罷免村長,民主選舉”、“俺們要求推舉秋分擔任村長”的口號。頗有點“山風欲來風滿樓”的陣勢了。城鄉(xiāng)交融、市場經濟,沖擊著蛤蟆營的傳統(tǒng)文明、社會形態(tài)、權力機制以及倫理道德,在向現代化發(fā)展的進程中,又出現了種種社會問題和危機。它是1990年代前后中國農村的一個縮影。
刻畫本色而又多樣的農民形象,是李海清這一系列小說的鮮明特點。新時期文學中的鄉(xiāng)村小說,塑造了一系列膾炙人口的農民形象。就山西而言,老一代作家馬烽、中年作家張石山、青年作家譚文峰等,都塑造了一些堪稱典型的農民形象,有的作品獲得了全國文學獎項。李海清繼承了山西在塑造人物上的優(yōu)秀傳統(tǒng),但又充分發(fā)揮了自己的優(yōu)勢,使他筆下的人物頗有點與眾不同?!案蝮I春秋”是由4部中篇和8篇短篇小說構成的系列小說,這給作家在調度、刻畫人物上帶來了局限和不便,當然也帶來一些自由和便利。他筆下的人物,顯得更加真實、鮮活、自然,富有泥土氣息;顯得更加獨特、多樣、豐滿,具有農民特征,對農民的認識和把握,可以說是點墨入骨。只有真正生活在農民中間,與農民同甘共苦、息息相通的作家,才能寫出這樣的人物形象。在這組系列小說中,他大約寫了二三十個人物,個性鮮明、有審美價值的也有六七位。誤冬是一個傳統(tǒng)農民形象,莊稼地里是一把好手,在家里是說一不二的戶主 ,當過多年生產隊長。他勤勞勤儉持家,關心孝敬母親,嚴格要求兒女,在村里很有威望。農村生產責任制后,他本想依靠自己和兩個兒子的強勞力,種好莊稼,發(fā)家致富。但二兒子追隨秋分當了工廠廠長,自己治家業(yè)、談戀愛。大兒子也不熱心種地,混雜在問題青年中賭博。他深感世風日下,難以領導這個不大不小的家庭,有一種失望感、失落感。胡茂生是一個頗有典型意義的村干部形象。擔任村長多年,工作認真負責,也較正派廉潔。但大權獨攬,態(tài)度生硬,常常訓斥年輕人的饞吃懶做,做工作獨斷專行,不斷宣稱要撂挑子享清福。但在市場經濟中開始腐敗變質,貪婪女色,盤剝群眾,瞞哄上級,欺騙村民,逐漸引起了村民的不滿和憤怒。疤二貨是一個另類農民形象,寫得尤為鮮活、突出。家窮貌丑,光棍一條,心灰意冷。在偷偷外出“流竄”中收留了一個帶孩子的年輕寡婦,才有了家室有了心勁。他義氣大膽,嘴多心少,敢管村里不平事。他自私卑賤,不時耍點讓人發(fā)笑的小聰明,成為村里著名的“好賴人”。年輕漂亮的小貂蟬著筆不多,但頗有光彩,讓人過目難忘。她是“村花”,令眾多年輕人喜歡、艷羨。但她高傲矜持,行動詭秘,不把村里人放在眼里。村人也在背地里議論、詆毀她。其實她干的是公關小姐的工作,俗稱“拉黑牛”,“幫幾個南方家賣衣服,給幾個服裝廠當廣告人”。但在1990年代,這樣的角色是不光彩的,是不齒于村民的。此外如死活不離的恩愛夫妻梁山伯與祝英臺、場頭金如土、土作家李海清等,都是有個性、有內涵的人物形象。
在現實主義基礎上兼容多種表現形式和手法,是李海清系列小說的又一創(chuàng)作特點?!案蝮I春秋”是直面農村現實生活的,具有寫實特征和樸素風格,這無疑是承傳了現實主義,特別是“山藥蛋派”的傳統(tǒng)的。但如果只看到這一點,那說明你還沒讀懂李海清。其實他的現實主義是一種開放的、多元的、兼容的現實主義,他汲納了現代的、古典的、外國文學的等多種藝術形式和手法。土洋結合、新舊結合而又渾然為一,形成了他自己的套路和風格。他比一般知識分子作家顯得更加自由、大膽。
首先是小說創(chuàng)作模式上的融會貫通。新時期小說創(chuàng)作模式極大地豐富起來,譬如有故事型、人物型、場景型、抒情型等等。李海清不搞“單打一”,而是把這些模式悉數拿來,打碎重建變成自己的創(chuàng)作模式,而每一篇又有自己的特點。他的創(chuàng)作模式是以故事情節(jié)為主體的,每篇都有有頭有尾的故事,但故事情節(jié)的組成是松散的、自由的。他格外重視人物形象的刻畫,故事為人物服務,人物推著故事發(fā)展,實現了故事與人物的相輔相成。譬如《芒種》寫從早到晚一整天的插秧情節(jié),但誤冬、秋分、梁山伯與祝英臺幾人的形象也很突出,典型地代表了李海清式的創(chuàng)作套路。而有些作品雖然有故事有人物,但畫面集中,情調統(tǒng)一,就形成了場景型小說。如《立秋》寫的是春春雜貨鋪門前的人和事,從這里開幕、至這里落幕,就像一幕獨幕劇。而另外一些作品抒情意味較濃,故事環(huán)環(huán)相扣,人物一以貫之,如《立夏》寫回鄉(xiāng)青年平兒一天中的經歷,全篇貫穿著主人公的思想和情緒,就構成了一篇抒情型小說。由此可見李海清在藝術構思上的煞費苦心。
其次是各種藝術手法的靈活運用。一是環(huán)境氛圍的營造。以農時節(jié)令為題目寫小說,自然要寫每一節(jié)令的自然氣候,李海清寫得真切細膩、出神入化。且舉幾例。譬如寫谷雨:“說起來,怕只有晉祠稻區(qū)的谷雨這個節(jié)令才更像谷雨,天保不定哪陣兒陰上來,小東風便會時不時地掃下一陣碎碎的雨來,蚊子尿似的。蛤蟆正在談戀愛的季節(jié),到黑夜聒噪得人心煩意亂?!逼┤鐚懘笫睿骸霸跁x祠稻區(qū),大暑是一個鐵板著面孔的日子,是一個嚴厲的判官,是邪風惡氣避之唯恐不及的日子?!逼┤鐚懰担骸啊怠@天凄凄涼涼的。老天好像專門讓人捉摸不透。清早沒降下霜來卻降下了霧。那霧也薄得似有若無,淡得如絲如縷,在田野和街巷中悠來蕩去。如一群剛混飽肚子的懶漢?!惫?jié)令的推移,冷暖的變化,創(chuàng)造著一種環(huán)境和氛圍,就使小說顯得格外富有意境和韻味。二是幽默手法的使用。李海清的小說表面從容樸實,內里卻機智幽默。如寫村里安自來水,一樁好事卻引來那么多糾葛,用的是夸張、諷喻手法。如疤二貨揚言給村長刷屎掃帚,臨末卻刷了自家的大門,成功地塑造了一個悲劇英雄的形象。如疤二貨、胡茂生、李海清、爛三蠻的語言,各有個性,或直來直去、或綿里藏針、或正話反說、反話正說…… 幽默風趣,仔細品味,內涵無窮。再加上他一貫的從容不迫,節(jié)制而老到的敘述,充分顯示了作者語言的豐富與機敏。三是元敘事方法的借鑒。作者自己把自己寫進小說,用第三人稱的客觀敘述,當做一個獨立的人物形象去描繪,叫做元敘事,它來自現代西方文學?!案蝮I春秋”中的土作家李海清,就是用元敘事刻畫的一個人物。這一人物真實、親切、有趣,在作品中自由穿越,畫龍點睛。與現實中的李海清相互映照,產生了獨特的藝術效果。
最后是敘事語言的精心打造。李海清自稱“土作家”,但他的語言卻絕不是能用一個“土”字概括的。樸實、渾厚、幽默、睿智、抒情、剛正,這些特點都可以品味出來。
靜靜地讀罷李海清的小說,我有點惋惜他的小說沒有走出山西,惋惜他過早地停止了小說創(chuàng)作。他說他如今已轉向晉陽歷史文化的研究與寫作,還成為太原三晉文化研究會理事,干得很有意思,發(fā)表了不少研究成果。我真誠地期望他在這一領域再顯身手、有所建樹!